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爱国
1982年的初秋,不满17岁的我,在父亲的陪同下,第一次坐了4个半小时的轮船来到杭州,又坐上学校的大巴,从武林门码头到杭州大学报到。我没有想到,自己真的就此告别了那一到下雨天就泥泞不堪的乡间上学路;我更没有想到,走进这座大学的校园,一待就是36年,从未离开。
最前面的4年,我是杭大新闻系的学生。后面的32年,我是新闻系的老师。
其实,当时我就读的专业,准确的叫法应该是“杭州大学中文系新闻学专业”。我们班的同学一般被称作杭大首届新闻专业的学生。严格地说,这个首届是指“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新闻专业本科生。在这之前,1978年,有过两年制的专科,即中文系新闻干训班。直到1982年,学校才招了我们这一届4年制全日制本科生。
上大学之前,我对新闻专业一无所知。在小城镇的中学里面,老师的选择、判断、兴趣对学生的影响很大。高中阶段,我的数学、物理成绩很差,化学还可以,但语文总是班里第一、年级第一。所以,语文老师对我特别好,不断地鼓励我。高考成绩出来后,我知道自己上线了,但是对于如何填报志愿,简直就是两眼一抹黑。父母都是农民,也是一窍不通。在这样的情况下,在第一时间,我就向最喜欢我的,也是我最钦佩的语文老师求助,让他帮我参谋参谋。
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叫张炜,是个“文化人”。他在县委报道组干过,知道杭州大学第一年招收新闻专业学生。他觉得我的写作水平高,就建议我报这个专业。他说,你这个分数进杭大这个专业,应该是问题不大的。他也知道如果学新闻的话,复旦大学更好,但是他说上复旦这个分数肯定是不够的。
在此之前,我对杭大是什么,对杭大中文系是什么样子,一点都不知道。农村里的孩子,在高中阶段就是一门心思埋头读书,直到考上大学,才开始在他们的人生历程中打开一扇窗,让他们来了解这个世界。这就是我当初选择专业时的真实状况。我就这样懵懵懂懂地选择了中文系新闻专业。
我们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大学生,班上同学之间的年龄差距还是很大的。班里我最小,是应届生考上来的。大部分同学比我大两三岁,最大的三名同学,比我大6岁。他们中,有些高中毕业后已经在社会上参加过工作;有些在农村务农,是一边上班或干农活、一边复习参加高考的;其中有些同学还考了一两次甚至三四次,这些同学在知识学习能力方面,有时候可能不如我们年纪轻的。所以大学4年,我都是班里第一名。现在是女生成绩好,而我们那个时候,班里前几名全是男生。但是,从社会阅历和社会经验这个角度来说,这些老大哥比我们要见多识广。有些在我们眼中很稀奇、很新鲜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已经很稀松平常了。那个时候的大学,一个寝室有8个人,同住一个宿舍的大哥们对某些事物的看法在潜移默化中引领着我们,为我们尽快地成熟起来提供了很多帮助。
当时杭大新闻专业只有一个班,具体排序名称是中文系1982级4班,前面三个班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我们前两年的大部分课程,包括古代文学、现代文学、当代文学、外国文学、古代汉语、现代汉语、文学概论、文学写作等,都是和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同学一起上大课,三年级开始才逐渐接触专业课。
新闻专业的老师人数不多,师生关系也比较密切,互相之间都比较了解。教我们新闻采访课的邬武耀老师,平时很严肃,不苟言笑,其实是菩萨心肠。我知道后面好几届的学弟学妹在学习上、生活中遇到一些困惑或者难题,都喜欢去找邬老师帮忙。特别是在学生实习和就业阶段,邬老师会尽最大努力帮助学生争取最优的方案。
1986年7月,我毕业留校,9月份就去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进修研究生课程。我把所有的铺盖都带到了北京。寒假回来过年,意想不到的困难出现了:我要在杭州逗留10天,竟然无处落脚。我当时每个月只有57元的工资,根本不可能去住招待所。第一天,我找到一位杭州籍的同学,在他家挤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我去体育场路杭大教师宿舍看望邬老师,顺便讲了一下当下的生活窘境。邬老师二话不说,让他的小儿子晚上住在单位宿舍,不要回来,把房间留给我,我一住就是9天。每天早上起来,师母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早餐,今天肉包、豆浆,明天大饼、油条加稀饭,让我真正尝到了老师“待生如子”的滋味。
从北京进修回来后,我开始当邬老师的助教。作为新闻采访写作课的后备师资,我开始有意识地收集资料,认真备课。1988年上半年,原来教消息写作课的老师因工作调动离开了杭大,这门课就由邬老师接了下来。其中有一个章节是“消息导语的写作”,一共两周的课,每周三节,邬老师让我顶上。其实他就是想让我接班。(www.xing528.com)
我记得是一个学期中间的某一个下午,在东临302教室,讲台底下坐着的是合班听课的1985级和1986级新闻专业两个班级的同学(他们是我的学弟、学妹,平时非常熟悉,经常在一起玩)。我用极快的语速,把原来准备讲三节课的内容,不到两节课就讲完了。幸好此前邬老师提醒过我,每次上讲台,至少应该准备两周的课程内容。我只能把后面要讲的内容挪上来,以解燃眉之急,然后重新准备下周的讲义。
多少年以后,每每说到当年我在讲台上的“处女之作”,1985级、1986级的同学都会“不怀好意”地描述:沈老师两眼不敢直视听众,双颊潮红,语速快得简直飞起,根本不管下面的学生有没有听清楚。一口气讲了一个半小时,才突然想起来需要课间休息一下,让大家上个厕所……而我总是脸皮很厚地、坦然地说:谁没有过第一次啊?你们看看,我现在面对一个礼堂的人,在台上讲得眉飞色舞,什么时候怯过场啊?
这一轮试讲过后,我正式接过了消息写作这门课。1987级新闻班,不仅是我唯一完整地带满了4年的班级,也是我系统地讲授消息写作这门课的试验田。1987级新闻班的同学,至今对我讲的一些案例材料念念不忘,对我这个班主任真是无比支持和认可。
邬老师退休以后被返聘。某一天晚上,他在给中文系同学讲授公文写作时,突发脑出血,倒在了东一425教室的讲台上。他在医院昏迷了很多天,我们几个年轻教师轮流去陪夜。那天晚上,我亲眼见证了神奇的一幕:他的生命体征一直靠仪器维持着,呼吸平稳,心电图的曲线正常。但当他的大儿子带了孩子从宁波赶来,孙辈扑上去在他耳边大声地呼叫“爷爷”“爷爷”时,邬老师的心电图曲线出现了巨大的波动。我们以为将会出现奇迹,可惜最终还是回天乏力。
邬老师去世后,我完全继承了他的衣钵,把新闻采访课也接了过来。新闻采访和新闻写作,这两门新闻专业的主干课,我一讲就是将近30年。我不仅继承了邬老师的课,更是继承了他对学生视同己出的一片爱心。
一开始,因为我跟学生的年纪差距不大,很容易与他们打成一片,在课堂上也很有亲和力,学生就比较认同我,很欢迎我去他们那里聊天交流,一起喝酒,一起打牌,关系非常密切。1993年以前,新闻系每届都只招一个班,人数不算太多,所以每个学生的名字,我都能叫出来。他们的籍贯和家庭情况,我也了如指掌。后来新闻系逐渐增加到新闻、广告、广电三个专业,总人数接近或超过一百,我就很难认全了。但每一届总有一半左右的同学,能够和我保持经常的联系。
因为对学生情况熟,与他们交往多、感情深、互动频繁,我能够第一时间从他们那里获得鲜活的教学素材和案例,也可以把他们请进课堂,把优质的业界资源无偿地带进课堂。这为我的业务课教学工作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多年来,我也成了我们系与业界紧密联系的重要纽带之一。从1988年开始,我先后去过新华社浙江分社、钱江晚报社、中华工商时报浙江记者站,和记者们一起写稿子,累计发表近千篇报道。我还先后担任《小商品世界报》《浙江青年报》的兼职副总编辑,时间长达5年;在华数资讯频道主持新闻评论栏目《天天时报》有两年半;担任浙江省好新闻奖评委15年……如果没有这样一个角色在这里,我们新闻系和本地媒体的联系,可能会少一些。
两年前,我在一次聚会上碰到好多大学同学,他们基本上都是本地媒体的“大佬”。他们对我说:现在传统媒体日渐式微,黄金年代已经过去,江湖地位每况愈下,真羡慕你在大学教书,享受着充分的自由。
我想想,他们说的也对。高校与外界比起来,空间的确要大得多,尽管财务自由不在其列。既然如此,我估计这辈子也不会离开老师这个职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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