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帝王帝之崇拜
殷商时代宗教产生
宗教信仰应是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是人们意识中对于统治着他们的自然力量和社会力量的一种荒诞的幻想。恩格斯说:“每个宗教不是别的,正是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支配着人们的那种外界力量在人们头脑中之幻想的反映。”[1]
宗教相信宇宙间存在有一些天神、地祇、魔鬼、精灵等等超自然的虚渺的东西。这是由于人们在自然的自发力量面前感到软弱无力,或者是遭受社会力量的压迫摧残,因而在幻想中才臆造出这些非真实的东西来。是“人创造宗教,而非宗教创造人”[2]。
宗教是社会物质生活条件的幻想式的反映。一旦人们的生产方式有了变化,社会生活条件有了变化,宗教信仰和迷信观念也就会相应地跟着有所不同。
“人类在其历史的最早时期,是没有宗教的。只是到了生产力和社会发展到氏族制阶段,宗教方才出现。”[3]由于那时的人们对于周围自然现象的无知和无能为力,就产生了对于雷电、风暴、洪水、林火、土地、太阳、巨石、树木等等自然事物的崇拜信仰。
其后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变,在各个不同的发展阶段上,所产生的宗教信仰,也就跟着有所不同。譬如当狩猎是人们的主要生活来源时,人们就崇拜牲畜。当捕鱼是人们的主要生活来源时,人们就把鱼作为神。随着农业和驯养动物的日益发展,人们便又把家畜当作神而加以崇拜。
早期的宗教形式是图腾崇拜。随后对神祇和灵魂信仰的产生,就出现了亡灵崇拜和祖先崇拜。在母系氏族社会,由于妇女地位高,产生了对于亡故的母亲的崇拜,供奉女人的画像,而向她祷告祈求[4]。到了父系氏族社会,“随着父权制家族的发展,氏族的祖宗崇拜变成了家族的祖宗崇拜”[5]。所以说,“和父系氏族相当是家族氏族的祖先崇拜”[6]。
当原始公社制逐渐崩溃和奴隶占有制慢慢产生的时候,社会分工和交换有了进一步的发展,私有制从而产生。与此相适应的是崇拜自然物的原始宗教渐渐让位于多神教。“奴隶的产生,原始公社关系的开始解体,连同文化的新的发展,在自然力与社会力的宗教化身中反映出来了。祭司出现了,多神教发生了。”[7]
到奴隶占有制形成以后,社会分裂为奴隶主和奴隶两个对抗阶级,国家从而出现。宗教观念相应地变为神权的统一。一神教代替了多神教,在人们的想象中,出现了高于一切的全能的神。“随着阶级社会和国家的产生,人们的宗教观念也发生了变化。当国家的强大的统治者出现时,人们开始把神想象为高高在上的全能的东西了。”“氏族神转变为部落神,部落神转变为部族神,最后转变为一神教的单一的全能的神。”[8]
到了阶级社会,有了国家,才有全能的神。天上的上帝,是与人间的帝王相适应的。统一之神的形成,反映了当时已经出现了各部族联合的统一的王国。“一个上帝,如没有一个君主,永不会出现。支配许多自然现象,并结合各种互相冲突的自然力的上帝统一,只是外表上或实际上结合着各个因利害冲突互相抗争的个人的东洋专制君主的反映。”[9]
有学者将中国古代宗教归于“萨满教”(shamanism),“萨满”乃通古斯语,意指有能力进入入神状态,并能与神沟通之人(男人或女人)[10]。在中文里面,具有这种能力的人通常被称作“巫”,张光直曾经引用Peter T.Furst拟测的意识形态来验证中国古代宗教与萨满的意识形态完全相符[11],因此萨满的意识形态可能是人类更普遍的现象,张光直认为:“中国的形态很可能是全世界向文明转进的主要形态,而西方的形态实在是个例外,因此社会科学里面,自西方经验而来的一般法则不能有普遍的应用性。”[12]
那么,殷商时代的宗教信仰,究竟发展到了哪一阶段?在殷商时代是否已经进入阶级社会,在那时人们的宗教信仰中,是否已经有了这样全能的统一之神了呢?在丰富的甲骨卜辞中,答复是肯定的。下面我们根据所见到的甲骨文资料,对于这一问题,来作一个比较总括的解说。
【注释】
[1]恩格斯:《反杜林论》,三联书店1954年版,第410页。
[2]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马克思恩格斯论宗教》,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1页。
[3]柯斯文:《原始文化史纲》,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170页。
[4]见唐尧:《马克思列宁主义与宗教问题》,《哲学研究》1956年第5期,第80—81页。
[5]弗兰契夫:《宗教》,《苏联大百科全书选译》,三联书店1956年版,第4页。
[6]托卡列夫:《宗教的起源和早期形态问题》,《民族问题译丛》1957年8月号,第27页。
[7]尼科尔斯基:《原始社会史》,作家书屋1952年版,第124页。
[8]康士坦丁诺夫:《历史唯物主义》,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464页。
[9]恩格斯1846年10月致马克思的信,《马克思恩格斯通信集》第一卷,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53页。
[10]秦家懿、孔汉思:《中国宗教与西方神学》,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第20页。
[11]张光直:《连续与破裂:一个文明起源新说的草稿》,《九州学刊》第一卷第一期,收入《中国青铜时代》,三联书店,1999年。
[12]张光直并认为中国史料中潜伏的重要意义一旦被社会科学者认识并且加以利用,中国历史一定成为许多研究题目集中利用的宝库,而21世纪社会科学是中国世纪。
殷商帝与风云雷雨
从丰富的甲骨卜辞看来,殷商时代在武丁时就有了高高在上主宰着自然和人类一切命运的“统一之神”的宗教信仰。殷人相信在天上存在着这样一个具有人格和意志的至上神,名叫帝或上帝。
如武丁时卜辞或言帝令风:
贞翌癸卯帝其令凤。(乙2508+3094+7258)
翌癸卯不令凤。夕。(乙2452)
凤读为风,令即命。“帝令凤”言上帝命令刮风。又或言帝使风:
于帝史凤,二犬。(通398;珠935)
此贞用二犬祭风。史读为使,以风神在帝左右,为帝之使,故言帝使风。帝乙、帝辛时卜辞亦称帝使:
乙巳卜,贞王宾帝史亡尤。(通64;通别2.2)
王宾是祭名。帝史即帝使,帝使是帝使风的省称。这也是贞祭风之辞。《太平御览》九引《河图地通纪》说:“风者,天地之使。”又引《龙鱼河图》说:“风者,天之使也。”古人以凤凰为风神,风神实处在帝的左右[1]。都和“帝史”意同。
是殷人以风神为帝使,刮风是帝使所命令。
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帝云:
贞于帝云。(续2.4.11)
于帝云,即祭于帝云。《说文》:“燎柴祭天也。”云之言帝,如同风之言帝使风。殷人以为风云在帝左右,供帝之驱使,所以说帝云。殷人以为天上有云,是帝之所兴。
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帝令雷:
帝其令雷。(南辅15)
贞帝其及今十三月令雷。
□帝其于之一月令雷。(乙3282)
□□□,,贞之一月帝其令雷。
贞之□□帝不其令雷。(乙2513+6809+7068+7321)
贞及今二月雷。王占曰,帝隹今二月令雷。其隹丙不吉。羽。隹庚其吉。
贞弗其今二月雷。
王占曰,吉,其雷。(乙529+6666及530+6667正背)
□令雷。(乙563)
雷字作,旧释电、雹、虹、,今从于省吾先生释雷[2]。十三月、一月、二月约当春季。殷人春季农作盼雨,雷为雨之先声,故希望帝能先令打雷。又据后世《月令》等篇所说:“春雷发生,万物萌动。”则殷人希望帝命打雷,也许是为了祈求万物的发生。
武丁卜辞言帝令雨者,多至数十百见。或言帝隹雨:
乙卯卜,帝隹雨。(库552)
帝隹癸其雨。(前3.21.3;通364)
隹即唯。或言帝令雨:
帝令雨。(遗宝6.2)
帝令□。(库590)
帝令。(库437)
贞帝令雨。(乙3769)
贞帝令。(征杂106)
贞帝不令。(乙5497)
壬申卜,,贞帝令雨。
贞帝不其令雨。(乙529+6666及530+6667正背)
己巳□,,□帝令雨。(录118)
庚子卜,□,贞帝令。(铁217.4)
或言某日帝令雨:
庚寅帝不令雨。(乙2740)
□丑卜,,□寅帝令雨(乙1894)
或言今日帝令雨:
癸丑卜,,贞今日帝不其令。(续存上481)
或言翌日帝令雨:
翌甲寅帝其令雨。(乙7266)
贞翌丁亥帝其令雨。(南坊5.3)贞翌庚辰其雨。
贞翌庚辰不雨。王占曰吉,不隹帝令。(乙3403、3404正背)
□□□,,翌□卯帝其令雨。(库607)
丙寅卜,□□□卯帝其令雨。
丙寅卜,□□□卯帝不□雨。允□□。
□□□□翌□□帝□□□。
□□□□翌□□□不□□□。(乙835+1164)
丁卯卜,,翌戊辰帝其令□。戊……
丁卯卜,,翌戊辰帝不令雨。戊辰允。
戊……己巳帝允令雨至于庚。
戊辰卜,,翌己巳帝不令雨。
己巳……
己……
辛未卜,□翌壬□帝其□雨。
辛未卜,□翌壬□帝不□雨。壬。
壬申卜,□翌癸酉帝其令雨。
壬申卜,,翌癸酉帝不令雨。
甲戌卜,,翌乙亥帝令雨。
甲戌卜,,翌乙亥帝不令雨。
乙亥卜,,翌丙子帝其令雨。
乙亥卜,,翌丙子帝不□□。
丙子卜,,翌丁丑帝其令雨。(乙851+1070+1157+1312+1579及乙852+1580正背)
翌即翌日。或言来日帝令雨:
来乙未帝其令雨。
来乙未帝不令雨。
王占曰,乙帝其令。(乙6406、6407正背)
来即将来。或言自今至于某日帝令雨:
自今至于庚寅帝不其令雨。(乙5578)
□□至于庚□帝令□。(乙6256)
□戌卜,,贞自今至于庚寅帝令□。(乙3682)
壬子卜,,□自今至□丙辰帝□雨。王……(前6.20.2)
自今庚子至于甲辰帝令雨。
至甲辰帝不其令雨。(乙6951)
或言今某月或之某月帝令雨:
辛亥,内,贞今一月帝令进一步。四日甲寅夕,□□。
辛亥卜,内,贞今一月□不其令雨。(乙4548+4794+4876+5161+6533;京428)
今一月帝不其□□。(珠791)
今二月不令雨。(铁123.1;通356)
贞今二月帝不其令雨。(乙2693)
戊子卜,,贞帝及四月令雨。
贞帝弗其及今四月令雨。
王占曰,丁雨不隹辛。旬丁酉允雨。(乙3090)(图64)
图64
丙寅卜,,贞今十一月帝令雨。
贞今十一月帝其令雨。
王占曰令。(乙4628+4826+4947及乙4629+4827正背)
戊子卜,王,贞之十一月帝雨。二旬六日。(续存上108)
贞之□□帝不其□□。(乙7068)
这是殷武丁时一块完整的小龟腹甲,占卜在四月份内上帝是否命令下雨的事情。左边五兆,自上而下,次序是一二三四五。占正面。卜辞说:“戊子卜,,贞帝及四月令雨。”意思是,戊子这天占卜,贞人问卦,问上帝会在这四月份命令下雨吗。右边四兆,自上而下,次序是一二三四。占反面。卜辞说:“贞帝弗其及今四月令雨。”意思是问上帝不会在这四月份下雨吧。中间一行是占辞,说:“王占曰,丁雨,不辛。”意思是,殷王武丁最后看了卜兆,断定说丁日就会下雨,不至于等到辛日。尾甲左边记验辞,说:“旬丁酉,允雨。”意思是,从戊子以后到第十天丁酉这一天,果然下了雨。
(原著录乙3090)。
或言今某月或之某月帝令多雨:
己丑卜,,贞翌庚寅帝……
丙申卜,亘,贞今二月多雨。王占曰,其隹丙……(天22)
□□□,,贞今三月帝令多雨。(前3.18.5)
辛未卜,,贞之八月帝令口雨。
贞之八月帝不其令多雨。
丁酉雨,至于甲寅,旬八日。九月。(乙5329)
之,《毛诗》郑笺说:“是也”,之某月,犹言是某月。或言帝令雨足年:
帝令雨足年。
贞帝令雨弗其足年。(前1.50.1)
帝令雨足。(虚1382)
足的意思是充足。年的意思是收成。以上帝令雨,言帝命令下雨。帝雨者,帝令雨的省称。帝隹雨,犹言帝唯令雨。帝令多雨,言帝命令下很多的雨水。帝令雨足年,言帝所命令降下的雨水充足,能够使年成丰收。是殷人以为天上下雨也是帝的命令。
【注释】
[1]见郭沫若:《卜辞通纂·考释》第81页,1933年。
[2]于省吾:《双剑誃殷契骈枝三编·释靁》,1933年。
殷商帝与农业收成
殷人以为风云雷雨,举凡大自然的一切气象变化,都是帝命所为。殷人为什么常常好占卜气象变化呢?因为它们关系着农业生产。风云雷都和雨有连带关系。风吹则雨来,有云乃雨降,雷则为雨的先声。而雨水足不足,关系着农业作物的收成丰歉。
殷人深知雨水的充足与否,与年成的丰收密切相关。除了前面所引卜辞言:
帝令雨足年。
帝令雨弗其足年。
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兹雨隹年:
贞雨不隹年。(山东省博物馆藏罗振玉旧藏)
即兹。或言年有足雨:
贞我年□□。(库140)
……□□足雨。(虚968)
即有。或言黍年有足雨:
己酉卜,黍年足雨。(前4.40.1)
辛未卜,,贞黍年足雨。
贞黍年足雨。(乙3285+3319)
□□卜,黍年足雨。(金373)
……黍年足雨。(库333)
或言田有足雨。
己亥卜,,贞在田足雨。(乙2028+3184)
祖庚、祖甲时卜辞或言禾有及雨:
庚午卜,贞禾及雨。三月。(前3.29.3;龟2.24.12)
年有足雨,言年成有足够的雨量。黍年有足雨,言黍子的年成有足够的雨量。在田有足雨,言在的土田有足够的雨量。禾有及雨,言长着的禾苗能够得到及时的雨水。武丁时卜辞又或言不雨受年:
丙申卜,,贞勿见,不雨,受年。(前6.7.4)
或言不雨,帝受我年:
□□□,,……上甲□勿,不雨,帝受我年。二月。(天24;南师1.16)
因恐雨水太多,影响到农稼的年收,所以才占卜是否不再下雨了,使农稼能够得到好的收成。“不雨,受年”,言不下雨了,可以接受到好的收成。“帝受我年”的受,读作授。“不雨,帝受我年”,言帝为了要授给我们好的收成,所以才不下雨了。祖庚、祖甲时卜辞又或言雨不足辰唯年祸:
庚辰卡,大,贞雨不足辰,隹年□。(前7.30.1)
言雨不足,将要有害于收成。可见殷人卜雨,多半是与农业生产的需要有关。而雨水之来,则为帝所命降。
天久不雨,殷人以为是帝要降下旱灾。如武丁时卜辞或言帝降:
庚戌卜,贞帝其降。(前3.24.4;通371)
或言帝降大:
贞帝不降大。九月。(北京图书馆藏罗振玉旧藏)或言帝降我:
戊申卜,,贞帝其降我。一月。
戊申卜,,贞帝不我降。(乙7629+7677+7793+7872+7919)(图65)
丁卯卜,帝其降我□。(甲766)
……降我。十二月。(佚764)
这是殷武丁时一大半块大龟腹甲。中间有两辞占卜在一月里上帝是否要降下旱灾。右边一辞十八兆,自左而右,自上而下,次序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占正面。说:“戊申卜,,贞帝其降我。一月。”意思是一月戊申占卜,贞人问卦,问上帝要降给我们旱灾吗。左边一辞十八兆,自右而左,自上而下,次序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九十一二□四五六七□。占反面。说:“戊申卜,,贞帝不我降。”意思是,戊申这天占卜,贞人问卦,问上帝不会降给我们旱灾吧。
(原著录乙7629+7677+7793+7872+7917)。
或言帝我:
……曰帝我。(铁1593.;续存上480)
辛卯卜,内,贞□我。(甲3084)
戊寅□,亘,贞帝其我。(库1811)
辛卯卜,,贞帝其我。三月。(续存下156)
图65
帝不我。(契785)
贞帝不我。(乙953+1274+1949)
己酉卜,亘,帝不我□。
□□不其我。(乙7124)
□丑卜,不雨,帝隹我。(龟1.25.13)
庚戌□,,贞雨,帝不我。(铁35.3)
庚戌□,,贞雨,帝不我。(书道1.5.C)
丁丑卜,,贞不雨,帝隹其□□。
丁丑卜,,贞不雨,帝不□□。(乙2438)
……我。(库609)
或言降:
不隹降。(续存上169)
甲辰卜,,贞西土其降。二月。(续存下155)
丁未卜……龙方降。(录628)
或言不其:
辛卯卜,,贞不。四
辛卯卜,,贞其。三月。四(乙6698)
丙戌卜,,贞不。三(续6.27.2)
东土其。(日汇19)
或言我、我不、我其:
贞我。(佚741)
□寅卜,我不。(徵杂123)
丁巳□,宾,贞我其。(京517)
贞我不。
其。(北京图书馆藏孟定生旧藏)
或言商其、商不:
丙戌卜,宾,贞商其□。
贞帝□。(乙3331)
降者犹言帝降。不其,犹言帝不帝其。我不我其,犹言帝不我帝其我。商其商不,言帝要不要降于我商都。字旧释艰堇。今从唐兰先生释,读如,其义为旱[1]。天久不雨,影响农收,则殷人以为是帝降下了旱灾。
殷人深知雨水的充足与否,关系着年成的是否丰收。而雨水者,实为帝所命令。天久不雨,演成旱灾,亦实帝所降之。所以殷人以为年成的丰歉,也是帝所掌握。
前面所引卜辞说:
帝受我年。
帝受我年,言上帝授给我们年收。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帝它我年:
贞隹帝它我年。二月。
贞不隹帝它我年。
王占曰,不隹帝它,隹古。(乙7456、7457正背)
甲寅……帝它□□。(乙794)
帝它我年,言帝作祟它,使我们年成不好,得不到丰收。他辞又或言易禾:
己酉卜,亘,贞易禾。
不易禾。
王占曰,吉,易。(乙4867、4868正背)
易读作锡,易禾犹言锡禾,锡禾者,以“易日”的例子推测,当为帝锡禾的省称。
由此可见,殷人以为凡是风云雷雨,或久旱成灾,这一切大自然的气象变化,以及禾苗的生长,农产的收成,皆是帝之所为,这一切都是由帝来作主宰的。
【注释】
[1]唐兰:《殷虚文字记》,《释》,1935年。
殷商帝与城邑建筑
殷人以为帝在天上,能够下降人间,入于邑落和宫室。如武丁时卜辞或言降邑:
贞帝降邑……(乙653)
帝降邑者,言帝降于邑。或言帝入邑:
癸巳卜,宾,帝女(毋)其既入邑。(乙5241)
帝入邑者,言帝入于邑。字见《广韵》,说:“士咸切,音馋,鸟物也。”当为一灾害字。杨树达先生说:“疑当读为罪。”[1]“帝女其既入邑”,言帝毋其既入于邑以为灾害之意。武乙、文丁时卜辞说帝降入于:
癸亥卜,翌日辛帝降其入于大,在。(宁1·516+517)大,疑为宫室之名。“帝降其入于大”,意思说帝下降人间,入于大的宫室里。
帝能降入于邑,可以为灾祸。除前面所引卜辞说:
帝女其既入邑。
又如武丁时卜辞说帝兹邑:
帝邑。(续6.7.2)
戊戌卜,,贞帝邑。
贞□□□。(乙6958+3170)
辛卯卜,,□帝邑。(柏28)
戊寅卜,宾,贞帝……
贞帝弗□。(前7.15.2)
帝弗□□。(契732)
□邑。(虚1562)
□帝□□□。(后下30.2)
同字,在甲骨上因对称关系,偏旁在左在右每无别。字从矢从子,字书所无,疑亦一灾害字[2]。即兹,帝兹邑,意思说帝灾害兹邑。
兹邑者,甲骨文里凡是只称“邑”,而没有举出地名的,疑皆指殷的首都即商邑而言。何以见得呢?武丁时卜辞或言洹作兹邑祸:
□□□,□,贞洹弗乍邑□。
□□□,,贞洹其乍邑。(续4.28.4)
癸亥卜,,贞洹其乍□□□。
□□卜,贞其乍邑□。
王占曰,其乍,隹□。(南坊5.39)
……洹弗乍□邑。四月。(金387)
弗乍邑。
其乍邑。四月。(契192+佚67)
乍即作,即祸。洹即洹水。“洹乍邑”,即“洹作兹邑祸”。又说水兹邑:
戊午卜,,□水其邑。十月。(乙3162)
戊□□,,贞□□邑。(乙1047+1050+4656)
字亦见《殷虚书契菁华》第三片,说:“甲午,王往逐兕,小臣叶车马硪王车,子央亦。”郭沫若先生说:“字当是坏意之动词,盖倾覆字也。”[3]卜辞说:“洹作兹邑祸”,又说:“水兹邑”,殷之旧墟,在今河南安阳小屯村北,正当洹水南岸,常受水灾,则“兹邑”必指殷之首都商邑,当无问题。他辞又说兹商:
壬寅卜,,贞不雨,隹商乍。
贞不雨,不隹商乍。(乙5265+6190)
兹商犹言兹邑商。这更可作为兹邑是兹邑商的明证。所以“帝兹邑”,意思就是说帝要为灾害于兹邑商。
武丁时卜辞又说帝冬兹邑:
丙辰卜,,贞帝隹其冬邑。二
贞帝弗冬邑。二
贞帝隹其冬邑。二
贞帝弗冬邑。二(乙7171)
丙辰卜,,贞帝隹其冬邑。四
贞帝弗冬邑。四
贞帝隹其冬邑。四
贞帝弗冬邑。四(乙4534)[4]
……帝□邑。(T0.1010a)
……帝弗□□邑。(乙3092)
冬读作终,《广雅·释诂》:“终,究也”,有穷困之义。“帝冬邑”,意思说帝使兹邑商穷困。
武丁时卜辞又说帝唯兹邑龙:
壬寅卜,宾,贞若不雨,帝隹邑,不若。二月。
王占曰,帝隹邑,不若。(通别2.3;珠620正背)
郭沫若先生说:“若殆龙字之异,假为宠。”[5]今案由后文“不若”看来,似亦当为一灾害字。疑当读作砻。《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公孙龙》索隐“龙”作“砻”。《说文》:“砻,也。”《广雅·释诂》:“礲磨也”;又《释器》:“砻砺也。”《荀子·性恶》:“纯金必将待砻厉然后利。”砻有砻厉之义。“帝隹兹邑砻”,犹言“帝隹兹邑厉”。厉读作《易·乾·九三》“夕惕若厉无咎”之厉。若罗振玉读作诺,训为顺[6]。《尔雅·释言》:“若,顺也。”《左传·宣公三年》:“不逢不若”,杜预注:“若,顺也。”《诗经·烝民》及《閟宫》毛传、《礼记·曾子问》及《礼器》郑注并云:“若,顺也。”《尚书·尧典》:“钦若”,又“畴咨若时”。《史记·五帝本纪》若都作顺。是若之意为诺、为顺,有顺从允诺之义。“帝隹兹邑龙不若”,意思说帝不允诺顺从,要危害于兹邑。
武丁时卜辞又说帝隹不兹邑:
……曰帝隹不邑。(铁2.1;戬32.5)
不读为否。《广雅·释诂》:“否,隔也。”《易》否释文:“闭也,塞也。”《集解》引崔憬说:“否,不通也。”《诗经·何人斯》:“否,难知也。”郑笺:“否,不通也。”《匡谬正俗》:“否者闭固不通之称。”“帝隹不兹邑”,意思是帝唯使兹邑商闭固不通。
武丁时卜辞又说帝降兹邑祸:
……帝异□降邑。(库134)
即祸。“帝降邑”,意思说帝降祸于兹邑商。武丁时卜辞又说兹邑有降祸或兹邑亡降祸:
戊戌卜,宾,贞邑亡降。(乙6594)
贞邑其降。
贞邑其降。(乙5429+5507)
亡读作无,读作有。即祸。兹邑无降祸或兹邑有降祸,可能也是贞问帝是否降祸于兹邑商的卜辞。
以上说帝兹邑,又说帝冬兹邑,又说唯兹邑龙,又说帝唯不兹邑,又说帝降兹邑祸,、冬、龙、不、祸,都是一些灾祸的字眼。因为兹邑商是殷人的首都,是统治阶级居住的地方,所以殷王特别关心它,才常常占卜帝是否会降下灾祸来。
武丁时卜辞又说帝唐邑:
贞帝唐邑。
贞帝弗唐邑。(乙700)
唐,地名,约在今山西南部的翼城[7],乃夏之旧墟。《左传·昭公元年》说:“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属诸参,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故参为晋星。”又《左传·定公四年》说:“分唐叔以大路,密须之鼓,阙巩,沽洗,怀姓九宗,职官五正,命以唐诰,而封于夏虚。启以夏政,疆以戎索。”是晋之唐,实即大夏,即夏墟,乃夏之旧都。大约商灭夏以后,为了镇压夏族的复起,曾把这里作为一个重要的都城。
武丁时卜辞说作邑于唐:
己卯卜,,贞王乍邑帝若。我从之唐。(乙570)
乍即作,若读作诺,训为顺。说已见前。此贞王作邑帝是否允诺。“我从之唐”,乃记验之辞,言我从之而作邑于唐。又说大邑于唐土:
贞大邑于唐土。(金611)
郭沫若先生释封[8]。古代建筑邑落,并圈其周围的土地以从事生产。一个邑就建筑邑落而言则谓之作;就圈其周围的土地而言则谓之封。“唐土”即“唐社”。卜辞说“大邑于唐土”,知唐不但有社,而且还把它封作成一个大邑。其必为殷人的一个重要都市,可想而知。
武丁时卜辞又常说西邑:
丁巳□□告于西邑。七月。(龟2.18.2)
贞于西邑。(佚379+珠707)
贞于西邑。(龟1.9.14)
贞于西邑。(乙7283)
西邑。(库478)
西邑疑即唐邑。《礼记·缁衣》引《尚书》逸文尹吉说:“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殷代有几个重要城市,首都大邑商在中央;东有亳土[9],为殷之旧都;西有唐土,为夏之旧都。除首都大邑商外,于唐土亦作大邑。因其地正在殷之都的西方,所以又称西邑。
卜辞或贞帝兹邑,或贞帝唐邑。兹邑为殷之首都大邑商,唐邑为西方重镇西邑唐。因其为东西两大重要城市,所以要特别贞卜帝是否要给它们带灾害来。
殷人以为帝在天上,能够下降人间,入于城邑宫室,带来灾祸困穷。因而殷人凡是辟建城邑,有所兴筑,必先贞卜是否能够得到帝的允诺。如武丁时卜辟说王作邑帝若,除前引辞说“贞王乍邑帝若”外,又如:
庚午卜,内,贞王乍邑帝若。八月。
庚午卜,内,贞王勿乍邑,帝若。
贞王乍邑帝若。八月。
贞□勿乍邑帝若。(乙1947+6750)(图66)
……邑帝弗若。(乙594)
这是殷武丁时一块完整的小龟腹甲,其下半有四条卜辞,反复占卜殷王武丁要建筑城邑问上帝是否会同意。左上一辞,共四兆,自右而左,自上而下,次序是一二三四。占正面。说:“庚午卜,内,贞王乍邑,帝若。八月。”意思是,八月庚午这天占卜,贞人内问卦,问殷王武丁要建筑城邑,上帝会同意吗?右上一辞共四兆,自左而右,自上而下,次序是一二三四。占反面。说:“庚午卜,内,贞王勿乍邑,帝若。”意思是,庚午这一天占卜,贞人内问卦,问殷王武丁不在这里建筑城邑,上帝会同意吗?右下一辞,共五兆,自右而左,自上而下,次序是一二□四□。占正面。说:“贞王乍邑帝若。八月。”意思是,八月占卜,问殷王武丁要建筑城邑,上帝会同意吗?左下一辞,共五兆,自左而右,自上而下,次序是一二三□五。占反面。说:“贞□勿乍邑帝若。”意思是,问殷王武丁不建筑城邑,上帝会同意吗?
(原著录乙1947+6750)。
又说我作邑帝若:
我乍邑帝□。(库186)
又说王邑帝若,除了前面所引卜辞说“贞大邑于唐土”外,又如:
贞王邑帝若。(铁220.3;通374)
图66
王邑帝若。(后下161.7;通373)
□□卜,,贞王邑帝□。(徵杂75;续6.13.12)又说我邑帝若:
□戊卜,,贞我邑帝□。(续存上804)
壬子卜,,贞我其邑帝弗若。三月。
癸丑卜,,贞勿邑帝若。(乙6788+7106+7177+7307)
乍即作,即封,若读作诺,训为顺,说已见前。是殷人凡作邑封邑,每先卜是否能得到帝的允诺。
【注释】
[1]杨树达:《卜辞求义》第43页,1954年。
[2]明义士:《柏根士旧藏甲骨文字考释》第44页,1935年。
[3]郭沫若:《卜辞通纂·考释》第158页,1933年。
[4]以上两版同文,一为第二卜,一为第四卜,尚有一、三两卜未发现。见胡厚宣:《卜辞同文例》,《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九本,1947年。
[5]郭沫若:《卜辞通纂·考释》别二第4页,1933年。
[6]罗振玉:《殷虚书契考释》(增订本)卷中第56页。
[7]见顾炎武:《日知录》卷三一“唐”。按唐地所在,学者亦有异说,但大体都在山西南部,汾水的旁边。
[8]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释封》,1931年。
[9]亳土卜辞屡见,如佚928,粹20、21、22,甲1640,京3950、3951等。
殷商帝与方国征伐
殷人以为邻族方国的来侵,是天帝令作祸。如武丁时卜辞说:
贞方正,隹帝令乍我。三月。(金496)
方正人,不隹帝令乍我。(曾毅公藏本)
□□□,
,贞方出,帝……
贞方出,帝不隹……(徵征23;续3.3.1)
方和方都是方国的名称,在殷的西北。,《说文》“伤也”。正读作征。人,地名。出是出来进犯的意思。各辞都是认为邻族方国的出犯征,作我祸害,乃是帝令所为。
殷人出师讨伐方国,必先占卜是否能够得到帝的保佑。如武丁时卜辞说伐方帝受我又:
伐方。
受又。
贞帝不我其受又。(金610)
伐之义为征伐,《说文》:“伐,击也,一曰败也。”受读作授,又读作佑。
此贞伐方,帝是否授给我保佑。又说王方帝受我又:
□午卜,,贞今载王方帝受我□。(续5.14.4)
……令载王方帝□我又。(粹1128)
也有征伐的意思。卜辞或伐并见,或伐连文,又或称伐,是之义与伐同[1]。此贞今年王伐方,帝是否授给我保佑。
又说伐方帝受我又:
伐方帝受我又。(龟11.1.13;通369)
辛亥卜,,贞伐方帝□□。一
贞帝不其受□□。(粹1073)
辛亥卜,,贞伐方帝受□□。四
贞帝不其受□□。(摭续145)[2]
贞勿伐,帝不我其受又。(前6.58.4;通366)
此贞伐方帝是否授给我保佑,方亦省称。
又说王伐方帝受我又:
□□卜,,贞王伐,帝受我又。一月。(续存上627)
……伐方,帝受我□。(征杂34;续3.12.4)
方亦省称。此贞王伐方,帝是否授给我保佑。
又说我伐马方帝受我又:
甲辰卜,,贞我伐马方帝受我又。(乙5408)
此贞我伐马方,帝是否授给我保佑。
又说王从沚伐巴方帝受我又:
贞王沚从伐巴方帝受我又。
王勿隹沚从伐巴方,帝不我其受又。(乙3787)
贞王从伐巴帝受又。
贞王勿从伐巴。(乙3322+3324)
沚亦省称。沚为地名,在卜辞亦称沚白;为沚地的酋长名[3]。此贞王从沚伐巴方,帝是否授给我保佑。
以上方、方、方、马方、巴方,都是殷西北的方国,武丁常去征伐它们,每去征伐,都要占卜一下帝是否授给保佑。
武丁时卜辞又说沚启王从帝受我又:
丙辰卜,,贞沚,王从,帝受我又。(乙7826)
贞沚,王勿从,帝□□□□□。(乙3262)
即启。《左传·襄公二十三年》“启”,贾逵注:“左翼曰启。”杜预注从之。孔颖达正义说:“凡言左右,以左为先,名之曰启,或使之先行。”《周礼·乡师》孔疏:“军在前曰启。”《后汉书·岑彭传》李贤注:“凡军在前曰启。”启的意思或当为先行部队。此贞沚将为先行部队,王往从之,帝是否授给我们保佑。
武丁时卜辞又言王从帝若:
贞册王孽,帝若。
贞王勿从,帝若。(乙1710)
贞王孽,帝若。
王勿从□□□。(乙1399)[4]
册者,即称,称是述说,册是册命。册,犹言受命。受命出征,叫作册[5]。,沚的省称。孽由或言王孽,或言王勿从看来,知其义当为从。此贞受命出征,王往从之,帝是否允诺。
由此可知殷人认为邻族方国来侵,乃由于帝令作祸;而每次征伐,必先贞卜是否得到帝的保佑。是殷人以为举凡征伐军事的成败,都是帝作主宰。
【注释】
[1]见闻一多:《释省》,《闻一多全集》第二册,第523—524页,开明书店,1948年;《闻一多全集》,三联书店,1982年;《闻一多全集·语言文字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
[2]以上两版同文,一为第一卜,一为第四卜,尚有第二、三卜未发现。见胡厚宣:《卜辞同文例》,《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九本,1947年。
[3]见胡厚宣:《殷代方考》,《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第二册,第21页,1944年。
[4]以上两版,当为一版之折。
[5]见于省吾:《释册》,《双剑誃殷契骈枝续编》,1941年。
帝能降人间以福祸
殷商时代人们以为帝在天上,能降福祸于人间。除了前面所引卜辞言:
帝降。
帝降大。
帝降我。
武丁时卜辞又说帝降若或帝降不若:
我其已宾,乍帝降若。
我勿已宾,乍帝降不若。(前7.38.1;通367)
□□卜,,贞我其已宾,乍帝降不若。
□□□,,贞我勿已宾,乍帝降不若。(粹1113)[1]
若之义为顺,为诺,说已见前。帝降若,犹言帝降顺;帝降不若,犹言帝降不顺。
武丁时卜辞又常说帝若、帝弗若,除了前面所引卜辞说:王乍邑帝若。
王勿乍邑帝若。
我乍邑帝若。
王色帝若。
我色帝若。
我色帝弗若。
以及:
王从帝若。
王孽帝若。
又如:
贞帝若。(库1286)
……帝若。三月。(乙1026)
王占曰,吉,帝若。(乙5858)
帝弗若。(后下14.4)
丙子卜,,贞帝弗若。(铁61.4;通370)
这里帝若、帝弗若的若,当读作诺,即顺从允诺之义,说已见前。又或为帝降若、帝降不若的简称,把名词用为动词。
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帝降隹:
贞帝不降隹。(续存下68)
帝不降隹。(库521)
隹读作唯,《说文》:“唯,诺也。”《礼记·曲礼》:“必慎唯诺。”唯诺亦有顺从允诺之义。帝降隹,犹言帝降诺。
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帝降祸,除了前面所引卜辞言“帝降兹邑祸”外,又如:
帝其降。(京1125)
□亥卜,,卯丁帝其降。
贞卯帝弗其降。十月。(佚36)
帝……。(乙5433)
即祸,说已见前。帝降即帝降祸。他辞又说有降祸或亡降祸,除了前面所引卜辞言:
兹邑降。
兹邑亡降。
又如:
降。(京1869)
贞其□降。
其降。(乙4119)
癸亥卜,王,贞其降。(甲3827)
降祸者,疑即帝降祸之省称。
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帝降:
帝降。八月。
贞我……降。
王占曰,其降,隹勿大。(乙2652、2653正背)
帝其降(乙575)
贞今帝隹降。
贞帝不隹降。(续5.2.1)
壬申□,□,贞帝□□。(甲1413)
,《广韵》:“鸟物也。”当为一灾害字,说已见前。此贞帝是否降,即是否降灾。前辞有言“其降,隹勿大”,犹言虽然降灾,但灾并不大。他辞又说有降或亡降:
贞其降。
贞亡□。(龟2.22.3)
今其降。(龟2.26.13)
降者,犹言帝降,也是贞卜帝是否降灾的卜辞。
其不举帝者,如武丁时卜辞或言降疒:
贞亡降疒(龟2.21.8)
贞亡降疒。(龟2.21.12)
武乙、文丁时卜辞或言降:
癸丑,贞今其降。
(宁1.593)
乙卯卜,不降。(虚718)
降。(宁1.594)
或言降:
辛未,贞不降。(京3905)
疒者疾病。和义未详。降者,疑即指帝降而言。殷人以为疾病的来源也是帝所降下[2]。
是殷人以为帝虽在天上,但能降福祸于人间。除令雨降之外,还能够降若降不若,降唯降不唯,降祸降弗祸,降灾降不灾。它掌握着人间的祸福。
【注释】
[1]以上两版同文,见胡厚宣:《卜辞同文例》,《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九本,1947年。
[2]见胡厚宣:《殷人疾病考》,《学思》第3卷第3、4期,1943年;又《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第三册,1944年。
帝能保佑作害殷王
殷人以为帝在天上,能够下降人间,直接保佑或作害于殷王。如武丁时卜辞说帝缶王:
带弗缶于王。(铁191.4)
缶即保。缶读为宝。宝古文作寚,又作珤,宝、珤、寚、都是从缶得声。宝者古通保。《公羊传·隐公元年》解诂疏:“宝者,保也。”《易·系辞》:“圣人之大宝曰位”,释文:“宝孟喜本作保。”是宝保通用。《尚书·金縢》:“无坠天之降宝命”,《史记·鲁周公世家》宝作葆。《史记·乐书》:“天子之葆龟”,《索隐》说:“葆与宝同。”又《留侯世家》:“取而葆祀之”,《集解》引徐广曰:“《史记》珍宝字皆作葆。”宝通葆,而葆与保通。缶读为宝,宝又通保。是缶即保义。《韩非子·难势》:“贤智未足以服众,而势位足以缶贤者也。”缶贤即保贤。所以卜辞说“帝弗缶于王”,即“帝弗保于王”。保之义为保佑。王指殷王武丁。帝弗保于王,言帝不保佑武丁。金文《大盂鼎》说:“天临翼子,法保先王。”《宗周钟》说:“隹皇上帝百神,保余小子。”《尚书·多士》说:“惟时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丧。”《墨子·非命》引“泰誓”说:“纣夷虏不肯事上帝鬼神,天亦纵之,弃而弗葆。”和卜辞意同,都是说帝保佑王、不保佑王的意思。
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帝左王:
壬寅卜,,贞帝弗王。(库720)
即左,读为佐,义为佐助[1]。又甲骨文字,因对称关系,常左右不分。如武丁时卜辞说:“己未□,□,贞旨千若于帝。史旨□不若于帝。”[2]又字或作,或作,皆相同。若此,则字释又,读作佑,帝又王,即帝保佑王,帝弗又王,即帝不保佑王。其说亦通。
武丁时卜辞除了前面所引说:
帝降若。
帝降不若。
帝若。
帝弗若。
又说帝若王:
辛丑卜,,贞帝若王。
贞帝弗若王。(乙5786+5896)
若之义为顺、为诺,说已见前。此处把名词用为动词,或有顺从、允诺之义。武丁时卜辞又或言若王:
贞若王。
弗若王。(乙7771)
疑亦指帝若王而言。
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帝王:
贞帝弗其王。(后下24.12;通372)
贞□王。(库561)
王方帝王。
贞帝弗其□□。(北京图书馆藏罗振玉旧藏)
□方帝。(南明186)
字郭沫若先生说:“象两人奉尊之形,疑是之异文。”[3]案有辅佐之义。帝王,即帝王,犹言帝辅王。
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帝王:
贞不隹帝王。
隹□□。(乙4525)
即咎[4]。《说文》:“咎,灾也。”帝王犹言帝灾王。
武丁时卜辞除了前面所引“降疒”,其意或为帝降疾外,又说帝戎王疾:
灾隹帝戎王疾。
□□隹帝戎王疾。(乙7913+7304)
戎者,《白虎通·礼乐》:“戎者强恶也。”《礼记·王制》疏引《风俗通》说:“戎者凶也。”是戎有凶恶之义,帝戎王疾,言帝使王疾更加凶恶。
武丁时卜辞除了前面所引说:
帝降邑。
帝降。
又说帝作王祸:
帝其乍王。(乙4861)
贞帝弗乍王□。(乙1707)
□□□,宾,□帝□乍王。(乙3119)
帝乍王者,言帝作祸于殷王。
武丁时卜辞又常说帝授我佑,除了前面所引卜辞外,又如:
帝受我又。(续存上219)
贞帝不我其受又。(续存上479)
贞帝不我□受又。(库1686)
受读作授,又读作佑,说已见前。帝受我又,言帝授给我保佑。我者亦殷王武丁所自称。
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帝作我孽:
贞帝其乍我孽。(乙5432)
帝乍我孽,言帝其作孽于我殷王。
廪辛、康丁时卜辞又或言帝呼□它我:
辛亥卜,帝呼□它我。(邺三46.5)
辛亥卜,帝乎□它我。(续存上1831)[5]
□疑或一神名。帝乎□它我,言帝令□神作它于我殷王。“帝乎□它我”者,我们前释“帝工它我”[6],今当更正。
由此乃知殷人以为帝在天上,能够下降人间,直接作福祸于殷王。帝能够保王、佑王、诺王、辅王、灾王、它王,能够作王祸、作王孽、授王佑、戎王疾。帝掌握着殷王的福祸和命运。
【注释】
[1]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第569页,1956年。
[2]乙3085+3260+5569。
[3]郭沫若:《卜辞通纂·考释》第77页,1933年。
[4]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第569页,1956年。
[5]以上两版同文,见胡厚宣:《卜辞同文例》,《史语所集刊》第九本,1947年。
[6]胡厚宣:《甲骨续存》序,第9页,1955年。
殷商帝可发号施令
殷人心目中的帝,甚至可以下降人间发号施令,指挥人间的一切。卜辞中常说帝降,除了前面所列举之诸多卜辞说:
帝降邑。
帝降入于大。
帝降。
帝降若。
帝降唯。
帝降祸。
帝降。
武丁时卜辞又说帝降:
□□卜,贞帝降。(前4.17.6)
又或单说降,除了前面所引之卜辞说:
降。
降祸。
降。
降疾。
降。
降。
武丁时卜辞又说:
降。(徵文26)
丙寅降。(南坊5.26)
贞勿降。九月。(续3.39.6)
壬辰卜,宾。贞亡降。(录594)
贞其降。(续存上489)
贞不其降。(前3.27.1)
戊辰卜,王,不其降。(后上30.2)
卜辞中说降的固不一定全是帝降,但终以言帝降者为最多,故疑凡单言降而不举降的主词的,或即专指帝降而言。姑列于此,以待考订。
卜辞中言帝令的,除前举之诸卜辞说:
帝令风。
帝令雷。
帝令雨。
帝令作祸。
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帝于令:
贞帝于令。(前3.24.6)
贞帝于令。
贞帝于令。(金515)
或言帝令降:
贞于帝令降。(续存上482)
庚□贞□降□允隹帝令。(续存下802)
或言帝令唯:
帝令唯。
帝令。(乙5323)
,祭名。或言唯帝令:
庚戌卜,贞隹帝令。(前5.25.1)
疑与旡为一字。武丁时卜辞说:“贞亡乍旡。”[1]旡,《说文》:“饮食气屰不得息曰旡。”唐兰先生以为即僾字[2]。《说文》以僾从爱声,爱从声,又从旡声。《诗经·桑柔》说:“如彼风,亦孔之僾”,毛传:“僾,唈也。”郑笺:“使人然,如响疾风不能息。”其义为逆不能息,有困顿之意。卜辞说“隹帝令”,意思说帝令困顿,逆不能息。或言帝令西:
隹帝令西。(铁87.4;京1126)
者,于省吾先生释为之古文,即败字[3]。《说文》:“,也。”又“败,毁也。”“隹帝令西”,犹言帝令不利于西方。
武丁时卜辞又说帝乎:
帝乎。
帝乎。(续存上485)
乎即呼,有呼唤之义。之义为伐。帝乎,言帝呼伐。廪辛、康丁时卜辞也说:
帝乎它我。
已见前引卜辞。帝乎它我,言帝乎它我殷王。
以上说帝降、帝令、帝降令,又说帝令、帝令、帝令西、帝呼伐,是殷人以为帝在天上,不但可以下降人间,而且可以传呼命令,干涉人间的一切。
此外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帝官:
贞帝官。
帝不官。(乙4832)
或言帝:
癸卯□,,贞帝弗。(前6.7.18)
义均未详。
【注释】
[1]前4.33.5。
[2]见唐兰:《名始》上编第12页,1933年。
[3]见于省吾:《释》,《双剑誃殷契骈枝》续编,1941年。
殷商时代帝宗帝臣
从甲骨文看来,殷代至上神帝的权能是极大的。所以卜辞中于帝又称帝宗。如帝乙、帝辛时卜辞说:
帝宗正,王受又。(续存上2295)
正,祭名。又读作有佑。此贞正祭帝宗,王能否得到保佑。帝宗者犹经籍言天宗。《礼记·月令》孟冬之月:“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天宗即帝宗。殷叫帝,周叫天。天宗、帝宗都指天帝之神而言。
《礼记·月令》季冬之月又说:“乃毕山川之祀及帝之大臣,天之神祇”,郑注:“孟月祭其宗,至此可以祭其佐也。”孟月祭天帝,季月则祭天帝之佐臣。甲骨文里常说帝史、帝臣、帝五臣、帝五工臣,当亦即帝之臣、天之佐一类。
武丁及帝乙、帝辛时卜辞说:
帝史。
已见前面所引卜辞。
其言帝臣者,如武丁时卜辞说:
隹帝臣令。(余7.2;后上30.12)
廪辛、康丁时卜辞说:
于帝臣又雨。(甲779)
其言帝五臣者,如廪辛、康丁时卜辞说:
辛亥卜……五臣……
王又岁于帝五臣,正,隹亡雨。
……又于帝五臣,又大雨。(粹13)
庚子卜,咸□于帝五□。(南明508)
或以为帝五臣正应该连读,以臣正为官名,今案正乃祭名,和五臣不能连读。这些都是祭帝五臣以求雨的卜辞。
其言帝五工臣者,如廪辛、康丁时卜辞说:
庚午,贞大□于帝五工臣□,在且乙宗卜。(粹12)
癸酉,贞帝五工臣其三牢。(后上26.15)
工者,《广雅·释诂》:“官也。”《诗经》毛传、《仪礼》郑注、《国语》韦注、《逸周书》孔注及《小尔雅》、《广言》说并同。《尚书·尧典》“允釐百工”、《史记·五帝本纪》工字正作官。工臣者,犹《诗经·臣工》言“嗟嗟臣工”的臣工。《尚书·酒诰》“越献臣百宗工”,又“惟殷之迪,诸臣惟工”,《国语·郑语》“择臣取谏工”,都以臣工连称。工即是官,官即是臣。帝五工臣犹言帝五臣。帝五臣、帝五工臣的意思,即是说上帝下面的五个臣或五个官或五个佐。
所谓帝五臣或帝五工臣,是帝下面的哪五个臣佐呢?前面所引之卜辞说“帝史风”。又有说“帝云”。《太平御览》九引《龙鱼河图》说:“风者,天之使也。”《淮南子·天文训》说:“日月者,天之使也。”则帝五臣或帝五工臣者,或即指日月星辰和风云雷雨一类的神灵而言,惟不悉究竟是哪五神而已。
又殷代已有五方的观念,如帝乙、帝辛时卜辞说:
己巳,王卜,贞□岁商受年。王曰吉。
东土受年。
南土受年。
西土受年。
北土受年。(粹90)
东土、南土、西土、北土,犹言东方、南方、西方、北方,他辞言“东方受禾,北方受禾,西方受禾,南方受禾”[1],可证。这是贞商和东南西北四方受年的卜辞。商为殷的首都,卜辞又称中商,如早期卜辞[2]说:
戊寅卜,王,贞受中商年。十月。(前8.10.3)
□巳卜,王,贞于中商乎御方。(佚348)
……于中商。(京1558)
庚辰卜,中商。(乙9078)
中商即是商。他辞于商或称大邑,或称天邑,天亦即大,大邑商,犹言首都商。此称中商,犹言中央商。以首都中央商与东南西北四方并举,亦犹《诗经·商颂·殷武》说:“商邑翼翼,四方之极。”又《诗经·大雅·民劳》说:“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又说:“惠此京师,以绥四国。”中国即京师,四国即四方。《吕氏春秋·慎势》说:“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立国的首都在中央,所以首都也叫中国。商为首都,所以也叫中商。卜辞以中商与东南西北并举,是殷人已有中东南西北五方的观念[3]。
则所谓帝五臣和帝五工臣者,也或即指五方之神而言,亦未可知。
甲骨文里有记四方的神名的,如武丁时记事刻辞说:
东方曰析,凤曰。
南方曰,凤曰。
西方曰,凤曰彝。
□□□,凤曰。(京520)
又武丁时卜辞说:
辛亥卜,内,贞帝于北方□,□曰□。
辛亥卜,内,贞帝于南方曰,凤年。一月。
贞帝于东方曰析,凤曰劦,年。
贞帝于西方曰彝,凤曰年。(乙4548+4794+4876+5161+6533+京428)
……四羊,四。卯于东方析,三牛三羊三。(金427)又廪辛、康丁时卜辞说:
乙酉,贞又岁于伊西彝。(粹195)
其日彝用。(京4316)
殷人以为东南西北四方,各有专神司之,东方神叫析,南方神叫,西方神叫彝,北方神叫。我们在下面一节将专门讨论,兹不赘述。那么,殷代中央商都的神又是什么呢?我们以为卜辞中常见的土,便是殷代中央商都的专神。
土者王国维氏先以为“假为社字”[4],后来又改而说“土疑即相土”[5]。今案以甲骨文唐土[6]、亳土[7]、土[8]、土[9]之为唐社、亳社、社、社例之,知土者仍以释社为宜[10]。
《诗经·大雅·緜》:“乃立冢土”,毛传:“冢土,大社也。”《尚书·泰誓》:“宜于冢土”,伪孔传:“祭社曰宜。”《礼记·王制》:“天子将出征,宜乎社”,蔡传:“冢土,大社也。”古者建国,必先立社。《周礼·小司徒》:“凡立邦国,立其社稷。”所以《逸周书·作雒解》说:“乃建大社于国中。”《诗经·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史记·三代世表》引作殷社。又《长发》说:“相土烈烈,海外有截”,相土疑亦当读作相社。相者,《史记·殷本纪》“正义”引《括地志》云:“相州安阳,本盘庚所都,安阳城即相州外城也。”相土者犹言殷土,即商社之意[11]。卜辞里的土,疑即指殷代中央商都的社神而言。
所以知殷代社与四方神为五方之神者,卜辞中有好多禘祭四方的,常统称为“帝方”或“方帝”[12]。卜辞中又有以社与方并祭者,如武丁时卜辞说:
于土,,方帝。(乙2844)
于土,方帝。(续存上595)
□午卜,方帝,三豕,犬,卯于土,雨。(佚40)
此以社与方并祭,亦犹《诗经·大雅·云汉》说:“方社不莫”,《小雅·甫田》说:“以社以方”。毛传:“社,后土地;方,迎四方气于郊也。”方即是四方,社即是中央,合起来就称为五祀。卜辞以方与社并祭,当即是五方之神。
卜辞中有所谓帝五臣和帝五工臣,也许即是指这五方之神而言。殷人称地有五方,以为五方各有神明,都是帝的臣使,掌握着人事的命运。
还有一种解释是:殷人占卜风云雷雨,特别注意它们来自哪一方。日月也是出于东而落于西。方向很重要。殷人即以日月星辰风云雷雨都是一种神灵,在帝左右受其驱使,因而也就把其所从来的五方,认为也都有一种神灵而加以崇拜。日月星辰风云雷雨等叫帝使,其所从来的五方神便叫帝五臣和帝五工臣。
【注释】
[1]佚956;续2.29.7。
[2]早期卜辞中商之中都作。罗振玉曾根据吴大澂的说法,谓:“卜辞凡中正字皆作,伯仲字皆作。”唐兰先生已辩其非是,见所著《殷虚文字记·释中沖》,1935年。
[3]见胡厚宣:《论五方观念及中国称谓之起源》,《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第二册,1944年。
[4]王国维:《殷礼徵文·外祭条》,收入《王静安先生遗书》。
[5]王国维:《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观堂集林》卷九,又《古史新证》。
[6]金611,见前面所列卜辞。
[7]佚928;粹20、21、22;甲1640;京3950、1951。
[8]佚21;前7.36.1;京1233。
[9]前4.17.3。
[10]见唐兰:《古史新证》序,1934年。
[11]见〔日〕岛邦男:《祭祀卜辞之研究》第282页,1953年。
[12]详见下节“求年四方之祭祀”。
殷商先王宾帝称帝
所谓宗教信仰和天神崇拜,都是一种意识形态,它是社会历史实际生活的幻想式的反映。结合着社会上专制人王的出现,全能上帝的崇拜才因而产生。天上皇帝的出现,是与地上皇帝的产生相适应的。没有统一的地上皇帝,就永不会有天上的统一的至上神。天上至上神的统一,只不过是统一的东方暴君的副本而已。
因而这个全能的上帝,天上的至上神,始终是为人王服务的,它成了地上皇帝统治人民的有力工具。只有人王才能配天,才能和上帝接近。因而上帝叫帝,人王也可以叫帝。上帝主宰着自然和人间的一切,人王也就天生地掌握着人世的一切,而可以残暴地为所欲为。
从甲骨文看来,殷人以为先王死后,可以配帝。如武丁时卜辞说:
贞咸宾于帝。
贞咸不宾于帝。
贞大□宾于帝。
贞大甲不宾于帝。
贞下乙□于帝。
贞下乙不宾于帝。(乙2293+2455+7197+7198+7434+7511+7549+8328)
庚子卜,咸□于帝,五月。(南明508)
这是殷武丁时一版几乎完整的大龟腹甲。上面有反复占卜汤咸、大甲、祖乙三个先王是否宾配上帝的六条卜辞。右中上一辞说“贞咸宾于帝”,意思是问汤咸宾配上帝吗,占正面。右桥中一辞说“贞咸不宾于帝”,意思是问汤咸不宾配上帝吧,占反面。右尾上一辞说“贞大□宾于帝”,意思是问大甲宾配上帝吗,占正面。右尾下一辞说“贞大甲不宾于帝”,意思是问大甲不宾配上帝吧,占反面。左尾上一辞说“贞下乙□于帝”,意思是问下乙即祖乙宾配上帝吗,占正面。左尾下一辞说“贞下乙不宾于帝”,意思是问下乙即祖乙不宾配上帝吧,占反面。卜兆的次序都是二,可能还有同文的卜兆次序是一的一版。
(原著录乙2293+2455+7197+7198+7434+7511+7549+8328)。
图67
宾之义为配。《楚辞·天问》:“启棘宾帝”[1],《山海经·大荒西经》:“启上三嫔于天”,《逸周书·太子晋解》:“上宾于帝所”。宾于帝即配于帝,配于帝犹言配于天。咸者,岛邦男以为是大乙的别称,称咸者有大王之意[2]。《商王庙号考》释咸为成,以为即成汤[3]。今案武丁时卜辞说:
贞来羌用自□□咸大丁□甲大庚下乙(粹173)
于上甲咸大丁大甲下乙。(乙5303)
□于上甲咸丁大甲……(山东省博物馆藏)
翌乙酉伐于五示,上甲咸大丁大甲且乙。(乙2139+6719+7016+7201+7509)
于咸。于大丁。于大甲,于且乙。(前1.4.3)
列王世次,咸在上甲和大丁之间,则其必为大乙汤无疑。又武丁时卜辞常在乙日祭祀咸,如说:
乙亥卜,,贞于咸,十牛。(前1.44.2)
甲辰卜,王,翌乙巳于咸,一羊。(佚849)
辛亥卜,,贞今来乙卯于咸,十牛。(乙4761)
丁丑卜,今来乙酉□于咸,五,七月。(续1.48.3)
张政烺先生有此说,这也是咸为大乙汤的一个证据。《尚书·酒诰》说:“自成汤咸至于帝乙”,又《多士》说:“自成汤至于帝乙”,句法相同,而《酒诰》称成汤为成汤咸。《太平御览》八三引古本《竹书纪年》说:“汤有七名而九征”,《金楼子》也说:“汤有七号”,疑咸者当为汤之一名。下乙即祖乙,详见胡厚宣《卜辞下乙说》[4]。
大乙汤是商开国之君,《礼记·祭法》说:“殷人……祖契而宗汤。”甲骨文称大乙为高祖乙[5]。《尚书·盘庚》称为神后、高后,亦称高祖。《诗经·商颂·那》称为烈祖。又《玄鸟》、《长发》和《史记·殷本纪》称为武王。《楚辞·天问》称为后帝。大甲者,《孟子·万章》说:“太甲贤”,《史记·殷本纪》说:“太甲称太宗”。祖乙者,在甲骨文称中宗祖乙[6]。《尚书·无逸》说:“在昔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史记·殷本纪》说:“帝祖乙立,殷复兴。”《太平御览》八三引古本《竹书纪年》说:“祖乙滕即位,是为中宗。”今本《竹书纪年》也说:“祖乙之世,商道复兴,庙为中宗。”武丁时卜辞说:
□亥卜,贞□三示御,大乙大甲且乙,五。(佚917)
大乙汤为高祖、烈祖、武王,太甲为太宗,祖乙为中宗,三王在殷代都是有为之君,所以甲骨文称他们为三示,而合并起来祭祀他们,《晏子春秋·内篇·谏上》说:“汤、大甲、祖乙、武丁,天下之盛君也。”因为汤、大甲、祖乙都是“天下之盛君”,所以武丁时特别要合祭他们,并且以为他们可以“宾于帝”,即死后德可以配天[7]。
殷人于天帝称帝,于祖先亦称帝。甲骨文中贞卜殷王祭祀祖先,于其生父每亦称帝。如武丁时卜辞称其生父小乙叫父乙帝:
贞父乙帝……(乙956)
祖庚、祖甲时卜辞称其生父武丁叫帝丁:
甲戌卜,王曰,贞勿告于帝丁,不。(粹376)[8]
廪辛、康丁时卜辞称其生父祖甲叫帝甲:
贞其自帝甲又。(粹259)
贞其先帝甲其弘。(库1772)
□酉卜,,□帝甲日其。(戬5.13;续2.18.9)
己卯卜,,自帝甲□其且丁……(后上4.16)
武乙时卜辞称其生父康丁叫帝丁:
乙卯卜,其又岁于帝丁,一牢。(南辅62)
帝乙时卜辞称其生父文丁叫文武帝[9]:
□子卜,贞王其又于文武帝升,其吝夕又□于来丁丑□,王弗每,酒。
乙丑卜,贞王其又于文武帝升,其五人正,王受又。(征帝143;续2.7.1)
□□卜,贞翌日□□王其又□文武帝升,正,王受又。(前1.22.2)
乙丑卜,□□其又□□武帝□□三牢正,□□又。(前4.17.4)
庚……于文□帝升,正,□□□□。(粹362)
……其□文武帝,乎于癸宗若,王弗每。(龟2.25.3;珠84)
□□卜,贞丁卯……文武帝…………(虚308)
□□□□翌…………帝……又。(前4.27.3)
□□卜,贞……王其……帝升……王□□□。(后下32.15)
甲骨文中虽然迄今还没有认定究竟哪些是清楚的帝辛祭祀其生父帝乙而称帝乙的卜辞,但帝乙、帝辛的称帝,旧籍中极常见。《史记·殷本纪》除了于商代的三十一王每人都加上了一个帝字外,其称帝乙的,如《史记·殷本纪》有“帝乙立,殷益衰”,“帝乙崩,子辛立,是为帝辛”,《史记·三代世表》有“帝乙殷益衰”,《易·归妹》六五说:“帝乙归妹”,《尚书·酒诰》说:“自成汤咸至于帝乙”,又《多士》说:“自成汤至于帝乙”,又《多方》说:“至于帝乙”,《左传·文公二年》说:“宋祖帝乙”,又《哀公九年》说:“微子启,帝乙之元子也”,《太平御览》八三引古本《竹书纪年》说:“帝乙居殷”。其称帝辛的,如《国语·周语》上说:“商王帝辛大恶于民”,《逸周书·克殷解》说:“帝辛从”,《太平御览》八三引古本《竹书纪年》说:“帝辛受居殷”。都称帝乙、帝辛为帝。
天子死后称帝,亦见《大戴礼记》及《礼记》。《大戴礼记·诰志》说:“天子……卒葬曰帝。”《礼记·曲礼》说:“天子……崩后,措之庙立之主曰帝。”可见商王死后,其嗣王祭祀他也可以称帝。据甲骨卜辞看来,从武丁时即是如此。
【注释】
[1]“帝”字据朱骏声、王闿运说校改。
[2]见〔日〕岛邦男:《祭祀卜辞之研究》第61—63页,1953年。
[3]《商王庙号考》,《考古学报》第八册,1954年。又《殷虚卜辞综述》第411—412页,1956年。
[4]胡厚宣:《卜辞下乙说》,《北京大学四十周年纪念论文集》乙编上册,1940年。又《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第三册,1944年。
[5]后上3.7;续1.17.4;库1742;粹163、165、166;七p19;摭续29;宁1.57、宁1.160、1.162、1.163;南明534、535、536;京3909、3973;续存上1789。
[6]戬3.4;续1.14.6;甲1264、1436;南明555;续存上1802。
[7]见胡厚宣:《卜辞下乙说》,《北京大学四十周年纪念论文集》乙编上册,1940年。又《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第三册,1944年。
[8]这片字骨,由戌王贞告不子等字以及“辛巳卜王”、“王曰贞”的句法看来,当是祖庚、祖甲时卜辞。
[9]丁山:《其卣三器铭字考释》,《文物周刊》第37、38期,1947年,据其卣铭文“文武帝乙”证明甲骨卜辞的文武帝当为帝乙。《殷虚卜辞综述》从之,见第421—422页。今按帝乙、帝辛时卜辞称文丁为文武丁,亦单称文武,则文武帝必亦指文丁无疑。至于其卣铭文,据张政烺先生鉴定是假的,不可相信。见所著《其卣的真伪问题》,《故宫博物院院刊》1998年第4期。
殷商时代上帝王帝
既然天神称帝,人王也可以称帝,于是就在天帝的帝上加了一个“上”字,在人帝的帝上加了一个王字,以示区别。
武丁时卜辞说:
□□卜,,□上帝降。(南师1.31;续存上168)
祖庚、祖甲时卜辞说:
……兄……上帝……出……(后上28.14;通368)廪辛、康丁时卜辞说:
五鼓上帝若王□又。(甲1164)
郭沫若先生说:“卜辞中也有一例称上帝的,惜乎上下的文字残缺,整个的辞句不明,但由字迹上看来,是帝乙时代的东西。”[1]今按郭先生所举,即上列一辞(后上28.14;通368),由贞人兄看来,当是祖庚、祖甲时所卜。郭先生又说:“大抵殷代对于至上神的称号,到晚年来在帝上是加了一个上字的。”[2]今按由后来发现的甲骨文字看来,殷代对于至上神的称号,从武丁时以来,在帝上就加了一个上字[3]。
天帝的帝,为什么要加上一个上字呢?郭先生说:“上下本是相对的文字,有了上帝,一定有下帝,殷末的二王称帝乙、帝辛,卜辞有文武帝的称号,大约是帝乙时于其父文丁的追称。又有帝甲当是祖甲,可见帝的称号,在殷代末年由天帝兼摄到了人王上来。”[4]上下是相对的称呼,有了上帝,就一定有下帝,上帝指天神,下帝指人王。卜辞上帝的出现,又王也称帝,这证明帝的称号,已由天帝兼摄到了人王。郭先生这一见解,是非常正确的。不过时代,在早期即武丁时的卜辞中,就出现了上帝的称号而已。
天上的帝称上帝,人间的帝则称王帝。甲骨文屡见王帝之称,如祖庚、祖甲时卜辞说:
□□王卜曰,下若于王帝。(续存上1594)
廪辛、康丁时卜辞说:
贞隹王帝人不若。(续4.34.7;南诚75)
……王帝今日……。(宁1.515)
王帝即指人王的下帝,与天上的上帝相对而言。祖庚、祖甲时称王帝,指的是已死的生父武丁。廪辛、康丁时称王帝,指的是已死的生父祖甲。
武丁时卜辞又有说上子和下子的,如说上子受我又:
□上□受□又。
贞上子不我其受又。(后上8.6)
贞上子受我又
贞上子受我又。(后上8.7)
□上子受我又。
贞上子不我其受□。
贞上子不我其受□。(后上8.8)[5]
贞上子受我又。(日汇43)
“受我又”即“授我佑”。又说氏下子:
贞氏下子。(乙4754)
氏者祭名。上子者疑为上帝之别称,上子受我又,犹言上帝授我佑。下子者疑指下帝而言,氏下子者,当指武丁时祭其生父父乙帝而言。
武丁时卜辞中又有一常语,说下上若或下上弗若、伐方下上若或下上弗若:
己卯卜,,贞方出,王自正,下上若,受我□。(柏25)
己酉卜,贞王正方,下上若,受我又。一月。
贞勿正方,下上弗若,不我其受又。四(铁244.2;粹1084)
□丑卜,,贞勿隹王正方,下上弗若。不我其受□。四
□勿隹王正□方,下上弗若,□我其□又。(龟2.9.6)
癸丑卜,,贞勿隹王正方,下上弗若,不我其受又。五
癸丑卜,,贞勿隹王正方,下上弗若。不我其□□。五(续3.3.2;佚116)[6]
□申卜,,□王勿□方,□□弗若,不我□受又。一(续存上574)
庚申卜,,贞王勿正方,下上弗若,不□□□□。二(后上16.8)
庚申卜,,贞王勿正方,下上弗若,不我其受又。三(前5.22.2)[7]
贞勿隹王正方,下上弗若,不我其受又。(佚18)
贞勿隹王往伐方,下上弗若,不我其受又。一(后上16.12)
贞□□王往□方,下上□□,不□□□又。(续存上575)
辛未卜,,贞王勿逆伐方,下上弗若,不我其受又。八月。三(续1.36.5)
辛未卜,,贞王勿逆伐方,下上弗□,□□□□□。(后上17.3)[8]
癸酉卜,,贞王勿逆方,下上弗若,不我其受□。一(续存下290)
癸酉卜,,贞王勿逆伐方,下上弗若,不我□□□。三(续3.5.1;续3.6.6)[9]
……方,下上若,受我又。
……方,下上若,受我又。五月。(金389)
或言伐下危下上若或下上弗若:
己未卜,亘,贞今载王从望乘伐下危,下上若,受我□。
贞今载王勿从望乘伐下危,下上弗若,不我其受又。(库1554+1592)
□申卜,,贞今载王从望乘伐下危,□□若,□我□。四(徵征25;续3.12.1)
贞今载王勿从望乘伐下危下上弗若,□□□□□。一(库1614)
□□载王□从望□伐下危□□□若。不我□□□。(龟1.24.15)
……危,下上弗若,不我其受又。(龟1.4.7)
……危,下上若,受□□。(掇2.276)或言伐土方下上若:
□□载王伐土□,下上若,□我□。(续存上593)
或言下上若:
其王从,下上若,受□□。(续存下293)
或言下上若而残去征伐方国之名:
己巳卜,,贞勿□□好乎从沚伐□□,下上若。受我又。(前4.38.1)
贞王望……下上若,受我□。(续存下331)
……册,王从,下上若,受我又。(前4.37.6)
……沚……下上若。□□□。(龟1.30.6)
贞□方出,勿自见,下上若,其……(铁50.2)
或言奏下上若或下上弗若:
己卯卜,,贞奏下上若。
己卯卜,□,贞奏下上弗若。(乙4065)
或言□下上若:
贞□下上若。(拾10.9)
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左若于下上:
贞王不若左于下上。
贞王□不左若于下上。(乙2594)
……于下上。(乙4125)
……下上。(乙1051)
又或言下上戎王疒:
不隹下上戎王疒。(乙8069)
至廪辛、康丁时卜辞,或言下上亡左:
癸亥卜,彭,贞其酒彡,下上亡左。(甲2616)
至武乙、文丁时卜辞,或言上下它:
乙未贞隹上下它。(甲562)
至帝乙、帝辛时卜辞,则或言自下上余受又:
丁丑王卜,贞今巫九侯弹□尤,二余其从戋亡左,自下上□受又,不,□□□邑商,亡它在□。(前4.37.5)
或言自上下于示余受又:
丁卯王卜,贞今巫九。余其从多田于多白正盂方白炎,衣,翌日步亡左,自上下于示余受又,不□,告于大邑商,亡才。□□□弘吉。在十月,遘大丁翌。(甲2416)
或言上下于示受余又:
□□□□贞今巫九……戋人方,上下于示受余又,□□大邑商,亡。(甲3659)
或言上下示受余又:
甲午王卜,贞余,朕,余步从侯喜正人方,上下示受余又,不,告于大邑商,亡它才畎。王曰吉。在九月,遘上甲。隹十祀。(前3.27.6+4.18.1)
他如:
……余……田正盂方……自上下于示……(前2.38.2)
……自上下于余……(后上10.16)
…………妥余……上下于……邑商,亡□□□。(甲2700)
……巫九……酒朕……从多田于……盂方白……示受……(后上20.9)
辛卯王……方于正……余其戋……余又,不……天邑商,亡□□。(甲3690)
大体上也应当是上下示受余又一类的卜辞。
以上下上、上下之上,疑皆指天神上帝而言,犹言上子;下疑指人王下帝而言,犹言下子。
【注释】
[1][2][4]郭沫若:《先秦天道观之进展》第6页,1936年;又收入《青铜时代》。
[3]见胡厚宣:《甲骨续存》序,第11页,1955年。
[5]以上三片,或为一骨之折。
[6]以上二版同文,一为四卜,一为五卜。见胡厚宣:《卜辞同文例》,《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九本,1947年。
[7]以上三版同文,一为一卜,一为二卜,一为三卜。见同上。
[8]以上二版同文,一为三卜,另一未详。见同上。
[9]以上二版同文,一为一卜,一为三卜。见同上。
殷商时代王帝权能
因为殷人以为先祖死后能够配天,也可以称帝,所以先祖同天帝一样,也能够降下祸福,授佑作孽于殷王。
前面所引诸多卜辞有言帝降,而先祖亦能降,如武丁时卜辞或言先祖降祸:
亡其降。(京1172)
或言先祖降:
其降。(铁19.2)
或言先祖降:
乙酉卜,,贞隹父乙降。
贞不隹父乙降。(乙5408)
即凶。前面所引卜辞言帝令雨,而如武丁时卜辞先祖亦能令雨:
翌甲戌河其令雨。
翌甲戌河不令雨。(乙3121)
前面所引诸多卜辞有言帝受又,而如武丁时卜辞先祖亦能受又:
丁未卜,宾,贞咸受又。
贞咸弗受□。(乙2471+2539)
贞大甲受王又。(乙7513)
前面所引诸多卜辞有言帝若,言帝若王,而先祖亦能若和若王,如武丁时卜辞或言先祖若:
辛卯卜,,贞我下乙弗若。(续1.46.3)
或言先祖若王:
贞且乙若王不?
贞且乙若王不?(乙882+1946)
□□□,,贞示若王。(乙8091)
前引卜辞有言帝左王,而先祖亦能左王,如武丁时卜辞说:
贞咸允左王。
贞咸弗左王。(乙2139+6719+7016+7201+7509)
贞家且乙左王。
贞家且乙弗左王。
王为我家且辛左王。
王为我家且辛弗左王。(乙1047+1050+3162+4656)
□未卜,,贞且乙弗左王。(佚12)
贞王且乙左□。
自王且乙弗左王。(乙2882)
下乙弗左□。(库1059)
丙申卜,宾,贞示左王。
贞示弗□王。
贞示弗左王。(乙4983)
贞示弗左。
示左。
示左王。
示弗左。(乙3468)
前面所引卜辞言帝王,而先祖亦能王,如武丁时卜辞或言先祖王:
贞父乙王。(乙7745)
或言先祖帚好:
贞隹父乙帚好。
贞不隹父乙帚好。
王占曰,隹父乙。(乙3401、3402正背)
前面所引卜辞言帝降兹邑祸,言帝降祸,而先祖亦能唯祸,如武丁时卜辞说:
贞王隹。
王隹。
王不隹。(乙7828)
贞王隹。
贞不隹。(乙2844+3134+3889+4080)
贞王隹。
贞王不隹。(乙3396)
丙午卜,,贞王隹。(www.xing528.com)
王不隹。(乙6297+7663)
□隹□。(乙7917)
□寅卜,,贞王梦兄□□□。
贞王梦兄丁不隹。(乙6408)
前面所引卜辞言帝乍我孽,而先祖亦能孽王,如武丁时卜辞或言先祖唯孽:
贞王隹孽。
贞王不隹孽。(乙4604)
贞王隹孽。
贞不孽。(乙5347)
或言先祖孽王:
贞且乙孽王。
且乙弗其孽王。
贞且乙孽王。(乙5395)
贞且乙孽王。
贞且乙弗其孽王。
贞且乙孽王。
贞且乙弗其孽王。(乙2139+6719+7016+7201+7509)
贞且辛孽王。(乙3156)
且丁弗其孽王。(乙4687)
或言先祖孽:
王孽。
王勿孽。(乙4523+5522)
贞黄孽隹它。
贞黄孽不隹它。七月。(乙1881)
前面所引卜辞言帝它我年,而先祖亦能它年。如武丁时卜辞或言先祖它年:
河弗它我年。(库407)
武乙、文丁时卜辞或言先祖它禾。
隹岳它禾。(续1.49.3)
庚寅卜,隹岳它禾。
庚寅卜,隹河它禾。(粹11)
它禾犹言它年,和农稼的生长、年收的丰歉密切相关,已见前述。卜辞亦屡言先祖它雨,如武丁时卜辞说:
隹岳它雨。(乙1236)
庚申卜,,贞河它雨。
贞河弗它雨。(乙920)
丙午卜,隹岳它雨。
隹河它。
隹它。(金201)
隹上甲它雨。一二三
不隹上甲。一二三
隹上甲。四
不隹上甲。四
隹上甲。□六
□□□□。五六
隹上甲。七
不隹上甲。七(乙6299)
武乙、文丁时卜辞说:
隹岳它雨。(粹792)
隹河它□。
隹王亥它雨。(粹75)
丁未卜,隹伊它而。(后下38.6)
前面所引卜辞言帝戎王疒,而疾病者,殷人又以为系先祖妣作它[1],如武丁时卜辞说:
□午卜,,贞疒隹黄尹它。(续存下384)
贞疒身隹父甲它。
贞疒身不隹父甲□。(乙2739+8068)
贞王疒身隹妣己它。
□隹妣己它。
贞隹妣庚。
不隹妣庚。
隹妣己。
不隹妣己。(乙7797)
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多妣戎王疒:
贞隹多妣戎王疒。(乙6524)
前面所引卜辞言外族方国的来侵是帝令作祸,而武丁时卜辞说:
贞方出,隹黄尹它我。(南明57)
以方之出,是先祖作它。
除此以外,武丁时卜辞又有说先祖它王的,如:
河它王。(乙5265)
季它王。(乙2893)
黄尹它王。(乙5311+5807+5876、乙2941)
黄尹、上甲、祖辛、祖丁它王。(乙3189)
上甲它王。(乙5267)
卜丙它王。(乙6715)
祖乙它王。(乙3186)
亚祖乙它王。(契253)
祖乙父甲它王。(续存上997)
祖乙妣井它王。(乙4968+6451)
祖辛它王。(虚1437;契273;乙2307)
羌甲它王。(后上3.17;乙2496)
祖丁它王。(铁246.2;乙4385、1912;京1154;乙7934)
祖庚南庚它王。(续1.28.5)
南庚它王。(乙2135、6697)
父甲它王。(乙2693)
甲父庚父辛它王。(乙2113+2676)
父庚它王。(京1160;铁103.1;乙3862、1063、2239、2724、7477、1095)
父辛它王。(续存上1004;乙918)
父辛父乙它王。(乙4516)
父辛多介它王。(前1.27.4)
父乙它王。(乙5222、1714;佚866;乙6587、7061;掇189;乙5188+5243;京1156;珠972;金391;乙4834;南无231;乙7183、2509、6255)
父它王。(乙4961)
父壬它王。(乙1900+2033)
兄丁它王。(乙3251、7371、6761,乙4684+6111)
兄戊它王。(珠973;乙7135)
大示它王。(粹1261)
又或只说它王或王有它,如:
它王。(南无732;乙6460、3638、6609、7415)
王有它。(乙8062、3768、8289、2378、4701、3687、3172)
不过没有说明什么人它王而已。
武丁时卜辞又有说先祖它我的,如:
岳它我。(乙5271)
它我(乙4683)
黄尹它我。(前1.52.1)
大丁它我。(乙743+1924)
大甲它我。(录272)
祖辛它我。(前1.11.5)
父甲它我。(续存上1000、1001;龟1.2.8)
又或只说它我:
它我。(南无235)
而残去其它我者之名。它我犹言它王。我者疑亦指殷王武丁而言。
武丁时卜辞又有说先祖它余的,如:
且辛它余。(京1151)
又或只说它余:
它余。(京1168)
而残去它余者之名。余者殷王武丁自称。它余犹前言它王、它我。
武丁时卜辞又有说先祖它帚的,如:
父乙它帚。(乙8278)
又或言帚好有它:
帚好它。(乙8344)
而未举其它者之名。
武丁时卜辞又有说它子或子有它的,如:
它子。(乙5979)
子它。
子亡它。(乙3471)
子它。
子亡它。(乙1920+2090)
而残去或未举其它者之名。
武丁时卜辞又有说先祖它臣的,如:
丁示它。(粹1265)
卜辞常见,乃武丁时的一个大臣。
武丁时卜辞又有只说先祖它的,如:
季它。(契609)
王它。(乙2556+3337)
戊且戊它。(珠522)
且辛它。(库89;续1.19.5)
且丁它。(续存上998;珠518;京1153)
南庚它。(珠273;前1.13.8;乙3062)
南庚父庚它。(珠274)
父甲它。(甲3150;续1.27.8;前1.24.2;库584)
父庚它。(库1083、1135;续1.39.6;续存下436)
父庚父乙它。(乙7594+7925)
父乙它。(续存上119;续1.29.3;铁85.3;续存上1003;乙8054;铁262.2;乙8249;录313;续存上39;乙5741;续存上1002;珠971;库1616;续存上995;铁239.2;乙8298)
多介父它。(通别2.10;续存上1008)
兄丁它。(掇198;前1.39.2)
兄戊它。(掇199)
丁示它。(京1155)
都省略了所它的对象,可能也多是殷王。
武丁时卜辞又有说先祖祟王的,如:
季祟王。(前5.40.3、5.40.5)
戊祟王。(乙3853+4529)
亦尹祟王。(乙6265)
上甲祟王。(龟2.3.15;乙7021)
大戊祟王。(龟1.12.10)
且辛祟王。(乙902、7925)
南庚祟王。(乙4628)
且丁祟王。(库613)
父甲祟王。(乙7263;粹1254)
父庚父辛祟王。(乙2589+7435)
父乙祟王。(续1.28.4)
又或言祟王:
祟王。(乙1667)
而残去祟王者之名。
武丁时卜辞又有说先祖祟我的,如:
河祟我。(掇179;金598;乙5406)
王亥祟我。(京1144;乙2215+5403,乙7602+7889)又或言祟我:
祟我。(乙6890、6842)
又或言我有祟、我无祟:
我祟
。
我亡祟。(乙6403)
而未举或残去祟我者之名。
武丁时卜辞又有说先祖祟余的,如:
羌甲祟余。(京1146)
余者亦为殷王所自称。祟我、祟余犹言祟王。
武丁时卜辞又有说先祖祟的,如:
黄尹祟。(续1.47.2;续1.47.6)
且乙祟。(南无227)
父乙祟。(续1.29.5;乙7809)
只说先祖祟,而未言所祟的对象;或即指殷王武丁而言。
如此之类,不能备举。
是殷人以为先祖死后,可以配天,也能降下福祸,授佑、作孽于人间,几乎同天帝是一样的。所以天帝叫上帝,人王叫王帝,都称作帝,他们共同掌握着人间的一切。
【注释】
[1]见胡厚宣:《殷人疾病考》,《学思》第3卷第3、4期,1943年;又《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第三册,1944年。
上帝和王帝的分野
但上帝和王帝,在殷人的心目中,究竟也有所不同。譬如殷人以为凡是雨量的多少,年收的丰歉,都是上帝所为,前面所引卜辞言帝隹雨,言帝令雨,言帝受我年,言帝它我年,但求雨、求年,就要祷告先祖,求先祖再转请上帝,而绝不直接向上帝祈求。
武丁时卜辞求雨于先祖的,如:
雨于岳。(续1.1.3;佚40;京434;甲2970+2973+4.0.0034,甲3002+3119)
雨于于河。(佚389)
雨于上甲。(珠923;通别2.6.5;乙2508)
雨于大乙。(甲3069)
廪辛、康丁或武乙、文丁时卜辞求雨于先祖的,如:
雨于岳。(佚47;珠688)
雨于夒。(佚519;粹15)
雨于。(南明420;拾2.12)
雨于。(甲891)
雨于上甲示壬。(邺下32.8)
雨于九示。(甲267)
雨自上甲十示。(佚986)
武丁时卜辞求年于先祖的,如:
年于岳。(契30;续2.28.1;京524;铁197.1;前1.50.1;契33;佚375;铁45.2;续存上181;前6.18.3;甲2130;前6.24.4;京525;乙6881)
年于岳河。(邺下35.2)
年于岳河夒。(前7.5.2)
年于岳。(前1.50.1)
年于河。(龟1.21.14)
年于河。(铁216.1;佚886;续1.37.1;续存下165;粹856;库1566;南明46;京523;后下7.7;铁196.3;通别2.11.6;龟2.19.8;续1.35.6;库62、86;佚375;粹856)
年于夒。(甲3512;佚886)
年于。(邺下37.2;摭续116;金631)
年于。(续1.50.4)
年于王亥。(续1.2.2;后上1.1;契234)
年于上甲。(续1.3.1;龟2.19.13;南师1.30)
年自上甲至于多后。(甲2905)
年于示壬。(南师1.32;京526)
年于大甲。(后上27.6;南明47)
年于丁。(续1.44.4;佚126;续1.45.4;佚46)
祖庚、祖甲时卜辞求年于先祖的,如:
年于高且。(珠393)
廪辛、康丁或武乙、文丁时卜辞求年于先祖的,如:
年于岳。(佚891;甲909;粹852;京3896;南明426;续存下745)
年于岳河。(南明424)
年于河。(南明456、455;续6.10.5;南明454、425;甲3640;粹834;京3862)
年于夒。(粹5、16;摭续115)
年于示。(粹854)
年于高且。(佚259)
年于上甲。(南明427)
年于上甲示壬。(甲3587)
年于示壬。(宁1.122;京3894)
年于大乙且乙后且乙。(京3895)
年于且丁。(甲1275)
年于后且丁。(通别2.6.11)
年于父丁。(续存下747)
廪辛、康丁或武乙、文丁时卜辞,求年的年字,亦常作禾。求禾犹言求年。其求禾于先祖的,如说:
禾于岳。(南明450;京3934;甲791;南师2.196;宁1.76)
禾于岳河。(南明449;甲791)
禾于岳河伊。(京3892)
禾于岳河高且。(宁1.119)
禾于岳高且。(南明451)
禾于岳夒示壬。(南明448)
禾于岳及自上甲六示。(南明457)
禾于河。(摭续110;宁1.120;粹45;甲3916;续4.17.6;甲808)
禾于河夒。(后上22.3+22.4;粹9+后上23.6;甲651;佚376;京3891)
禾于河高且及示壬。(南明453)
禾于夒。(南明452;甲651;粹8)
禾于。(佚376;续1.51.5;后上24.9)
禾于。(宁1.121)
禾于。(甲690;库1644)
禾于。(后上33.5)
禾于高且。(摭续109;粹857)
禾于高。(甲785)
禾于上甲。(粹858;甲191)
禾于自上甲六示。(甲712)
禾于示壬。(南明458、460、459;甲392;京3893)
禾于示。(粹195)
如此之类,难以备举。殷人求雨、求年,都要祷告先祖,而绝不直接向上帝祈求。
廪辛、康丁或武乙、文丁时卜辞说:
戊戌卜,其年方帝。(库1738)
帝,祭名,读作禘。方帝犹他辞言帝方,即禘祭四方。这辞说,为了求年,而禘祭四方。方帝二字的字体,和同时期另外一片卜辞方帝的字体相同:
乙未卜,于丁酉雨。
于戊戌雨。
于己亥雨,
方帝。(粹810)
不过前者为求年而方帝,后者为求雨而方帝而已。殷人为求雨、求年常禘祭四方,详下一节“求年四方之祭祀”,兹不赘述。
有不少学人引库1738卜辞为“求年于帝”;原本摹得不清,但必为方帝而决非于帝,不能作为求年于上帝的证据。
殷人以为邻族方国来侵,是由于帝令作祸。所以殷人出师讨伐方国,必先占卜是否得到帝的保佑。如前引卜辞有说:“方正,帝令作我祸。”又有卜辞说:“方出,帝令作祸。”又有卜辞说:“伐方帝受我又。”又有卜辞说:“王方,帝受我又。”又有卜辞说:“伐方,帝受我又。”又有卜辞说:“伐方帝受我又。”又有卜辞说:“伐马方,帝受我又。”又有卜辞说:“王从沚伐巴方,帝受我又。”又有卜辞说:“沚启,王从,帝受我又。”但方国来侵,遇有祷告,亦多向先祖行之,而绝不祷告上帝。
武丁时卜辞有言方来侵其祷告于先祖的,如说:
匃方于岳。(珠707;通别2.7.4)
匃方于河。(后上173.;续1.36.5)
匃方于王亥。(前7.20.3)
匃方于上甲及唐。(库1649)
方于岳。(续1.49.1)
方于乙。(库1553)
告方于于河及上甲。(珠177)
告方于河上甲及唐。(库1601)
告方于黄尹及大甲。(后上29.4)
告方于上甲。(续1.4.6;库1896;前1.50.6)
告方于上甲及唐。(库1649)
告方于匚乙。(后上8.12)
告方于示壬。(金507;续1.6.3)
告方于唐。(续1.7.2;契76;天66)
告方于唐大丁及大甲。(后上29.3;续1.6.5)
告方于大甲。(续1.20.4;摭续151)
告方于且乙。(福7;征帝62;续3.7.4;后上292.;续3.4.2;南明79)
或只言匃方而省略或残去先祖之名:
匃方。(续3.5.4;库1702;契78)
或只言告方而省略或残去先祖之名:
告方。(柏5;库1888;诚284)
武丁时卜辞言土方来侵,其祷告于先祖的,如:告土方于上甲。(契68;粹1107;天60)
告土方于唐。(天61)
武丁时卜辞言下危来侵,王从望乘去征伐,祷告于先祖的,如:告从望乘正下危于王亥。(外8)
武丁时卜辞言来侵,告于先祖的,如:
告于上甲且乙。
于且乙。(金651)
武丁时卜辞言方夷来侵,其祷告于先祖的。如:
方于岳。(铁90.3)
方于丁。(铁51.4)
告方于且甲大乙。(前1.3.4)
告方于大示。(佚412)
方夷来侵,祷告于先祖的,也见廪辛、康丁或武乙、文丁时卜辞,如说:
告方于河。(后上6.5)
或只言其,而省略先祖之名。
方出其。(宁1.421)
廪辛、康丁时卜辞又或言羌方于父甲:
于父甲羌方。(甲1948)
父甲即祖甲。
武乙时卜辞又或言告旨方来于父丁:
旨方来,告于父丁。(甲810)
父丁即康丁。
如此之类,亦难以备举。遇有方国来侵,则祷告于先祖,而祷告于帝或上帝者,则尚未之见。
殷人以为上帝至上,有无限尊严,虽然它的权能很大,举凡人间的雨水和年收,以及方国的侵犯和征伐,都由它来掌握,但遇有祷告所求,则多向先祖行之,请先祖在帝左右转向上帝祈祷,而绝不敢直接向上帝有所祈求。这便是上帝和王帝的主要分野。
殷商上帝王帝崇拜
总之,由甲骨文字看来,殷代从武丁时就有了至神上帝的宗教信仰。在殷人心目中,这个至神上帝,主宰着大自然的风云雷雨、水涝干旱,决定着禾苗的生长、农产的收成。它处在天上,能降入城邑,作为灾害,因而辟建城邑,必先祈求上帝的许可。邻族来侵,殷人以为是帝令所为。出师征伐,必先卜帝是否授佑。帝虽在天上,但能降人间以福祥灾疾,能直接护佑或作孽于殷王。帝甚至可以降下命令,指挥人间的一切。殷王举凡祀典政令,必须揣测上帝的意志而为之。
由于帝的权能极大,所以帝又称帝宗,帝宗即经籍上所说的天宗。帝的下面有帝使、帝臣。日月星辰、风云雷雨等都供帝驱使,所以称为帝使。其所从来的五方,各有专神主之,则称为帝五臣或帝五工臣。
殷人以为帝有全能,尊严至上,同它接近,只有人王才有可能。商代主要的先王,像高祖太乙、太宗太甲、中宗祖乙等死后都能升天,可以配帝。因而上帝称帝,人王死后也可以称帝。从武丁到帝乙,殷王对于其死了的生父都以帝称。
那么天上的帝和人间的帝怎么分别呢?从武丁以后,卜辞中在天上的帝上有时加一上字,称上帝;从祖庚、祖甲以后,卜辞中在人间的帝上有时加一王字,称王帝,以资分别,上帝又叫上子,王帝又叫下子,合起来简称上下或下上。
殷人以为先祖死后,可以配天,在帝左右而称王帝。也能降下福祸,授佑、作孽于殷王,几乎同上帝一样。
不过上帝和王帝,在殷人心目中,究竟也还有所不同。殷人以为上帝至上,有着无限尊严。它虽然掌握着人间的雨水和年收,以及方国的侵犯和征伐,但如有所祷告,则只能向先祖为之,要先祖在帝左右转请上帝,而不能直接对上帝有所祈求。这是上帝和王帝不同的地方。
其实这种至神上帝的宗教信仰,也见于古代的文献资料中。《墨子·非乐》上引《汤之官刑》说:“上帝弗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顺,降之百。”常读为尚,《尔雅·释诂》:“尚,右也。”九有即九州,犹言天下。意思说,上帝如果不保佑,天下就会亡。顺犹甲骨文言若。即殃。意思说,上帝如果不答应,就会降下百殃来。《诗经·商颂·玄鸟》说:“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意思是,上帝命令威武的成汤,领有四方天下。《尚书·盘庚》下说:“肆上帝将复我高祖之德,乱越我家。”《尔雅·释诂》:“肆,今也。”“乱,治也。”“越,于也。”意思是,今上帝将兴复我高祖成汤之德运,以治于我家。说上帝保佑、上帝顺诺、帝降百殃,说帝命成汤,说帝兴复我高祖的德运,上帝这些权能,都与甲骨文所说是相一致的。
《诗经·大雅·文王》说:“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意思是,由于当时殷还没有丧失民众,所以能够德配上帝。这和甲骨文宾帝之说也相合。
《尚书·汤誓》说:“予畏上帝,不敢不正。”《史记·殷本纪》引《汤誓》文同。《汤誓》的时代可能较晚,如果内容也含有真实的成分,那么,汤伐桀誓师时这样说:今夏多罪,天命殛之,我怕上帝,不敢不去征伐。把伐桀说成是执行上帝的命令。宗教信仰为统治阶级服务,再没有比这更明显的了。
天上统一至上神的产生,是人间统一帝王出现的反映。没有人间统一的帝王,就不会有天上统一的至上神。殷代这一社会意识形态的宗教信仰,应该是同它的阶级社会的经济基础相适应的。由卜辞中这种至上神的宗教信仰看来,殷代决不会还是阶级社会以前的氏族社会。它必然是早已进入了阶级社会的时期。
(二)求年四方之祭祀
甲骨四方、四方风名
殷代甲骨文中,或记东南西北四方名和四方风名。如武丁时一大块牛胛骨,刻字四行,说:
东方曰析,凤曰。
南方曰,凤曰。
图68
西方曰,凤曰彝。
,凤曰。(京520;图68)
原骨顶端残缺。通版没有钻凿灼兆的痕迹,文辞中也没有关于贞卜的字样,疑当与《殷契卜辞》第165片的干支表和《殷契粹编》第113片的翌祭表,同为备查用的一种记事刻辞。四行各七字,共二十八字。末一行前三字残缺,但参照前三行的辞句,都还可以补得起来。四行各称东南西北一方,说某方曰某,凤曰某。凤在甲骨文中都读作风,凤曰某即风曰某。所谓某者,便是四方名和四方风名。
这种四方名和四方风名,也见于武丁时另一块大龟腹甲,刻某年一月辛亥所卜六条贞雨求年的卜辞,说:
辛亥,内,贞今一月帝令(命)雨。四日甲寅夕,。一二三四
辛亥卜,内,贞今一月不其令(命)雨。一二三四
辛亥卜,内,贞帝(禘)于北方一二三四
辛亥卜,内,贞帝(禘)于南方曰,凤(风)年。一月。一二三四
贞帝(禘)于东方曰析,凤(风)曰年。一二三
贞帝(禘)于西方曰彝,凤(风)曰年。一二三四
(乙4548+4794+4876+5161+6533+京428;图69)
这版大龟腹甲,系由六块碎片拼合而成,全龟大体完整,仅尾端和右桥略有残缺。六辞都是武丁时某年一月辛亥日所卜,每辞各卜四兆,辞末一二三四等数字记兆序,内是贞人名。原辞亦缺数字,但互相参照,仍然可以全部补读。
图69
第一、二辞卜一事的正反面,问在本一月份里上帝会不会命令下雨。帝即上帝,殷人已有至神上帝的宗教信仰,以为雨乃上帝所降。第一辞省或夺一“卜”字,卜正面说:辛亥日卜,贞人内问卦,问在本一月份里上帝会命令下雨吗。第二辞卜反面说:辛亥日卜,贞人内问卦,问在本一月份里上帝不会命令下雨吧。后来从辛亥日起,到第四天甲寅的晚上,果然下了雨。于是在第一辞后面,又随记上“四日甲寅夕,允雨”的验辞。
第三、四、五、六辞卜一事的四方面。帝作,祭名,读作禘[1]。卜辞通例,除极个别例子[2]之外,一般上帝的帝作,禘祭的帝作[3]。有祈求之义。金文《伯簋》“唯用祈万年”,祈连称。年卜辞常见,犹言祈年。《诗经·大雅·云汉》:“祈年孔夙。”《周礼·春官·籥章》:“祈年于田祖。”又或言祈谷,《礼记·月令》:“孟春之月,天子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又或言祈农事,《左传·襄公七年》:“孟献子曰,夫郊祀后稷,以祈农事也。”祈年、祈谷、祈农事,都和卜辞里的年义同,就是祈求年成能够得到丰收。这四辞分别卜问求年于东南西北四方和四方风举行禘祭好不好。第三辞说:一月辛亥日卜,贞人内问卦,问求年于北方和北方风,举行禘祭好不好?第四辞说:一月辛亥日卜,贞人内问卦,问求年于南方和南方风,举行禘祭好不好?“凤”后省或夺一“曰”字[4]。月份记在辞末,这乃是甲骨文的通例,到周金文犹然。第五、六辞省去了“辛亥卜”和“一月”等字。第五辞说:问求年于东方和东方风,举行禘祭好不好?第六辞说:问求年于西方和西方风,举行禘祭好不好?
总括六辞,乃同时一人所卜。第一、二辞先卜在本一月份里上帝会不会命令下雨;第三至六辞后卜举行禘祭,以求年于四方和四方风。两事也可以说卜问一事。盼雨求年,都是为了农产的丰收。武丁时卜辞常说“帝命雨足年”,或“帝命雨弗其足年”:
帝令(命)雨足年。
贞帝令(命)雨弗其足年。(前1.50.1)
帝令(命)雨足。(虚1382)
这是卜问上帝所命降的雨水是否充足,够得上使年成丰收。又说“年有足雨”或“年无足雨”:
贞我年(有)。(库140)
……□足雨。(虚968)
这是卜问年成能不能得到充足的雨量。又说“黍年有足雨”或“黍年无足雨”:
己酉卜,黍年(有)足雨。(前4.40.1)
辛未卜,,贞黍年(无)雨。
贞黍年(有)足雨。(乙3285)
黍是殷代主要农产品之一。这是卜问有没有充足的雨量,使黍的年成能够得到丰收。又说“在某田有足雨”:
己亥卜,(有)足雨。(乙3184)
,地名,为武丁妇帚之所封。这是卜问在的土田有没有充足的雨量。祖庚、祖甲时卜辞又说“禾有及雨”:
庚午卜,贞禾(有)及雨。三月。(前32.9.3;龟2.24.12)
乃卜问在春天三月长着的禾苗,会不会得到及时的雨水。又禾字或即为年之省文[5],亦可通。或言“雨足年”,或言“年有足雨”,或言“田有足雨”,或言“禾有及雨”或“年有及雨”,是殷人知雨和年收的关系,乃是不可分的。所以甲骨文中除为了农业生产而求雨的千百条卜辞[6]之外,廪辛、康丁、武乙、文丁时的卜辞,又往往以年与侑雨连称,如言:
其年(唯)酒,又(侑)大雨。(粹16)
其年于河,此又(侑)雨。(南明424)
其年河。(唯)大牢,此又(侑)雨。(南明425)
于河年,又(侑)雨。(粹834)
其年于岳,又(侑)大雨。(南明426)
其年于(唯)今日酒,又(侑)雨。(粹850)
于灵,年,又(侑)雨。(甲885)
年示王,(唯)辛用,又(侑)大雨。(粹121)
其年祖丁,先酒,又(侑)雨。(甲1275)
其兄,年,又(侑)大雨。(粹859)
年,又(侑)大雨。(粹862)
又读为侑,侑即劝,有劝望要求之义。年侑雨,犹言求年以祈雨。求年、祈雨,都是为了年成的丰收。武丁时大龟腹甲的六条卜辞,先卜雨,后卜求年,也就是这个道理。
其求年禘祭的对象,是东南西北四方和四方风。四方和四方风,也各有专名,同前举牛胛骨记事刻辞一样。
除此东南西北成套的四方名和四方风名之外,残片甲骨卜辞中,又有单称某一方名或某方风名者。如武丁时牛胛骨卜辞说:
……四。卯于东方析,三牛、三羊、三。(金472)
卯,祭名。,郭沫若先生读为[7],《说文》:“,小豚也。”此卜问卯祭东方析,用三牛、三羊和三。上段卜辞,以四羊、四例之,疑亦卜祭于某方某者,惜已残缺。若然,则卯祭即不只一方。今就其残存部分看来,其称“东方析”,与大牛胛骨刻辞和大龟腹甲卜辞说“东方曰析”相合。又如廪辛、康丁或武乙、文丁时牛胛骨卜辞说:
癸未,贞辛卯其禾于示。乙酉,贞又岁于伊西彝。(粹195)
禾者当为年之省,禾犹言年。甲骨文称示者,有示壬、示癸、示、示、大示、小示,此单称示,未知谁指。或者泛指先祖而言。又岁,祭名。伊即伊尹。此骨共两辞,前一辞先在癸未卜问辛卯祈年于示,后一辞在癸未的第三天乙酉日又卜问又岁祭于伊尹和西彝。知其亦必是祈年之祭。而称西彝,这和大龟腹甲卜辞祈年于四方,说“西方曰彝”相合。又说:
其(唯)日彝用。(京4316)
日,祭名。即宁,宁风雨之祭。此卜问宁日祭于彝。彝犹西方曰彝、风曰之彝,与大龟腹甲卜辞说“西方曰彝,凤曰”相合。即字同,作者,从韦声。又说:
凤(风),(唯)豚,又(侑)大雨。(前4.42.6)
此卜问用豚祭风,以侑大雨。称风者,也和大龟腹甲卜辞说“西方凤曰”相合。即的繁文而从韦声者。
以上六片甲骨,就种类而言,其中大版龟腹甲一,大版牛胛骨一,小片牛胛骨四。就时期而言,属于武丁时的三片,廪辛、康丁、武乙、文丁时的三片。就性质而言,属于记事的一片,卜辞五片。就所记方风的名数而言,记四方风名的二片,记二方的一片,记一方风的一片,记一风的一片。其所称四方名和四方风名,大体一致,唯间有方名与风名互相颠倒者,现在更列表明之如下:
其称东方名,大骨和大龟都说“东方曰析”,金说“东方析”,无异辞。其称东方风名,大骨说“凤曰”,大龟说“凤曰劦”。凤即风。劦即,甲骨文字从口与否相通。亦作屯,亦作册,亦作力,亦作弓,亦作才,亦作亦作日可证。是关于东方和东方风名,各片是相同的。
其称北方和北方风名,大骨和大龟都说:“北方曰勹,凤曰。”只是勹字大骨作,大龟作,一向左,一向右;字大骨作,大龟作,旁一在左向左,一在右向右,殳旁一在右从又在下,一在左从又在上。实则甲骨文字,以左右对称的关系,向左向右或在左在右或在上在下,皆相同。是关于北方和北方风名,各片亦相一致。
其称西方和西方风名,大骨说:“西方曰,凤曰彝。”大龟说:“西方曰彝,凤曰。”即字。彝字同,而方名与风名互倒。但由粹195言“西彝”而不言“西”,前4.42.6言“凤”而不言“彝凤”,京4316言“彝”而不言“彝”,似当以大龟言“西方曰彝,凤曰”者为是。再以后引《大荒西经》及《尧典》证之,《大荒西经》于西方说:“西方曰夷,来风曰韦”,《尧典》于西方说:“厥民夷”,夷即彝,夷彝音近;韦即亦作,俱从韦声。也和大龟所说的相合。
其称南方和南方风名,大骨说:“南方曰,凤曰。”大龟说:“南方曰,凤。”大龟凤后夺或省一“曰”字,说已见前。字大骨作,大龟作,一向左,一向右,字同。大骨之,即夹字,甲骨文夹字亦作,大龟作者,疑夹之省。大骨与大龟夹字同,而方名与风名互相颠倒。,古读作岂,《说文》岂下云“省声”,下云“岂省声”。
《诗经·风·凯风》:“凯风自南。”《尔雅·释天》:“南风谓之凯风。”《山海经·南山经》:“旄山之尾,其南有谷曰育遗,凯风自是出。”《楚辞·远游》:“顺凯风以从游兮,至南巢而壹息。”《吕氏春秋·有始览》:“南方曰巨风”,高诱注“一曰凯风”。《淮南子·墬形训》:“南方曰巨风”,高注“一曰恺风”。俞樾以为“巨疑岂之坏字”。凯、恺、岂,都和声相近,可以相通。而称南风为凯、恺、岂风,实与大骨说南方“凤曰”者相合。大骨与大龟,方名与风名相互颠倒,说有不同,似当以大骨为是。
为什么大骨、大龟关于南、西方名和风名,会有颠倒的现象呢?由前引京4316言“彝”推测起来,也可能方名与风名可以连称互用。不敢断定,有待于更多的证据和学者进一步的解决。
【注释】
[1]罗振玉:《殷虚书契考释》增订本中卷第14页,1927年。
[2]如“方帝”的帝,一般多作,作者见佚236、粹431、乙2639。“帝于四方”的帝,一般亦多作,作者见京4379。“上帝”的帝,一般多作,作者见南辅15。
[3]见〔日〕岛邦男:《祭祀卜辞之研究》,1953年。
[4]卜辞中有夺文之例,见胡厚宣:《卜辞杂例》,《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八本第三分,1939年。
[5]杨树达:《卜辞求义》第13页,1954年。
[6]详胡厚宣《卜辞中所见之殷代农业》,《甲骨学商史论丛》二集,1945年。
[7]郭沫若:《殷契粹编考释》第165页,1937年。
山海经四方和风名
甲骨文中东南西北成套的四方名和四方风名,也见于古典的经籍。《山海经》说:
名曰折丹,东方曰折,来风曰俊,处东极以出入风。(《大荒东经》)
有神名曰因因乎,南方曰因乎,夸风曰乎民,处南极以出入风。(《大荒南经》)
有人名曰石夷,来风曰韦,处西北隅以司日月长短。(《大荒西经》)
有人名曰,北方曰,来风曰,是处东极隅以止日月,使无相间出没,司其短长。(《大荒东经》)
《大荒东经》北方一条,当为《大荒北经》文,错简于此者[1]。这四节叙述东南西北四方各有神人,有的管着出入风,有的管着日月,使它们不要相间出没,并司其短长。四方和四方风也各有专名,所谓某方曰某,来风曰某,同甲骨文里的四方名和四方风名完全相合,分别散列在《大荒经》的各篇之中。自从晋郭璞以后,明清两代学者校释《山海经》的人不少,注意到这四条的关系的,有晚清的孙诒让。他在《札迻》卷三《校山海经》说:
《大荒东经》:“大荒之中,有山名鞠陵于天,东极,离,日月所出。名曰折丹,东方曰折,来风曰俊,处东极以出入风。”郝云:“名曰折丹上,疑脱有神二字。《北堂书钞》一百五十一卷引作有人曰折丹,《太平御览》九卷引亦同。”按郝校是也。后云:“东北海外,有女和月母之国。有人曰,北方曰,来之风曰,是处东极隅以止日月,使无相间出没,司其短长。”《大荒南经》云:“南海渚中,有神名曰因因乎,南方曰因乎,夸风曰乎民,处南极以出入风。”《大荒西经》云:“有人名曰石夷,来风曰韦,处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长短。”以上诸文,与此分系四方,文略相类。今本多讹羡不可通。综而校之,折丹、、因乎、石夷皆四方神人之名。其神出入,其方之风,盖各随之而来。俊、、乎民、韦皆四方风之异名。此东方当作“有人名曰折丹,东方曰折,来风曰俊”。北方当作“有人名[2]曰,北方曰,来风曰”。今本“来”下衍“之”字,当删。“是处东极隅”,“极”当作“北”,与西方云“处西北隅”文例同。南方当云“有神名[3]曰因乎,来风曰乎”,今本“因”字误重,“来”又误“夸”,“乎”下有“民”字者,当为“是”,“是”古通作“氏”,与民形近而致误。“是处南极”[4]与北方云“是处东北隅”文例亦同也。西方当云“有人名曰石夷,西方曰石,来风曰韦”,今本无“西方曰石”四字,误也。
孙诒让注意到这四节的互相关系,综合起来,认定其中含有四方神人之名和四方风之异称,可谓卓识。惟今以甲骨文四方风名比勘起来,则孙氏所校,仍间有可商者。试更述之。
东方一节,郝懿行谓“名曰折丹上疑脱有神二字”,孙谓“当作有人名曰折丹”。今按作神与作人义通,但《北堂书钞》及《太平御览》引文既都作“有人”,即当以作“人”者为是。而以北方作“有人名曰,北方曰”例之,知原文实当作“有人名曰折,东方曰折”。
南方一节,孙谓“因字误重,来又误夸”,皆极是。王念孙手校本也说:“《大荒西经》来风曰韦,来或作本,夸隶作,与本字字形相似。”[5]唯谓“来风曰乎”则非。今按由后引《尧典》于南方说“厥民因”,知此当作“南方曰因”。由北方作“有人名曰,北方曰”证之,知此当作“有神名曰因,南方曰因”,两“乎”字皆衍文。“因乎”之“乎”既是衍文,则“乎民”之“乎”又因“因乎”之“乎”而衍,故疑此实当作“来风曰民”。孙以“民字者,当为是”者,亦非。
西方一节,孙谓“当云有人名曰石夷,西方曰石,来风曰韦”,以“有人名曰石夷”之后、“来风曰韦”之前,误脱四字,极是。唯以当为“西方曰石”则非。今按由后引《尧典》于西方说“厥民夷”及甲骨文作“西方曰彝”证之,知所脱四字,当作“西方曰夷”。而由北方作“有人名曰,北方曰”证之,知此当作“有人名曰夷,西方曰夷”,而“石”字为衍。
北方一节,孙谓“当作有人名曰,北方曰,来风曰”,以“今本来下衍之字”。又谓“是处东极隅,极当作北,与西方云处西北隅文例同”,皆确不可易。
所以《山海经》的四节,原文实当如下:
有人名曰折,东方曰折,来风曰俊,处东极以出入风。(《大荒东经》)
有神名曰因,南方曰因,来风曰民,处南极以出入风。(《大荒南经》)
有神名曰夷,西方曰夷,来风曰韦,处西北隅以司日月长短。(《大荒西经》)
有人名曰,北方曰,来风曰,是处东北隅以止日月,使无相间出没,司其短长。(《大荒东经》)
其某方曰某、来风曰某,与甲骨文的某方曰某、风曰某者相合,即所谓四方和四方风名。
关于东方,《大荒东经》说:“东方曰折。”甲骨文说:“东方曰析。”作折者,或因折析形近而误。又析字从斤破木,折字从斤断草,甲骨文从草与从木不分,段玉裁说:“以斤破木,以斤断草,其义一也。”[6]《说文》:“析,破木也。一曰折也。”《广雅·释诂》:“析折分也。”《春秋·桓公十一年》“盟于折”,《公羊释文》:“折本所析”。《礼记·檀弓》:“吉事欲其折折尔”,朱骏声说:“案当作析,从木,犹媞媞也。”[7]《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伯虔字子析”,正义:“《家语》云子哲”,哲即折。是折析不但形近,而且义亦相同。
《大荒东经》说:“来风曰俊。”甲骨文说:“凤曰劦。”劦者,《说文》:“同力也,从三力。”饶炯说:“同力谓合众力以为力,篆从三力会意者,犹云合众力也。”[8]俊者,《说文》:“才过千人也。”《尹文子》:“千人才曰俊。”《淮南子·泰族训》:“智过千人者谓之俊。”《鹖冠子》:“德万人者谓之俊。”《白虎通》引《礼别名记》:“百人曰俊。”《孟子·公孙丑》赵注:“俊美才出众者也。”《尚书·尧典》郑注:“俊德贤才兼人者。”盖必同心合力,其才乃可以兼人;才德兼人,犹之乎同心合力。是劦和俊,义可相通。《大戴礼记·夏小正》“正月时有俊风”,黄模分笺说:“俊风即协风。”《说文》劦字下引《山海经》“惟号之山,其风曰劦”,和甲骨文同。
所以《大荒东经》的“东方曰折,来风曰俊”,即甲骨文的“东方曰析,凤曰劦”。
关于南方,《大荒南经》说:“南方曰因。”甲骨文说:“南方曰夹。”《说文》:“夹,持也,从大,夹二人。”王筠说:“大受持者也,二人持之者也。取两人相向,以会左辅右弼之意。”[9]林义光说:“字象二人相向夹一人之形。”[10]其义为夹辅。《左传·僖公二十六年》说:“夹辅成王。”因亦有辅助之义。《尧典》孔安国传:“因,谓老弱因就在田之丁壮以助农也。”因之义同襄,《逸周书·谥法》说:“因事有功曰襄”;《尚书·皋陶谟》:“思曰赞赞襄哉”,释文引马融注:“襄,因也。”襄通作儴,《尔雅·释诂》说:“儴,因也。”而襄之义,则为襄助辅佐。《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颜祖字襄。”祖即助,襄有助义,故颜祖字襄。阮元作释相,谓相假为襄,有位助辅相之义[11]。张祥龄作释襄,谓襄古文从臼字,言以又辅佐其腰,义为夹辅[12]。而因与襄通,故因夹义同。
《大荒南经》说:“来风曰民”,甲骨文说:“凤曰”,字从人,人即人民,故《山海经》错成了“民”字。
所以《大荒南经》的“南方曰因,来风曰民”,即甲骨文的“南方曰夹,风曰”。
关于西方,《大荒西经》说:“西方曰夷。”甲骨文说:“西方曰彝。”夷彝音近,得相通。《诗经·大雅·烝民》:“民之秉彝”,《孟子·告子》及《潜夫论·德化》俱引作“民之秉夷”。《诗经·大雅·皇矣》“串夷载路”,《瞻》“糜有夷届”,毛传:“夷,常也”,孔疏:“夷作彝,音义同”,陈奂说:“《皇矣》、《瞻》皆假夷为彝。”《礼记·明堂位》“夏后氏以鸡夷”,郑注:“夷读为彝”,《周礼·司尊彝》郑司农注正作“夏后氏以鸡彝”。是夷、彝二字音义俱同。
《大荒西经》说:“来风曰韦。”甲骨文说:“凤曰。”字又作,加声符作,读如韦。王国维以为甲骨文字即《说文》的字[13]。
《说文》:“,束也,从韦声。”《大荒西经》说“来风曰韦”者,韦乃之声。是《山海经》的“来风曰韦”,即甲骨文的“凤曰”。
所以《大荒西经》的“西方曰夷,来风曰韦”,就是甲骨文的“西方曰彝,凤曰”。
关于北方,《大荒东经》说:“北方曰”,甲骨文说:“北方曰勹”。字不见《说文》,疑当读作宛。雷浚说:“《说文》无字,《文选·司马长卿·子虚赋》:孔鸾,《汉书·司马相如传》作宛。”[14]《说文》:“宛,屈草自覆也,于阮切。”勹疑之省文。章太炎《文始》说:“勹孳郛为。”《说文》:“,覆也,从勹从人。”容庚先生据魏三字石经免古文作,篆文作,定为免字[15]。《广韵》:“,武粉切。”《玉篇》:“,亡粉切。”《颜氏家训·音辞篇》说:“《战国策》音刎为免”,唐兰先生说:“袒免之免,古读若问,则知即免字。”[16]朱骏声说宛之重文当作冤,即字。是甲骨文勹为省,即宛字重文。与山海经作者,为同字。
《大荒东经》说“来风曰”,甲骨文说“凤曰”。字不见字书,郭璞说“音剡”,按当即读为剡字。《说文》:“剡,锐利也。”《荀子·彊国》“剡其胫”,杨注:“剡,斩也。”字甲骨文作即役字。役字,《说文》古文从人,从人和从同。《说文》:“役,戍边也,从殳从彳。古文役从人。”《国语·吴语》“吴国之役”,韦注:“役,兵也。”《诗经·渐渐之石序》郑笺:“役谓士卒也。”字象手执兵器以刺人之形,与剡义相当。
所以《大荒东经》的“北方曰,来风曰”,即甲骨文的“北方曰,凤曰”。
从上看来,《山海经》里东南西北四方的某方曰某、来风曰某,乃全与甲骨文的四方名和四方风名相合。
【注释】
[1]王佩诤先生说。
[2]原刻本夺一“名”字。
[3]原刻本夺一“名”字。
[4]原刻本误作西极。
[5]据范祥雍先生过录涵芬楼旧藏王氏手校本。
[6]段玉裁:《说文解字注》。
[7]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
[8]饶炯:《说文解字部首订》。
[9]王筠:《说文句读》。
[10]林义光:《文源》,1920年。
[11]阮元:《揅经室集》卷一。
[12]据《说文解字诂林》收录。
[13]《殷虚文字类编》第7卷第7页引王国维说,1923年。
[14]雷浚:《说文解字外编》。
[15]容庚:《金文编》重订本第8卷第7页,1939年。
[16]唐兰:《名始上篇·人部》第17页,1934年。
尧典中四方和风名
又此四方名和四方风名者,亦见于《尚书·尧典》: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
申命羲叔,宅南交,曰明都[1]。平秩南讹,敬致[2],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鸟兽希革。
分命和仲,宅西土[3],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鸟兽毛毨。
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氄毛。
羲和在古代神话传说里是一个女性的日月之神[4],或以为即传说中的女娲[5]。尧时立羲和为掌四时之历官。《山海经·大荒南经》说:“东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曰羲和。”扬雄《河东赋》:“羲和司日。”郭璞说:“羲和,盖天地始生主日月者也。故启筮曰,空桑之苍苍,八极之既张,乃有夫羲和,是主日月,职出入以为晦明。又曰,瞻彼上天,一明一晦,有夫羲和之子,出入暘谷。故尧因此而立羲和之官,以主四时。”
汉代的古文经学家以命羲和为天地之官,以下分命申命为四时之职,天地四时,犹周的六卿。马融说:“羲氏掌天官,和氏掌地官,四子掌四时。”郑玄说:“此命羲和者,命为天地之官。下云分命申命,为四时之职。天地四时,于周则冢宰司徒之属,六卿是也。”今文家则以乃命羲和,即是下文四子,先总举,后分述之。《汉书·成帝纪》阳朔元年诏曰:“昔在帝尧,立羲和之官,命以四时之事,令不失其序。”《百官公卿表》说:“《书》载唐虞之际,命羲和四子,顺天文,授民时。”《论衡·是应篇》说:“尧候四时之中,命羲和察四星以占时气。”孔安国《尧典传》:“羲氏、和氏,世掌天地四时之官,故尧命之,敬记天时,以授人也。此举其目,下别序之。”
今按当以今文家的说法为是。羲和即四子,四子即羲和。为什么羲和会生了四子呢?这犹同古代神话说黄帝有四面;舜号“重华”,“是谓重明”,“目重瞳子”,有四目四聪。《太平御览》七十九引《尸子》说:“子贡问于孔子曰,古者黄帝四面,信乎?孔子曰,黄帝取合己者四人,使治四方,不谋而视,不约而成,大有成功,此之谓四面也。”《尧典》:“舜明四目达四聪。”孔传说:“广视听于四方。”经此解释,则四目四聪,原不过是广视听于四方,四面原不过是治四方的四人[6]。这同由日神变成了历官,由羲和分成了四子,都是一样的演化规律。
《尧典》这一段,记尧命历官羲和观察天文,授民以年历四时,并教以祭祀、农作之事。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即所谓羲和之官,亦即所谓四子。
嵎夷、南交、西土、朔方,犹言东方、南方、西方、北方[7]。嵎夷者,《尔雅·释地》“齐有海隅”,释文:“隅本作嵎。”又《释水》“河出昆仑西北隅”,释文:“隅又作嵎。”《列子·周穆王》“西极之南隅”,释文:“嵎与隅同。”是嵎者隅之或体。《说文》:“隅,陬也。”《淮南子·原道训》“经营四隅”,高注:“隅犹方也。”夷,《说文》:“东方之人也”,《白虎通·礼乐》:“东方为九夷”,《公羊传·隐公二年》注、《周礼·职方》大司农注、《礼记·王制》注并云“东方曰夷”。所以嵎夷犹言夷隅,夷隅犹言东方。南交者,交读为郊。《易·小畜》:“密云不雨,自我西郊。”西郊犹言西方,南郊犹言南方。西土犹言西方,甲骨文“西土受年”又作“西方受年”。朔方者,犹言北方,《尔雅·释诂》“朔,北方也”,《史记》即作“北方”。东称嵎,南称交,西称土,北称方,其义相同。
暘谷、明都、昧谷、幽都,是就日在东南西北四方的情况而言。暘谷者,东方日之所出,孔传:“暘明也,日出于谷而天下明,故称暘谷。”昧谷者,西方日之所入,孔传:“昧冥也,日入于谷而天下冥,故曰昧谷。”明都者,日在南而明。幽都者,日出于东,没于西,在南而明,惟北为幽。
“寅宾出日”、“寅饯纳日”,言祭日。据孔传,寅的意思是敬,宾的意思是导,饯的意思是送,纳,《史记》作入。日出于东,所以在东方要举行敬导日出的祭祀。日入于西,所以在西方要举行敬送日入的祭祀,关于祭出入日的祭祀,也见于甲骨文[8]。
“平秩东作”、“平秩南讹”、“平秩西成”、“平在朔易”者,平秩,《史记》作便程,索隐说:“言便课与作程。”平在《史记》作便在。南讹之讹当作,即伪,伪即为。《史记》索隐:“春言东作,夏言南为,皆是耕作营为劝农之事。”西成者,孔传:“秋西方万物成。”朔易者,朔即北,《史记》索隐引《尸子》“北方者,伏方也”,言“谓人畜积聚,冬皆藏伏”,故《史记》作伏物。这是以东南西北,配春夏秋冬,说春夏以次耕作,秋以次收,冬以次藏。
“日中星鸟,以殷仲春”、“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宵中星虚,以殷仲秋”、“日短星昴,以正仲冬”者,日中为春分,宵中为秋分,日永为夏至,日短为冬至。孔传:“殷正也。”又,“春分之昏,鸟星毕见,以正仲春之气节”,其他三节亦同。这是初昏时,观测正南方向所见的鸟、火、虚、昴四星,以定仲春、仲夏、仲秋、仲冬,即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等四时的节气[9]。
“厥民析,鸟兽孳尾”、“厥民因,鸟兽希革”、“厥民夷,鸟兽毛毨”、“厥民隩,鸟兽氄毛”者,则与甲骨文和《山海经》的四方名和四方风名适相合。
《尧典》所谓“羲和四宅”,言嵎夷、南交、西土、朔方,即东方、南方、西方、北方。这同甲骨文和《山海经》说东方、南方、西方、北方者相合。甲骨文和《山海经》说东方曰某,南方曰某,西方曰某,北方曰某,《尧典》说“宅嵎夷,曰暘谷”,“宅南交,曰明都”,“宅西土,曰昧谷”,“宅朔方,曰幽都”,虽然曰后的称谓内容不同,但两者俱称曰,曰后俱为四方名则相一致。
《尧典》东方说“厥民析”,和甲骨文说“东方曰析”的析字相同。《尚书大传·虞夏传》祀东方泰山春伯之乐“名曰晰阳”,郑注晰当为析。《汉张迁碑》说二月“阳气厥”,即析,亦与甲骨文和《尧典》合[10]。《尧典》南方说“厥民因”,同《山海经》说“南方曰因”的因一样。《尧典》西方说“厥民夷”,与《山海经》说“西方曰夷”的夷字同。甲骨文作“西方曰彝”,彝夷音同义通。《尧典》北方说“厥民隩”,隩郑玄作奥,隩奥字通。《说文》:“奥,宛也”,宛奥音近。朱骏声说:“奥古音读如隩,亦读如宛。《礼记·礼器》,燔柴于奥,以奥为。《荀子·富国》,夏不宛暍,以宛为奥。《尔雅·释言》,也。《太玄·乐》阳始出奥,注,暖也。皆声相近。《说文》媪篆读若奥,即读如宛也。皆声之转耳。”甲骨文说:“北方曰勹”,勹即免,即宛字。《山海经》说“北方曰䳃”,䳃读作宛。隩、奥字通,奥、宛音近,则《尧典》“厥民隩”的隩,和甲骨文“北方曰勹”、《山海经》“北方曰隩”的勹、䳃字又相通。
所不同者,甲骨文、《山海经》的四方名,在《尧典》则以说明“厥民”的情况,而另以太阳的出入明幽,作为羲和四宅的地名。
至于四方风名,甲骨文于东南西北四方都说凤曰某,《山海经》则说来风曰某,凤即风,甲骨文凤字都读作风。撰集《尧典》的人不知道这一点,把凤字错误地解释成了凤皇,凤皇是一种鸟,《说文》:“凤,神鸟也。”引申演变而为鸟兽。
甲骨文于东方风说风曰劦,劦有“同力”、“合力”之义,说已见前。劦即协,其义又为和。《尔雅·释诂》:“协,和也。”《国语·周语》“有协风至”,韦昭注:“协,和也。”又《郑语》“能听协风”,韦注亦云:“协,和也。”《尚书·洪范》“协同五纪”,孔传:“协,和也。”又“相协厥居”,《史记》协作和。其义又为合。《尧典》“协和万邦”,孔传:“协,合也”,《史记》协作合。《国语·周语》“和协辑睦”,韦昭注:“协,合也。”《周礼·太史》“读礼书而协事”,郑玄注:“协,合也。”鸟兽群居,和合雌雄,乃成交接。《尧典》既将凤字错释成鸟兽,就不能不再将劦字错释成乳化交接的孳尾,而说“鸟兽孳尾”。孔传:“乳化曰孳,交接曰尾。”《列子·黄帝》“孳尾成群”,张湛注:“孳尾,牝牡相生也。”
甲骨文于南方风说风曰。即微。微之义为小、少、细、纤。《广雅·释诂》:“微,小也”。《礼记·祭义》“则微矣”,郑注:“微犹少也。”《荀子·非相》“微小短瘠”,杨注:“微,细也。”《法言·修身》“君子微慎厥德”,注:“微,纤也。”《尧典》于南方说“鸟兽希革”,希革者,郑玄注:“夏时鸟兽毛疏皮见。”《汉书·晁错传》:“扬粤之地,鸟兽希毛,其性能暑。”希微义相近。
甲骨文于西方风说风曰又作,又从韦声作,即《说文》的字。《说文》:“草木垂华实也,从木弓。”又“也[11],从韦声。”《尧典》说“鸟兽毛毨”,郑注:“毨,理也,毛更生整理。”《说文》:“毨,仲秋鸟兽毛盛,可选取以为器用,读若选。”《玉篇》:“毨毛更生也。”草木垂实,鸟兽毛盛,都有繁茂之义,可以相通。
甲骨文于北方风说风曰即伇、役,字象手执兵器以刺人之形。《山海经》说,风曰读作剡,剡之义为利、为斩,均有北方寒风刺人之义。《尧典》说:“鸟兽氄毛”,《汉书·晁错传》:“胡貉之地,鸟兽毳毛,其性能寒。”氄毛即毳毛,颜师古曰:“细毛也。”北方风寒,故鸟兽生细毛以御之。《史记》正义说:“冬时鸟兽生氄毳细毛以御冬寒也。”由此可见,《尧典》的宅某方曰某,是因袭甲骨文和《山海经》的某方曰某;厥民某,是因袭甲骨文和《山海经》的四方名;鸟兽某某,则由甲骨文的凤曰某讹变,并因袭其四方之风名。是甲骨文和《山海经》里的四方名和四方风名,也整套地保存在《尧典》里。
【注释】
[1]日、明、都三字据郑玄说补。
[2]敬、致两字疑衍。
[3]土字据《史记·五帝本纪》补。
[4]〔法〕伯希和:《书经中的神话》,冯沅君译本。
[5]〔日〕出石诚彦:《尧典所见羲和之由来》,《东洋思想研究》第一。又《中国神话传说之研究》,1945年。
[6]见顾颉刚:《书经中的神话序》。又刊《经世》第一卷第九期,1937年。
[7]见丁山:《羲和四宅说》,《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1集第10期,1928年。
[8]见胡厚宣:《殷代之天神崇拜》,《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第二册,1944年。又《甲骨续存·序》,1955年。
[9]见竺可桢:《论以岁差定尚书尧典四仲中星之年代》,《科学》第11卷第12期;又《二十八宿起源之时间与地点》,《思想与时代》第34期。钱宝琮:《论二十八宿之来历》,《思想与时代》第43期,1947年。
[10]陈邦福先生说。
[11]据王筠《说文句读》。
四方和风名的演化
甲骨文的四方和四方风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首先,所谓四方和四方风名者,在殷人心目中,都是一种神灵。
我们看前引卜辞,既然说禘祭四方和四方风,卯祭东方析,又岁祭于西彝,宁日祭于彝,用豚祭风,则殷人必以四方和四方风为一种神灵,乃明白可知,求年祈雨,生产大事,都要祷告四方和四方风,是殷人除了天神上帝、日月星辰之外,还有很隆重的关于四方和四方风神的崇拜。
杨树达先生谓甲骨文的四方名,都和草木有关,并与四时相配合[1],其说可通。
东方曰析,析谓草木之甲坼,《说文》析训破木,折训“裂也”,破裂之义亦为解,《易·解·彖传》:“天地解而雷雨作,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解之时大矣哉。”这和春天的现象合。南方曰夹,夹读为荚,《说文》:“荚,草实也。”夏为草木著荚之时。北方曰勹,勹即宛,《说文》:“宛,屈草自覆也。”冬季万物潜伏,草木有覆蔽之象。惟西方曰彝,与草木秋季之义不合。
又四方风者,东方风曰劦,劦即协。《国语·周语》说春天“瞽告有协风至”,韦昭注:“协,和也,风气和,时候至也。立春日,融风也。”劦风,《山海经》亦作俊风,俊劦义同。《大戴礼记·夏小正》:“正月时有俊风。”都以东方的劦风、俊风为春风。南方风曰,figure_0568_3318即微,微风犹言温风。《逸周书·时训》:“小暑之日,温风至。”《礼记·月令》:“季夏之月,温风始至。”都以夏风为温风,即微风。北方风曰,即伇、役,字象人手持兵器以刺人之形,风或者犹言冬天的寒风。至于西方风曰,《说文》:“,草木垂实也。”为秋热,或者用以称秋天的西风。
殷代农业已经相当发达,殷代历法已经有了闰月,闰月所以调节四时,《尧典》说“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则殷人已有四时的观念,乃毫无问题。甲骨文的四方和四方风名,由上看来,与四时相配合,也好像有此线索。但是关于四时的字样,在甲骨文中,则还一直没有被认识出来。甲骨文春、秋之义用作年,并不是说春天和秋天。夏、冬二字用为夏季、秋季之义者,迄今亦尚未发现[2]。我们疑心殷人虽然已有以四方配四时的观念,但这只可说是一种趋势和萌芽,明确的“其神为四,分司四季”的制度,恐怕还不曾有。
《山海经》虽多错简错字,但其四方和四方风名因袭甲骨文的痕迹,还可以清楚地看得出来。在《山海经》的四方风名里,也还没有春、夏、秋、冬等四时的字样。
在甲骨文只说某方曰某,风曰某,以方名、风名为一种神灵而祷祭之。到《山海经》就把方名看成是一种神人,说“有人名曰折,东方曰折”,“有神名曰因,南方曰因”,“有神名曰夷,西方曰夷”,“有人名曰,北方曰”。郭璞注:人谓“神人”。孙诒让说:“经或云神,或云人,义并通。”[3]把四方神当成了一种神人,以方名为神人之名。又把风看成神人所操作,变甲骨文的“风曰某”,为“来风曰某”。甲骨文的“风曰某”,某是风神名。到《山海经》的“来风曰某”,来风者,神人所来,来风曰某者,某神人所来的风曰某,某就成了单单的风名。又把四方的神人予以分工。把东方的“有人名曰折”和南方的“有神名曰因”,看成了分工专管“出入风”有神人。《山海经》于东方神人说“处东极以出入风”,于南方神人说“处南极以出入风”,郭注:“言此人能节宣风气,时其出入。”郝懿行说:“盖巽位东南主风,故二神司之,时其节宣焉。东次三经云,无皋之山多风。《初学记》引《荆州记》云,风井夏则风出,冬则风入,亦其义也。”又把西方的“有神名曰夷”和北方的“有人名曰”看成了分工专管“日月长短”的神人。《山海经》于西方神人说:“处西北隅以司日月长短。”于北方神人说:“处东北隅以止日月,使无相间出没,司其短长。”东北隅为日月所出,西北隅为日月所入,故以西方和北方的神人为日月之神,管理着日月,按时出没,不要相间,并司其短长。这些都是由甲骨文四方和四方风名演变,而为甲骨文所无者。由西、北两神司日月短长,知其时可能已知测量日影的方法。
至于《尧典》,更由《山海经》的司日月长短的神人,演化成了主日月之神的羲和。由羲和司四方,又变成所谓四子和四宅。宅东南西北四方,曰暘谷、明都、昧谷、幽都,谓日之出入明幽,日出于东方的暘谷,没于西方的昧谷,在南方为明,在北方为幽。东方寅宾出日者,祭日之所出,西方寅饯纳日者,祭日之所入。凡此都是从《山海经》的司日月的神人演化而来。
又言“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平秩南讹,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平秩西成,宵中星虚,以殷仲秋”,“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从甲骨文、《山海经》演变直到《尧典》,才把东南西北四方和春夏秋冬四时明白地相配合起来。另外,由于历法的逐渐发达,并以初昏所见星象,推定四时四仲即二至二分的季节。春夏耕作,秋收冬藏,都是说的农业劳作之事。开后来《大戴礼记·夏小正》、《吕氏春秋·十二纪》、《礼记·月令》、《淮南子·时则训》和《逸周书·周月》《时训》之先声。
唯《十二纪》、《月令》、《时则》等篇,于四方之外,又增加中央为五方,以与五行、五色、五声、五味、五虫、五祀、五谷、五畜、五脏、五帝、五神之属相配合。春木夏火秋金冬水,所余之土无所属,就在四季的中间夏秋交界时,为它安排了一个位置。这样就构成了一套极有组织的五行学说。
《管子·四时》说:
东方曰星,其时曰春,其气曰风。风生木与骨。
南方曰日,其时曰夏,其气曰阳。阳生火与气。
中央曰土。土德实辅四时。
西方曰辰,其时曰秋,其气曰阴。阴生金与甲。
北方曰月,其时曰冬,其气曰寒。寒生水与血。
气就是风。《广雅·释言》:“风气也。”《淮南子·氾论训》高诱注同。《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八风平”,杜预注:“八方之气,谓之八风。”《庄子·齐物论》:“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某方曰某,其风曰某,句法和甲骨文、《山海经》一样。四方名日月星辰,也和司日月的神人有关。疑这几条的来源很早,不过方名和风名不同。浓厚地渐染上了后来的色彩和成分。不但以四时配四方,并且增加了一个中央土,五行之外,还增加了阴阳。在四时五方的年历中,阴阳五行的学说,就益臻完备了。
在甲骨文的四方和四方风名之后,大约以《山海经》的时代为最早,所以保存甲骨文的本来面目比较多。《尧典》稍后,虽有讹变,但演化的踪迹,还依然可寻。《夏小正》、《十二纪》、《月令》、《时则》、《周月》、《时训》等篇,时代虽然有先后不同,大体本乎《尧典》。《管子·四时》来源也比较早,但颇多改动。其由殷武丁对甲骨文逐渐演化的蛛丝马迹,还可以清楚地辨得出来。
【注释】
[1]杨树达:《甲文中之四方神名与风名》,《积微居甲文说》卷下,1954年。
[2]见胡厚宣:《殷代年岁称谓考》,《中国文化研究汇刊》第二卷,1942年。
[3]孙诒让:《札迻》卷三校《山海经》。
殷商求年四方祭祀
其次,我们特别探讨一下殷人为了求年祈雨而禘祭四方和四方风的问题。
从甲骨文看来,殷代的宗教信仰,有天神崇拜、祖先崇拜和自然崇拜。殷人把自然现象中的风云雷虹雨水,都看成是受天神上帝所驱使的一种神灵,以为它们掌握着人间农作年成丰歉的命运。
如武丁时卜辞说“帝令凤”:
贞翌癸卯帝其令凤(风)。(乙3094)
翌癸卯帝不令凤(风)。夕。(乙2452)
以风为上帝所命令。又说“帝史凤”:
于帝史(使)凤(风)二犬。(通398;珠935)
以风在帝左右,为上帝之使。《太平御览》九引《河图地通纪》说:“风者,天地之使。”又引《龙鱼河图》说:“风者,天之使也。”天使即帝使。《荀子·解蔽》引《诗经》说:“有凤有凰,乐帝之心。”古人以凤凰为风神,风神实处在上帝的左右[1]。帝乙、帝辛时卜辞亦言“帝史”:
乙巳卜,贞王宾帝史(使)亡尤。(通64;通别2.2)
王宾是祭名。此亦祀风之辞。武丁时卜辞祭风者又或言“禘风”:
帝凤(风),九犬。(贝眆氏藏骨)[2]
贞帝凤(风),三羊三豕三犬。(前4.17.5)
帝即禘,祭名。廪辛、康丁或武乙、文丁时卜辞卜祭风的又或言“酒风”:
乙酉,酒雚(风)其受又(佑)。(粹452)
雚从杨树达先生释风[3],他辞言“其遘雚”(后下6.7)、“王其遘雚”(南明543)与“其遘大风。不遘风”(前3.29.2),语例相同可证。酒即用酒祭。武丁时卜辞又或言“宁凤”:
癸卯卜,宾,贞凤(风)。(契455)
“宁凤”之祭,亦见廪辛、康丁、武乙、文乙时卜辞:
弜凤(风)。(粹186)
弜凤(风)。(粹456)
其大凤(风)。(粹827)
甲戌,贞其凤(风)三羊三犬三豕。(续2.15.3;征典16)
即宁,《说文》:“,定息也。”有安定息止之义。《周礼·小祝》“宁风旱”,《尔雅·释天》“祭风曰磔”,郭璞注:“今俗当大道中磔狗,云以止风。”《周礼·春官·大宗伯》注引郑司农云:“罢辜披磔牲以祭,若今时磔狗祭以止风。”止风犹宁风。祭风用犬,与甲骨文合。甲骨文常见“大风”,于省吾先生释为大骤风,犹言大风暴[4]。大风暴则为祸害。甲骨文常说“风唯祸”:
丙午卜,亘,贞今日凤(风)(祸)。(后上31.14)
凤(风)不隹(唯)(祸)。(铁188.1)
乙□□贞凤(风)隹(唯)(祸)。(续存上174)
辛未卜,贞今辛未大凤(风)不隹(唯)(祸)。(前8.14.1)
此武丁时所卜。或言“风唯孽”:
贞(兹)凤(风)不隹(唯)孽。(前6.4.1)
此亦武丁时所卜。风唯祸孽,则求止息,因而有宁凤的祭祀。
风过大固可为害,风不大,则常有益人生,因为风可以吹云降风,对农业生产有利。武丁时卜辞说:
辛未卜,帝(禘)风,不用,雨。(佚227)
用的意思是施行[5]。这辞说辛未日占卜,禘祭风神,后来没有施行,因为天下了雨,用不着再禘祭风神了。是禘风是为了求雨,求雨则为了农耕。
云者,殷人知其可以降雨,如武丁时卜辞说:
各云不其雨。(乙108)
贞(兹)云其(有)降,其雨。(乙3294)
庚寅贞云其雨。(续存上107)
贞今(兹)云雨。(前6.43.4)
贞(兹)云其雨。(库597、21331同文)
(兹)云雨。不其雨。(契553)
(兹)入云其雨。(续存下95)
贞(兹)云其雨。
贞(兹)云不其雨。(乙6723、6724正反)
□云自南雨。(铁172.3)
云即雲,各之义为来。都称降雨者为云。《易》所谓“云行雨施”,《孟子》所谓“油然作云,霈然下雨”,《淮南子》所谓“八极之云,是雨天下”,云亦在上帝左右,故又称“帝云”:
贞于帝云。(续2.4.11)
此亦武丁时所卜。于帝云,即祭于帝云。谓祭在帝左右的云。
云既能降雨,殷人求年祈雨,所以也祭云。武丁时卜辞言“云”者又如:
于云。(通别2.4.5)
己丑卜,,贞亦乎雀于云,犬。
贞勿乎雀于云,犬。(乙5317)
到廪辛、康丁、武乙、文丁时卜辞或言二云:
贞于二云。(龟1.14.18)
或言四云:
己卯卜,豕四云。(库972)
或言六云:
癸酉卜,又于六云,五豕,卯五羊。
癸酉卜,又于六云,六豕卯羊六。(后上22.3+22.4)
四云就是四方之云,犹《墨子》说:“逢逢白云,一南一北一西一东”,《淮南子》说:“四海之云”。二云即层云之分上下层者。六云就是四方上下之云,犹言“六合之云”。(祸)。(佚367)
占卜大的霹雳会不会作祸。所以武丁时又有告雷的祭祀卜辞:
□□卜,贞告雷于河。(珠840)
但雷者,雨之先声,雷雨交作,有益农田,实为殷人所祈望。武丁时卜辞说:
云自北,西单雷。(前7.26.3)
言从北方来了黑云,在西郊平地上就打起雷来,希望能够下雨。又说:
甲骨文有字作,旧释电雹,俱非。于省吾先生释雷[6],极是。大的霹雳,往往击劈万物,有害于人。武丁时卜辞说:
□□卜,贞雷不隹(唯)□□卜,贞今己亥雷,不。(前3.22.1)
言今天己亥打了雷,不会下雨吧?又说:
□雷,其。(前4.11.7)
言打雷了,会下雨了吧!又说:
七日壬申雷,辛巳雨,壬午亦雨。(前3.19.3)
此卜辞中的验辞。言过了七天到壬申打雷了,果然辛巳下了雨,壬午也下了雨。云雷、雷雨连称,都是殷人为了农业生产,所喜盼的事情。雷者,殷人亦以为是上帝所命,武丁时卜辞说:
贞帝及今十三月令雷。
贞帝其于之一月令雷。(乙3282)
□□□,,贞之一月帝其令雷。(乙6809)
贞及今二月雷。王(占)曰,帝隹(唯)令二月令雷。(乙529、530正反)
十三月,一月,二月,正是春季。殷人春季农作盼雨,雷为雨之先声,故希望上帝能先命令打雷。又按照后世《月令》等篇所说,春雷发声,万物萌动。那么,殷人希望上帝命雷,也许是为了万物的发生。
虹字在甲骨文作,象虹形而两端有首[7]。所以虹、蜺字俱从虫。殷人以为虹能饮水,其出现恒为不祥之兆。如武丁时卜辞说:
王(占)曰,(有)(祟)。八日庚戌,各云自东冒母。
,亦出虹自北,(饮)于河。(菁4)戊……又。王(占)……隹(唯)丁吉,其……未允……允(有)。明,各云……,亦出虹自□□(饮)于河。在十二月。(前7.43.2;龟1.10.12)
……庚吉,其……,虹于西……(前7.7.1)
三辞均为卜辞中之验辞。前两辞,都说虹饮于河。是殷人认为虹能饮水。这信仰也见于后世的书中。汉刘熙《释名·释天》:“虹,攻也。又曰。其见每于日在西而见于东,啜饮东方之水气也。”《汉书·燕王旦传》:“虹下属宫中,饮井水,水泉竭。”《北堂书钞》一五一引《异苑》:“晋陵薛愿,义熙初,有虹饮其釜,愿辇酒灌之。”《太平御览》一四引《黄帝占军诀》:“攻城有虹从南方入饮城中者,从虹攻之胜。”《太平广记》引《祥验集》:“唐宰相韦皋镇蜀,方就食,忽虹霓自空而下,直入庭,吸其食饮,且尽。”宋沈括《梦溪笔谈》:“世传虹能入溪涧饮水,信然。”都以虹能饮水,与甲骨文合[8]。
又三条验辞都说有祟、有。皆以虹的出现,为灾祸之征。《逸周书·时训》:“虹不藏,妇不专一。”《释名·释天》:“虹又曰美人。阴阳不和,淫风流行,男美于女,女美于男,互相奔随之时,则此气盛,故以其盛时名之也。”又:“霓,齧也,其体断绝,见于非时,此灾气也,伤害于物,如有所食齧也。”《北堂书钞》一五一引《春秋演孔图》:“霓者斗之乱精也,斗失度则虹霓见。”《太平御览》一四引《易通卦验》:“虹不时见,女谒乱公。”都以虹见为不祥,亦与甲骨文一致。
武丁时卜辞又说:
庚寅卜,,贞虹隹年。
庚寅卜,,贞虹不隹年。(山东省博物馆藏+征杂109)
贞虹于年(祸)。(珠452)
是虹者亦关系年收的休咎。为什么虹的出现会是不祥之兆,它会关系于年收的休咎呢?《诗经·鄘风·》:“朝于西,崇朝其雨。”朱熹《集传》:“言方雨而虹见,则其雨终朝而止矣。今俗谓虹能截雨,信然。”因古人以为虹能截雨,虹见则雨止,雨量不足,所以会影响到年收。
雨者,殷人亦以为上帝所命令。武丁时卜辞,除前引各辞之外,又如:
贞帝令雨。(乙3769)
壬申卜,,贞帝令雨。
贞帝不其令雨。(乙6666、6667正反)
帝隹(唯)癸其雨。(前3.21.3)
翌甲寅帝其令雨。(乙7266)
贞翌丁亥帝其令雨。(南坊5.3)
□丑□□寅帝令雨。(乙1894)
□□□,,翌乙丑帝其令雨。(库607)
戊辰卜,,贞翌□巳帝不令雨。(乙851)
来乙未帝令雨。
来乙未帝不令雨。
王(占)曰,乙帝其令。(乙6406、6407正反)
丙寅卜,□□□□卯帝其令雨。
丙寅卜,□□□□卯帝不□□雨。允□□。
丁卯卜,,贞翌戊辰帝其令□。戊……
丁□卜,,翌戊辰帝不令雨。戊辰允。
戊辰卜,,翌己巳帝不令雨。己巳帝允令雨,至于庚。
辛未卜,□翌壬□帝其□雨。
辛未卜,□翌壬□帝不□雨。壬。
壬申卜,□翌癸酉帝其令雨。
壬申卜,翌癸酉帝不令雨。
甲戌卜,,翌乙亥帝令雨。
甲戌卜,,翌乙亥帝不令雨。
乙亥卜,,翌丙子帝其令雨。
乙亥卜,,翌丙子帝不□□。
丙子卜,,翌丁丑帝其令雨。(乙835+851+852+1070+1164+1312+1157+1579+1580)
自今至于庚寅,帝不其令雨。(乙5578)
壬子卜,,□自今至□丙辰,帝□雨,王□□。(前6.20.2)
今二月帝不□令雨。(铁123.1)
□□卜,,贞今三月帝令多雨。(前3.18.5)
戊子卜,,贞帝及四月令雨。
贞帝弗其及今四月令雨。(乙3090)
辛未卜,,贞之八月,帝……
贞之八月帝不其令多雨。(乙5329)
丙寅卜,,贞今十一月令帝雨。
贞今十一月帝不其令雨。(乙4628+4826+4947)
都说帝令雨。天久不雨,造成旱灾,殷人即以为是上帝降暵。武丁时卜辞或言上帝降□□卜,:
,□上帝降。(续存上168)
或言帝降:
庚戌卜,贞帝其降。(前3.24.4)
丁卯卜,帝其降。(甲766)
或言帝降我:
戊申卜,,贞帝其降我。一月。
贞帝不我降。(乙7793)
……降我。(铁764)
或言帝我:
□丑卜,贞不雨,帝隹(唯)我。(龟1.25.13)
庚戌卜,,贞雨,帝不我。(铁35.3)
戊寅□,亘,贞帝其我。(库1811)
辛卯卜,,贞帝其我。(续存下156)
己酉卜,亘,贞帝不我。
□□不其我。(乙7124)
戊午□,□,贞帝不我。王(占)曰吉。(乙953+1274+1949+1950)
贞帝隹(唯)我。
贞帝不我。(契785)
……曰,帝我。
……□不我。(铁159.3)
读如暵,其义为旱[9]。雨水,是土田的农作物所必需。殷代农业已成为主要生产,则雨水问题即特别重要。前引卜辞说“帝令雨足年”,“帝令雨弗其足年”,“我年有足雨”,“我年亡足雨”,“黍年有足雨”,“黍年亡足雨”,“在田有足雨”,“禾有及雨”,便是很好的证明。而甲骨文求年祈雨的卜辞,更有千百条之多,将在另文详之[10],这里就不再烦述了。
古典文献中,祭风神、雨神的记载,见于《周礼·大宗伯》,说:“以槱燎祀风师雨师。”《尔雅·释天》说:“祭风曰磔。”又《独断》说:“风伯,能兴风,雨师,能兴雨,祠此神以报其功也。”《风俗通义·祀典》说:“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养成万物,有功于人,王者祀以报功也。”祭云神的记载见于《楚辞·九歌·云中君》,朱熹注:“云中君谓云神也。”又《汉书·郊祀志》说:高祖六年,“置祠祀官女巫,晋巫云中君,以岁时祠宫中。”颜师古注:“云中君谓云神也。”其祭雷神者,则唐天宝五年诏说:“发生振蛰,雷为其始,画卦陈象,威物效灵,气实本乎阴阳,功先施于动植,今雨师风伯,久列于常祀,惟此震雷,未登于群望,其已后每祀雨师宜以雷师同坛。”自此以后,历代的封建王朝,于风雨云雷,都有专祭,并设有祭坛。把它当作国家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祀典。
殷代农业,已成为主要生产。殷人求雨,是为了年成。风云雷虹,都和雨水有密切关系。风吹则雨来,有云乃雨降,雷为雨的先声,虹见则雨止。风云雷虹雨水,殷人皆以为上帝所命,帝在天上,而风云雷虹雨水之来,则恒自四方。如早期卜辞说:
(延)大凤(风)自西。(京2921)
乙卯大凤(风)自北。
大凤(风)自北。(京2915)
此言风之所自。又说:
乙酉卜,乙雨自东。(乙144)
辛亥,雨自东。(乙8503)
庚寅雨自南。(粹801)
(有)来雨自西。(京431)
不雨自西。(续4.24.5)
甲子卜,翌丙雨。乙丑自北小。(乙181)
己未允雨自北。(乙40)
雨自北,小。(乙60)
雨自北。(京2985)
大采雨自北。(乙16)
亦雨自北。(乙32)
允雨自北以凤(风)。(乙18)
此言雨之所自。又前引卜辞说:“有各云自东”,“云自南”,“各云自北,西单雷”,“有出虹自北”,“虹于西”,是云雷虹霓之来,也特别注意它们的方向。又如一片早期卜辞说:
癸丑卜,贞旬。甲大食雨自北。乙卯小食大。丙辰中食大雨自南。癸亥卜,贞旬,一月。雨自东。九日辛未大采,各云自北,雷,(延)大凤(风)自西,弗雨。
此乃连续卜旬之辞,而随记征验。大食、中食、小食和大采,疑皆同一样,记时间。第一旬说,癸丑日占卜,问下一旬好不好。后来到第二天甲寅大食的时候,从北方来了雨。第三天乙卯小食的时候,天晴了。第四天丙辰中食的时候,从南方来了大雨。第二旬卜辞说,一月癸亥日占卜,问下一旬好不好。这天下午从东方来了雨。到第九天辛未大采的时候,从北方来了云,又响了雷,一直从西方吹来大风,就没有下起雨来。其言风云雷雨,都特别举出了来自哪一方。武丁时卜辞又说:
癸卯卜,今日雨?
其自东来雨?
其自南来雨?
其自西来雨?
其自北来雨?(前6.57.7+龟1.21.3+后上32.6)
此癸卯日卜雨,而特别卜问雨会从东南西北哪一个方向来。
殷人既以风云雷虹雨水都是一种神灵,在帝左右而受其命令驱使,又特别注意到风云雷虹雨水都是来自东南西北四方,因而也就把四方当成了一种神灵而加以崇拜。武丁时卜辞有祭四方者,如言:
贞于东。(佚459)
贞于东。(续1.52.5)
贞于东。(续存上379)
贞勿于东。(前3.24.6)
己巳卜,王于东。(前4.15.7)
辛巳卜,宾,贞于东。(续存上442)
甲申卜,宾,贞于东,三豕,三羊,犬,卯黄牛。(续1.53.1;征典13)
□□卜,,贞于东,五犬,五羊,五□。(续1.52.6;征典17)
□□卜,亘,贞于东。(前7.11.1)
丁巳卜,宾,贞于东。
贞勿东。(乙6708)
甲申卜,宾,贞勿于东方告。(南师2.56)
此单祭东方者。
贞(御)于南。(乙4798)
此单祭南方者。
贞于西。(后上24.5)
于西,一牛。(乙7061)
(侑)于西。(乙3188)
此单祭西方者。
于东西,伐,卯,黄牛。
贞于东西,,卯黄。(乙5225)
贞方告于东西。(前1.48.4)
贞方告于东西。(前1.48.5)
贞□□于东于西。(前1.48.6)
此并祭东、西方者。
于西南。
勿于西南。(乙5386)
此并祭西、南方者。
于东。
勿于东。
贞于南。
勿于南。
贞于西北。
勿于西北。(乙4733)
此并祭东、南、西、北方者。到廪辛、康丁、武乙、文丁时,则常不分东、南、西、北而统祭四方,如言:
辛卯卜,彡酒,其又(侑)于四方。(南明681)
庚戌卜,(宁)于四方,其五犬。(南明487)
……酒四方。(续存上1829)
所谓侑四方、宁四方和酒四方,都是统祭四方之辞。武丁时卜辞又或言于四戈:
丙寅卜,于四戈。(前6.38.3)
四戈即四国,四国即四方。《诗经·大雅·崧高》南国、南邦、南土并称,《常武》徐方、徐国、徐土并称,以邦、国、方、土同用。《尚书》、《诗经》屡言四国,犹言四方。《诗经》毛传:“四国,四方也。”此亦统祭四方之辞。
武丁时卜辞,有贞东南西北四方受年者。如言:
东受年。(粹903)
东土受年。(六清45)
癸巳卜,,贞东土受年。(乙5242)
东土即东方。此单贞东方受年者。
南土受年。(粹904)
癸卯卜,大,贞南土年。(京530)
此单贞南方受年者。
贞西土受年。
贞西土不其受年。(乙7009)
□午卜,韦,贞西土受年。(乙8167)
乙巳卜,,贞西土受年。三月。(后下38.3)
此单贞西方受年者。
□卯卜,北受年。(粹906)
……北土受年。(乙4423)
我北田不其受年。(乙5584)
北田犹北土,即北方,此单贞北方受年者。又有总问东南西北四方受年不受年者,如言:
西眔南,北眔东不受年。(南师2.46)
此贞西及南、北及东是否不会受年。又如:
甲午卜,,贞东土受年。
甲午卜,,贞东土不其受年。(乙3287)
甲午卜,宾,贞西土受年。
贞西土不其受年。(乙3409)
甲午卜,,贞北土受年。
甲午卜,,贞北土不其受□。(乙3925)
这六辞分刻在三版完整的龟腹甲上,乃同日不同贞人所占,问东、西、北三方是否受年的正反两面。疑尚有卜南土的一版,尚未发掘出来。这应该是同一个日时,用四版完整的龟腹甲,由四个不同的贞人,卜问东南西北四方是否受年之辞。以上各辞都是武丁时所卜。到廪辛、康丁、武乙、文丁时,则每用牛胛骨分兆占卜四方的受年,如言:
癸卯,贞东受禾。
北方受禾。
西方受禾。
方禾。(佚956;续2.29.7)
此为廪辛、康丁或武乙、文丁时所卜。受禾犹言受年,受年之辞,廪辛、康丁、武乙、文丁时卜辞常作受禾,除本辞外,如言:
南禾受。(粹905)
甲子,贞大邑受禾。
不受。(粹899)
丁未卜,大邑受禾。
不受禾。(佚653)
己巳贞受禾。(摭续111)
皆其例。前引卜辞说“禾有及雨”,其例亦同。而如前引“禾”之例,更多至不可胜举[11]。禾字或为年之省文。此言东及北方、西方、南方,知作东南西北和东土南土西土北土及北田者,皆指东南西北四方而言。
到帝乙、帝辛时,除四方之外,又加一中商,而卜五方受年。如言:
己巳,王卜,贞岁商受,王(占)曰吉。
东土受年。
南土受年。
西土受年。
北土受年。(粹907)
此贞商和东南西北四方受年之辞。商者他辞又说中商,如言:
戊寅卜,王,贞受中商年。十月。(前8.10.3)
□巳卜,王,贞于中商乎御方。(佚348)
……于中商。(京1558)
庚辰卜,中商。(乙9078)
中商即是商。前引卜辞于商称大邑,犹言首都商。此称中,犹言中央商。中商和东南西北并贞,是殷代已有中东南西北的五方观念。为后世五方、五行的滥觞[12]。不过在殷代还没有五方的称谓而已。这乃是贞五方或商和四方受年的卜辞。
殷人以为农业生产主要依靠雨水,风云雷虹雨水皆由上帝所命,来自四方。四方各有神灵,与上帝和风云雷虹雨水共同掌握着人间农作的年收。天神上帝是总的神灵。命为风云雷虹雨水,则风云雷虹雨水也就成了神灵。风云雷虹雨水来自四方,则东南西北四方也就都有了神灵。所以廪辛、康丁、武乙、文丁时卜辞或言年于方:
其年于方,受年。(南明425)
或言年于方,侑雨:
年于方,又(侑)大雨。(粹808)
于方雨,年。(南明425)
或言方侑大雨:
其方,又(侑)大雨。(粹785)
方(唯)庚酒,又(侑)大雨。
(唯)辛酒,又(侑)大雨。(佚247)
或言宁雨于方:
丁丑贞,其(宁)雨于方。(粹1545)
方即四方。这些都是求年于四方,侑雨、宁雨于四方之辞。殷人以四方各有神灵,掌握农作的年成。既贞四方受年,又常祭祀四方,以祈年侑雨,四方者,不啻为殷代农业之神。
本节所举关于四方和四方风的甲骨,除大版牛胛骨只记四方和四方风名为记事刻辞外,其余五版都是祭祀卜辞。金472辞,用三牛三羊三吉卯祭东方析。京4316辞,宁祭、日祭于西方彝和西风。前4.42.6辞,用豚祭西风,以侑大雨。粹195辞,侑岁祭于西方彝,以祈禾。而武丁时大龟腹甲的六辞,更是一整套的祈年侑雨于四方和四方风的卜辞。六辞中,前两辞卜问在一月中上帝是否命令下雨。这分明是盼望上帝能够命雨的意思。后四辞则卜问为了祈年,而禘祭四方和四方风。一方面卜问是否下雨,一方面卜问祈年。亦犹他辞所言祈年侑雨之意。殷人以四方为神灵,亦以四方风为神灵。农作年收,主要靠雨。雨之来,靠云雷,又主要靠风,风雨之来,自四方。所以殷人求年祈雨,才禘祭四方和四方风。
四方之祭,也常见于周代以来的古典文献中。《礼记·曲礼》“天于祭四方。”《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天于有方望之事”,何休注:“方望谓望祭四方群神。”《史记·高祖本纪》“令祠官祀四方”,此言天子有祭四方的典礼。《礼记·祭法》:“四坎坛,祭四方也。”《尚书大传·虞夏传》“坛四奥”,郑注:“谓祭四方之帝,四方之神也。”此言祭四方所用的坎坛。《周礼·春官·大宗伯》:“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又《鬯人》“凡四方用蜃”,又《大宗伯》“以辜祭四方”。《诗经·小雅·甫田》“以我齐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郑笺:“秋祭社与四方。”又《大田》“来方祀,以其黑,与其黍稷”,郑笺:“祀四方之神。”《周礼·夏官·大司马》“致禽以祀祊”,郑注:“祊当为方,声之误。秋田主祭四方。”《礼记·月令》“命主祠祭禽于四方。”《周礼·地官·舞师》“教羽舞帅而舞四方之祭祀。”此言祭四方所用的礼物和乐舞。《诗经·大雅·云汉》“祈年孔夙,方社不莫”,郑笺:“我祈年甚早,祭四方与社又不晚。”何楷《世本古义》说:“方社指雩祭四方之神及后土言。前此春冬既行祈年之礼,及巳月万物始盛,得雨而大,复行雩祭之礼。”此言为了祈年求雨而祭四方。郑笺《诗经·小雅·甫田》以社以方说:“秋祭社与四方,为五谷成熟报其功也。”孔颖达疏说:“秋功报成,总祭四方。”郑笺《诗经·小雅·大田》来方祀说:“祀四方之神以祈报焉。”又注《周礼·夏官·大司马》说:“秋田主祭四方,报成万物。”《淮南子·天文训》“凉风至,则报地德,祀四郊”,高诱注:“立秋节农乃登谷尝祭,故报地德,祀四方神也。”《太平御览》引《易纬通卦验》“立秋凉风至,报土功,祀四乡”,孙诒让说:“四乡即四方也。”此言秋季五谷成熟,为了报功而祭四方。
卜辞祭四方,常举行禘祭。如武丁时卜辞说:
帝于东。(库213)
贞涉帝于东。(乙7693)
,帝于东。九月。(珠612)
贞帝于东,埋犬,三,卯黄牛。(续2.18.8)
帝读作禘。此言禘祭东方。
帝于西。(乙2282)
帝于西。(前5.13.3)
帝西。(乙2399)
帝西。(续存上471)
勿乎雀帝于西。(乙5329)
此言禘祭西方。
帝于北,二犬,卯……(续存下245)
此言禘祭北方。廪辛、康丁或武乙、文丁时亦说:
癸丑卜,帝东。
癸丑卜,帝南。(京4349)
丁酉卜,帝南。(粹1268)
此言禘祭东方、南方。
其总的禘祭四方者,则武丁时卜辞常说方帝,如言:
方帝。(佚236)
方帝。(粹431)
贞方帝。(库574)
贞方帝。(乙5576)
贞方帝。
贞勿方。(掇2.126)
方帝。
勿方帝。(龟1.11.1)
方帝。
勿方帝。(录383)
贞勿方帝。(甲1157)
贞勿方帝。(乙5754)
勿方帝。(柏29;七B70)
勿方帝。(乙710)
勿方帝。(乙1942)
□□□,,□翌乙亥方帝。(京971)
今丁酉夕豕方帝。(佚508)
贞方帝卯一牛。(前7.1.1)
……方帝三羌。(乙683)
贞方帝一羌二犬卯一牛。(乙2639)
于土,方帝。(乙2844)
戊申卜,贞方帝,于土卯上甲。(乙5272)
甲申卜,□,贞方帝,(宁)。九月。(甲1148)
廪辛、康丁、武乙、文丁时卜辞或言帝方:
……申帝方。(佚236)
甲寅卜,其帝方,一羌,一牛,九犬。(虚718)
方帝犹言帝方,帝即禘,帝方即禘祭四方。武丁时卜辞又说:
午卜,方帝,三豕,犬,卯于土,雨。(佚40)廪辛、康丁、武乙、文丁时卜辞说:
□□卜,丙申雨。乙未卜,于丁酉雨。于戊戌雨。于己亥雨。方帝。(粹810)
戊戌卜,其年方帝。(库1738)
是禘祭四方,也是为了求雨和祈年。
禘者,《尔雅·释天》说:“禘,大祭也。”《礼记·丧服小记》:“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又《大传》:“礼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国语·鲁语》:“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商人帝喾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帝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礼记·祭法》:“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亦禘黄帝而郊鲧,祖颛顼而宗禹。殷人禘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周人帝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由此看来,禘是一种极隆重的“大祭”,古代“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才用禘祭的典礼。
甲骨文于殷之先公才举行禘祭。如武丁时卜辞说:
帝于河。(乙5707)
帝河。(后下30.2)
丁巳卜,贞帝。
贞帝,三羊,三豕,三犬。(前4.17.5)
丙辰卜,,贞帝于岳。(珠846)
贞帝龟(秋)于于土。(契592)
贞帝于王亥。(后上19.1)
廪辛、康丁或武乙、文丁时卜辞说:
乙酉帝伐自上甲。(南明520)
河、岳、土、王亥、上甲,都是大乙汤以前殷的先公。王亥、上甲自不用说。河岳为祖先名,由卜辞言“高祖河”(宁1.119)可证。为河的繁体,犹王亥之亥亦作(佚888,京3926)。土为相土。,容庚先生以为昭明[13]。大乙汤以后的先王,其受禘祭者,仅一下乙:
癸未卜,帝下乙。(乙4549)
下乙即祖乙[14]。祖乙在卜辞中又称中宗祖乙(甲1264,续1.14.6,戬3.4,甲1436,南明555)。又称“下乙宾于帝”(乙7197、7434),宾有配义,言祖乙之德可以配天。《尚书·无逸》:“在昔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史记·殷本纪》:“帝祖乙立,殷复兴。”《竹书纪年》:“祖乙之世,殷道复兴,号为中宗。”《晏子春秋·内篇谏上》:“祖乙天下之盛王也。”因祖乙为殷之盛王,所以才用禘祭。这些都和旧籍言禘祭者相合。
而由前引甲骨卜辞看来,殷人为了祈年求雨,对风、对云、对东南西北四方,都举行禘祭。武丁时大龟腹甲一方面问上帝是否命雨,一方面祈年于四方和四方风,也特别举行极隆重的禘祭。禘甲骨文作帝,意思是以上帝之礼祭,甲骨文没有祭上帝的卜辞。先公死后,可以宾帝配天,故以帝礼禘祭之。风为帝使,又与云雷虹雨都是来自四方,所以殷人于四方和四方风,也以帝礼禘祭之。这一方面可以看出,殷人除上帝之外,还特别崇拜风云雷雨以及四方之神,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明殷人对于农业生产的重视程度。
【注释】
[1]见郭沫若:《卜辞通纂·考释》第81页,1933年。
[2]据〔日〕岛邦男《祭祀卜辞之研究》所引。
[3]杨树达:《卜辞求义》第60页,1954年。
[4]于省吾:《双剑誃殷契骈枝三编·释大》,1943年。
[5]见胡厚宣:《释用御》,《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八本第四分,1940年。
[6]于省吾:《双剑誃殷契骈枝三编·释雷》,1943年。
[7]见于省吾:《双剑誃殷契骈枝三编·释虹》,1940年。
[8]见熊海平:《三千年来的虹蜺故事》,《民族学研究集刊》第二期,1940年。
[9]见唐兰:《殷虚文字记·释》,1935年。
[10]见胡厚宣:《卜辞中所见之殷代农业》,《甲骨学商史论丛》二集,1945年。
[11]见同前。
[12]见胡厚宣:《论五方观念及中国称谓之起源》,《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第二册,1944年。
[13]容庚:《卜辞研究》。
[14]见胡厚宣:《卜辞下乙说》,《北京大学四十周年纪念论文集》乙编上册,1940年。
考证殷商时代求年于四方和四方风名之祭祀,举其要点,以为结语如下:
(1)殷代于东南西北四方和四方风,各有专名,屡见于甲骨文,并可与若干古典文献相印证。
东方,甲骨文说“东方曰析”,又说“东方析”。《尧典》说“厥民析”。《山海经》说“东方曰折”,折析形近义同。《尚书大传》说“名曰晰阳”,晰即析。《汉张迁碑》说“阳气厥㭊”,㭊亦即是析。
东方风,甲骨文说“风曰劦”,又说“风曰夹”,即劦。《山海经》说“其风曰劦”,劦亦作。《周语》“有协风至”,《郑语》“能听协风”,协即劦。《山海经》又说“来风曰俊”,《夏小正》说“时有俊风”,俊劦义同。《尧典》说“鸟兽孳尾”,乃由甲骨文的“凤曰劦”讹变,凤变为鸟兽,劦变为孳尾。
南方,甲骨文说“南方曰夹”,又说“南方曰”。夹互倒,应作夹。《山海经》说“南方曰因”,《尧典》说“厥民因”,因夹义同。
南方风,甲骨文说“风曰”,又说“风曰夹”,夹互倒,夹应作。《诗经》“凯风自南。”《尔雅》“南风谓之凯风。”《吕氏春秋》“南方曰凯风。”《山海经》说:“凯风自是出。”《楚辞》“顺凯风以从游。”《淮南子》“南方曰恺风。”凯风、恺风即风。《山海经》又说“来风曰民”,民字由字从人而误。《尧典》说“鸟兽希革”,希革由义讹变。
西方,甲骨文说“西方曰彝”,又说“西彝”,又说“彝”。又说“西方曰互倒,当作彝。《山海经》“西方曰夷”,《尧典》说“厥民夷”,夷彝音近义通。
西方风,甲骨文说“风曰”,又说“彝”,又说“风”,又说“风曰彝”,彝互倒,彝当作。《山海经》说“来风曰韦”,韦为之声。《尧典》说“鸟兽毛毨”,毛毨由义讹变。
北方,甲骨文说“北方曰勹”,勹即宛。《山海经》说“北方曰”,读若宛。《尧典》说“厥民隩”,隩通作奥,与宛音近。
北方风,甲骨文说“风曰”,即伇、役。《山海经》说“来风曰”,读若剡,剡役义近,犹言寒风。《吕氏春秋》、《淮南子》都说“北方曰寒风”。《尧典》说“鸟兽氄毛”,氄毛由寒风讹变而来。
(2)甲骨文的四方和四方风名,还全套保存在《山海经》和《尧典》里。《山海经》虽多错字错简,但关于四方和四方风,不但名称基本上与甲骨文相同,而且句法也和甲骨文几乎完全一样。到《尧典》虽略有讹变,但其因袭演化的痕迹还依然清晰可寻。《管子·四时》句法与甲骨文、《山海经》相似,来源亦早,不过方名、风名已经换上了后世的东西。
在甲骨文里,只说某方曰某,风曰某,把方名和风名当作一种神灵。到《山海经》则把方名看成是一种神而加以人格化。将四方的神人予以分工,东方、南方的神人管着风的出入,西方、北方的神人管着日月的长短。到《尧典》,则由《山海经》的“司日月长短”的神人,演化成了主日月之神的羲和之官。四宅四方,都以日的动态为名,并特别祭祀日的出入。在甲骨文仅有以四方与四时相连属的观念和萌芽,到《尧典》则明白地以春夏秋冬四时配合四方。并以初昏星象,推定四时四仲的季节。后来演变到《吕氏春秋·十二纪》、《礼记·月令》、《淮南子·时则训》等,则由十二节逐渐完成了二十四节气。又于四方四时之外,另加中央为五方,以与五行相配合。到《管子·四时》,则于五行之外,又加上阴阳,才构成了在四时五方中阴阳五行的全部体系。
其由甲骨文逐渐演化的踪迹,还可以清楚地辨得出来。
(3)从甲骨文看来,殷代已有浓厚的宗教信仰。殷人把自然现象中的风云雷雨虹霓,都看成是一种神灵。帝在天上,为总的神灵,风云雷雨虹霓在帝左右,其受命令驱使,而来自四方。所以又认为四方也都有一种神灵。
殷代农业已为主要生产,殷人知道雨水的够不够,关系着土田农作物的收成。风吹则雨来,有云乃雨降,雷为雨的先声,虹见则雨止。这四者都和雨有着密切的关系。尤其是风,常能吹来云雷,终止雨降,所谓“飘风骤雨”、“斜风细雨”,所谓“习习谷风,以阴以雨”,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所以殷人常常求年祈雨,又常为了求年祈雨祭祀四方和四方风。
(4)殷人求年于四方和四方风,要特别举行禘祭。禘是一种“大祭”,意思是祭以上帝之礼,故字即借帝字为之。甲骨文没有祭上帝的卜辞。惟祭先公常用禘礼。因先公可以宾帝配天,故以帝礼祭之。《礼记》所谓“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风为帝使,在帝左右,又与云雷虹雨诸神,求自四方。殷人把四方和四方风当作受帝驱使的农业神,故亦以帝礼禘祭之。
由此可见殷代对于天神的宗教信仰,并可知其对于农业生产的重视程度。
(5)《山海经》一书,自来学者多视为荒诞不雅训之言。疑古之甚者,且以《大荒经》为东汉时代的作品。王国维氏虽然在《大荒东经》曾发现王亥,以与甲骨文字相印合。但论者或以事出偶然,固不信其中还保存有整套的古代史料。《尧典》者,近人所认为秦汉时之书,甚或以为乃出于汉武帝时,亦难以想到其所包含的史料,或早到殷之武丁。今以与甲骨文字相参证,乃知殷武丁时的四方和四方风名,盖整套全部保存在《山海经》和《尧典》里,三种史料所记,息息相通,几乎完全密合。即《管子·四时》,虽然内容已经羼杂上后世的东西,但就其句法看来,亦似有极早的根据。由此乃知我们祖国有许多古代史料,都是极重要的文化遗产,我们应该运用科学方法,去伪存真,深入地加以研究。绝不可以因为偶然杂有一些后世的色彩,就将其一笔抹杀之。
所以说甲骨文的四方和四方风名,是一件极有意义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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