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三载三月的长安如往昔一般热闹非凡,每日里酒肆之中各种传闻不断,可最吸引人的消息还是程千里献俘。程千里是京兆人,身长七尺,骨相魁岸,以勇力闻名,靠着战功一路升到安西副都护。去年程千里领兵突进,威逼葛逻禄部交出阿布思及其部下,才有今日献俘长安。
献俘当日,李隆基御勤政楼,无数民众翘首以盼,等待着大戏的来临。勤政楼即勤政务本楼,在兴庆宫西南隅,与花萼相辉楼相距较近。勤政楼毗邻长安城内的东西横街,街道宽阔,方便民众聚集。当日皇帝开帘受百官万民礼拜,礼毕,素扇垂帘,百僚常参供奉官、贵戚、诸蕃酋长等谢食就座。一时之间,太常大鼓,乐工齐击,声震城阙,宣扬天威。
东城春明门外,程千里带领的手下军马铠甲锃亮,器械鲜明,骑马列阵而出。准备献俘的唐军大阵前有一辆囚车,由一匹老马牵引,俘馘阿布思站立于囚车之内。囚车之前,又有乐工乘马各执乐器,次第陈列,鼓吹前导,行于兵马俘馘之前,将入都门时,鼓吹大作,迭奏《破阵乐》等四曲。先至太社门外,此时乐止,全员就位,陈设俘馘,为天下报功。待告礼结束,乐工、俘馘、军马继续行进,行至皇帝所在勤政楼旌门之前。至勤政楼旌门前二十步,乐工皆下马,徐步前进。兵部尚书披甲执钺,于旌门内中路作为前导。兵部尚书之后有协律郎二人,公服执麾,亦于旌门下分导。此时鼓吹大作,遍奏《破阵乐》等曲,曲声雄浑豪迈。待太常卿跪奏,凯乐完毕,兵部尚书、太常卿一起退下,乐工等退出旌门外,开始进入引导俘馘入献环节。此时群臣称贺,齐诵:“皇帝陛下,德超邃古,道合上玄,临御以来,天人协赞。天威远被,元恶就诛,一方既平,万国咸庆,中外贺伏。”
囚车之内的阿布思抬头看着高居于勤政楼的皇帝,想当初,他也曾在此与皇帝欢饮,看着楼下的无数民众。那时的他,不啻天上之人;可现在,他成了一个囚徒,等待着最后的命运。阿布思仰头看着天空,露出苦笑,他丝毫不后悔自己当日反叛的决定,只是为妻子的命运而忧虑。
囚车缓缓从勤政楼前行过,刑部尚书依照规制,奏请李隆基做出最后的裁决。遥遥看着楼下,囚车内的阿布思清晰可见,已无丝毫当年的倜傥模样,多了些许白发,添了些许沧桑。可俯瞰下去,阿布思的腰背还是那么挺拔,阿布思的嘴角还有些上翘,阿布思的神情还很是坚毅。
李隆基很不喜这种神情,在他面前,只能有臣服与畏惧,哪能有不甘与倔强?他冷冷道:“叛贼阿布思者,毒逾蛇虺,贪胜豺狼。初聚啸于山林,关羊劫货;继成群于草泽,缚虎索金。蒙恩宽赦,不思报恩,举兵反叛,杀戮无度,被擒则身首异地,处死则挫骨扬灰。斩之于朱雀街。”
“斩”,一声断喝由勤政楼二楼之上飘荡而出,响彻楼宇,这吼声由精心挑出的一名声音洪亮的中使吼出。二楼一声吼之后,楼下侍立的几十名中使跟着一起吼出“斩”,虽为阉人,但气势恢宏,如浪涛滚滚。护卫在勤政楼两侧的几百名禁军也跟着一起吆喝“斩”,回荡无边,如雷霆霹雳。东西横街的无数围观民众也跟着一起吆喝出“斩”,这斩声不断飘荡,不断扩大,响彻整个长安城的上空,笼罩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这无数人会集而成的声音似一把利刃,破了苍穹,刺向人心。
在无数人吆喝出的滚滚涌来的一波波斩声之中,阿布思没有任何惧意,他淡定地笑着、看着,任由无数人唾骂着,由大理寺押解着,金吾卫护送着,就这样行至朱雀街法场。随着囚车车轮向前,阿布思回忆着自己的一生,风吹过发梢,他似乎嗅到了草原的青草味,他似乎看到了妻子阿努的微笑。看着前方的这匹老马,阿布思不由想起自己在草原上的那些好马,那些精锐的手下。
到了法场上,阿布思被拉下了囚车,头发散开之后,被向上梳起用树胶收束起来,这是为了方便刽子手过来行刑。行刑之前,大理寺官员过来宣布:“天子开恩,准逆贼阿布思刑前食用酒肉。”阿布思对吃食毫无兴趣,将端来的酒一口饮了,仰天长啸一声,走上了断头台,朔方健儿,就此落幕。
当日,李隆基御勤政楼,程千里以功授右金吾卫大将军同正,留京任职。为庆贺擒获阿布思,李隆基赐民大酺,通宵宴乐。“酺,王德布,大饮酒也”,凡国有喜庆,举办赐酺宴席,邀请平民参与,共享盛宴,显示天子与民同乐。
当日赐酺开始后,李隆基在勤政楼二楼亲自赐宴,观摩大酺。李隆基、杨玉环高坐于上,王公大臣分坐于两侧,音乐奏起,觥筹交错。热闹之中,见一绿衣人翩翩起舞,舞姿优美,人若飞燕,奈何女子面上却有凄凉之色。
右相杨国忠对着身旁的大臣们卖弄道:“诸位,此女可美?”有大臣道:“果是美极,还有难得的异域风情,远胜当垆胡姬。”杨国忠得意地道:“此女乃是逆贼阿布思之妻。陛下开恩饶她不死,收入掖庭,充作乐伎。有哪位喜欢,今日尽管向陛下讨要了去。”有大臣奉承道:“右相何不自己纳了,快活一番?”(www.xing528.com)
杨国忠呵呵一笑:“我家中美姬太多,这人年岁一大,就是有些不济。”有大臣扑哧一声笑道:“听说右相最近得了李遐周真人的异宝,雄风依旧,怎会不济呢?”杨国忠也不觉羞臊,手在胯下轻轻一抚,哈哈大笑。在座的群臣听说绿衣舞娘乃阿布思之妻后,更是亢奋,举杯痛饮,更有许多眼光在绿衣舞娘身上不断扫去。
看着宴席上一片欢腾,李隆基心情大悦,放声笑道:“玉环,今日可还欢喜?”杨玉环道:“欢喜是欢喜,就是我久不曾在长安逛逛,一会你陪我骑马逛长安可好?”李隆基笑道:“好好好,你要逛哪里,我陪你去哪里。”杨玉环此时略有些酒意,就先退了下去休憩。
杨国忠眼珠一转,举杯对着对面席上正拿刀割肉猛吃的东宫李亨道:“殿下东宫中尚无乐伎,大可纳了此女,每日可为殿下作乐。”李亨在任何宴席上都很低调,一向是埋头猛吃,突然听到杨国忠此语,差点被噎住。将嘴中的肉咽下去后,李亨才道:“右相不可拿我开玩笑,咳,万万不可。”
杨国忠笑道:“殿下此前不也曾纳过掖庭之女?我看此女身体康健,大可为殿下再诞下几个儿女呢。殿下要是觉得不方便,我替殿下向陛下求此女即是。”杨国忠的几名亲信大臣跟着一起吆喝,还要向李亨讨个喜酒来吃。李亨被一群人调侃得脸颊通红,可他善于忍耐,只是闷头吃肉喝酒,不作一语。
李亨能忍,在一旁的李亨之女和政郡主却看不下去了。和政郡主站出来,走近对李隆基道:“陛下,阿布思诚是逆人,刑与罪当,已被处死。只是其妻无罪,不必侮辱,丧人名节。”李隆基听了孙女此语,大有感触,点头道:“我家孙女终是良善。好吧,就放了阿布思之妻,敕出宫为平民,听由其自行嫁人。”
大酺持续三日,李隆基心情极佳,游幸各处巡视,多与杨玉环同车并辇而行。杨玉环平常都是坐舆,此番出宫游玩,羡慕三姐骑马的风姿,特命御马监选择调养得极为纯良的好马,以备坐骑。每当上马时,众宫娥侍女扶策而上,高力士执辔授鞭,宫女前拥后护者数十人。杨玉环靓妆紧束,窄袖轻衫,垂鞭缓走,媚态动人。李隆基乘马或前或后,扬鞭驰骋,大为快乐。
杨玉环在马上见了李隆基的得意模样,忍不住笑道:“我舍车从骑,初次学乘,怎及三郎常事游猎,鞍马娴熟,驰逐之际,固当让着我些。”李隆基戏语道:“玉环,只看骑马,我定是胜于你。可在风流阵上,你终须让我一筹。”杨玉环眉目流转,轻笑道:“此所谓老当益壮,也须一番费力驱驰。”说罢,二人相顾,皆大笑不止。
杨玉环在马上道:“我看今日那绿衣舞娘舞姿飒爽,很有杀伐之气。” 李隆基道:“她是阿布思之妻,听说早先阿布思作乱,她还出谋划策。此后跟着阿布思骑马出没各处,自然有些兵戈的味道。”杨玉环奇道:“陛下为何不处死此女?”“不还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李隆基笑道,唯恐杨玉环着恼,又道:“有时处死一个人未必就是最好的惩戒,将她留着,生不如死也是惩戒。再说,她若有一点越轨之处会被立即处死。”杨玉环道:“我观那女子虽有凄色,却甚是冷静,没有什么取死之处。说起战阵,我很是向往,回宫我们也做战阵之戏。”李隆基笑道:“你我二人不是常做战阵之戏?一日几摩挲哩。”杨玉环听了,嗔了他一眼。看着杨玉环在马上的风姿,李隆基不由得喉头发干,胯下的马也觉得皇帝有些异常。
当日在宫外一路纵马驰骋,不胜快意。回宫之后,杨玉环念念不忘做战阵之戏,遂从宫中选出宫女百余人由杨玉环统领,另选出内侍百余人由李隆基统领。在宫中空旷地方摆开阵势,分为两军,李隆基、杨玉环各指挥一军,以绣帏锦被张为旗幡,鸣小锣,击小鼓,两方各持短竹竿,竿头绑了布条,不时冲阵搏击。锣鼓声中彩衣飘飘,两队来回嬉笑呐喊,互相戏斗。
每次交锋后,谁后撤即算输阵。若宫女一阵胜出,则罚内侍各饮酒一大觥,李隆基先饮。若内侍胜出,则由宫女们齐声唱歌,杨玉环自弹琵琶和曲。李隆基、杨玉环乐此不疲,此戏得了个美名曰《风流阵》。风流阵中,皇帝还嫌不过瘾,一度想效法马球,由内侍为一队,宫女为一队,各自披甲骑马冲阵。奈何宫女根本无力披甲纵马,内侍也扮不出那股铁甲列阵的威严,最后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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