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观念学到符号学的意识形态研究,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个显著的特征:从意识研究转向物质研究,从思想层面的分析转向身体层面的分析。这是一个逐步深入的探讨,它意味着意识形态的存在及其对统治阶级利益的维护方式,不仅需要强制性的国家机器为媒介。最重要的是,意识形态必须进入物质领域,通过符号、身体的媒介,自然而然地再生产意识形态,才能从根本上保证统治秩序的顺利运行。我们可以说,正是得益于符号学 (语言学)的研究(现象学也为此作出了贡献),意识形态与符号、身体的关系才充分被揭示出来:意识形态通过符号的身体化、身体的符号化实现统治。所谓 “符号的身体化”,指的是符号必须成为身体的符号,成为肉体的一部分,成为无意识,符号的暴力才能实现。“身体的符号化”指的是身体 (主要指身体的快感、欲望)按照一定的统治需求被压制、制作和塑形,成为被人厌恶的、羞耻的或快感的等身体样本 (符号化)。这样,统治关系才能作用于身体。然而,符号要真正被身体吸收,身体要心甘情愿地符号化,这如何可能呢?关键之处在于:身体是符号的基础,符号让身体在快感中自觉地被驯化。按照符号 (semiotic)的古老含义,在古希腊,它是指病人的身体症状[10]。梅洛-庞蒂的 《知觉现象学》也证明身体是体验、感知、理解外部世界的基础。这样,为了吸引身体的感知,美学符号显得尤其重要。无论什么类型的符号暴力,都离不开美学化的形式,形式具有肉体的本性,美的形式 (美感)带来肉体的快感。因此,符号的压制、暴力也就在身体的快感中无意识地实现。正如伊格尔顿所说:“如果意识形态想要有效地运转,它就必须是快乐的、直觉的、自我认可的:一言以蔽之,它必须是审美的。”[11]意识形态通过美学化的符号对身体快感予以控制,通过身体的政治经济学,再生产关于权力的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的权力。
因此,从理论的角度,我们找到了意识形态和造物艺术之间的内在关系:作为生产活动的造物,既生产审美的符号,也生产意识形态。作为符号系统的造物艺术生产,既是文化的生产,也是经济的生产;既是精神的生产,也是身体的生产。通过结构和功能,造物艺术影响人的身体,影响身体对快感的感知;通过符号,造物艺术影响人们的审美趣味、影响人们的视觉秩序。而且,造物艺术还直接构成人和世界、人和社会之间的空间关系,透过这些空间关系,一定社会的意识形态也可显现出来。因此,我们可以说,造物艺术是表达和再生产意识形态的重要方式之一,也是窥探意识形态奥秘的重要通道。意识形态的神秘化、自然化、美学化等,都可以暴露于造物艺术的结构 (功能)、符号以及空间分析之中。
和纯艺术不同,造物艺术承载意识形态的方式较为隐晦。前者是精神的直接显现,根据其表达的内容和价值取向,我们比较容易识别出纯艺术的意识形态性。造物艺术虽然也有精神性、文化性与审美性,但这些内涵常常被它的实用性和技术性掩盖。正因如此,相对于纯艺术而言,造物艺术更充分地体现了意识形态的本性和运行机制。它主要不是通过精神的控制,而是直接地以身体、身体快感 (包括符号的审美快感)作为首要目标,在身体的快感中,意识形态权力自然而然地完成了对人的控制。所以,造物艺术比纯艺术有更强的意识形态再生产能力,它和意识形态的关系更深刻,理应受到重视。(www.xing528.com)
除了实用性和技术性外,造物艺术似乎只关系着物质生活和经济水平的改善与增长,造物艺术的意识形态性也常常被它的物质性、经济性掩盖。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指出,物质、经济总是和一定的政治利益分不开,经济的政治化和政治的经济化是同一个进程,总带着阶级、政治的色彩。从物质生产的角度说,作为生产形态的艺术造物,它是社会生产、商品交换活动中的一部分。因此,它受一定社会生产关系的制约,或者说,它同普通的商品一样再生产一定的社会关系。关于这一点,马克思有非常深刻的论证。他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既是商品的生产,也是生产关系的生产。这说明意识形态渗透于生产领域,商品的生产同时也是意识形态的生产。这种分析同样适合于前资本主义社会和后工业社会。所以,作为商品生产的造物艺术的生产,同时就是社会关系的生产、意识形态的生产。
从另一个角度说,物质、经济只不过是人的身体的延伸,对物质和经济的需求采取以什么样的观念,是一个哲学、伦理学的问题,从根本上说是一个身体政治的问题、意识形态的问题。就封建社会而言,为了维持现有的领主制统治关系,必然限制劳动力的自由流动和交换,限制生产和市场的规模。那么,在意识形态上,用以鄙视、压制商业活动的禁欲主义观念就是必要的。在以消费为主要特征的后工业社会,又必须以身体的解放、欲望的自由为前提。体现于造物艺术中,这就是造物艺术对身体的态度的变迁。在前工业时代,造物艺术基本体现出的是一种禁欲主义观念,它视肉体为肮脏、可耻之物,将肉体享乐看成羞耻和堕落,通过对身体欲望的压制,建立清心寡欲的物质观念,以维护统治阶级的经济和政治统治秩序。在后工业时代,造物艺术则充分体现和传播着享乐主义的观念,在身体的享乐和符号的狂欢中,消费时代的身体政治经济学目的也在一片欢娱中得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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