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居镇,这个地名在中国地名的演变史上,一定是一个经典的特例。它巧妙地把“路”和“居”的意象结合在一起,引人联想,引人探究,又引人入胜。多少年来,它如同一个深奥的哲学命题,或者又如一首诗、一部童话或小说的多重主题,无论我们从什么角度触摸它、阅读它或理解它,它都似乎依然隐含着更深邃的含义和魅力,这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未免感到有些困惑,有的人因此进行了不懈的考据和阐释,但至今仍没有一个定论。我想,这正是一个地名的奇妙之处。这样的地名,千百年来启示和滋养着这里的人民,让他们在阐释中充满了无尽的想象。他们应该就是这片土地上最本真的诗人和小说家。
▲这一带背山面水,山长水远,气脉相通,是一个风生水起、万物合一的好地方。
关于“路居”之名的由来,现在最通俗的一种说法是,路居这一带因为滨水的缘故,水草丰茂,鱼儿甚多,因而吸引了很多水禽前来觅食和栖息。那时,来得最多、栖息时间最长的是鹭鸶。人们见到这样的场景,就自然把这个地方称之为“鹭居”。时间一长,在众人的传说和书写中,“鹭居”就被误传误写为“路居”了。与此相似的传说还有一种,说的是在很多年以前,有一个风尘仆仆的赶马人路过这里时,因天色已晚,只好在大路旁露宿,没想到当天夜里,他的马竟然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马驹。第二天早晨,很多人看见这个“路物”,非常惊喜,就把它称为“路驹”。此后,这个小马驹的出生地就慢慢演变成一个地名,叫作“路驹”,最后又有人把它干脆写为“路居”。
实事求是地说,只有在诗人的眼里,“路居”才会变成“鹭居”或“路驹”。这个时候,作为地名的路居,早已变成一个不确定的词汇,人们可以根据抚仙湖周边的环境特点,从语义上进行整体“查阅”。它极像隐藏在词典里的一个多义词,等待人们去判断、去选择、去咀嚼。
还有一种说法,简直就像一部历史小说。据传,明朝皇帝朱元璋派义子沐英与将军蓝玉、傅友德一起率30万大军征讨云南,并在某一年的某一天,路过这坝子。当时,沐英用他的一套风水学原理,审视这个坝子,觉得这一带背山面水,山长水远,气脉相通,是一个风生水起、万物合一的好地方。于是,他命令将士们立即停止前进,在路边驻兵屯田,以此作为开发边疆、巩固边疆的一个根据地。从此以后,这一带就被将士们称作“路居”。
对于这种说法,我觉得无须过多考证,它已经是一个情节很完整的故事,虽然讲的是一段古代历史,但它却像一部超现实主义的作品,可以“变幻”出属于现实但比现实更动人的现实,也就是说,这样的历史“故事”,绝不是从人们的大脑里胡编出来的,它应该是从这片土地上孕育而成的。这个时候的“路居”,充满了历史细节,它如同《天方夜谭》里的“芝麻开门”一样,是我们进入这片土地的一个“口谕”或一把钥匙。我们口里天天念着“路居,路居”,大脑顿时豁然开朗,一道大门随之打开,一片神奇的土地就出现了,这里什么都有,仙境与财富,样样都在等待着我们去探索。
可以肯定的是,“路居”这样的地名,它更像来源于我们内心深处的一次颤动,来源于我们的灵性和学识。本来,人类的灵魂和生命里就活跃着这种意象,活跃着“思”与“义”。因此,近些年来,有人为它注入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汁液,让它有了哲学思辨的方向。比如,有人根据古书中“居乌在仁,路乌在义,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的名言,找出了“路居”之名的文化根据。不仅如此,有人还列举出许多事实,以此证明“路居”一词是建立在本地深厚的儒学文化土壤上的一个正统地名。因为在历史上,这一带隶属宁州(今华宁),民风淳朴,文风兴盛,在科举考试中,曾经出现过“一门双进士,十里一翰林”的佳话。也正是由于乡绅名儒甚多,他们共同维护着这个从儒学经典中“挖掘”出来的地名,自古以来不容俚俗之语的侵害。
还有更用心的人,继续翻阅儒家经典,不懈地探求“路居”更深奥的哲学意义。他们在《孟子·尽心上》第三十三章,发现了王子垫问孟子的对话:“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这段话的意思是“士应该居住在什么地方呢?仁便是;士应该行走的路在哪里呢?义便是。住的是仁,经由的是义,即使是为官的大人分内的事情也都全部具备了。”有这样的经典支撑,“路居”之名的由来,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这样的说法,已写进了当地的《地名志》。它迫切需要我们用对生命的感悟去感悟它,用生命的“思”和“义”去证实它。它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词语,它让这个地方的文明、进化与创造,更富有思想性,因而也更深远、更深刻。
这个时候的“路居”,更像是一个文化命题了,它的存在以及我们对它的理解和诠释,对我们现代人的素质提出了更符合现实性与历史性的要求。(www.xing528.com)
事实上,“路居”作为地名,已有500余年的历史。在1984年的时候,有人曾在光坟头发现了一块“地券砖”,上面的文字清晰地说明,那是明朝正德己卯(1519年)年间,甸心人李孟元买阴地(葬地)的一个凭证,上面刻写的地名就明确无误地出现了“路居”两字。
但 “路居”一词的本义,却似乎一直是一个“谜”。这一切只有对其进行追本溯源的探索,才能发现它的“真相”,才能还原它的本来面目。在这方面,本地的文化学者杨仕鸿先生探索的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稳健,也非常准确。他逆时间之河而上,对“路居”的真正含义,进行了探险似的查询和考证。在这个过程中,他从云南民族学丰富的研究成果和众多的民族古籍中,清晰地看到,从远古时代开始,众多的北方民族,因为瘟疫、战争、森林火灾、食物减少等,不断沿着山脉和河谷向南迁徙。路居一带因为濒临滇中三湖—抚仙湖、星云湖和杞麓湖,自然成为民族迁徙的天然通道。彝族的许多部落从这里经过时,都在这里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历史记忆。其中,地名就是一种“活着”的历史。
杨仕鸿先生在调查中,听到几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说,他们的祖辈曾留下一种说法,在很久很久以前,居住在路居坝子的人是彝族。后来,汉族进来了,彝族就走了。当然,也有少数彝族不愿离去,就留下来与汉族和谐相处,有的地方因而形成了彝汉杂居的村庄。其实,老人们所讲述的,与历史史实是相当吻合的。据史书记载,在古代,彝族的先民普遍分布在云南的广大地区,在今澄江市一带,就有滇东南乌蛮二十七部所属的西摩徒部落,又称“自杞国”,这个部落就属彝族的一个支系。根据这一史实,说路居这一带曾经是古代彝族的“领地”,就顺理成章了。不仅史书上留下这样的记载,实际上这里的考古成果也支持这一说法。近几年来,在上坝一带及河上村大寺附近,出土了众多的火葬瓦罐,罐里的铜片及铜片上的彝文,都是最好的证据。特别是彝人在丧葬和病灾时,请巫师驱鬼祛灾、用鸡蛋占卜吉凶等古老习俗,在路居一直流传至今。另外,彝族的火把节在路居坝子、石岩哨这一带,也曾留在人们的记忆里。那时,每到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夜晚,这里的人就手持火把在田间绕行,祈求火神赐福百姓,六畜兴旺,五谷丰登。
路居坝子的彝族先民们走后,他们用彝文语音命名的地名却有许多留了下来。例如,“罗德莫”“罗吉得”“上德莫”“牛茨多”“扯库子”“撤斯里”和“施渣”等,这些地名包含了彝语里的很多方言土语,发音也千奇百怪,常常让今天的人感到莫名其妙,难以解释。但这些地名都是有意义的,大多是彝人根据当地的地形、地物、环境、水源、山林来命名的。比如“罗德莫”,在彝语里就是指“黑石头下河边的小坝子”之意,是以自然景物来命名的。
▲“路”在彝语里指的是“洼地”,而“居”或“基”“矣”的意思是“水”或“水草”。
▲在我眼里,它其实更像一幅富有质感的版画,它似乎离我们很逼近,也很遥远。
▲坝子中央是一片水滩,长满了芦柴(苇)和水草。
具体以“路居”来说,杨仕鸿先生经过认真的考证和分析,认为“路居”也是彝族的先民留下的一个地名。“路”在彝语里指的是“洼地”,而“居”或“基”“矣”的意思是“水”或“水草”。那么,“路居”一词在彝语的意思应是“洼地长水草的坝子”。这种解释还可以与这里的“甸头”“甸心”“甸尾”三个村名结合起来考察,因为“甸”是彝语,指“坝子”或“水草”之义。汉族来到这里以后,直接继承了彝族的“甸”字,再加上汉语表示方位的“头”“心”和“尾”,成为地名上的“融合体”。事实上,无论是“路居”还是以“甸”字开头的三个村子,其本义与过去这一带的地形、地貌和物候是完全相符的,现在的许多老人还在向后人们讲述这样的故事,说很早以前的路居坝也叫“芦柴(苇)冲”,坝子中央是一片水滩,长满了芦柴(苇)和水草。这与彝语的“路居”几乎就是一样的意思。如果进一步考察,与此相呼应的地名还有现在的官庄坝塘,过去叫“席草田”,是老百姓栽种席草的沼泽地。至此,经过这么多的考证,找到这些事实,已让“路居”的本义显现出来。
现在看来,“路居”这个地名,无论是汉语还是彝语,它其实已被虚化、诗化和经典化了。但在我眼里,它其实更像一幅富有质感的版画,它似乎离我们很近,也很远。它镶嵌在山水之间,彰显着这里的人民对自己生存环境的一种艺术提炼、艺术想象、艺术创造和艺术再现,它具有不可替代的艺术真实。我们对它进行艺术加工之后,它的意义越加真实和丰富,它时刻牵动着我们的心绪,让我们试图对它进行一次新的关于社会学与美学的时代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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