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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氏与乐氏老屋:康路宜居

时间:2023-09-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早年,丁业氏与小街子村的丁汝霖结为夫妻,此后“婚育三子”,本是一个“家庭幸福,与邻和睦,尊老爱幼,人人敬重”的普通劳动妇女,但不幸的是,在一次匪乱中,丈夫丁汝霖奋起抗击,不幸阵亡。这个家庭在丁母的苦心经营下,日渐富裕,和睦幸福,“建房六所”,“购置园场数千平方”,成为那个时候路居的特大新闻。当丁母七十大寿之时,有一个在京城做官的路居人,名叫乐观韶,他把丁母的感人事迹,上奏光绪皇帝。

丁氏与乐氏老屋:康路宜居

纵观人类生活史,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村寨、城镇、街道和住宅,我们在其中栖息、安居、生存,同时也四处游走,从而实现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的过渡,实现我们对物质文化的需求,营造我们的精神空间和梦想。

我现在身处的路居镇小街子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空间,几天来我在这里漫游,总感到它已是一个焕然一新的小镇,很难见到一幢老建筑。那一天,路居的朋友们说,小街子还有一些没拆掉的老屋。这让我突然兴奋起来,迅速向老屋的方向靠近。

果然,我很快看到了一个老建筑,既像一个小小的“城楼”,又有点类似“牌楼”的样子,甚至还有点小阁的影子。有的老百姓还把它称为“过街楼”,我看不出是什么形制的古建筑,觉得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但毫无疑问,它应该是小街子上标志性的历史建筑。只见一条小街从中穿过,村民来来往往、出出进进,也有一些老人喜欢在楼下闲坐和聊天。整个“城楼”并不高大,很普通,砖木结构,四柱一间,一楼一底,檐口梁枋,上面的花卉和云纹,雕刻得大方有度,富有艺术质感。上枋竖刻“圣旨旌表”,下枋刊匾“兰静松贞”四个金字。在其右边有一块石碑,上刻“丁母业氏节孝坊”。

▲丁母业氏节孝坊碑记

这样的地方,具有一种撩拨人心的力量。我站在那里解读了半天,越加觉得这里很不平凡,有大量的历史信息“积压”在这里。

▲丁母业氏节孝坊

这是一座简朴的“节孝坊”,建于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纪念”的是当年路居的一位七十岁的老太太—丁业氏。早年,丁业氏与小街子村的丁汝霖结为夫妻,此后“婚育三子”,本是一个“家庭幸福,与邻和睦,尊老爱幼,人人敬重”的普通劳动妇女,但不幸的是,在一次匪乱中,丈夫丁汝霖奋起抗击,不幸阵亡。当消息传至小街子时,丁业氏悲痛万分,“气阻咽梗,数次昏厥”,待稍微清醒之后,又“泪如崖泉”,悲恸之声,惊动四邻。她三天三夜不思寝食,泪干喉哑,几近绝望。亲友邻居前来“抚身安慰”,让她从悲痛和绝望的阴影中走出来,用弱小的身躯勇敢地挑起家庭重担。她很快就振作起来,“扶老携幼,赡养公婆,教儿成才”,做到了“无微不至”。为此,她“早出晚归,田野劳碌,披星戴月”地艰苦劳作,把一个本已“坍塌”的家庭大厦硬是一个人支撑起来。后来,丁家的三个儿子长大成人,不负母望,大儿子丁士俊选入贡生,名扬乡里;二儿子丁士彦在家务农经商;只有三儿子丁士奇体弱多病,婚后病逝。这个家庭在丁母的苦心经营下,日渐富裕,和睦幸福,“建房六所”,“购置园场数千平方”,成为那个时候路居的特大新闻。当丁母七十大寿之时,有一个在京城做官的路居人,名叫乐观韶,他把丁母的感人事迹,上奏光绪皇帝。光绪皇帝也被感动了,就降旨宣诏,建“丁母业氏节孝坊”,并让当朝状元王仁堪为丁母题词—“兰静松贞”,由乐观韶亲笔书写,刊匾旌表。

那一年的立坊挂匾之日,路居人备感荣耀,奔走相告,欣喜之情,难于言表。丁家为答谢乡邻当年对他家的安抚,就“公告全乡”,让家家户户“停炊三日”,前来欢聚,“宰猪四百”,大宴宾客,轰动乡里,赢得乡亲父老们的一片“蜚声赞扬”。

▲进入这条街巷,有三幢保留基本完整的老屋,一幢连着一幢,有点像规划过的“小区”。.

现在的有些人对于“节孝坊”之类的历史遗迹,总是有着各种偏见和误解,总认为那是古代社会鼓励失夫女人“守寡守节”的举措,带有浓重的封建色彩。其实,那是旧时代的一项国家“荣誉制度”,当时的皇上不仅仅要赐给敢于担负家庭使命的妇女,也赐给有特殊贡献的男人,比如在很多地方就有“一代醇儒”之类的牌坊,那就是皇帝表彰有德才的男士的标志。只不过当时的人在具体运作这项国家“荣誉制度”时,很多人常常把关注的重点转向了那些普通的有德行的亡夫女人,因为那些女人的命运更容易牵动人心,其事迹也更容易让人感动垂泪。因此,官员们向皇帝上报的人选就常常集中在夫亡女子这个阶层,给民众造成了一种错觉,立牌坊的专利几乎被那些“守寡妇人”占尽了,而事实并非如此。另外,值得我们现在思考的一点是,从丁母的“节孝坊”来看,当时的社会也并非仅仅鼓励妇女“守寡守节”,而更看重的是该妇女的道德品质,即在失夫的情况下,她如何维持家庭的健康运转,如何孝敬父母、抚育孩子、团结邻里等。从这方面来说,“节孝坊”就是当时国家颁给那些处于非常境况时期的亡夫妇女对家庭和社会的“功劳簿”,是有关妇女阶层的道德和善行的“纪念坊”,虽然有社会和时代的局限性,但也有很多积极意义。

我带着这样的“思想”,走过那座小“城楼”,进入一条不宽不窄的街巷,当初丁母带领儿子们所建的六所房屋就在这条街巷里。我要去“瞻仰”那些故居。进入这条街巷,有三幢保留基本完整的老屋,一幢连着一幢,有点像规划过的“小区”。第一幢大门紧闭,第二、三幢大门敞开,还有人居住在里面。我问住户,是不是丁家老屋?他们都做了肯定回答。我问他们是不是姓丁,他们都摇摇头,表示自己是后来租住的。

至此,也可以肯定地说,我已找到丁家的老屋,但碑上不是说丁家共建了六幢房子吗?另外三幢究竟在哪里呢?没人能说清了,也许前几年就拆掉了,消失了。幸运的是,现在还能看到三幢,虽然破旧些,但我徜徉其间,依然能感受到当年丁家的繁盛,能感受到他们充满色香味的生活现场,能感受到他们一家富裕但不奢华的世俗生活。这些老屋在车马喧嚣和滚滚红尘中出人意料地为我们营造出如此纯真、祥和、静穆的气象意境,让我们平日的劳顿、思虑、苦楚在瞬间烟消云散。

说实话,这三幢老屋都不是我想象中的“深宅大院”,它们实际上是北方四合院在云南地区巧妙演变而成的“一颗印”建筑。每一幢的外观都方方正正,好似一颗印章,老百姓就称之为“一颗印”。丁家把三座“一颗印”连缀在一起,成为一个纵列,如果从空中看,一定很壮观,而且充满着神秘气息。我看到每一幢都由大门、倒座、小天井、厢房和正房组成。门内设倒座或门廊,倒座深八尺,所以又称“倒八尺”;厢房分布在天井两侧,左右两间,称“三间四耳”。厢房可作厨房。后面为正房,共三间。正中的那一间为客堂,在客堂与天井之间有廊道,叫“游春”。廊道两边分设楼梯,可达耳房上层的小楼、正房上层的大楼和中间的祖堂或佛堂。客堂两边一般有两间正房,是主人的卧室。倒座可堆积粮食或柴草。这种建筑综合考虑到了云南山地起伏、气候变化多端、昔日匪盗猖獗等诸因素,使得北方四合院来到这里就变成了独特、实用、自成一体、可大可小、朴素和豪华兼而有之的地方建筑。它们是中国古民居建筑中一颗闪光的“珍宝”,与北方的四合院、福建的围龙屋、陕西的窑洞、广西的干栏式建筑并列为中国民居的“五大明星”建筑形式。

▲老屋不是我想象中的“深宅大院”,它们实际上是北方四合院在云南地区巧妙演变而成的“一颗印”建筑。

▲这些老房子,每一幢看起来都是一件古迹,虽然浑身沧桑,一股股老旧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它们仿佛一部部精美的线装古书,保存着一个地方最丰沛的历史信息。

▲我慢慢走在里面,历史的质感和文学的美感从老房子各个角落源源不断地显露出来,像梦境一般地叠落在记忆里。

我仔细考察了丁家的这三幢老屋,它们没有大户人家的照壁,没有大禽猛兽、松菊梅兰的绘画,没有木屏风,没有石雕、门雕、格扇、栏杆等过多的装饰,只有其中的第三幢稍显豪华,门窗的图案雕刻得十分精巧,色彩也很和谐。但这些老房子,每一幢看起来都是一件古迹,虽然浑身沧桑,一股股老旧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它们仿佛一部部精美的线装古书,保存着一个地方最丰沛的历史信息,而且从不张扬,默默坚守着,数百年一成不变。我愿意走近它们,亲近它们,聆听它们无言的诉说。我慢慢走在里面,历史的质感和文学的美感从老房子各个角落源源不断地显露出来,像梦境一般地叠落在记忆里。这种建筑是一个非常人性化和艺术化的空间,每一个房间都露着几分当年真实的生活景况,显得很谦逊、平和,无形中透露出一种吸引力和亲和力。无论是我们开门、关门或走在楼梯上时,房子里都回响着木头发出的独特声响,蕴含着某种动人的韵味。这些老屋的梁柱、椽子和木板,在漫长的岁月里,已被时间的烟尘浸染成黑色,但在人们的手和脚能触到的地方,木纹就更富有质感、更富有生命的意味,也更能让人感到温暖,心绪安宁。在这样的老房子里,我还感叹祖先对光与影的敏锐感觉和巧妙利用,他们好像既爱光明,也爱幽暗。庭院里天井,把自己的内部生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阳光直接投射进来,让生活在屋子里的人能够沐浴在日光之中,充裕地享受光线的抚爱。同时,他们也非常迷恋柔弱、幽寂、虚幻的光线,他们把许多房间处理得非常阴暗,好像养成了一种癖好,喜欢在阴暗中发现美、享受美。

那时,我在丁家老屋中好像找到了回家的感觉,那里的每一个细部都明显散发着与我们的肉体和心灵有关的气韵,让我们赞叹不已、流连忘返。但因为时间关系,我们不能在里面待得太久,只能慢慢走出丁家老屋,走过那幢“节孝坊”,回到大街上。

这时,我又看到一幢较大的老屋—丁氏宗祠。从表面看,已经被翻新过,如同一个“假古董”,但因为与丁家有关,我还是走了进去。(www.xing528.com)

这是建于1909年的小街子的一幢祠堂,有正堂、前堂各三间,北边耳房三间,正堂正中矗立着丁氏历代宗亲牌位,两边有始祖及承祖谱系。这里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成为小街子村农会会址,从1953年开始被供销合作社借用,此后一直是以公房的形式保存下来。

▲第三幢稍显豪华,门窗的图案雕刻得十分精巧,色彩很和谐。

▲丁氏宗祠里记录的始祖源流

这其实是一个“大家”,是一座较大的庙宇式建筑,现在还完整地保留着大殿和大院,从中可窥见祠堂建筑的风格特征。我漫步期间,目睹已修葺的飞檐,烟尘笼罩的彩绘,结实而精美的柱础,年代各异的瓦砾,我依然能感受到这里曾经是一个灵性、诗性与人性交融而成的空间,这里有自己的历史和故事,传达着一群丁氏族人的理想,有一股拒绝不了的魅力。我面对着它们,就像面对着一幅幅广袤无垠而又高深莫测、不可言喻的古老风景。我从走近它们的那一刻起,某种特定的心绪就已油然而生,我对这幢老房子的一切,包括它们的每一个细节,都心生崇敬。

这里是当年丁氏祭祖的地方。可以想象,一群操着同样口音、流动着同样血缘的人,常常来此聚会,共同祭奠祖先,议事,联络感情,订立公约,维护乡村的共同利益,同时也设法帮助本族人解决某些生活和生产之中的问题与困难,共同过着一种具有规范性的精神与物质的日常生活。

现在,这里经过修缮,成为老年人活动的场所。每当闲暇时,村子里的人,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人,无论是妇女还是小孩,都会到这里走走坐坐,一同感怀先辈的恩德,一同喝茶聊天,一同娱乐。我在这里悄悄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我从中体验到了路居淳朴的民风,看到了一种当地民间精神的原型,感受到了一种生命的灵光和高原的纯真气息。这一切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路居人的生活品质和精神气质。

在丁氏宗祠里,一位老人见我对老房子感兴趣,就对我说:小街子还有一幢很好的老房子,我带你去看看!

我问,谁家的老房子?

那位老人说,是乐观韶的故居,那可是一位三品大员住过的地方,是路居镇唯一在朝廷做过高官的人。我暗暗吃了一惊,这里怎么还有乐观韶故居?乐观韶不就是那个把丁母的事迹上奏光绪皇帝的京官吗?

我立即向老人求证,乐观韶是路居人?

那位老人毫不含糊地说,是的,是的,我们小街子的人。

我很快从老人那里获取了更多关于乐观韶的传奇故事。老人说,乐观韶的祖籍在江川岳家营,后来迁居小街子。据专家考证,江川岳家营的岳姓,是南宋抗金英雄岳飞的后裔。在历史上,岳姓人为了逃避政治迫害,巧妙地把“岳”改为“乐”,因此岳家营被称为乐家营,而后世出生在路居小街子的乐家子孙—乐观韶,也就顺理成章地有了这样一个姓名。

老人说,乐观韶自幼聪明,喜欢读书,立志成才,早在清咸丰末年就考取了秀才,但当时社会混乱,时局不稳,爆发了太平天国农民起义,通往昆明的道路不畅,他无法去参加乡试。一直到了光绪元年(1875年),他才与一位姓业的表哥,共赴昆明,考中了丙子科举人。到了第二年,他在父老乡亲们的资助下,千里迢迢,进京赶考,结果考中了丁丑科进士。从此,乐观韶踏入仕途,被派遣到黄河办事处,任“听候差使”一职,负责治理“黄泛”。也许,当时的朝廷是为了考验他,或者是有“政敌”想弄垮他,本是武官干的工作,却让一介书生去承担,更何况乐观韶是一个云南人,在他的同事们的眼里,他只会与大山打交道,如何懂得治水呢?

让那些人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乐观韶的家乡有山又有水,是一个山水俱佳的地方,让他从小不仅懂得山的脾气,也熟悉水的性情。因此,他把家乡治水的一套土办法,带到“黄泛区”,先在黄河沿岸的河堤打桩,然后用竹子编织篾筒,再把篾筒牢牢地套在木桩上,最后往篾筒里充沙填土。这种土办法很灵验,有效地阻止了黄河之水的泛滥。乐观韶的治水取得了成功,他也因为这一出色的政绩,调任直隶(河北)省衡水知县。此后,又相继在蓉城、昌黎、迁安、卢龙等地连任知县。他每到一个地方任职,都无怨无悔,兢兢业业,做了很多好事。每当离开时,当地百姓赞颂不断,依依不舍。有人为此拟写了一副对联“南国醇儒北平太守,西方生佛东土青天”,以示对他的感激和赞美。

由于乐观韶政绩卓著,受到朝廷的嘉奖,晋升直隶(河北)省永平知府。几年之后,又升任北京围场粮捕知府,授中宪大夫,赐四品顶戴花翎。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知道现了家乡丁家的事迹,并禀报皇上,才让丁母的“精神”在家乡得到光大弘扬。

我和那位老人一边走一边聊,很快来到了乐观韶故居门前。从表面看上去,这幢三品大员的老宅也很普通,虽然是一座典型的清代建筑,但大门两边没有常见的石狮镇守,门前没有拴马石,门上也没有精美的木雕和砖雕,甚至大门的木板也被拆换了。走进老屋,虽然有一些残破不堪的感觉,但它比较完整地保留了中国的传统建筑风格,而且明显感觉到这曾经是一座极具特色的清代的私人豪宅,木质结构,上下两层,有正堂、厢房和天井。如果仔细观察和分析,可发现老屋的格局很“大气”,有三个天井,暗含着一种“庭院深深”的诗意境界。可是,后来遭受人为的破坏,许多可移动的“文物”,如石雕、木雕、画像、匾额之类,已被毁坏或盗走。当年繁华一时的老屋现在只剩一种空寂破落的感觉,只有从那些未被破坏的木枋、雀替、拱形门框、落地花窗等部位,依然可见精雕细刻出来的令人叹服和震撼的艺术作品。

我为此连连叹息。老人又说,晚清时期,官员堕落腐败,政权摇摇欲坠,乐观韶索性辞官还乡。他回到路居后,不仅创办宝华两级小学,还组建团练,清剿土匪。由此惹下“大祸”,长子被抓去关押在通海秀山,惨遭杀害。最后,老人又补充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路居镇出过乐观韶这样的名人了。我说,是啊,由于有了乐观韶,才有了那座小“城楼”,才有了“兰静松贞”的旌表,许多人才知道了丁母的故事。可是,乐观韶却成了路居镇的“无名英雄”。

乐观韶的故居与丁氏老屋相距不远,应该是路居镇的典藏建筑,虽然它们的规模、格局和装饰不尽相同,但它们都深深吸引着我、打动着我,丰富着我的生命记忆。不幸的是乐观韶的故居很快就被拆除了,只留下它们的主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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