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大学那年是1999年,浙江大学四校合并的第一年。那年,金庸先生被聘为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不能不说,我们这些看着武侠小说长大的人,早就对浙江大学心向往之了。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直到现在,我都认为,金庸的14部武侠小说是男生最好的启蒙读物。这不仅是因为其中对武侠世界广阔辽远的想象、文字里投射出的中国传统文学气质,更重要的是侠义的本质。侠之大者,担当的乃是国人久已落寞的贵族精神,天将降大任于己身的大无畏。
我在1999年报考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新闻系,在一定程度上是受了金庸先生的影响。我想和他一样成为一个报人,用文字留下一些东西。当然,这样的“理想”多少是经过内心粉饰的,放到现在来看,无非是追星心切。
来杭州后,我自然是四处寻找金庸的足迹。金庸小说中,有不少以浙江为背景的故事,然而到了杭州我才发现,孤山上并没有什么梅庄,也没有那通往湖底的地牢。而断桥旁的荷花,则像郭靖黄蓉在临安初遇时一样茂盛。至于金庸院长的踪迹,真的很难在校内寻到。但学校里不时会流传金庸某时某刻在哪里现身,学校又在哪里给他安置了住处等新闻,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内心充满期待。
那时候,我们这些新生,心态应该就像武侠小说中刚刚加入某大门派的天之骄子一样,充满豪气和自信。尤其是在新闻系,大多数学生都受到过学生报纸《求是青年》的熏陶。网球场东侧的几间狭小平房,就是《求是青年》报社当年的社址。时隔太久,记忆模糊,我只依稀记得那里乱中有序,不时会遇到跨届的学长,彼此虽不熟络,但只要一说起报纸、标题、排版,就能聊上好一阵。一些追求“自由精神”的同学,也时常抛弃寝室(或许他们把寝室当成体制内循规蹈矩的象征),把报社当成方外之地,在那里过夜、喝酒,甚至带女孩子过去。因此,《求是青年》从不缺少热闹,更不缺少思想的交流和碰撞。我们对新闻最粗浅的实践和理解,就是从那里开始萌芽的。
每个经历《求是青年》的新闻系学生都会记得,报社墙上挂着的“笑傲西湖”四个大字,就是新闻系学生共同的精神图腾。就像初来杭州时追寻的金庸武侠情节一样,这四个字里投射出来的侠义和洒脱,和新闻理想一起,合并成为我们这一代追求的精神境界。
现在想来,我们试图践行的“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新闻理想,不就是金庸先生小说中的侠客精神吗?所谓的侠,不正是在面对强权时挺身而出、公正报道的每一个不甘平庸的记者吗?“笑傲西湖”以及在《求是青年》里最初的记者生涯,始终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哪怕在遭遇现实、理想接近破灭时,我始终相信,这股“侠之大者,笑傲西湖”的劲头,依然会是每一个浙大新闻系学生人生中的指路明灯。
大二的时候,我终于在学校里见到了金庸先生。彼时,他来学院做一个讲座,缺少安保人员,人高马大的我便有幸成为安保队的一员,得以近距离接触偶像。现场的气氛十分热烈,每个学生都像现在疯狂的粉丝一般,为金庸院长拼命呼喊,甚至有个女孩在院长面前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大喊:“院长,我也是海宁人。”那时的热情,在我以后的人生中都极少遇到。我后来做了一名“娱记”,见惯了比我们那个年代更狂热和极致的粉丝,但那时候我们对于金庸先生的崇拜,一直印在我们记忆深处,不曾忘怀。
2001年,伴随着一部中国台湾的偶像剧《流星花园》,一股更疯狂的粉丝热潮席卷了校园。F4,花样男子,一时间,“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的歌声,成为当时充斥校园的文化现象。在物质生活相对还比较匮乏的2000年前后,如今被评价为“土气”的F4,在当时却毫无疑问是时尚和流行的化身,令少男神往,使少女沉醉。(www.xing528.com)
那时候追剧,不像现在一样,打开手机就有海量剧集。我们三个男生寝室里,只有一台破旧的二手电视机和一台VCD机,电脑也是到了大三才由稍微富裕的同学配置了一台。要追到最新的剧集,只有三个途径:学校图书馆的影音室、网吧和租碟。其中,图书馆影音室是性价比最高且最令人羡慕的。一般去那儿的,都是找到女伴的,多少带着点儿约会的性质。现在的同学们可能想象不到,所谓的影音室,设备就是一台大概七八寸的迷你小电视,加上一台小型VCD,每台机器配两个耳机。正是因为这样的设计,影音室就成了当时情侣必去的场所。每次一有新的剧集,男生们就以此为理由,约女孩子出门追剧。除了《流星花园》,《悠长假期》《美丽人生》《蓝色生死恋》等经典的日韩剧,都是我们那时候的恋爱启蒙。在那个资讯还不发达的年代,我们对于偶像和美好爱情的向往,就是从这些电视剧中找到了出口。
《流星花园》的爆红,激发了那个年代少男少女们爱美的心。霸道总裁和玛丽苏的剧情,简直让人欲罢不能。男生中毫无意外地流行起长发风,不是摇滚青年那种脏乱狂野的长发,而是以离子烫为主流的精致秀发;女生们的审美也开始转向道明寺、花泽类这样的美型男子。剧里蝶式键盘的诺基亚8250,虽然价格不菲,但也阻止不了疯狂的青年们争相购买的风潮。
2013年,时隔多年后F4在江苏卫视重聚。我作为现场报道记者,见证了这意味深长的一幕。对别人来说,《流星花园》可能只是他们人生中的一部电视剧,而作为和言承旭、周渝民几乎同龄的我们,F4就是我们的青春,更是我们自己人生的投影。十多年后,周渝民砸碎了花样美男的包袱,开始走硬汉路线;言承旭几经沉浮,依然沉默寡言;吴建豪剪掉长发,收起浮夸;朱孝天则几乎沉寂。这何不像离开校园后不同境遇的同学、朋友,各自在人生轨迹上寻找自己的位置呢?
1999年的杭州,还是很温柔的杭州。西溪校区附近的房价大约每平方米5,000元,黄龙体育场和世贸中心都还在筹备中,女生寝室和篮球场没有被改建成公寓楼,学校门口的道古桥尚存。在这个城市还没被房地产异化之前,那些老旧的建筑在我们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回到学校,大家发现这周遭的变化,难免会有一点失落。
要问我为什么对道古桥念念不忘?大概是因为桥边的道古桥饭店。刚到学校的时候,来自义乌的楼巍同学就约我去道古桥饭店吃饭,有时候是一碗片儿川,有时候是一碗水煮肉片下饭。第一次吃川菜的我,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么辣的菜肴,连连喝了好几瓶啤酒才勉强收住。2000年之后,这座南宋嘉熙年间就有的古桥因西溪路扩建被拆。虽然后来道古桥又被重建,但道古桥餐厅至此泯然,其中的美食也再没有缘分吃到了。
还有就是学校西侧的城中村。现在已经被改建成高档社区,当时也是我和同学寻觅美食的好去处。我在那里第一次吃到衢州三宝,狰狞的兔头一时间让我无法接受,但一入口又觉得美味无比。懂行的衢州同学还教我如何选取肉质最肥美的兔下巴,让我至今意犹未尽。
学校北门口因为靠近男生寝室,更是“黑暗料理”的聚集地,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胖子烧饼。胖子烧饼,之所以这么命名,是缘于老板是个胖子。虽然只卖烧饼,却有点化腐朽为神奇的意思。烧饼里肥瘦肉搭配,香酥脆薄,有梅干菜的香味,价格又特别便宜,好像是一块五一个。这对于当时我们这些穷学生来说,简直就是性价比最高的美食。后来,胖子老板也出名了,还成了“网红”。据说,正是因为好几届新闻系的学生都吃过他的烧饼,他才备受媒体关注和好评,成了新闻热点人物。
现在想来,这些学校附近的美食,都是再接地气不过的食物。和被拆除的道古桥一样,这些锁在记忆深处的美食,连同它们所在的场所,大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大约只有胖子烧饼尚存。当年带我去道古桥饭店的楼巍同学,现在已是厦门大学哲学系的教授。今年五月,他在中国台湾做访问学者,我约他在台北见面。台北的街巷里,四处可见传统小吃,城市也远没有杭州、上海那么新式洋气,但不知为何,却让人有一种根植的感觉。城市的根,多多少少都与这些老房子、老饭店有关。而对于道古桥的记忆,我们也是相视一笑,再也吃不到那一碗芡汁浓厚、肉质鲜美的水煮肉片了。
陈文,浙江大学新闻学专业1999级本科生,现任上海科翼文化传播公司副总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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