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形态”(ideology),其本意是观念的科学。按其创始人特拉西 (Destutt de Tracy)的意图,观念学是一种新的观念科学,它是关于知识、观念起源的学说。观念学派声称,观念学能够为一切社会科学提供稳固的、科学的依据,使其建立于科学的基础之上。所以,它是科学的科学,是元科学。这样,它就能够打破神秘化的观念起源学说,如宗教说、天赋说等,从而消除人类思想和观念中的无知和偏见。
如果从系谱学的角度去考察特拉西的观念学,它的源头比这个概念要古老得多,它和人类文明的历史一样古老。自人类的意识能够将人和世界相区分以来,人类就面临着一个棘手的问题:人和世界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即人类能否真实地把握世界、认识世界?如果不能,那么,是什么阻碍着人的认识,如何才能达到真理的境界?关于这一点,柏拉图著名的 “洞穴”比喻,以及他对世界的三重划分,已经暗示了人类无法达到对世界的认识,暗示人类无法超越其肉体存在的局限,因此人所得到的只不过是幻象和影子,永远达不到理念的世界。1620年,培根 (Francis Bacon)的 《新工具》进一步地讨论了这种知识学的问题。他首次将宗教中的偶像概念应用于世俗的错误意识,他把这些错误意识分为四类偶像:部落偶像 (习俗的偏见)、洞穴偶像 (纯粹的个人识别能力)、市场偶像 (语言表达的局限)和戏剧偶像 (独断的哲学观念)。前三种偶像是人类心灵中本源性的、内在的,不可避免的偏见。戏剧偶像力图 “强迫经验现实与自己的观念图式一致”[1],这种幻觉本来是外在的、可以避免的。这些问题都是认识论中的基本问题,贯穿着西方的哲学史,直至后现代的历史。培根之后,关于观念、知识来源的认识论问题,经验主义将其归于经验和感觉,霍布斯(Thomas Bacon)认为,外部世界的客体刺激、压迫着人的感官,从而人便获得有关物体的声音、颜色等性质特征,“然而这些性质特征并不与物体自身内在地一致,它产生于我们的感官感知。因此,‘物体是一回事,形象和幻象是另一回事’”[2]。经验主义将知识、观念的源泉归于感性经验,揭示了宗教偶像崇拜的谬误,揭穿了那些神秘的永恒的观念、知识的学说的虚假性。当然它将知识限于感知的基础之上,带来了事物自身的不可知论。理性主义则认为,理性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一切知识都是理性形式构建的。
从哲学上说,特拉西的观念学就是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哲学影响下的产物,一方面它继承了前者对物质的、感觉的分析,认为自己的感知以及由感知得来的观念是最真实的。他在 《观念学的要素》(Elements d'Idéologie)中说:“除了我们拥有的观念,什么也不存在,因为我们的观念是我们的存在,是存在自身。”[3]另一方面,他吸取理性主义的乐观主义和自信,改造了经验主义哲学对真理的怀疑论,希望通过理性把握和控制人类社会自身的命运,摆脱形而上学的、宗教的神秘因素的压迫,建立科学的观念学,消除偏见和谬误。从思想的层面而言,这种观念学具有启蒙的意义,从而也具有革命的意义,他 “揭去了笼罩于观念起源学上的面具,否定了绝对的合理性”[4]。正因为观念来源于经验,来源于现实,那么它也就可以通过教育的方式获得,观念的神秘性以及声称拥有观念和真理的特权都是谎言。这无疑给当时的革命提供了合法性的理论依据,对神权统治也是一个打击。因此,即使特拉西只是从思想层面否认永恒真理、权威,包括宗教教权的存在,也被俄罗斯战役失败后的拿破仑看成是危险的,看成是对其皇权的潜在威胁。他说:“那种虚幻的形而上学,狡诈地寻求第一原因,以建立民众立法的基础,而不是去利用人类心灵的法则和历史教训。这些错误不可避免地,并且事实上导致了嗜血者的统治。”[5](www.xing528.com)
这段话既道出了观念学派 “狡诈的”学术研究背后所掩藏的激进的革命实质,又指出了观念学派的虚幻性。因为除了思想的层面外,它不可能从现实上取得进展。因此,本来想通过 “科学”的研究揭示宗教等权威的面具的观念学派,本身也成为革命的面具,变成了一种虚幻的观念。这也导致了意识形态概念的第一次衍化。对于理解意识形态的发展来说,这次衍化是关键的。因为它既昭示着该概念的结构特征 (即表象和实质的关系、能指和所指的关系),也显现出该概念和政治统治及权力的血缘关系,它还意味着 “意识形态”总是以科学的面目出现,以掩盖其虚假的实质,以后的意识形态运作及研究都或多或少地围绕着这些因素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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