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湖南的方言区域,有不少专门的研究成果。既提出一套分区方案、同时又探索其形成历史的,以周振鹤师与游汝杰先生合作的《湖南方言区画及其历史背景》最为系统而深入。
现代湖南的汉语方言,可以分为湘语北片(新湘语)、湘语南片(老湘语)、赣客语及官话四个类型。其中最大的地域差异是沅澧流域和湘资流域。前者为官话区;后者的情形则稍为复杂,北部以长沙、益阳为中心的一块区域为新湘语,中部湘水中游、资水中上游为老湘语,东部邻赣地带为赣客语,南部湘水上游为官话和老湘语混杂区。
方言的这种地域分异,具有非常古老的历史背景。早在汉代扬雄《方言》所提供的材料中,就可以看出湘资流域与沅澧流域歧异的端倪,而且前者内部似乎已有南北之别。当然这种印象非常模糊,比较具体的方言材料,时代已经相当晚近。
首先请看赣语区。关于这一区域的形成,周振鹤师认为是赣籍移民大量迁入的结果,此言诚是。江西移民入居湖南,始于唐末五代,明代而大盛。早在宋代,赣语区似乎尚未形成。刘克庄从江西萍乡行至醴陵,即景赋诗云:“市上俚音多楚语”。这说明两地的方言差异应该比较明显,否则他作为福建人难以感觉出来。醴陵一带自古为湘赣交通孔道,这里既未流行赣语,其他邻赣各县可想而知。
到了明代,赣语区已经初具规模。嘉靖《茶陵州志》记载,当地的方言是“东类永新,西类安仁,南北与城中多汉语”。永新为江西属县,安仁现代也是赣语,可见当时这一带赣语的势力已相当强大。
其次请看湘水上游和沅澧流域的官话。湘水上游为官话和土话的双语区,方言情况非常复杂。这一点,民国《宜章的县志》表述得相当清楚:“民多汉语,亦有乡谈。军音类茶陵,商音类江西,新民音类福建。除土语外,其操官音者亦积久而讹,骤聆之不解为何字”。此文所谓“汉语”,其实指的就是官话。
关于此地官话的由来,史籍中罕见直接记载。笔者认为当与宋、明时期屯戍于此的军户有关,从移民史的材料可以看到清楚的脉络。上述宜章军音类茶陵,茶陵的情形也已述过,除了赣语即是“汉语”,宜章的资料既能辨别江西音,则其“类茶陵”的军音必非赣语,而应该是“汉语”,即官话。(www.xing528.com)
邻近的永州有一条材料更加明确,当地“州县各有乡谈,听之绵蛮,侪偶相谓如流水,男妇老幼习用之,反以官话为佶屈。惟世家子弟与卫所屯丁则语言清楚”。其中至少可以说明一点:使用官话较早的是世家子弟与卫所屯丁。前者人数不可能很多,如系土著世家则其官话更是从风而化;而后者为数甚众,以致于南宋以后整个湘南所接纳的移民都是以此为主。由此不难看出此地官话流行的真正原因。
沅澧流域的官话也与此类似。此区总体上可以分作三片:一是清代的澧州与常德府,二是辰州、永顺二府与永绥、乾州、凤凰三厅,三是沅、靖二州。其中第一、三两片的官话特征比第二片要强。
这第一片官话的最早源头,可以追溯到永嘉南渡;唐代中叶再度接受大量的北方移民,其官话基础应该已经奠定。这一点,周振鹤师早已明察。但从奠基到形成,其间经过了较长的历史。如刘禹锡在唐后期谪居武陵,痛感当地“华言罕闻”;宋代外地人在此仍有如闻“蛮语”之慨。既然如此,第二、三片就无疑更晚。笔者认为如同湘水上游一样,也在宋、明的军事移民进入以后。
明代有人在沅州(今芷江)有诗句云:“溪峒人家犹异俗,市廛儿女带华声”。说明官话是由州治向属县依次产生影响的。该诗人还写道:“边城父老旧乡邻,弭节从容问所因,绿鬓已应辞故里,白头犹解识先人;衣衫尚有唐风旧,童稚皆传楚语新。”这说的是作者“过沅州见故乡父老从戎者。”显然这位老军讲的是官话,童稚辈应该也能讲,但后者已经带上了楚语特征。表明此地使用官话较早的也是戍卒,与上述湘水上游的情形如出一辙。至于第二片的官话特征相对较弱,也可由此得到一个解释:早在第一片官话形成的时候,第二片所受的影响不大;宋代以后,官方经营的重点一跃而至第三片,自然第二片受到的影响又不够强烈。
最后请看湘语区。它是在赣语、官话的东、西两边侵蚀下逐步缩小的。湖南建省以后,湘语的分布有两个变化,其一是由于省内的移民逐步占据主导地位,大势是由湘资二水流域和沅澧二水下游迁往沅澧二水上游,从而后者的湘语特征有加强之势。另一变化更为明显。在清代末期的洞庭湖北岸,长江入湖水流所携泥沙淤成一大片三角洲,吸引了众多的省内移民,1894年设南洲厅,1912年升为南县。其时五方杂处,百族新开,“各语其语,莫名其妙”。但因“侨居此者悉属岳、常、澧、衡、宝、长旧郡之人,尤以益阳原籍较多,故其俗习,由复杂而至于整个,由局部而进于同化”,总体说来是“风俗益阳化”。表现在方言上,则是以新湘语占主导地位,从而导致了新湘语分布的又一扩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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