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杨国忠的照看,贾季邻在官场上一路高升,擢户部郎中、侍御史。自贞观二十二年(648)二月设置了御史台狱后,御史已脱离了单纯言官的角色,大多数时候以酷吏形象出现,震慑朝廷上下官员。杨国忠将贾季邻放到这个位置,也是期待他多多努力成为一名出色的酷吏,为自己清理政敌。
自御史台狱设立以后,中丞、侍御史以下可以各自囚禁犯人,牢房之中常人满为患。贾季邻虽是六品侍御史,可有杨国忠给他撑腰,要想兴起大狱并不是难事。让杨国忠失望的是,贾季邻被提拔之后,却没了进取之心,不时出没于平康坊内酒肆中寻欢作乐;或是流连于斗鸡场上下注博戏,交好贾昌、杨暄等人。
对贾季邻,杨国忠是大为失望,可儿子杨暄对他颇有好感,多有美言,只好将他唤来大骂了几次,令他用心寻访长安城内的谋逆之徒。这谋逆之徒所指,不言而喻。
到了天宝十四载四月,安禄山遣使报捷,称连破奚、契丹,斩获颇多。杨国忠初听之下,还以为安禄山又是杀良冒功。可遣人去查探之后发现,安禄山此番战功竟然是实实在在的,且有奚、契丹俘虏可以为证。再三打探之后方才弄清,安禄山得了一名良将,唤作田承嗣,此人谋略过人,骁勇善战,被委以重任,在前方屡有斩获。确认安禄山的战绩之后,李隆基龙颜大悦,又是一番犒赏,这让杨国忠嫉妒发狂。
杨国忠心情不好,将贾季邻唤了过来,先是一番大骂,又威胁他再找不到谋逆之人就滚回长安县继续去当八品县尉。贾季邻被杨国忠痛骂,回来后心中怅惘,思来想去,将长安县中相熟的一群吏卒请来府中,沽酒割肉,设宴款待。
当日做了一道冷修羊,将羊腿肉放入锅中,加上佐料,煮熟之后,拆去羊骨,取下羊肉。将羊肉拆开加入卤汁,压制成长方形或者正方形,冷却后切成薄片下酒。众吏卒就着冷修羊,喝着河东乾和酒,一个个是眉飞色舞,贾季邻却是愁眉不展,举杯在手却不饮。
一名老吏卒唤作张大郎,打了个酒嗝,问道:“贾郎中缘何不快?升官了当快意才是。”贾季邻将杯子放在桌上,长叹道:“实是别有苦衷。右相命我访查谋逆犯,可我去哪里查?”老吏卒张大郎是个人精,眼珠一转:“右相可是要查那位?”说罢用手往东北方向指了指,潜台词自然是范阳安禄山。
贾季邻用袖遮面,连连点头。老吏卒张大郎嘿嘿一笑道:“若说找那位谋反的证据,我等却是没胆。不过这几日倒是有件事与那人的几名家奴有点关系,若是办成了,倒是可以向右相交差。”贾季邻一听,赶紧将遮住面孔的袖子放下,提起酒杯猛喝了一口,这才问道:“却是甚事?能救我否?”
老吏卒张大郎吃了口羊肉,才缓缓道来:“前些日子,有个士人前来控告。说是自家女儿一年多前被人给抢走,献给了一个贵人。当日那个贵人得势,这士人畏惧,躲去他乡。最近这贵人失势流放了,这才敢回长安。抢人的几人都是范阳那人的家奴,其中一人叫作李超,我还记得哩。郎中且猜猜,这家女儿被抢走后,送给了何人?”
贾季邻哪里能猜得出来,赶紧敬了老吏卒张大郎一杯。张大郎一口饮了,将胡须上沾着的酒水抹去了,这才道:“吉温。”听到吉温二字,贾季邻不由得眼中放光,哈哈大笑道:“你这番可是救了我性命,日后待我厚谢。”老吏卒张大郎一摆手笑道:“郎中他日富贵了,记得多请我们老兄弟吃酒就是了。”
第二日一早,杨国忠在榻上看着满脸兴奋的贾季邻,狐疑道:“你抓到谋反之徒了?”贾季邻谄媚一笑道:“虽不是谋反之事,却也是不法的勾当,特意来告知右相。”杨国忠一听,不是谋反之事,顿时没了兴致,打了个呵欠,示意贾季邻说下去。当听到安禄山门客帮助吉温强抢民女之后,杨国忠顿时一扫疲态,竖耳细听。待贾季邻说完之后,杨国忠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贾郎中这番立下了大功劳。这事你去与京兆尹一起办了,将那几个门客抓了,送到御史台狱中好好拷问。”
当日中午,京兆府吏卒百余人和御史台从吏百余人一起出动,将长安亲仁坊安禄山府邸团团包围。安庆宗正忙碌着准备六月与荣义郡主的婚礼,突然被大群吏卒包围,慌乱了一阵后,才定了定心,从房中走出来,预备呵斥这群不长眼的东西。
安庆宗此年二十余岁,长得很是俊俏,谈吐之间颇有文士气,与其父的肥胖粗豪全然不同。看着宅中到处乱窜的吏卒,安庆宗清了清嗓子,呵斥道:“你等不知这是陛下所赐的东平郡王府吗?”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来一名官员,此人三十余岁,国字大脸,印堂略有些发黑,胡须焦黄,身材粗壮,正是贾季邻。贾季邻也不向安庆宗行礼,大大咧咧地道:“你是谁?”安庆宗将腰一挺,大声道:“东平郡王嫡长子安庆宗。”(www.xing528.com)
贾季邻呵呵一笑,行了个拱手礼,这才道:“既然是郡王之子,可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安庆宗有些心慌道:“我哪里犯罪了?”贾季邻道:“你没犯罪,可你的家奴犯事了。明知家奴有罪,还加以包庇,你可知在大唐律中是什么罪?”安庆宗很是慌乱,嘟囔道:“我家家奴犯事了?我怎么不知道?谁犯事了?犯甚事了?”贾季邻道:“你的家奴李超、安岱、李方来犯事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家奴犯罪,是要罪坐家主的,你可还要包庇?”安庆宗脖子一缩,不敢看贾季邻,低声道:“不敢不敢,捕了去就是。”
三名家仆很快被如狼似虎的吏卒逮了出来,贾季邻一挥手,吏卒们将三名家仆反扭着手带出了亲仁坊。三名家仆很不甘心,被带走时不断哭叫:“你们敢抓我等,可知我等是奉使君之命行事,待使君入京,要了你等狗命。”三名家仆一路乱骂着被拖了出去,安庆宗低着头不敢看,心中只懊悔来了长安。
三名家仆被带到御史台狱中,贾季邻也不多话,直接让拿了大杖行刑,逼迫三名家仆招供谋反之事。只见大杖挥舞,血肉横飞,三名家仆躺在地上不断哀嚎,可三人却一口咬定绝无谋反之事。又打了一会,一名家仆吃不住打,哀嚎道:“莫打莫打,谋反之事我确实不知,我只知道吉温曾索贿等不法事。”贾季邻大喜,当即让停住行刑,蹲下双手合十道:“我是善人,日行一善,你还知道什么事全部说出来吧,免得吃皮肉苦头。”
这三名家仆是安禄山派来长安为吉温效力的,帮吉温办了不少脏事,他们当即竹筒倒豆子,将所知道的吉温各类不法事全部招了出来。虽没拿到安禄山谋反的证据,可弄到了吉温的各类不法事,贾季邻很是兴奋,当即前去杨国忠府中邀功。贾季邻每说一件吉温的不法事,杨国忠就拍案哈哈大笑一声,连呼:“妙妙妙。”不时还拿出一个果子扔进嘴里。贾季邻心中嘀咕:“这都是不法之事,却不知妙在哪里?”
贾季邻说完了,才小心翼翼问道:“那三名家仆已招了,人怎么处理?是不是放了?”杨国忠脸色顿时一变,拍案骂道:“糊涂,枉费你还是状元,不知道当年谁这般昏庸怎会取你为魁元?这等恶奴留在世间不知又要祸害多少忠良人家。你若是想做好人,不想杀了他们,就将这三名恶奴带回家去,自家养着去。日后若是再犯事,唯你是问,取你狗头。”杨国忠一通乱骂,贾季邻只能硬着头皮等杨国忠骂完才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杨国忠要杀人立威,贾季邻很是无奈,回到御史台狱中,看着三名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家奴,叹了一口气,对几名吏卒道:“将这三恶奴做个闷倒驴吧,留个全尸好上路。”所谓闷倒驴,就是用湿布将人按住闷死。三名家仆被麻利地处理完毕,贾季邻命人买了三口薄皮棺材将三具尸体拉出长安城胡乱埋到乱坟岗中。
贾季邻弄死了这三人,心里很是不安,请了五日假,称作“豹直”,在家吃了几日素,又请僧侣为这三名家奴念经超度,嘴上不敢说,心中只念诵:“冤有头债有主,要杀你们的是右相杨国忠,若是要寻怨报仇,请去宣阳坊右相府。”
安禄山府上三名家仆被带走后再也没有回来,结局不言而喻。安庆宗烦恼了几日之后,知道这等大事必须迅速密报给父亲,于是找了名心腹之人将京师发生的事交代了,令速回范阳,提醒安禄山注意。
范阳城内,安禄山最近心神有些不宁,眼皮直跳,问了杨松筠,也说最近有事发生。得了安庆宗密报后,安禄山心中大为惊惧,又恼恨杨国忠对自己屡下狠手,咬牙切齿良久,对天发誓要报此仇。安庆绪在旁听父亲咒骂,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插嘴。安禄山骂了一阵,把手拍在儿子肩上道:“你要做我家虎狼儿,不可学你大哥,他是汉家的书读多了,信了仁义忠孝那套骗人的鬼话。”
幕僚严庄侍立一旁,提醒道:“杨国忠一直要对付使君,不得不防。日后再有使者来,使君要多带卫士,以防万一。”安禄山点头道:“你说得极是,不可不防哩。杨国忠这唾壶着实可杀,让我烦恼。昨日杀我家仆,明日可要杀我家人?让我如何是好?”
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仙风道骨的道士杨松筠突然睁眼道:“近日东北天空五星连珠,乃天大吉兆。使君身负天命,恰逢帝王兴替,正是革命之时。”高尚意气风发,哈哈大笑道:“主公乃天命所在,咱们同心召集四方人马,约日起事,共同革命,斩杨国忠如杀狗。”田乾真也大笑道:“范阳精兵数万,为天下之最,又有谁能挡我兵锋?若是起事,阿浩愿为前锋。”
安禄山胖脸熏红,浑身颤抖,抬手指着几人大声呵斥:“不可妄语,不可妄语。陛下待我之厚,重若山岳,怎可妄语?你等再妄语,就是要逼死我。”严庄也不畏惧他,怒道:“若是陛下听了杨国忠的挑拨,要杀使君,使君甘心就这般去领死?”安禄山闻言,瘫座椅上,竟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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