十一月初十日,太原尹、北京留守杨光翙一早起来,心情很是愉悦。自从投靠了杨国忠,与他攀了个干亲之后,仕途一路顺畅。杨国忠将他放在太原尹任上,也是给河东节度使安禄山使绊子,使安禄山不能全面操控河东事务。太原地位重要,早在开元十一年(723),李隆基复置北都,时晋阳(太原)与长安、洛阳并称“三都”,杨光翙在此也负有监视范阳安禄山之责。
现在天气已冷,室内却是温暖如春,炭火中散发着沉香的浓郁香气,让人心迷醉。想起自己现在已是从三品的府尹,若是到了三品,日后入相也有希望,杨光翙不由得意起来。正在他琢磨着过年要给杨国忠献上什么礼物时,一名录事过来禀报:“府尹,何千年、高邈来献射生手。”
射猎技艺精熟者,被称为“射生手”,好的射生手极为难得,常被挑选出来送入长安,成为精锐护卫。禁卫军中左、右英武军有射生手千人,也称供奉射生官。边疆各地不时有好的射生官送来,这也是常事。杨光翙起身道:“这二人由范阳过来,也不好怠慢了,你去安排酒席招待着。” 司录参军闻言立即去府中安排酒肉。
杨光翙起身至中堂,准备迎接何千年、高邈二人,此时已有少尹、司录参军等大小官员在此会集。不一会,何千年、高邈二将带了十人,披甲佩刀,由一名参军事领着直入中堂。杨光翙端坐于上,看着二将笑道:“二位将军此番来献射生手,却是大功,不知这次的射生手是奚人,还是契丹人?”
何千年道:“乃是黑水靺鞨,在山林之中长大的,可一箭射穿金雕,万里选一的。”杨光翙闻言大喜过望:“这等射生手长安也没有几人。你这次献了几人来?”何千年回道:“也就两人,使君那处还有些神射手,府尹要不与我等同去使君处挑选?”
杨光翙没听出话中有话,叹道:“这年关将至,我这里事务繁多,实是无法走开。等年后择机你再挑几人送来吧。”一直在旁沉默的高邈此时快走几步,靠近杨光翙,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突然架到他的脖子上。何千年笑道:“还是今日同去吧,马车已在外面备好了。”
突然发生的一切让太原府的官员大吃一惊,还未回过神来,高邈已用刀架着杨光翙往府外走去。杨光翙怒道:“你等好大狗胆,可是想要谋反!”何千年笑道:“使君遣我等来邀府尹过去共享一场富贵。”此语一出,杨光翙目瞪口呆,知道安禄山必是有大动作了。
太原府的护卫此时才回过神来,拿了刀枪,却又不敢上来。何千年、高邈与同进来的十名精锐押着杨光翙往府衙走去。府门之前还有八名精锐已将战马、马车备好,高邈将杨光翙往马车上一推,当即有两人将他绑缚好。何千年、高邈一声呼哨,翻身上马,领了十八骑与一辆马车径直奔出太原。十八骑中,有一人名李宝臣,日后也将坐镇一方,成为朝廷的心腹之患。
太原尹杨光翙被劫持,太原方面遣兵一路追踪,却不敢追近。直到大批范阳方面过来的军马将何千年、高邈接应了,追兵方才退回太原。当日,太原派出的信使纵马狂奔,前往长安报信——安禄山已反。
十一月十五日,华清宫内,李隆基从温泉中出来,红光满面,躺在榻上品着美酒。高力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手中拿了份奏疏,一脸慌张。李隆基笑道:“高将军难得这般慌张,出甚大事了?”高力士满头大汗,先呼了口气,才道:“陛下,太原急报,安禄山反了。”
李隆基淡定道:“莫不是杨国忠搞鬼吧?他与杂胡是势同水火哩。” 高力士急道:“陛下,这次不同往常,太原尹杨光翙被安禄山派人劫走。” 李隆基这才认真起来,对高力士道:“你速传左右相入宫商量,对了,让太子也一起来。”
拿着太原府送来的急报,李隆基满面狐疑,对着刚刚召进宫的杨国忠道:“太原奏报,安禄山谋反,还劫了杨光翙,这叫人如何能信?那杨光翙是你心腹,莫不是你唆使他……?”杨国忠满脸苦色,抱怨道:“陛下,我天大胆子也不敢造谣安禄山绑架府尹,此事一查即知,我如何能冤枉了他?”李隆基更是狐疑:“如此说来,这杂胡还真反了?”
此时高力士又拿了份奏报,慌慌张张进来道:“陛下,东受降城(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托克托)奏禄山已反,叛军正向各地前进。”李隆基一时有些眩晕,坐在榻上摇晃了几下,高力士赶紧过来将他扶住。过了好一会,李隆基才平定心神,缓缓道:“这般看来,杂胡果然是反了,其他各地的奏报想必很快就要来了。”话刚说完,又有小黄门捧了奏报进来,还没放下,又有小黄门急匆匆走了进来,又是奏报,此后小黄门如走马灯一般,不断捧了奏报进来。
看着越堆越高的奏报,李隆基也懒得翻阅,闭眼沉默了良久,突然两眼一翻,怒对杨国忠道:“你日日说安禄山必反,这下可好,这杂胡现在真是反了,如你所愿了。”杨国忠回答道:“陛下不必忧虑,不过是禄山一人谋反而已,将士多被蒙蔽。不过旬日,将士必斩禄山,传首行在。”李隆基舒缓了一口气,也没了刚才的紧张,苦笑道:“这杂胡还真会弄些是非出来。若是能生擒了,就送来长安,再来一出勤政楼献俘。这杂胡煞是可恶,枉费我这般信他、宠他,却也反了。”
见皇帝不将安禄山谋反当回事,在一旁的左相韦见素、太子李亨相顾失色。李亨待要上前进言,韦见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言。李亨见状,当即低下头,沉默不语。韦见素则道:“陛下,安禄山拥三镇兵马,皆是强兵,不可不防。目下太原无人,可选良将坐镇,早日平乱才是。”李隆基点头道:“你可有人选?”韦见素道:“金吾将军程千里善战,此前平定阿布思之乱,可令其坐镇河东。”当日,李隆基颁旨,金吾将军程千里诣河东,充任河东节度副使、云中(治今山西大同)太守,招募士卒,平定叛乱。同日,遣毕思琛前往东都洛阳协同河南尹达奚珣募兵防守。
十一月十六日,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封常清乃是当日传奇,年轻时家道中落,至安西闯荡,想要谋条生路。他本想投奔高仙芝,可貌丑腿瘸,被高仙芝嫌弃。封常清并不气馁,而是天天等候高仙芝出入,不离其门,凡数十日。高仙芝见他意志坚定,答应收他为随从,此后靠着战功一路被提拔。(www.xing528.com)
看着眼前这名身材矮小清瘦、皮肤黝黑、眼斜脚短、其貌不扬的人,李隆基克制住自己以貌取人的心思,好言问道:“今安禄山谋逆,将军以为该如何讨贼?”封常清大言道:“今太平日久,故而各地将士望贼生畏。然事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走马东京,开府库,募骁勇,旬日之内必取逆胡首级献于阙下!”
杨国忠在一旁听了封常清的豪言,大为快慰,连连呼好。李隆基闻言也大喜过望,笑道:“有将军此言,杂胡头颅是再难保住,这杂胡头大,斩首之后,记得硝制了送来。朕明日即颁旨,以将军任范阳、平卢节度使,至东京募兵。”次日,李隆基旨意颁下后,封常清快马加鞭前往东京招募兵马。封常清一至东京洛阳,开府库,重金募兵,旬日之内,得兵六万余人,又截断黄河上的河阳桥作为守御之备。
十一月十九日,何千年、高邈带了杨光翙连奔多日在博陵(今河北定州)南追上了安禄山。自起兵之后,安禄山大军所过河北各州县武备松懈,望风瓦解。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逃跑,或被擒杀戮,无人敢抗其兵锋。
何千年、高邈人马路过一处村庄时,见众多村民正聚集着围着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台。他们连续几日奔波也有些疲惫,见立在木台上的乃是安禄山的幕僚严庄,就停下来看热闹。只见严庄在台上唾沫横飞:“有父老云,百年太平,未曾见有大军南下,为何今日大军南下?诸位可知,如今朝堂之上奸佞当道,民生艰难,苟利国家,南下有何不可?利主宁邦,正在今日。锄奸扫恶,何惮之乎?”
高邈顿觉云山雾罩,往地上吐了口口水,骂道:“造反就造反,还这般斯文。斯文有用,还用得着老子们杀人?”何千年在马上狂笑一声道:“斯文杀人于无形,更甚武夫!”说罢引了众人往安禄山大营去了。
博陵城南,安禄山大帐之内,有两名文官面色游移不定。安禄山大军发动之后,一路势如破竹,各州县无人能挡。眼看安禄山大军杀到,常山太守颜杲卿自估常山郡(今河北正定)的些许军力根本不能抵挡,于是与长史袁履谦商量后,决定暂避其锋芒,一同前去博陵相迎。
见了颜杲卿、袁履谦,安禄山如往昔一般摆下宴席款待二人,又赏赐二人紫衣。颜杲卿、袁履谦着了紫衣,捧了金杯,陪着安禄山饮酒,二人看着安禄山胖脸颤动,大骂杨国忠逼人太甚。正骂得兴奋时,高尚跑了进来,贴近安禄山耳语了几句,安禄山顿时脸焕红光,将脖子抬起,呵呵干笑了几声,又将金杯一放,对着颜、袁二人道:“真是巧了,今日有老朋友来赴宴。高尚你去将人带进来,再给何千年、高邈及壮士安排酒肉,犒劳一番。”
颜杲卿、袁履谦不知道这老朋友是何人。片刻之后四名披甲之士簇拥着一人进入大帐,此人满面风尘,憔悴不堪,衣衫褴褛,难以辨认,被带入之后,跪倒在地。安禄山对着颜、袁二人笑道:“二公认不出此人了?此人乃是太原尹杨光翙。”二人闻言,大吃一惊,这太原在千里之外,安禄山刚刚起事就将太原尹擒来,难不成太原也已沦陷?想到此处,二人仔细打量,辨认出来人果真是杨光翙。
杨光翙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认出坐在最中央的安禄山,又看了下两旁,认出颜杲卿、袁履谦。杨光翙一路风餐露宿,吃尽苦头,想要说话,顿觉嗓子干哑。安禄山见了他这模样,哈哈大笑道:“且给他饮一杯酒。”有甲士拿了金杯过去,抬起杨光翙下颌,将一杯酒喂下。杨光翙喝了一杯酒,这才带着哭腔道:“使君饶命啊,愿为使君驱驰。”
安禄山笑道:“若太原尹是其他人,我倒是可以饶了。只是你是杨国忠的亲戚,我这番起兵就是讨伐杨国忠,你是断不能饶的。”杨光翙哭道:“使君明鉴,我与杨国忠并非亲戚。只是为了交好他,才认他为亲戚。”安禄山一听,脸顿时冷了下来:“迎合权贵,攀附奸邪,更是可杀,唤一名射生手进来。”
不一会,一名奚人射生手入帐。这名射生手颇是年轻,脸上还有些稚气,也不行礼,站着静待安禄山吩咐。安禄山道:“折巴,你是军中神射手,今日你射这奸人。十步之外,第一箭射他左眼,不可让他死。第二箭,射他右眼,必须让他死。如果做不到,今日你就死。”奚人射生手折巴咧嘴一笑,将弓取出,站到杨光翙身旁,向前走了十步,恰好立在颜杲卿面前。
杨光翙知道事情不妙,想要挣扎,却被两名甲士死死按住,头发被一名甲士拉了起来,好让他将头抬起。射生手抽箭引弓,只见一箭若闪电飞过,直插入被按跪在地的杨光翙左眼。杨光翙一声哀嚎,左眼鲜血淋漓,随后狂叫不止。奚人射生手又弯弓搭箭,一箭直入杨光翙右眼,人顿时没了动静。安禄山见了,拍案狂呼:“好好好,真是神射,赏你金杯美酒。”
那奚人射生手折巴也不客气,走到安禄山案前,将他桌上的一只金杯拿起,一口饮了杯中酒,又将金杯揣入怀中,抓了块烤羊肋骨,转身边吃边出帐而去。安禄山不以为意,挺着大肚皮道:“我有这等健儿,天下谁能挡我!”
颜杲卿、袁履谦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两人一时无语。待宴席完毕,安禄山笑着对二人道:“井陉乃是重地,我遣人将兵数千守卫,二公可要好生关照。”颜杲卿、袁履谦连连行礼,只称定当全力相助。安禄山又笑道:“我军中豪勇之士颇多,二公家中的好儿郎可选些送入我军中来,不必披坚执锐冲阵,也可算上一份军功,日后也是一场大富贵。”颜杲卿、袁履谦知道这是以二人家眷为人质,可此时此地却无力回天,只好一起应了。
归途之中,颜杲卿指了指身上的紫衣,愤愤道:“我大唐臣子何为着此?”袁履谦无奈叹道:“逆胡目下势大,且待机而动吧。”当日二人回到常山郡将各自府中的子侄选了些送入安禄山军中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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