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故语心之德,虽其总摄贯通无所不备,然一言以蔽之,则曰仁而已矣。请试详之。
盖天地之心,其德有四,曰元亨利贞[74],而元无不统。其运行焉,则为春夏秋冬之序,而春生之气无所不通。故人之为心,其德亦有四,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包。其发用焉,则为爱恭宜别之情[75],而恻隐之心无所不贯。故论天地之心者,则曰乾元、坤元,则四德之体用不待悉数而足。论人心之妙者,则曰“仁,人心也”,则四德之体用亦不待遍举而该[76]。盖仁之为道,乃天地生物之心,即物而在,情之未发而此体已具,情之既发而其用不穷,诚能体而存之,则众善之源、百行之本,莫不在是。此孔门之教所以必使学者汲汲于求仁也[77]。其言有曰:“克己复礼为仁。”言能克去己私,复乎天理,则此心之体无不在,而此心之用无不行也。又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则亦所以存此心也。又曰:“事亲孝,事兄弟,乃物恕。”则亦所以行此心也。又曰:“求仁得仁。”则以让国而逃、谏伐而饿为能不失乎此心也[78]。又曰:“杀身成仁。”则以欲甚于生、恶甚于死为能不害乎此心也。此心何心也?在天地则坱然生物之心[79],在人则温然爱人利物之心,包四德而贯四端者也[80]。
或曰:若子之言,则程子所谓“爱,情;仁,性[81];不可以爱为仁”者,非欤?曰:不然。程子之所诃[82],以爱之发而名仁者也。吾之所论,以爱之理而名仁者也。盖所谓情性者,虽其分域之不同,然其脉络之通,各有攸属者[83],则曷尝判然离绝而不相管哉!吾方病夫学者诵程子之言而不求其意[84],遂至于判然离爱而言仁,故特论此以发明其遗意。而子顾以为异乎程子之说,不亦误哉!(www.xing528.com)
或曰:程氏之徒,言仁多矣。盖有谓爱非仁,而以万物与我为一为仁之体者矣。亦有谓爱非仁,而以心有知觉释仁之名者矣[85]。今子之言若是,然则彼皆非欤?曰:彼谓物我为一者,可以见仁之无不爱矣,而非仁之所以为体之真也;彼谓心有知觉者,可以见仁之包乎智矣,而非仁之所以得名之实也。观孔子答子贡博施济众之问[86],与程子所谓觉不可以训仁者,则可见矣。子尚安得复以此而论仁哉!抑泛言同体者,使人含胡昏缓而无警切之功,其弊或至于认物为己者有之矣;专言知觉者,使人张皇迫躁而无沉潜之味[87],其弊或至于认欲为理者有之矣。一忘一助,二者盖胥失之[88],而知觉之云者,于圣门所示乐山能守之气象[89],尤不相似。子尚安得复以此而论仁哉!因并记其语,作仁说。
(选自朱熹撰《朱子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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