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晶辉
今年是浙江大学新闻系建系60周年。我毕业已经十年了,仍感觉一事无成。在校时,总是吐槽我校各种毛病,离开后却常常想念。时间越久,对母校的感怀便越多。
我是一个在小城镇长大的孩子,所见所想都有局限。在浙大的四年,我的视野和心胸,第一次实现了质的飞跃。来自天南地北的同学们,带来无限的文化融合;“文理工医艺”课程汇聚,想学什么知识,尽可自由选择。
在西方哲学老师的启蒙下,我走进浩瀚的哲学世界。课堂上,老师畅快淋漓地讲着,坐在第一排的我,充分体验到老师的“放浪形骸”。下课后,泡在图书馆里,研究萨特的存在主义学说,薄薄的书页翻了一整天,感受到一种虽然模糊却极其强烈的冲击。
别人都说学乐器要从小开始。而我在大二那年,才选了小提琴课。优雅的老师说,同学们,这辈子你们都不可能成为小提琴家了,因为一年的课程之于音乐家的意义,不过是厚厚的书籍扉页上的几行字而已。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音乐的距离会异乎寻常的接近。好多个夜晚,我站在紫金港校区图书馆和东教学楼之间(因为我的室友已经不堪其扰,将我逐出宿舍),激情澎湃地拉着我的《小星星》,发出锯木头似的狂躁之音。我终于知道,音乐并不是那么高高在上、完美无瑕的。它可以属于我,它,是我的心境。
我还学了一年日语。老师的发音非常动听。如何形容呢?就是略带磁性而又一尘不染,走路、做事、说话,从来都是徐徐而就,从容笃定。朴素的装扮,温柔的声线,使得我毫不费力地连续两个学期考了全班第一。清晨的启真湖畔,雾霭蒙蒙,我和白鹭还有跳跃的小鱼儿一同晨读,那时光美得不敢回忆。
2006年,我和一群素不相识的同学,去加拿大渥太华大学做暑期交流。我们走遍了加拿大,一起上全英文的课,一起迷茫听不懂。带队的老师,心血来潮给我们做回锅肉大餐,让我第一次尝到“郫县豆瓣”这一世间美味。老师特别节俭,白馒头和绿豆汤可以吃一周;在烈日底下暴走数小时,就为了省几元车费;带我们去“一元店”挑选纪念品……我们都超“嫌弃”他,也超爱他。回国后,我曾去老师家里串门。那是一间只有几十平方米的老房子,我终于明白老师为什么这么擅长精打细算了。
在西溪,我终于开始正儿八经地学新闻了。阴森森的图书馆,吱嘎吱嘎的木楼梯,积满灰尘的旧报纸,组成了我记忆的碎片。新闻评论课,我交了一篇关于演员和导演性交易的评论文章,被易老师骂得狗血淋头,我却丝毫没有悔改之心。毕业后和易老师在网上相遇,依然聊得尽兴欢畅。跟着忠民老师跑街摄影,照片拍得很差,西瓜吃得特爽,虽没有摄出别人的灵魂,但自己的灵魂(和胃口)得到了提升。
大三因为准备出国,于是开始发力念书。“夏天喂蚊虫,冬天冻成狗”的自习室,可还记得我这条好汉?通过努力学习,我考了第三学年的全专业第一,拿到了国家奖学金。系里说一等奖学金和国家奖学金不得兼得,但我还是拿到了八千块。2007年的八千块啊,可以算是一笔小横财了,本来说要孝敬爹娘,结果全数请客花光。(www.xing528.com)
西溪的草地,跟紫金港没法比。或者,西溪有草地吗?我只记得我们曾在仲夏夜弹着吉他唱歌。吉他太好听了,我也唱得独一无二。这个校园里,有人接吻,有人裸奔,有人创作灵感犹如泉涌。除了不记事的童年,在浙大的四年,恐怕是我人生中最自由散漫的时光了。用我们的方言讲,我就像一头放山的野猪,撒欢儿地疯跑,肆无忌惮,毫不畏惧。这其实才是大学给予我的最珍贵的留恋。
朱淼华老师,圆头圆脑,红光满面,经常穿十元一件的同款T恤。他的西方艺术史课,堂堂爆满,我从来都没能选上,每次都是旁听。有好几次,我都是从紫金港骑车赶到玉泉校区去听,到的时候已经没座,只好站在最后一排。老师的贫困潦倒,众所周知。十平方米的筒子楼里,四面墙上放满书和CD,一席窄窄的床,一张小小的桌,一个人笑看风云。多少年过去,我至今仍很疑惑:物质在精神面前,真的可以如此不堪一击吗?还是,财务之自由和思想之无瑕,永远不可兼得?
2010年,我在美国,听闻朱老师在课堂上中风倒地的消息,看到新闻里老师躺在担架上虚弱的神情,心中十分悲痛。我和朱老师的通信也因此中断。当时的我忙于恋爱,忙于生计,未曾加以找寻。后来,我常常流连于美国的美术馆。每一次看到老师当年曾分享指点过的画作,都会思绪万千。这一幅幅的色彩笔墨,历史、宗教、哲学、情爱的互相交错,是我内心不可侵犯的净土,也是我了解世界、探问人生最原始的方式。
老师说“爱,是温柔的怜悯”,是怜悯不是同情,是温柔不是悲切。看画时,我心里涌动的就是“温柔的怜悯”。
愿诗和远方碾压生活的苟且。
愿强大的精神战胜一切虚荣。
愿爱永恒。
应晶辉,浙江大学新闻学专业2004级本科生,现旅居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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