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听到这个故事之后,我坚信“精美的石头会说话”,因为路居大地上曾经有过一块石头—“升平桥”碑记,一个美若童话的真实故事才得以流传。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杨文富,对于路居来说,简直就是一个传说中的人。如果没有那块实实在在的碑记,他的故事早已消失在时间的风尘之中了。可是,那块石碑也在60多年前,被彻底销毁了。
▼河流是动态的,是变化中的事物。
随着那块石碑在人间的消失,杨文富再次变成一个“影子”,他的故事也逐渐隐去。幸运的是,当年看过那块石碑的人很多,上面刻写的故事也实在令人感动,久久忘记不了。上坝村的张鼎秀、王忠航、张朝志等人,对那块石碑的记忆非常深刻。他们曾说,杨文富的故事已铭刻在他们心中,他们随时随地都可以讲述出来。在众多的听者之中,有一年出现了一位有心人,他名叫张济,他根据人们对碑文的记忆,认真考证和记录,千方百计把杨文富的故事打捞出来,避免了一段历史故事的遗落。
我们现在查阅张济记下的文字,可以较为清晰地知道,杨文富出生在路居上坝梅竹村,具体是哪一年哪一天出生,恐怕谁也说不清楚了。但那些目睹过碑记的人,都记得杨文富死于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由此我们知道,杨文富应该是清代中晚期的人,一生为民造桥,至死不渝。
他从传说中走来,又回归到传说中去。事实上,杨文富是路居上坝一带第一个读懂了河流的人,他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河流,无厌无悔,而河流是动态的,是变化中的事物,随着河水的流逝和变化,他所造的桥和别人为他刻写的碑记,已被人为销,只留下了他的故事。这样一来,他就永远地活在了那个美好的传说中。
▲罗歹么大河
也许,他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像山里的风一样,形影不定,若有若无,飘来飘去。他变成了一个“野孩子”,孤独地行走在路居的土地上,与川流不息的河水作伴。他的村子坐落在山中,他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重重山峦,也能看到远方湛蓝的湖面和脚下流动的河水。他不喜欢大山,大山太强大和坚硬了,让他有些恐惧。他从小就喜欢水,喜欢对着水发呆。无论是涓涓的小溪,还是滚滚的大河,都会让他陷入沉思。那时,他没有书读,只有眼前的河流,最终成了他人生中的一本“大书”。他越读越觉得自己像河里的流水一样柔弱、孤独、变幻不定,同时又像河流里的流水一样坚韧、宏大、带有穿透力。渐渐地,他爱上了家乡的一条大河—罗歹么大河。他不知道这个奇怪的河名是什么意思,也从没向人打听过,也许活着的人也不知道。总之,这条河流太古老了,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来源于一种古老的语言。他看到这条大河的外形很奇异,九曲十八湾,像一条巨蛇,穿越山岗、森林和村庄。他几次阻断了一条大道—关甸驿路。这是一条重要的道路,既是一条官道,也是一条商道。
据说,在上坝村世世代代祖先的记忆中,罗歹么大河上一直只有一座木桥,让这条古驿道保持了数百年的畅通,无数来来往往的百姓、官员、商人和马帮,无论春夏秋冬,还是阴晴雨雪,都要经过这座古木桥,络绎不绝,从不间断。但突然有一年,山洪暴发,河水泛滥,冲毁了桥上的木桥。从此以后,这条千年古道就常常中断。冬春季节,河水不深,甚至有时才漫过脚掌。路人就可趟水而过,毫无危险。但每逢雨季,河水急剧上涨,路人此时过河,就困难重重,危险性加大。路居人常常看见一些商人和马帮,因为赶路而不顾危险,下河之后,就被河水冲得人仰马翻,消失在河道深处。在那个时候,更多的人深知危险,只能停歇于两岸,望着滔滔河水,肆意泛滥,而毫无办法。数日之内,风餐露宿,忍饥挨饿,一直要等河水退去,才能向前赶路。在那样的日子里,两岸的人也中断了往来,望着河那边的亲戚,不能去走访;望着河那边的田地,不能去耕种。他们常常望河兴叹,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时间就这样慢慢消逝着,人们就这样苦熬着。一百多年过去了,罗歹么大河上依然无桥。这样的历史不知什么时候能有个终结?
杨文富自小多次目睹过河中发生的水祸悲剧,也让他体验到了河上无桥的艰难生存,这让他萌发了一个堪称伟大的理想—在河上修造一座大桥。可是,在那样的年月,时局动荡,盗匪四起,民生多艰,谁会有心思关注他为民造桥的义举呢?谁又会相信他一个孤儿能担当起造桥的大任呢?他的想法和行动理所当然地被忽视了。
▲罗歹么大河的外形很奇异,九曲十八湾,像一条巨蛇,穿越山岗、森林和村庄。
▲一条古驿道穿过罗歹么大河,保持了数百年的畅通,昔日来来往往的百姓、官员、商人和马帮,都要经过这里。(www.xing528.com)
杨文富当然有自己的打算和“方略”。他深知,造桥需要大量的银两,更需要全身心的付出。他应该明白,当他有了那样一个念头之后,就意味着他将为此付出一生的辛劳。因此,他终身未娶,决心一个人孤身奋斗,完成一项别人不敢想也不愿想的造桥大业。他生在贫苦人家,父母仅给他留下微薄的一份田产。他把那一点点田产卖出之后,开始奔走在附近村寨,用近乎呐喊一样的声音,诉说修建大桥的意义。那时,在他朴实的思想中,造桥补路是一项造福于民的社会功德,是一项民心所向的公益事业。事实上也如此,他所到之处,人们纷纷捐款捐物,常常让他感动得潸然泪下。只可叹,当时身处那个世道的人们,生活太艰难了,很多人正处于饥寒交迫之中,怎么能有银子捐助呢?因此,他苦苦奔走了一年,而手中的银子加上他便卖田产的所得,也仅有数十两银子。面对造桥这样的宏大工程,他感到那些银子也只是杯水车薪,无助于事。
那个时候,在一些好心人的启示之下,他重新调整募捐方向,目光投向相对富裕的地区,比如新兴(今玉溪)、通海、澄江、宁州(今华宁)、河西(今属通海)、宜良等县,那里文化发达,商贾之家众多,许多上京赶考的学子和经商赶马的人,也要常常经过这条古道。因此,从道理上来说,如果去那些地方募捐,成功的概率就大大提高了。
从嘉庆乙丑年(1805年)开始,杨文富毅然告别乡亲父老,远走他乡。出发前,他向村民表示,自己此次出行,如果募集不到足够的银两,就誓不还乡。他的灵魂里蕴含着一种奇妙的力量,推动着他走向远方。
但现实世界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简单,当他到了那些富裕的地方时,才发现让人们信任他是那么艰难。他看到,在每个地方,都有很多人赞同造桥,也愿意捐资,但很难确认他的真实身份,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个骗子,从而抵制他、诽谤他。他唯一可做的是,用行动和时间来证明一切。
这个过程,耗尽了他十余年的风华。他不断努力接近那些“富人”,每一天都与上一天相同,尽力帮助别人,什么事都愿做,什么活都能干,勤勤恳恳,不辞辛劳。同时,他每一天都坚守着造桥的信念,从来不会忘记,从来没有动摇。他的行为感动了很多人,他募捐到的银子越来越多,最后达到了四百余两。
杨文富感到银子差不多了。于是回到故乡,准备造桥。他的归来,在当时成了一件轰动路居的“新闻”,本地十三村的乡亲父老、绅士富户前来欢迎他,都知道那个立志造桥的年轻人回来了。杨文富就与他们商量造桥事宜,众人一致拥护他,推他为造桥“督理”。杨文富首造之桥被命名为“迎龙桥”,在建造过程中,许多人到工地上出“义工”或“善工”,此桥凝集了乡亲们的智慧和汗水。此桥是一座单孔石拱桥,长约十余米,拱顶高五米,桥面宽两米有余,全是用打凿出来的整块的石头堆砌而成,远远看去,宛若横跨在罗歹么大河上的一道彩虹。此桥共花银子三百四十两,竣工的具体时间是嘉庆己卯年(1819年)春节。桥头有碑文记述,文中第一次简约介绍了杨文富造桥的事迹。
显然,罗歹么大河仅有一座石桥是不够的,两岸百姓的生产和生活依然有诸多不便和困难。于是,杨文富决定建造第二座石拱桥。他因此又走上了募捐之路。至道光三十年(1850年),他用募捐而来的二百两银子,又在迎龙桥以北大约两公里之处,建造了一座“永济桥”。
即便如此,杨文富依然觉得罗歹么大河上的石桥布局不尽完美,在迎龙桥西南尚缺一桥。他为此忧心忡忡,寝食难安。于是再次出行募捐,又获银子一百余两。但此时的他,已近晚年,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他似乎预感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决定边开工边募捐,一定要把第三座石桥建造好。他已老态龙钟,依然拖着病体继续募捐。遗憾的是,到了咸丰十一年(1861年),因积劳成疾,他在石桥未竣工之时,悄然而逝,长眠在募捐的道路上。
消息传出,路居上坝的四境百姓,哀伤悼念,传颂他一生为民造桥的动人故事。接着,罗歹么大河附近的村村寨寨,要么出工,要么出钱,继续完成杨文富生前未尽之事业。不久之后,一座与迎龙桥一样的单孔石拱桥,在河上竣工了,并被命名为“升平桥”。
当地老百姓感念杨文富的恩德,在桥头勒石记之,较为详细地记述了他的所做所为,一生含辛茹苦,四处奔波,苦苦募化三十余年,耗银七百余两,主持造桥三座,使其千年古道畅通无阻,惠及子孙后代。滇南四邻百姓,听其故事,无不钦佩称颂。
这不是碑文上的原话,我们现在再也看不到那块石碑了,但我觉得那些意味深长的文字已幻化成一种地方精神,继续生长在路居大地上,回响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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