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亩”不是一个数量词,而是一个地名。当我第一次获知这个地名之后,就决定第二天到这个地方走走。我想,那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走向三百亩村
▲眼前这些高高矮矮的绿树,其实就是“众树之王”的香椿,它被称为“树上蔬菜”。
第二天,天气不太好,半阴半阳的,似乎要下雨,又似乎要放晴,特别是弥漫在山湖之间的云雾变幻无穷,昭示着天气情况无论如何也好不到哪里,但最终没能影响我们前去“三百亩”的坚定决心。我们是从抚仙湖西岸的明星村一带开始上山,经过陡峭的老红坡,才到“三百亩”村的。这段路仅6.2公里,路面也不宽,全是乌青的弯弯曲曲的柏油路,这让我们的视觉在千回百转之间,一会儿放眼在水墨画一样的抚仙湖上,一会儿蜿蜒在红土丘陵之上,一会儿穿越在村寨与山林之间,风光层出不穷,引人入胜。
我们在经历了风吹口和猪嘴山之后,顺利到达了“三百亩”村委会。那个时刻,老天没让我们好好打量一下这个美丽的山村,瞬间就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把我们完全“逼迫”在屋里,即使我们想借机对村委会的领导进行采访,也被屋外哗啦啦的雨声完全淹没了。我们只能望着屋外的雨帘发呆,什么也做不了。
▲无论是在街道两边,还是各家各户的院落里,都留有香椿树的倩影。
▲在村外的田原里和山麓下,全是绿中泛紫的香椿树。
好在热情的暴雨如同欢迎我们的掌声,一会儿就过去了。天空开始由暗变明,大雨变小,小雨骤然停歇。这时,我跑出屋外,顿感天地在我们到来之时,似乎已焕然一新。我恍然看到,太阳似乎已在云层的后面,积蓄着某种力量。而云层依然是墨色的,浓淡相宜,仿佛一幅奇妙的水墨画。在这样的背景下,整个小村子都笼罩在一片浓烈的绿意之中,那种凝固的绿意也许经过大雨的洗礼,现在呈现出墨绿、深绿和暗绿,无论从近处看还是从远处望,村内村外的每一棵高大的绿树,都神似一块暗玉,透着几分深蓝,沉思如佛。更为奇异的是,当我走近一棵棵或一丛丛宛如暗玉的绿树时,我明显嗅到了一种非常熟悉的香味,但这种香味似有似无,在湿润的空气中漂浮不定,当我凝神捕捉它时,它“倏”的一下,飘远了。而当我对它不太在意之时,它又阵阵袭来。这是来自我童年的记忆,来自故乡的气息。就在那时,一个无比美好的词语—香椿,突然跳动在我的大脑里,也闪动在我的眼前。对,眼前这些高高矮矮的绿树,其实就是“众树之王”的香椿,它被称为“树上蔬菜”。每年春季谷雨前后,从这种树上发出的芽叶,鲜嫩厚实,把紫色、红色与绿色集于一叶,犹如玛瑙与翡翠镶嵌在一起。人们便把这种宛若艺术品一样的椿芽和嫩叶采摘回来,炒肉、炒蛋、凉拌或油炸,甚至把它们腌渍成咸菜。无论哪一种做法,它们都给人间带来了美味,带来了“舌尖上的春天”。对于这种树上的芽尖和嫩叶,我曾经采摘过、品尝过,甚至猛吃过。其中那种令人愉悦的香气,是伴随着我们咀嚼芽尖或嫩叶时的涩味而在唇齿之间转化而成的,它不是来自储藏已久的香料,而是从最稚嫩的天然植物的汁液中所产生的,一股股美妙的香味,让我们每一次都能获得神界一般的超凡脱俗的体验,而无法用语言来表述。
我在“三百亩”村不断游串,迎面而来的除了几棵古老的滇朴树外,几乎都是香椿树,无论是在街道两边,还是各家各户的院落里,都留有香椿树的倩影。特别是在村外的田原里和山麓下,全是绿中泛紫的香椿树。有时是一棵异常高大的香椿树完全“统领”了一片天空,它潇洒舒展,叶片像一片片羽毛,直插天空。有时又是一棵棵正值青春年少的香椿树,正在大地上勃发生长着,似乎孕育着更丰沛的香气。可以说,这些香椿已是“三百亩”村的物质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这个乡村的灵魂。有了这些香椿树,整个村庄都灵动起来、充实起来,又极其耐人寻味。
该村的付晋川书记对我说,过去这个村不缺水,曾有一条东西流向的小河流过,最终汇入抚仙湖。后来有人在村前开劈了一片三百亩的水田,用来种稻谷。当时,粮食固然丰收了,但小河的水全被截流了,又遇上一次大地震,致使这里的地质发生了变化,小河里的水竟然完全干涸了,三百亩村自此从一个水灵灵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干渴难挨的村庄。据老人们讲,在1950年以前,全村只有唯一的一眼井,出水不多,每天20多挑。由于缺水,各家各户便轮流对井水实行昼夜严格看守,凡是饮用井水者,必须出钱购买,五个铜板一挑。幸运的是,那时的“三百亩”村的很多农户都有自己的香椿树,他们可以采摘香椿芽尖到外面出售,然后再用所得的铜钱来买水。而那些没钱的村民,就只好挑起水桶,到浑水塘的三转弯处、招益村后的北山寺或梁王山的豹子窝去取水,来往一趟,路程长达七八公里,全是坡坡坎坎,难走极了。如果遇到干旱年份,那三个地方的水源也会干涸,村民们就只能走下五六公里的老红波,到抚仙湖里取水,返回时要翻山越岭,一路洒下了村民的汗水。可以说,那时的每一桶水都是村民用汗水换来的。一直到1960年,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才用镶嵌石槽的方式,把豹子窝的水引进了“三百亩”。但远水难解近渴,“三百亩”村依然是一个干渴的村庄。后来,该村发动村民四处打洞找水,终于在大羊窝那里,经过不断开掘深挖,发现了一块潮湿的岩石。接着,又用炸药把岩石炸开,奇迹就在那时出现了,一股哗啦啦的清泉从石涧流出……村民们面对这股梦中之水,欢呼雀跃,欣喜异常,奔走相告。这股清泉最终被引进村庄,变成了现在通往家家户户的自来水。(www.xing528.com)
我的关注点又回到了那些香椿树上。我问付晋川书记,“三百亩”村是什么时候开始栽种香椿树的?付书记说,从他们记事开始,就没见过村民种植水稻,原先“三百亩”水田早已变成了一个美丽的传说。同时,“三百亩”这个词,也随之演变成了他们的村名。
说起来这个地方也很奇怪,一方面缺水,另一方面在雨季又容易泛滥成灾,村子两边经常从古河道中冲积起很多泥沙,使这一带几乎种不出什么庄稼,相反,各种野草却年年疯长。这种地质条件,也许天生地适宜于香椿树的生长。不知在哪个朝代的何年何月,或许是一只过路的小鸟匆匆飞到这里小憩,无意之间把自己的粪便拉在了这里,而粪便中恰巧就有一粒香椿树的种籽。这粒种籽便在这一带发芽生根,茁壮成长。当然,这是我们现在的猜想,或许并不是飞鸟带来的种籽,而是一群付姓、王姓、袁姓、徐姓的明朝大兵在某一年从遥远的某个有香椿树的地方经过,前来这里实行“军屯”时,他们的草鞋底下,牢牢地粘上了一粒或几粒香椿树种籽,这几粒种籽随着先民的步伐,来到这里“安家落户”,传宗接代,最终成为“三百亩”村的一个显著的地理标志。
▲百年香椿树
早在70多年前,这里就有近千棵香椿树,大多数是百年老树,有的甚至达三四百年之久,它们生长在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山麓河埂,东一棵,西一排,把“三百亩”的五个自然村全部掩映在香椿树林中,成为山坳里一个名副其实的“香椿之村”。
在付晋川儿时的记忆中,他们家房子后就有十几棵巨大的香椿树,树围需要5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起来。后来,村民们觉得古椿树的椿芽产量偏低,采摘难度加大,而且成熟期滞后,常常错过最佳售卖期,直接影响了村民的经济收入。再加上担心冬春时节打雷,害怕高大的香椿树被打倒下来危害住房和村民生命安全等原因,村民们就纷纷砍掉了许多数百年以上的香椿树。现在村里仅幸存12棵老椿树了,经植物专家鉴定,有一棵的树龄在120年左右,高约30米,胸围达3.76米,其余11棵老椿树的树龄均在70年以上。它们已成为村中的活宝贝,挂上了古树名木的保护牌。
▲椿树掩映下的三百亩村
近年来,村民们把香椿树视为“摇钱树”,普遍采用种子育苗、移栽的方式,培植了大量的香椿树。据付晋川粗略估算,全村每户平均拥有香椿树10余棵,其中付贵恩老人栽种得最多,他家一户就多达150余棵。这里的香椿树有一个重要特点,从外表上看,它们的树冠都比较开阔舒展,树皮的皱纹很美,泛着灰褐色。每年一到春回大地时分,树上就冒出一个个芽孢,初时呈紫红色,慢慢变成紫褐色,柔嫩鲜香,富有光泽。这时把它们采摘下来,做成食品,每吃一口,都会被这种山珍之香所征服。该村曾应邀带着这里的椿芽参加全国香椿大赛,一举夺得头奖。因此,这里的香椿芽尖的经济价值比其他地方的要高出很多,每公斤的单价可达五六十元,高峰时曾达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元。现在的“三百亩”村,虽以种植烤烟、玉米和蔬菜为主,但仅凭香椿生产这一项,每户年收入就可增加五六千元至三四万元。全村原本是当地有名的贫困村,现在除一户人家是因病致贫的建档立卡户之外,原先的76户276个贫困人口已完全脱贫。
事实上,“三百亩”是一个爱树之村,松树、滇朴树、核桃树、香椿树不仅见证了该村的历史,也改变了该村的现实景象。在村民的记忆中,该村从1983年开始在四面荒山上种树,几十年之后,这里已成为抚仙湖西岸森林最美的地方,成为国家级的水土涵养之地,曾被评为全国植树造林千佳村,后来又被澄江市政府评为生态文明村。
我们离开“三百亩”村的时候,暮色已一分一分的步步逼近,整个村庄渐渐变得模糊不清,犹如法国印象派大师笔下的一幅油画—村后的大山朦胧而静默,村中的行人怡然自得,村口的一股泉水在暗暗流动,其中似乎蕴含着一种富有诱惑力的音乐韵味。那时,我的嗅觉依然敏锐,依然可以捕捉到一丝丝弥散出来的香味。我迫切希望,有一位诗人或音乐家在这个时刻来到这个地方,为这个乡村写出一首宛如《茉莉花》一样优美的“香椿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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