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武王在位的年数,有多种互相矛盾的说法,清梁玉绳《史记志疑·封禅书》总结有二、三、四、六、七年等说法[27]:
案:武王在位之年,无经典明文可据。此(《封禅书》)作二年,《汉书·律历志》作八年,并为西伯十一年,故《广弘明集》载陶隐居《年纪》称周武王治十一年也。而《诗·豳风谱疏》谓郑氏以武王疾瘳后二年崩,是在位四年,《疏》又引王肃云伐纣后六年崩,《周书·明堂解》、《竹书纪年》及《周纪集解》引皇甫谧并云六年,《管子·小问篇》作七年,《淮南子·要略训》作三年,《路史·发挥·梦龄篇》注合武王嗣西伯为七年,所说不同。后儒多从《管子》,如《稽古录》、《外纪》、《通志》等,俱是七年。余谓当依《周书》为近。
以上诸说以武王伐纣后六年或七年而崩的说法较早,且独立来源的证据较多,列如下:
今本《竹书纪年》:“(武王)十二年辛卯,王率西夷诸侯伐殷,败之于坶(牧)野。”“(武王)十七年,命王世子诵于东宫。冬十有二月,王陟,年九十四。”
《逸周书·明堂解》:“周公相武王以伐纣,夷定天下,既克纣六年,而武王崩。成王嗣,幼弱,未能践天子之位。”
《诗经·豳风谱》孔颖达《疏》引王肃《金縢》注云:“《礼记》云‘武王九十三而终’是为伐纣后六年而崩也。”
《史记·周本纪集解》引皇甫谧曰:“武王定位年,岁在乙酉,六年庚寅崩。”
《管子·小问篇》:“武王伐殷克之,七年而崩。”
按《竹书纪年》及“皇甫谧曰”,从武王伐纣年起算“六年而崩”,包括伐纣年在内。“七年崩”实际上是“六年崩”的另一说法,据今本《竹书纪年》武王在岁末的冬十二月崩,当年有闰月则是“六年十二月崩”,当闰而未闰就变成了“七年正月崩”。关于武王死时的年龄也可以这样看待,《礼记·文王世子》载“武王九十三而终”就是以闰年计算的结果,另一说终年九十四岁,则可能源自失闰的影响。
我们以《夏商周断代工程》所定武王伐纣年(前1046年)为基准(元年),其后第六年(前1041年),实际天象正好为“乙亥冬至”,与《天亡簋》“乙亥大礼”互相印证。查张培瑜历表,本年冬至月朔戊辰4,乙亥11为八日冬至[28]。又本年实历闰4月[29],故《周历》有闰月则符合武王伐纣“六年崩”,无闰月则符合“七年崩”。
关于月序,《逸周书·周月解》“我周王致伐于商,改正异械,以垂三统。至于敬授民时,巡狩祭享,犹自夏焉。是谓周月,以纪于政”。是说周朝虽然改正易朔,宣布周历正月建子,但实际在授民时、巡狩、祭享等重要活动中犹自采用夏历。因此当时实际行用“正月建寅”(夏历同于今农历)的历法,其月序以冬至月为十一月。武王死于冬十二月,在冬至后一月,即武王举行祭天大礼之后返回周朝而崩。《天亡簋》记载“乙亥大礼”并未涉及武王崩,其制作时间当在冬至之后至武王崩之前,即公元前1041年农历(有闰)的十一月至十二月间。
传世本《尚书·金縢》首句云“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史记·鲁世家》载“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集,武王有疾不豫”。殆因武王患疾长期未愈,故《度邑解》言武王“久忧劳问”,但并未明言武王因此疾而崩。何况《金縢》有言曰“王翼日乃瘳”。此事今本《竹书纪年》载“(武王)十四年王有疾,周文公祷于坛墠,作《金縢》”,又载武王十七年冬十二月陟(崩),可知《金縢》之疾并未导致武王死亡。清华简《金縢》首句言“武王既克殷三年,王不豫有迟”。此“三年”与《竹书纪年》载十二年伐殷、十四年有疾相合。以武王八、九十高龄“有疾弗豫”实属常态,唯《史记·封禅书》言“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宁而崩”,与诸本不同,实属孤证可疑。
综上所述,“乙亥冬至”的天象年代有三个,依据文献记载并参考《夏商周断代工程》所定之武王伐纣年,可作唯一选择:《天亡簋》的制作年代为公元前1041年。这年十二月武王崩,次年(前1040年)成王嗣立。此与《夏商周断代工程》所定之成王元年(前1042年)不合,聊以为“一家之言”云耳。《逸周书·明堂解》明言“武王崩,成王嗣,幼弱,未能践天子之位”,据此则成王元年或在周公居摄之后,容俟另文考之。
(原载《三代考古(六)》,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443—454页)
[1]孙稚雏:《天亡簋铭文汇释》,《古文字研究》第3辑,中华书局,1980年。
[2]孙诒让:《古籀余论·大丰敦》卷中,中华书局,1989年,第25页。
[3]吴大澂:《愙斋集古录释文剩稿》(下册),台联国风出版社,1982年影印本,第22页;刘心源:《奇觚室吉金文述》卷4,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本,第12页。
[4]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上编·大丰簋》,科学出版社,1957年;郭沫若:《大丰簋韵读》,《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科学出版社,1961年。
[5]孙作云:《说天亡簋为武王灭商以前的铜器》,《文物参考资料》1958年第1期;又见孙作云:《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中华书局,1966年。陈梦家:《西周铜器断代(一)》,《考古学报》1955年第1期;又见陈梦家:《西周铜器断代》(上册),中华书局,2004年。黄盛璋:《大丰铭制作的时代、地点与史实》,《历史研究》1960年第6期。李学勤:《“天亡”簋试释及有关推测》,《中国史研究》2009年第4期。
[6]孙常叙:《〈天亡〉问字疑年》,《吉林师大学报》1963年第1期。
[7]杨树达:《积微居金文说》(增订本),中华书局,1997年,第142、235页;唐兰:《西周青铜器铭文分代史征》,中华书局,1986年,第12页。
[8]〔日〕伊藤道治:《周武王と雒邑——尊铭と〈逸周书〉度邑》,《内田吟风博士颂寿纪念东洋史论集》,(东京)同朋舍,1978年,第48—49页。(www.xing528.com)
[9]刘晓东:《天亡簋与武王东土度邑》,《考古与文物》1987年第1期。
[10]蔡运章:《周初金文与武王定都洛邑——兼论武王伐纣的往返日程问题》,《中原文物》1987年第3期。
[11]曲英杰:《先秦都城复原研究》,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27页。
[12]林沄:《天亡簋“王祀于天室”新解》,《史学集刊》1993年第3期;收入《林沄学术文集》,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8年。
[13]叶正渤:《〈逸周书·度邑〉“依天室”解》,《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0年第4期。
[14]王晖:《论周代天神性质与山岳崇拜》,《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99年第1期。
[15]许倬云:《西周史》(增订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年,第97—98页。
[16]杨宽:《西周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72—173页、第539页、第546页、第830—831页。
[17]武家璧:《周初“宅兹中国”考》,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北京大学中国考古学研究中心编:《考古学研究(八)——邹衡先生逝世五周年纪念论文集》,科学出版社,2011年。
[18]胡厚宣:《甲骨文合集》第7册第20975片,中华书局,1999年,第2704页。
[19]李学勤:《“天亡”簋试释及有关推测》,《中国史研究》2009年第4期。
[20]殷涤非:《试论“大丰”的年代》,《文物》1960年第5期。
[21]孙作云:《说天亡簋为武王灭商以前的铜器》,《文物参考资料》1958年第1期;孙作云:《再论“天亡簋”二三事》,《文物》1960年第5期。
[22]孙常叙:《〈天亡〉问字疑年》,《吉林师大学报》1963年第1期。
[23]唐兰:《朕簋》,《文物参考资料》1958年第9期;黄盛璋:《大丰铭制作的时代、地点与史实》,《历史研究》1960年第6期。
[24]于省吾:《关于“天亡簋”铭文的几点论证》,《考古》1960年第8期。
[25]张培瑜:《三千五百年历日天象》,大象出版社,1997年,第895—896页。
[26]张培瑜:《中国先秦史历表》,齐鲁书社,1987年,第72、83页。
[27]〔清〕梁玉绳:《史记志疑·封禅书》,中华书局,1981年,第798—799页。
[28]张培瑜:《中国先秦史历表》,齐鲁书社,1987年,第40页。
[29]张培瑜:《三千五百年历日天象》,大象出版社,1997年,第4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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