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桓墀
一、天津“河东冯家”
自19世纪中叶到本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七八十年间,天津河东粮店街(今河北区粮店后街)冯家虽不属于天津新、老“八大家”之列,但在天津商业资本家中也算是家资雄厚、历时较久的一个,被当时社会上称为“河东冯家”。
冯家是以经营粮食业出名的,最兴盛时(1900年以前)曾先后开设粮店10个。后又经营银号,先后开设敦昌、敦义银号,又被称为“二大敦”。
冯家祖籍江苏金陵,据道光八年(1828年)新修《冯氏谱记》序言讲,明朝神宗万历年间,先世祖冯大才公为明朝军中一小军官,随军北上到天津附近沿海一带戍守,后升任守备之职并“兼理民辞”,家眷也随之来津。后大才公逝于任所,眷属无力返籍,遂落户津门。
大才公后辈先设馆教学,但收入微薄,不敷温饱。为了生活,便弃馆到海船上佣工谋生,并由天津西头(西关街一带)迁居河东三岔口一带。到了第五代(大约清朝乾隆年间)略有积蓄,便从船主手中购得旧船,经整修后,自营海船。后来,又借海船从南方返航之便,从福建装载木材来津,在三岔口开设了成泰板厂,自运自销。
到了第七代(约在19世纪初的嘉道年间)家境较丰,当时天津人口不断增多,对粮食的需求逐年增加,而天津附近多为低洼、盐碱地,产粮不多,天津所需粮食主要靠外地运入,那时虽有粮食集市,但专门从事粮食批发的商号还没有,于是冯家第七代尚权公遂创设成发粮店,冯家经营粮业即自此开始。
冯家粮店改变了过去粮商不设铺面、斗店,不自采粮食的做法,凭借自家海船从东北及南方运粮来津自卖。后来,逐渐放弃了海船业,全力从事粮业,成为天津最早的粮食批发商户之一。
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发展,到1900年前,冯家已成为天津粮食业的大户。庚子(1900)后,冯家又先后开设了敦昌、敦义银号。
自清中叶以来,冯家虽不断发展,但中途也几经兴衰。1900年八国联军占领天津,冯家因战火几乎破产,后来虽又再起,但终究没能逃脱国民党和日本帝国主义的抢掠和挤压,“七七”事变后,迅速走向衰败。
二、“成”字号粮店
1.创始与规模
冯家开设的第一个粮店起名“成发”,创始人为第七代尚权公,讳锡钺,时间为清咸丰三年(1853年)前后,地点在靠近三岔河口的河东粮店前街(今河北区粮店前街)。成发为冯家独资经营,初创时资金不详。有的文章称成发为“斗局”,其实成发初创时与当时的斗店不同,斗店是坐地收购或代客寄存、转卖,而成发是自采自销,其名号自创始时即称“成发号”,而非“成发斗局”。
成发粮店除在号内及店房附近的小口(旧址为今第二手表厂)设有存粮食仓库外,在河东唐家口还建有存粮的船坞。从外地购来的粮食,大部分存放在船坞,就地销售,少部分运到粮店仓库储存,待来年春季出售。由于资金雄厚,自采自销,所售粮食质好价低,在津市有较高的声誉,所以发展很快。除成发外,又先后成立了成益号、成兴号、成庆号、成通号、成祥号、成安号等,到1900年以前的近50年中,共开设了10个粮店,地点均在河东粮店街一带。其中成发、成益、成兴为母字号,其余均为子字号。子字号虽有独立经营权,但必须受母字号的控制与监督,实际上是三个母字号的分支机构。
2.“成”字号的管理
“成”字号粮店为冯家独资经营,设财东代表人。“成”字号的财东代表人最初为冯尚权(讳锡钺)。尚权公去世后,由其长子,第八代冯松年出任财东代表人。松年公去世后,由其四弟冯小权(讳僧年)出任财东代表人。财东代表人对外代表粮店,对外遇有需署名事,只署财东代表名。但财东代表人不参加粮店经营管理,经营管理事宜均由财东聘请的掌柜(后改称经理)负全责。聘请掌柜没有合同(时称水牌掌柜),按当时社会习惯,可以随时解除所聘请的掌柜职务。实际上,如果不出现大的亏赔,冯家从未更换过掌柜。店内不准招收、雇用冯姓子弟及其亲属。
因冯家原先经营海船业,船上人员多为今南郊、大沽一带人(俗称海下人),因此,冯家与海下人有着深厚的关系。“成”字号粮店是在海船业基础上发展而来,各店中的从业人员,从掌柜到同仁、学徒,几乎全是海下人。
“成”字号每三年分大帐一次,除人股外,冯家所得红利必须存入号内(实际上成为扩大经营的周转金),家中生活只靠存入红利所得利息及房租收入,而此利息又低于市面利息的一半,因此家中生活一直比较俭朴。每年利息用不完的,还需存入号内,使周转金不断扩大,以利于经营。
3.“成”字号的经营与兴衰
自1853年成发开业,到1900年八国联军侵占天津的半个世纪,是“成”字号发展、兴盛时期。“成”字号在经营上采取自采自销、远采近销的方式,北从营口,南达烟台、福州、潮州一带产粮区,采购米、麦、豆类、杂粮,自运天津销售,连年获利颇丰。又由于采取了不断加大周转金的办法,使资本愈加充足,经营年年扩大。当时每批粮食采购成交额都比较大,为解决银两携带不便的问题,成发曾发行本号银票,在一些地区使用,很受客户欢迎,有的地区还可以在市面流通,这也反映了“成”字号在各地的信誉,同时也增强了它的经济实力。
八国联军入侵天津,纵兵到处烧杀掳掠,“成”字号存放在河东唐家口船坞的大批新粮被焚烧殆尽。因侵略军到处杀人,所以起火时无人敢去扑救,大火燃烧将近一个月才熄灭。“成”字号这次损失的详细数字不清楚,听老人们说,当时家中连吃饭的钱都从柜上取不出来,估计损失当在白银200万两左右。“成”字号元气大伤,不久,成庆、成安等几个粮店先后收市,仅剩下成发、成兴、成益三家凭借多年的信誉,勉强维持。
庚子后,冯家析产,尚权公的四个儿子分为大、二、三、四门,成益号由大门松年公后人经营,成兴号由二门柏年公后人经营,三门因桂年公早逝,其夫人不愿继续经营,只分现银,成发号由四门小权公一支经营。(www.xing528.com)
20世纪初,“成”字号经营上得到一定的恢复。但到20年代前后,一些军阀相继在天津投资于粮食业。他们在财力上资金雄厚,政治上得到军阀政权的庇护,发展较快。此时,军阀混战,时局不稳,再加上“成”字号经营管理人员思想守旧,无法与军阀资本抗衡与竞争,大门经营的成益号在1920年前后收市,二门经营的成兴号于1924年收市,只剩下四门经营的成发一家。
面对激烈的竞争,为求生存,成发号经理李霭臣改变经营方式,派人在津浦、京汉铁路沿线的冀南、河南一带产粮区驻守收购。采取春季向产粮户订立收购合同,先付定款,粮食收获后再结算的办法。这样不仅保证了粮食收购的质量和数量,而且更重要的是保证了新粮能及时上市,抢占市场。又在北京、上海、沈阳、哈尔滨、青岛等地设立分庄,互通信息,开展业务。同时还改变了过去只销售杂粮的办法,和上海阜新面粉厂联系,在天津代销阜新厂生产的兵船、炮车牌面粉,使成发号经营出现好转。
正当成发号经营上得到恢复和发展时,30年代初,国民党政府同美国签订了“棉麦大借款”合同,美国剩余农产品大量冲入中国市场,致使粮价猛跌,面粉从3.2元一袋,下跌到2元,甚至1.8元。1931年成发亏损53000元,1932年又亏损57000元,而成发财东与管理人员对当时形势却全然不知,只认为是做买卖有赔有赚,属正常现象,再加上成发资金雄厚,虽有少量亏损,仍不影响经营,故照样大量购进杂粮、面粉。由于销售不畅,造成大量积压,而粮价却不断下跌,终致成发在1933年出现了50万元的惨重亏损。几年间,成发原有资金及周转金(主要是财东存款)亏损将尽。
遭此灾难后,冯家通过敦昌银号给成发拨款40万元,又由敦昌经理范钟轩推荐,由裴润田出任成发号经理,继续经营。成发凭借资格老、业务关系熟,在社会上还有一定信誉,慢慢又有所恢复。但在此期间,由于东北三省沦陷,关外资本大量流入关内,且其中不少投资于粮食业,竞争十分激烈。
1937年卢沟桥事变不久,日军又侵占了天津。最初成发尚可维持,后由于货币贬值,实际获利有限。1940年冯家第十一代冯哲甫等兄弟四人见成发经营不景气,从成发抽走部分资金,另立“天福号”粮店。成发号中的业务骨干也多数到天福任职,造成成发号人力空缺。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把粮食列入战略物资严格控制,在天津实行粮食配给,市民只能吃到混合面。粮店无法自由购进粮食,业务处于停滞状态,成发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勉强维持到抗战胜利。1946年成发号资金枯竭,冯家又无力再增资,只好收市歇业。这个存在津门92年有代表性的粮号最后结束。
三、敦昌银号
1.经营与发展
本世纪初,天津银钱业在经营特点上有东街、西街之分。西街银号(估衣街、针市街一带)专营存放款(俗称上架子),并以信用放款为主;东街(宫南、宫北一带)多做现市。敦昌是东街银号中经营较早、有代表性的一家,但当时门面较小,门面上有一块“敦昌号”匾额,两旁挂着收买荒金潮银的幌子,从外表看很像一座小型首饰楼。
敦昌银号内分银钱两柜。银柜经营金银首饰,以成色足著称,在金银首饰业享有盛名。由于经营死板,只重货真价实,不注重式样花色的变化,到30年代已无法和天宝、物华、恒利、正阳、三阳等金店竞争。当时上述金店做一副金镯仅用足金一两多,但式样新颖,注意花色变化,很能招揽顾客。敦昌由于守旧,制一副金手镯最低要用三四两足金,且式样陈旧,多年不变,故获利有限,到1932年银楼收市。
钱柜最初专营现市(指专业汇兑,获得汇水;做京沪足金、标金现货期货,赚取差价),以经营汇兑为主。敦昌在哈尔滨正阳街设有分号,另在东北的营口、沈阳、长春、四平、大连,山东的济南、青岛,南方的上海,远至日本大阪、神户皆设置驻庄,常年派人驻守。驻上海人员现在能记起的先后有张旭东、李子新、赵瑞生、孟养周等人。驻哈尔滨的最初为赵瑞生,改为分号后,经理为王静轩。各地驻庄人员经常向天津总号报告当地行情及业务情况,总号由副理卢子林负责决策,刘墨臣、张华轩具体遥控指挥。在此期间卢子林培养了不少做现市的能手,后来皆成为东街银号的业务骨干,如和丰银号的尚采臣、正丰裕银号的孟养周,元泰银号的赵化民等。这是敦昌的鼎盛阶段。
汇兑除商户经济往来外,20年代,冀、鲁一带农村破产,许多农民弃家前往东北“闯关东”谋生,他们将辛勤劳动所得汇往家乡,每年经敦昌汇往关内的钱达数百万元。由于敦昌经营汇兑安全可靠,赢得了信誉,很多人愿意收藏敦昌的汇票,东北一些城市中敦昌的汇票可以在市面上流通。敦昌不仅从中得到汇水,而且获得了周转资金。当时敦昌周转资金高达200万元。
做赤金生意:在天津买进足金和日金(老头票)派人带往上海卖出,从中获取差价。这种生意每年只做二三次。
以上两项业务,每年可获利10万元左右。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敦昌在东北地区的分号、驻庄全部撤回。不久,卢子林去世,经理范钟轩对现市生意十分生疏,加上吸食鸦片,终日不到银号理事,只派其子范筱轩到银号吃浮股,代行其事。从此,敦昌由做现市汇兑为主,改营存放款,并从资金中抽出10余万元,在银号内附设厚记米庄。
由于银号存在派系纠纷,范钟轩用人不当,内部少数人又营私舞弊,因此敦昌开始走下坡路。1937年“七七”事变后,货币贬值,伪政权又几次强迫各号增加资金。第一次敦昌被强令增资50万元,冯家只勉强凑足。1944年日伪又第二次强令增资,冯家只好卖掉房屋100余间,补足增资额。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统治的三年间,敦昌主要靠董事长冯熙运(滦州矿务公司董事)从滦矿揽来一些存款,勉强维持局面。1948年国民党政府改法币为金圆券,敦昌已资金枯竭,虽招入外股,又聘请精明能干的王伯华担任经理,但已无法挽回衰败的局面,勉强维持到解放。1952年停业清理,开办52年的敦昌银号走完了它最后的路程。
2.敦昌银号两次大亏损
敦昌银号第一次大亏损是20年代。当时敦昌派往上海驻庄老板为张旭东,二老板是李子新。敦昌的联号敦义银号派李子文常驻上海。李子新、李子文二人为堂兄弟,一个吸食鸦片,一个喜欢冶游。那时敦昌为支付东北汇往上海的汇款,在上海有常年存款五六十万元。此款按总号指示常年存入上海汇丰银行。上海潮州帮一些人早想将这笔款骗到手,但无隙可乘。正巧敦昌驻上海老板张旭东因病回津治疗,上海业务由二老板李子新负责。潮州帮便抓住李子新兄弟吸毒等弱点,投其所好,与其往来。交往中潮州帮提出以一部分房契作抵押,借用敦昌、敦义在上海的存款,因李子新兄弟已经上钩,便一口答应,将存款转借给潮州帮,但作抵的房契均是简陋房屋,结果受骗。敦昌摊倒帐30——50万元,敦义摊倒帐30万元。敦昌厚成多,而财东又不知道厚成具体数字,经理未将此事报告财东,用历年厚成中的一部分冲抵。
第二次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侵占香港,当时敦昌厚记米庄向香港订购的面粉未能运到天津,损失伪联币50余万元。
3.敦昌银号的联号——敦义银号
20年代正是敦昌银号的鼎盛时期,由范钟轩、卢子林提出再办一个银号以壮声势,后决定开办敦义银号。资金由冯家出资三万元,范钟轩、卢子林由敦昌常支一万元,成发号李霭臣等三位经、副理由成发常支一万元,共计五万元为资本。聘请毛雅泉任经理,赵化民、范致轩(范钟轩三弟)任副理。由于有敦昌作后盾,初期经营良好,经营上与敦昌略同,以做现市为主。不同于敦昌者,每三年分大帐均据实报帐。后因敦义上海驻庄摊倒帐30万元,亏损过大,无法隐瞒,清理收市。
冯家在津居住近400年,自18世纪始经商,逐渐成为天津较有声望的资本家。冯家在其兴盛时,家中子弟也不完全靠家产度日,不少人在外工作营生。家中常告诫子弟:“不许指望家产,那是镜中之钱。”勉励子弟勤奋读书,学得自食其力的本领。自清末以来,家中子弟多受中、高等教育,多数子弟自食其力,其中以从事文教事业者居多。自民初至今的七八十年来三代人中,从事文教事业者达数十人。正因如此,冯家衰败后没有出现那种富豪败家,子弟穷困潦倒,无以为生沦为乞丐,冻死街头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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