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站在抚仙湖东岸的白石岩上,放眼望去,抚仙湖俨然一片浩渺的蓝色“大海”。这样的水面和颜色是最直接的表示,无须翻译和解读,整个湖就是一个深水区,上面翻起的浪花只是深渊的一个个美丽饰物,每一朵其实都与生死有关。这一切无疑让我想到一个词—危险。在历史上,抚仙湖畔的渔民曾不止一次在湖中打鱼时遇到惊天动地的大风大浪,或者在南北、东西进行航运时,载人载货的大木船或大铁船往往会在湖中遭遇危险,阴风怒号,激浪排空。那时,深处风浪中的人们,时刻都有舟倾楫摧的可能,因此最急切的梦想就是尽快获得一个安全地带,前去避风避浪,而抚仙湖东岸的小凹村就是一个天然的“避风港”,它能使人们在面对深不可测的湖水时,能够有个依托,有个停靠的地方。
▲这样的水面和颜色是最直接的,无需翻译和解读,整个湖就是一个深水区,上面翻起的浪花只是深渊的一个个美丽饰物。
▲放眼望去,抚仙湖俨然一片浩渺的蓝色“大海”。
这个凹字形的“避风港”,形成了“山”“村”“湖”的紧密关系,即前面是蔚蓝色的抚仙湖,中间是小凹村,村后是壁立千丈的白石岩。小凹村的村民已在白石岩山上修凿了盘山石道,人们沿石道可登山顶。这里应该是抚仙湖东岸的一个制高点之一,也是一个极好的“观景台”。站在这里,或者在登山过程中,就可远观抚仙湖西岸及湖中的孤山。
▲抚仙湖东岸的小凹村就是一个天然的“避风巷”,它能使人们在面对深不可测的湖水时,能够有个依托,有个停靠的地方。
如果从高空看,抚仙湖东岸分布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凹字形的波平浪静的湖湾,犹如舞女身上一块飘动的裙摆,让湖岸线有一种强烈的动感节奏。
我慢慢从白石岩下来,穿过下凹村,来到村前的“碧风沙滩”,这才发现这里应该是“避风港”的灵魂区域。我抬起头来,回望村后的白石岩。那里最显眼的当然是白色的石崖,此外还有一种似乎被蓝色湖水浸染过的主色调—紫蓝色,主导着山间的色彩。当山风吹起的时候,紫蓝的山色与碧蓝的湖水遥相呼应,弥漫并渗透在一起,犹如吹拂着一股“碧风”。
事实上,在起风的时候,抚仙湖吹动着的更是一种碧蓝色的“海风”,它携带着一层层细雨似朝雾、似暮烟的飞沫,纷纷飘落在这一带的沙滩上、草丛间,同时把一股股微微的腥气,送进了小凹村的家家户户。难怪小凹村的村民把这个“避风港”命名为“碧风沙滩”。
▼这个凹字形的“避风港”,形成了“山”“村”“湖”的紧密关系。
▲这片区域很宁静,有许多神奇的故事在那里流传,宁静的气息似乎影响着整个小凹的空气。
沙滩上的沙粒经过湖水无数次的冲刷和洗礼,已经变得非常纯粹了,白而细腻,软而晶莹,富有质感。时值午后,沙滩十分温热,少有游人,显得空旷辽远。我忍不住坐下去,用身体去感受沙粒中才有的肌肤之亲,感受湖水留给沙岸的特殊气息。
我的视觉和触觉顿时恍然一新,目光因为抚仙湖之水的缘故,变得清澈透亮,如同拥有了一双像露珠一样清澈的眼睛。这片区域很宁静,有许多神奇的故事在那里流传,宁静的气息似乎影响着整个小凹的空气。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片我心目中未被开垦的文学处女地,是一个艺术化的物质和精神空间。我变得纯真了,像童心未泯的诗人一样开始用感觉去思考,用走路去思考……我沉吟湖畔,每一刻所看到的东西,都是以前从没见过的,正如一个婴儿如果能真正目睹自己的诞生,他将会感到自己每一刻都是刚刚出生在这个全新的世界上……我那时就像某天早上从梦中醒来抹去了原有的一切记忆,大脑与这片沙滩和水域的记忆及图像接通了,我就像从湖面一般阔大的母腹中突然降生一样,第一次睁开双眼,看着远山、蓝天、白云、森林、湖水、小鸟、鲜花、太阳、游人、石头……我瞪大眼睛,凝视着这里的一切事物。它们具有太多的影像,却没有复杂的意义。它们都像梦中之物,但我不是在梦中。
我沿着“碧风沙滩”从左到右漫步。水草葱绿,柳林深深。湖水就在脚下,清亮透澈,一些细石随着水光和绿苔闪动,一隐一现,色彩纷呈。我伫立在那里,闭上了眼睛。我感觉到只有闭上了眼睛,才能感悟到湖水深处的律动,才能把我的身心交付给深蓝湖水,从而获得一颗晶莹剔透的水心。湖面上的风很小,因此当远处的波浪涌到我的脚下时,浪花变得很细碎,轻轻扑在岩石和沙滩上,像亲吻一般,蒙欲睡似的,显得很平静,也很陶醉。我那时忽然有了一种睡眠的感觉,也许就是老百姓说的“醉海”了。当然,如果要表述得更准确一点的话,那就是我一定是因水而醉了。
▲碧风沙滩的左边曾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那里芦苇丛生,杂草疯长,怪石嶙峋,暗穴泉涌。(www.xing528.com)
其实,在很多年前,尚未修筑抚仙湖环湖东路的时候,这个“避风港”显得很荒凉。村委会主任张进忠对我讲,碧风沙滩的左边原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那里芦苇丛生,杂草疯长,怪石嶙峋,暗穴泉涌,如猛兽奇鬼,阴森恐怖。当湖水倒灌石洞时,常常发出鬼一样的叫声,让人不由战栗起来。那时候,只要湖岸上稍有风吹草动的,湖中的一个个巨浪就无休止地滚滚冲来,一头撞在岩石之上,每一个浪都在怪石与绝壁之间,被撞成碎沫、散开……这样的情景在我的想象中简直就是惊涛拍岸,浪花飞溅,水声震天。而岸边的岩石早已被汹涌的波浪雕刻成了一件件艺术品,千万年来依然伫立在那里,含着微笑,望着“海洋”……
在湖面风平浪静的时候,“微笑着”的岩石下面的天然石洞中,一股股清泉涌动,与湖水形成回流现象,渔民便在这里开发“鱼洞”,巧设“机关”,捕捉湖中的䆡鱼和石罅中的金线鱼。这一带原有四五十个“鱼洞”,大多是用来诱捕䆡鱼的,唯有四个“鱼洞”例外,里面有金线鱼的“窝”,而其他“鱼洞”是不会出现金线鱼的。人们相信这几个鱼洞的清水里一定包含着什么神奇的力量,才使这种“神灵”一样的小鱼在这里繁衍生息。这种小鱼身上有一条闪着金色的线条,从鳃部一直连到尾巴中部,将绚丽、洁净、端庄、和谐的神性依托在那一条绝妙的“金线”上。如果仔细观察,还可看到它们白色的鱼肚和鱼背上浅黄或浅黑的鱼纹里点缀着一些深黑的圆斑。它们成群结队,出没于这几个石洞中。
后来,我通过查阅金线鱼的历史,才知道这种土著鱼是一种半穴居动物,对水质和水的含氧量要求很高,喜欢在毫无污染的清水、浅水里生活。它是云南独有的四大土著鱼种之一,早在数百年前就已闻名全国了。明代崇祯年间,著名地理学家徐霞客来到抚仙湖,金线鱼曾引起他的关注。他在其游记中描述说:“舟出没石隙中,有结茅南涯侧者,亟悬仄径下,得金线泉。泉自西山透腹出,外分三门,大仅如盎,中崆峒,悉巨石欹侧,不可入。水由盎门出,分注海。海中细鱼溯流入洞,是名金线鱼,鱼大不逾四寸,中腴脂,首尾金一缕如线,为抚仙湖珍味。”这种鱼,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早在清代就已成为云南人“讨好”皇家的贡品了,可见它的名贵。
▲再现了捕捉䆲䆡鱼的记忆的老照片。(两幅)
据小凹村的渔民说,金线鱼要到秋天才能捕到,因为秋天它吃得饱,长得胖,耐不住秋热,就从洞中的石缝中跑出来纳凉,人们就趁机捕捉它。因此它的“产量”低而又低,每日所捕不过两三斤。这种鱼比鱼的鱼鳞细腻,肉的丝头也更细软,刺少,用来煮清汤,异常鲜美,或者将金线鱼与豆豉同蒸,再略加一点酱油和红糖,这样一来,鱼香味与豆豉味融为一体,既清香又鲜美,还夹杂着一丝回甜,实在妙不可言。特别是,在金线鱼蒸熟以后,身上那一缕“金线”似乎还在闪着金光,让人赏心悦目。正因为这样,金线鱼的价格也十分昂贵,在很多年前,比如1997年的时候,每公斤150多元,而当时的鱼每公斤仅40多元。后来,鱼的身价一日高过一日,在2007年前后达到高潮,每公斤达2000余元。现在,随着人们对鱼的人工繁育获得成功,鱼的单价已基本回落到一个理性的价格,即每公斤500元左右。但是,前几年因为修筑环湖东路,恰好有一段路面经过这里,40个“鱼洞”全部被埋于其中。从此,小凹村“鱼洞”成为历史记忆,金线鱼也已经绝迹,它们逐渐变成了一个无奈的“神话”,远离了我们的视野和生活。
那一天,我继续沿着栈道往前走。在“碧风沙滩”的右边依然有点“荒凉”,那里怪石林立,芳草萋萋,一条弯弯曲曲的小石径深入水中,似乎已是尽头。我看到小凹村的村民已在那里的石崖之间,修建了一个人工“鱼洞”,供游人参观,当然也有纪念、追忆、感恩、弘扬地域文化的作用与意义。我在那里琢磨了好长时间,才基本弄懂了当地村民是怎样利用“鱼洞”而捕鱼的。这种捕鱼方式原始而生态、干净而持久,巧妙地利用水循环的原理,加上人工车水的力量,从容运转,诱捕湖中的鱼。从现在看来,这种捕鱼方式未必是先进的,因而早已被渔民们淘汰了。现在我们已无法考证,谁是这种捕鱼方式最早的发明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渔民是在真正认清了湖水的特质和鱼的习性之后,利用湖岸的天然石穴,疏通湖水与石穴清泉的关系,共同创造了一种堪称杰作的高原湖泊的捕鱼文化。我们现在用心窥视这种捕鱼文化的“秘密”,可以发现闪烁其中的诸多“文明之光”,比如渔民们当年编织的巨大鱼篓,置于流动的水中,可以自动“遴选”那些成熟之鱼,而放过未成年的小鱼,绝不切断鱼儿洄游的线路。
我站在这个纪念碑一般的“鱼洞”上方,使劲“侦查”里面的动静,十几分钟之后,依然没看到鱼的倩影。我看到两位中年男士在“鱼洞”前的柳树下垂钓。我们问他们能否钓到鱼?他们说很难了。恰好他们鱼篓里的收获也证明了这一点。当然,我的好奇心并没受他们言行的太大影响,我的目光追索着他们手中并不太长的鱼竿和鱼线,“深入”清澈的水中,在我快要“绝望”之际,看见了银鳞闪闪的鱼在各种水草之间隐约出现。这种鱼的体形很小,苗条细长,长约五六寸,但生性敏感,宛如一个个小精灵。它们喜欢成双成对,常常形影不离,被誉为水底世界的“鱼鸳鸯”。它们平时生活在深水区,每当立春至立秋期间,便从深水区游到岸边浅滩,在石岩礁头上产卵。它们前来时成群结队,密密麻麻,挤满浅滩,成为渔民眼中的“海蛆”。它们顺利产卵后,便游回深水中,从此难觅踪影。现在,鱼汛期已接近尾声,虽然还有少数鱼出现,但已很难捕到了。
▲这些水草生长在澄清的湖水里,在灿烂阳光的照射下,有的颜色鲜绿,有的暗绿,有的墨绿,还有的绿中泛黄、泛紫、泛红,其间偶尔点缀着一些浅绿色和黄色的小花。
我摇了摇头,把目光从近岸的水面伸向湖水深处……开始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异常丰美的水下世界,在清澈的水中,有各式各样的水草,其中有我能认出的生命力极强的金水藻,茎叶呈线形,细长而多枝,形态宛如陆地上的黑松。还有一种黑藻,老百姓称之为灯笼草,叶片细小,依附在圆柱形的茎杆上,像披针一样。最多的一种是“苦草”,它们在水中蔓延生长,叶片丛生,酷似面条和韭菜,因而被称为水韭菜或面条草。除此之外,我好像还看到狗尾草、蓑衣草、飘飘叶、针叶草、水兰草和穗花狐尾藻等,我已无法一一叫出它们准确的名字。这些水草生长在澄清的湖水里,在灿烂阳光的照射下,有的颜色鲜绿,有的暗绿,有的墨绿,还有的绿中泛黄、泛紫、泛红,其间偶尔点缀着一些浅绿色和黄色的小花。它们的长势极其茂盛,有的独生,有的对生,有的互生,有的轮生,一束一束的,一片一片的,有的隐身水底,有的漂浮水上,一切的一切都随波摇晃,闪烁不定,起伏变幻,尽情展示出自己最美的形态。
我的目光继续贴着湖面往前探视,在不远的地方,水草越来越少,渐渐被深蓝的湖水所掩藏、所吞没,什么也看不见了,只余下蓝幽幽的湖水。当地的老百姓用手指着说:那就是湖水中的“绿荫台”了,也就是从那里开始,湖中就很难见到一根水草了,湖水深不见底,简直就是万丈深渊,非常危险。我却说,抚仙湖的美就在这里,当湖水掀起惊涛骇浪,正可以展示它无比壮阔的气象。
我想,这里一定是一个观湖的好地方,当一阵阵汹涌的波涛冲击这里的岩石时,这个“避风港”也不会如此平静,一定会出现我国著名作家鲁彦笔下《听潮》所描写的那种惊心动魄的情景。于是,我发呆似地站在那里,开始默默“背书”:
▼在不远的地方,水草越来越少,渐渐被深蓝的湖水所掩藏,所吞没,什么也看不见了,只余下蓝幽幽的湖水。
没有风。海自己醒了,喘着气,转侧着,打着呵欠,伸着懒腰,抹着眼睛……它一刻比一刻兴奋,一刻比一刻用劲。岩石也仿佛渐渐战栗,发出抵抗的嗥叫,击碎了海的鳞甲,片片飞散。海终于愤怒了。它咆哮着袭击过来,猛烈地冲向岸边,冲进了岩石的罅隙里,又拨剌着岩石的壁垒。音响就越大了。战鼓声,金锣声,呐喊声,叫号声,啼哭声,马蹄声,车轮声,机翼声,掺杂在一起,像千军万马混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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