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载八月中秋,范阳城内,安禄山将亲信聚集,商讨大事。当日在场的有安庆绪、史思明、阿史那承庆、严庄、高尚、杨松筠、田乾真等人。
安禄山首先开口:“上次那个中使来过之后,朝廷也不再遣中使过来,京内消息多被断绝,目下杨国忠步步紧逼,我等却该如何作为?”
严庄道:“杨国忠所图,不外逼迫使君举事。天下风传使君图谋已久,要起兵逐鹿。”安禄山胖脸通红,怒道:“我所愿不过是富家翁耳,何图天下?”严庄冷笑道:“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使君就是无举事之心,天下人人风传,使君如何去辩?”安禄山道:“陛下信我。”
严庄仰天大笑道:“使君以为陛下是宠信后宫中的那娇艳贵妃,还是更信任使君?”安禄山被这一问,顿时哑口无言,不言而喻,李隆基的选择必然是宫中的杨玉环。严庄将安禄山问住,心中得意,嘴上不肯放过:“杨国忠有何能耐?不过是靠着椒房之势承恩,出入禁中,奏请必允,如今竟官居右相之尊,坐镇中书堂,骄奢淫逸,虽二十大罪不能尽述。陛下更信谁,使君还看不明白?”
田乾真在旁听得心中痛快,忍不住大笑道:“待我领兵入了长安,将那妇人捉了来,暖床也好,杀了也罢。听说那妇人模样生得着实妩媚,如水一般,任谁看了都要动心哩。”听田乾真在那里胡言乱语,安禄山大肚皮气得不断起伏,却无话可说。
严庄继续唾沫横飞道:“天宝中,我父曾见四星聚尾,乃诫我曰,此乃帝王易姓之兆,汉祖入关之应。尾为燕分,其下必有王者,天事恒象,此其应也。使君蓄初九潜龙之姿,处于燕地,受天之命,当有天子之业。”
严庄如此直白说出,周围几人表情不一,安庆绪、高尚、田乾真、阿史那承庆等面露兴奋之色,摩拳擦掌,似期待已久,要大干一场。史思明没有任何表情,面孔阴沉,双目如钩,威气内敛,似老鹫坐于山顶,锐目巡视,等待着猎物。杨松筠继续闭目养神,一副世外高人、超然物外的形象。
见安禄山尚在犹豫,高尚站起怒道:“我早年贫困不得志,不惧举大事而死,岂能吃草根而活?”严庄也跟着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临大事能断者才为豪杰,王侯将相有大功业者,谁不当机立断?火到猪头自然烂,使君不可犹豫。”
安禄山的脸不断颤动,思索良久后才道:“我手中仅有三镇之兵,怎能抗衡天下?”严庄笑道:“使君三镇之兵乃天下之最精锐。从范阳至洛阳,经潼关到长安,这一路使君也曾看过各地驻军,可有能抗使君之兵?”高尚也推波助澜道:“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聚天下精锐之兵,甲卒数十万众,战马数十万匹。放眼天下,除我三镇之外,皆是土鸡瓦犬。”
一直很安静的史思明,此时开口道:“范阳南下至洛阳,无可抗拒我之兵。”安禄山知道史思明性格沉稳,轻易不开口,他既然说能打,那必然是有把握的。于是他这才呵呵笑道:“我有曳落河、同罗精兵,有良将崔乾祐、史思明、田承嗣、安守忠、阿史那承庆,倒是可以纵横天下。只是我心中还是不安,我一介胡人,怎能取这汉家江山?”
严庄一脸不屑道:“这天下有德者居之。”安禄山一脸不信地道:“我也有德?”严庄想起安禄山干过的各种事,顿时满脸尴尬,过了片刻才厚着脸皮道:“使君深沉有德,足以镇服天下。”看着安禄山满脸狐疑的表情,严庄眼珠一转道:“天下之更替不但在德,更在气运,使君乃负气运之人。”
杨松筠张口道:“自古帝王之兴,必有异人辅佐。我早年读《霸朝集》,方知感应之理、气运之数。恨不能早见使君之面,辅佐使君。使君乃潜龙,逢九五之运,乘风化雨,扶危济世,夷凶剪暴,荡荡巍巍,神器所归。”安禄山诧异道:“你不是说我是猪龙吗?”杨松筠轻咳一声道:“猪自然非龙,猪龙却是龙。”
安禄山沉吟再三,还是没有下定决心,长叹道:“我家大郎和我妻还在长安,若是举事了,他们必然是死路一条。”严庄劝道:“使君实是被杨国忠所逼,举事之后,只云奉皇帝密旨,令使君入京讨伐杨国忠。如此也不与皇帝撕破脸皮,皇帝若是识相,自然不会为难使君家眷,留待日后好相见。”
安禄山最大的心病去除,这才抬起手一脸威严地对着几人道:“如此,你们几位好生准备去吧,待时机一到,也就发动,铲除杨国忠。”
八月中旬之后,三镇士兵发现,伙食不断改进,时常能吃上肉。赏赐吃肉时,都有人过来大声吆喝,说这是安禄山的赏赐。
低级将官们最近人人都有银钱赏下,说是安禄山犒赏众将官。高级将官除了钱物之外,各自还有美姬赐下,这让众将官都是大为欣喜。田承嗣还是如往日一般忙碌,将所有的赏赐都收下,银钱财物被他用来购置更多酒肉犒劳属下,美姬则被他赐给了一名能战的将官。
九月,田承嗣还如往昔一般在校场上操练着他的手下,这日天高气爽,众将士精神抖擞在校场上演练阵法。在望台上看着手下训练有素,进退有度,田承嗣很是满意,这是他亲手练出来的兵,他自信在大唐没有几支兵马能有这般精锐。
正入神间,亲信过来提醒,远方有动静。田承嗣抬头往西边看去,却见一行人马快速行来。人马如龙,在草原上驰骋,由目力可见的一团成为黑压压一大片,人马中央有一五旒大红旌旗,旗面上有一猛虎。田承嗣见了,当即从望台上下来,口中吼道:“快开营门,使君来巡。”
田承嗣站在营门之前恭迎安禄山,抬头看了一眼大红旌旗,却发现此番旗杆头上所悬乃是旄牛尾,而非往日的象牙。悬旄牛尾,乃是出征之意,田承嗣想起最近的赏赐乃是前所未有,心中一动:“莫非使君要有大动?”
安禄山骑马踏入营寨,见到田承嗣,当即勒马,在李猪儿的侍奉下,从马上下来。田承嗣上前一步就要行礼,安禄山将马鞭一舞道:“不必拘礼,随我到你营中看看。”这安禄山今日着了件皮甲,腰间悬了把宝剑,肥胖的身躯倒也显得威武。田承嗣也是有些见识,看到安禄山所佩宝剑,不由得一怔,这是鹿卢玉具剑,只有天子能佩。转念一想,皇帝赏赐各种宝物给安禄山,佩戴鹿卢玉具剑,也算不得什么问题。
安禄山一路巡视军营,见营内井井有条,军士兵甲鲜明,赞不绝口。一圈巡视下来,安禄山满面红光,由田承嗣陪同着登上望台,给全军训话。登台之后,看着万千将士,安禄山心中顿生豪意,他将胖手挥舞,大声道:“众军士勤勉有加,每人赏绢十五匹,钱十五贯。”
田承嗣闻言目瞪口呆,这等赏赐真是大手笔。望台下众军士得了赏赐,群情激动,齐声欢呼“万胜”。如雷一般的欢声之中,不知谁突然改口喊起了万岁,众兵将也不避讳,跟着群呼万岁。安禄山在望台之上,坦然接受万众欢呼万岁。田承嗣在旁见了,心中暗道:“使君好大气派,好肥的心胆。他真要敢反了,我也豁出去了,跟着干一场吧,弄不好就是一场泼天富贵。”(www.xing528.com)
安禄山在田承嗣军营中巡视极为仔细,将粮库中的粮食、马厩中的草料、士兵的秋冬装、武库的兵器储存都一一细看了。到了最后,安禄山嗅着飘荡而出的香味来到军营厨房,却见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厨子们一片忙碌。见安禄山来了,厨子们纷纷停下手,就要跪下行礼。安禄山赶紧道:“继续忙,不要理我。”田承嗣点了点头,示意厨子们照常忙碌。
安禄山嗅着香味走了过去,揭开一口正冒着热气的陶锅盖,见锅中正炖着肉。又到旁边的蒸笼上查看,这蒸笼极高,安禄山踮起脚,想要揭开盖子看看。在一旁的一名厨子唯恐安禄山烫着手,赶紧拿来一块刚刚泼了凉水的湿布。安禄山用湿布提起竹条编成的蒸笼盖,却见蒸饼个个饱满白嫩。安禄山见了极为欢喜,连连点头道:“儿郎们吃得好才有力气杀敌,厨师都不错,每人赏钱三十贯,切记不要贪了儿郎们的肉食钱。”厨子们闻言都是大喜过望,纷纷跪下谢恩。
安禄山查看毕厨房,一路大笑着行到营门之前,准备上马离去。田承嗣见安禄山心情极好,便笑道:“使君何不留下,与儿郎们一起尝尝军中的饭食?”安禄山笑道:“饭食我就不吃了,还要去下一处巡查。将军乃雄霸之才,日后也要坐镇一方,子孙富贵无限,好好干。”
说罢安禄山将腰间的鹿卢玉具剑解下,递到田承嗣手中。田承嗣单膝跪下,接过宝剑,沉声道:“承嗣誓死效忠使君,愿为使君披荆斩棘,开拓四方。”安禄山闻言哈哈大笑,在田承嗣肩上拍了一下,翻身上了战马,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转眼间,已是十一月。这个季节,北地已是雪花飘荡,寒气刺骨了,田承嗣在月初接到调令,全部人马移驻范阳城外。忙了几日,才移营行军,又走了几日,到了范阳城外却发现大兵云集,原先驻扎各处的军马多会集于城外。田承嗣看到了由骑兵组成的曳落河,这支军队全由胡人组成,精于骑射,被视为安禄山的嫡系。看着骄横的曳落河,田承嗣不以为意,他自认为将自己的麾下结阵,未必畏惧曳落河骑兵冲阵。
十一月初九日,范阳城外各军领军大将接到传令,晚间至城内安禄山节度使府中参加宴饮。到了节度使大堂之中,便见炙牦牛、烹野驼、烤马背、烧子鹅、葡萄美酒、叵罗金杯,琵琶长笛曲相和,羌儿胡雏齐唱歌。
安禄山端坐于中央,严庄、高尚等侍立左右。待众将行礼入座之后,安禄山呵呵笑道:“这次为诸将军设个宴席,欢乐饮酒。往日我酒可饮三升,白肉可吃二十余脔。近来有疾,酒只可饮二升,肉只吃十余脔,诸位将军可不要输给我。”
众将闻言放声大笑,安禄山举起金叵罗一饮而尽,众将也纷纷举杯而饮。饮罢,安禄山抚摸了下大肚子,朗声笑道:“诸将军今日痛饮此酒,我愿与君等子孙常如今日,世守富贵。”众将闻言,又一起罗拜称谢。欢愉之时,胡姬吴女纷纷涌出,鼓乐齐鸣,好不热闹。众将领都是久经沙场之人,没有文人那么多拘束,喝开之后,纷纷将美女搂入怀中,频频举杯痛饮。安禄山见众将尽欢,更为快乐,抚掌连呼“痛快”,严庄、高尚等则不停张罗让属下端上美酒佳肴。
欢乐之时,突有胡姬列队而出,人人手执金盘,盘上堆满了各种珠宝,金玉珠宝,光华炫耀,又有仆人捧着各式刀剑而出,金镶镮银,鞘饰鱼皮。醉眼蒙眬的将领们顿时被珠光宝气给吸引,纷纷停下手中的金杯。严庄对被震住的将领们笑道:“使君说了,这堂中只要有诸将军喜欢的,随意取拿。”众将领闻言大喜,各自上去挑选自己喜欢的珠宝与刀剑。更有将领酒意上头,将一名胡姬一把抱住,回到座中狂笑道:“收天下珠玉美女,金银彩帛,藏之于怀,真是痛快!”
安禄山闻言更是欢喜,举杯大笑道:“阿浩豪言,饮了此杯,同去收了天下珠玉美女,金银彩帛。”田承嗣尚清醒,看了这名口出狂言的年轻将军,认出此人乃是田乾真,小名阿浩,乃是安禄山爱将。那田乾真喝得大醉,弃了胡姬,拔出环首刀,跳出席位,开始歌舞:“吾等胡儿,吐气如雷。我采顶雷,捣石如泥。右得士力,左得鞭回。日光西没,东西若月。舞乐大去,录录长曲。”
田乾真跳起歌舞来气势非凡,全场一片欢腾,将领们纷纷随着跳动。此时高尚突然快步走了进来,朗声报道:“奏事官自京师还,陛下有敕书。”欢腾的气氛被高尚的奏报给打断,有将领开始暗骂这高尚不识趣。高尚将敕书在安禄山耳边念了,安禄山脸色沉了下来,将腰挺直,待众将全部坐正之后,这才对众将道:“陛下有密旨,令禄山领兵入朝,讨伐杨国忠,诸君宜立即从军。”
众将领突然听到此令,顿时愕然相顾,不敢多言,大堂内一片沉默。片刻之后,田乾真猛地站起,振臂高呼:“愿从使君,讨伐奸贼。”田承嗣闻言心中大动,也跟着站起,一起吆喝。其他众将见状,纷纷站起跟着狂呼,一片讨贼之声响彻节度使府。安禄山见状,笑容满面,频频点头。他随即沉声道:“既然是讨贼,诸位将军当一心共谋富贵。”此时严庄已吩咐下去,安排人在每名将领之前放了一张地图。田承嗣一看,地图上所绘乃是各地山川地形及险要之处,各将领兵攻取之地早已经标注清楚。田承嗣心中暗叹:“使君真是谋划深远。”待众将看完地图,严庄这才朗声道:“各军突进,直至洛阳指挥方毕,有违令者斩。”
当日夜间,安禄山发所部兵及同罗、奚、契丹、室韦等十五万众于范阳举事。他命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别将高秀岩守大同。其余各将当夜皆引兵于夜间出发,一时间兵马齐发,火把绵延十余里,天下震动。
十一月十日一早,安禄山出蓟城南大阅军马。他所乘的铁舆用三匹高大白马牵引在雪中奔驰,所过之处各军齐齐高呼“万胜”。安禄山巡视完毕,传令各军将官南下讨伐杨国忠,又传令:“有异议煽动军人者,斩及三族!”听闻此令,有疑虑者也不敢多说,只好跟随全军南下。同罗、奚、契丹等部事先已得了大量赏赐,此番南下攻城略地自然能大发其财,于是也群情亢奋,不断山呼海啸。
一时间军心振奋,铁流滚滚,呼啸而出,只见烟尘千里,鼓噪震地。看着安禄山大军的气势,田承嗣豪情万千,心道:“大变动来了,不知谁能混一天下?且以大好头颅去博取一场富贵吧。”时海内承平日久,百姓累世不识兵革,猝闻范阳兵起,无不惊骇。战车滚滚,战马奔腾,天下震动,大乱来临。
【注释】
[1]开元中,宰相正官为侍中、中书令,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亦为宰相之任。其时尚书左右仆射更名“尚书左右丞相”,有丞相之名而实非宰相。
[2]《通典·职官典》:“先天之前,(宰相)其员颇多。景龙中,至十余人。开元以来,常以二人为限,或多则三人。”
[3]唐制,宰相常于门下省议事,谓之政事堂。武后时期,将政事堂由门下省转至中书省。开元十一年(723),政事堂改名中书门下,凡皇帝命令,须由政事堂会议通过,加盖“中书门下之印”。
[4]元老:宰相相呼为元老或曰堂老。两省相呼为阁老,尚书丞郎郎中相呼为曹长。
[5]杜甫从不讳言功名势利,如诗云:“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荒山道。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在魏晋时期,名士学驴叫以示卓荦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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