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酒：浙江大学开办新闻教育60周年纪念文集中的珍贵回忆

朱早

我大学同寝室脚抵脚同睡上铺的同学阿童，突然就去了美国。早上微信里看到，美国独立日的当夜，他独自在美国一个叫南本德的小镇上，红烧了一条大鲳鱼，做了一个榨菜肉丝汤，外加一盘炒青菜。一瓶威士忌孤独地矗立在两菜一汤中间。那个小镇有几万人口，地处美国中部的印第安纳州，似乎十分遥远。

大学时代的作者

就是这么一个定格的镜头，一下子叠印出了30多年前我们在杭州大学读书时12幢520寝室8个室友桌上的景象：8个搪瓷碗，8个荤素菜，用热水瓶打来鲜啤酒，倒进搪瓷杯、玻璃杯，然后乒乒乓乓响一阵子，几声喊叫，间或夹杂些走调的吉他声……我在杭州大学的四年！

仿佛，走进校园，是从一杯酒开始的。

记得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已在杭州师范学院（以下简称杭师院）物理系读大二的大哥夸张且略带羡慕地对我说：“杭州大学很大的，校园从这条街横跨到那条街。”杭师院在文一路上，两校相距不远。

那天下午，在家里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就被临平镇上的同学叫去，坐上开往杭州的9路公交车，在乔司下车后，去了乔司农场另外一个同学家里。当晚，我第一次在同学家里吃饭。第一次，我喝了一杯橘子露汽酒，就醉了，夜宿同学家中。

第二天回到家里，家人详细询问了我的行踪，什么也没多说。事后知道，这次“离家出走”让家里乱了套。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刚考上大学的儿子，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呢？母亲还跑到镇东独木桥的一个盲人算命先生那里。先生掐掐算算说，你儿子是往南走的，自己会回来的。于是家里混乱的局面稍微安定了些。

进校后寝室第一次聚餐，是与我同睡上铺的阿童张罗的，他是最喜欢喝酒的。而他的下铺，来自金华的伟建是滴酒不沾的，且十分喜爱整洁。阿童喜交友，常去隔壁学校或者其他系的同学、老乡那里喝酒，夜深回来爬到上铺后便会“飞流直下三千尺”。每回都是下铺的伟建兄弟端脸盆，擦桌子抹地，也不见怨言，脾气出奇地好。(www.xing528.com)

1985年的“五一”劳动节，我和阿童骑自行车去上海旅游。回来的时候，我们沿着杭州湾的战备公路骑到嘉兴乍浦，用身上最后的几块钱，买了一瓶二锅头和几块豆腐干，在滩涂上爬进渔民架起来捕鱼的茅草棚子，在棚子里就着豆腐干喝着二锅头。因为实在疲劳，两人昏昏睡去。不想一觉醒来，脚下已是一片浑浊的海水，海滩上空无一人。我们也不急，依旧就着豆腐干喝着二锅头，直到夕阳西下，海水退去。

有一年的中秋，恰逢全省大学生文艺会演。我哥是杭师院大学生合唱团的，给了我一张票，希望我去看他的演出。我坐了公交车到浣纱路，徒步到杭州市工人文化宫。因为坐在后排，实在无法看清。但当《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歌声响起的时候，我知道他在舞台上。看完演出后，我回来独自去食堂买了几个菜，又坐公交车去学校叫上他，再一起坐公交车回到寝室。此时，天也黑了，室友都吃完饭去教室晚自修了。倒好两杯啤酒，碰杯的刹那，中秋团圆的感觉一下子就出来了。

杭大南门外的西溪路上，有个杭大新村，住着众多杭大的教授、学者。大学最后一年，给我们上新闻写作课的王欣荣老师要走了。说是要调回山东，去山东省社科院文化所，专门做他的巴人研究（他的代表专著为“巴人研究系列”——《大众情人传：多视角下的巴人》《王任叔巴人论》《巴人年谱》等）。那时还没有专业的搬家公司，他请我们几个同学帮他搬家。我们将纸板箱送到城站火车站托运后，王欣荣老师一定要请我们去他家里吃晚饭，说师母都烧好饭菜了。老师拿出一瓶白酒。我第一次听说还有一种“四特”酒。老师说，这是他下放江西干校时买的酒，存了很多年了，是江西的名酒。只是那时我们年少知浅，喝着老师的酒，没有体会出那种惜别的滋味。

杭大1958年曾设立过新闻系，后院系调整被撤销了。1982年恢复新闻教育时，只是一个专业，正式的名称是“中文系新闻学专业”，中文系的其他两个专业是语言文学专业和古典文献专业。于是，在中国古典文学这门课上，我们和另外两个专业一起合上了两年大课。这两年中，我在文学的世界里也算是品尽了不同的酒味：有的很婉约，比如“浓睡不消残酒”；有的很豪放，比如“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有的感慨万千，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520寝室8个人，来自浙江不同的市县。每次暑假、寒假回来，大家都会带回一些土特产。其中就有不同种类、风味的当地土酒。就是不喝酒的，也会带上几瓶，这似乎也成了520寝室的规矩。

在文学和校园生活的觥筹交错之中，在懂与不懂、感知与未知之间，忽然就走过了四年的大学生活，大家各奔西东。我被分配到杭州电视台做了记者。记得我第一次采访是去部队，采访结束后留在驻杭部队的师部餐厅吃午饭。当时我初出茅庐，不知深浅，经不住劝，几碗白酒就下去了。走出餐厅，刚到吉普车前拉开车门，就一阵头晕目眩倒下了。醒来已是在城西翠苑宿舍，傍晚宿舍空无一人，恍惚之间，好像还置身于杭大12幢520的寝室之中。

从那以后的岁月里，我喝过无数的酒，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合，与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环境下，和着五味杂陈的心情。不过，我再也没有喝到过、喝出过杭大中文系四年里，12幢520寝室中喝酒的那种味道了。

朱早，杭州大学中文系新闻学专业1982级本科生，现为金成房产集团副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