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进入到有文字记载的时期,整个南方都比北方相对落后。有关湖南最早的文献,已经到了春秋时期,等到其人文状况稍为留下一些印象,则已到了数百年后的西汉。
在汉代中原人的心目中,湖南这一方水土非常之可怕。这里山倒不是穷山,居民能够“食物常足”,但水则实在是恶水。按照太史公的说法,叫“江南卑湿,丈夫早夭”。当时的“江南”并不像唐代以后一样专指长江下游,所言多在中游一带。也就是说,湖南一带在当时气候非常潮湿,男子的寿命都不太长。
何以会形成这样一种印象至今还说不清楚,但“丈夫早夭”的话头在当时绝对能够耸人听闻。史料中有不少生动的例子,可以用作具体的说明。在汉文帝时,血气方刚的洛阳贾生(谊)贬官为长沙王太傅,就担心自己到长沙会短命而忧心忡忡,凄凄惶惶地写了篇赋以求延年益寿。而刘买作为长沙王子受封在泠道县的舂陵乡,该地位于湘水上游的九疑山麓,他的后人也因打熬不住而迁往今湖北的北部,情愿减少其封邑的户数。这些当然都不是关于湖南文化的直接评价,但其文化水平的落后程度可以相见。在司马迁完成的千古名著《史记》当中,对南方文化的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东汉是湖南文化开始起步的一个时期。从其初年起便有不少循吏在今湖南境内施行教化,湘水上游先后有卫飒、茨充,沅澧流域则有应奉、宋均。他们在当地大力兴办学校,将中原的诗书礼乐传播到湖南这个当时的文化边疆。湖南文化的进步引入注目,青史中留下了他们的姓名。
但与全国各地相比,湖南当时的文化水准依然很低。三国时一位北方人趾高气扬地说:“吴楚之民,脆弱寡能,英才大贤,不出其土,比技量力,不足与中国相抗”。此处所谓“中国”乃指中原,充分反映了湖南文化的落后。
某一地区文化的发达与否可以用书籍和人物作为指标。西汉出的书共有282种,只有一种是湖南人所著;《汉书》列传中载入的士人510名,没有一人出于湖南。当时的私家教授和五经博士更不必说起,湖南均为空白。东汉时面貌开始改观,当时共出书568种,湖南有了1种,《后汉书》中列传士入990名,湖南也有4人;五经博士仍旧为0,但私家教授总算有了1个;三公九卿302人中,湖南出有2位三公。魏晋时期湖南的情形更有所好转,《三国志》中列传士人625名,湖南占有9人;西晋时期湖南虽然出书很少,仅有总数649种中的1种,将相大臣和辟雍学士也没有一个,但《晋书》列传中的士人数量湖南则有16人。
这些统计数字非常枯燥,但却可以直观地显示:自汉至晋,湖南的文化不断地发展,尽管其总体水平不高,在全国的地位一直很低。
南朝时期长江下游由于北方移民的迁入而得到长足发展,但湖南的相对地位反而有所下降。以正史列传人物而论,《宋书》、《南齐书》、《梁书》里湖南分别只有1个,《陈书》中稍多,也只2名;降至《隋书》,湖南竟然一个没有。如此低落的发展潮流,与此前的势头形同霄壤。
唐代前期湖南的文化依然故我,但中叶以后逐渐变得有些两样。大中年间(847—859)长沙刘蜕以荆解成进士,时人称这为“破天荒”。之所以称为“天荒”,是因为此前荆州每年解送举人多不能及第,既经打破,标示着湖南文化的重新启动。湖南在唐代的进士现在只能知道9人,全部出在后期。新、旧两部《唐书》中的列传人物湖南在前期只有2人,其余则有6人。从此以后,历经宋、元、明、清各朝,湖南的文化不断看涨,总体上再也没有明显的退步。
但是湖南在唐代基本上还是被当作汉文化分布的南部边缘。韩愈在《送廖道士序》中写道:“五岳于中州,衡山最远;南方之山,巍然高而大者以百数,独衡为宗,远而独为宗,其神必灵。衡之南八九百里,地益高、山益峻、水清而益驶,其最高而横绝南北者岭。郴之为州在岭之上,测其高下得三之二焉,中州清淑之气于是焉穷。气之所穷,盛而不过,必蜿蜒扶舆磅礴而郁积”。此文所谓的“中州清淑之气”,可以理解为中原的典章文化。常建也在湖南赋诗称:“敬君中国来”,显然也是把湖南视为未全汉化之地。
湖南在唐代普遍为安置贬官谪吏的去处。柳宗元曾概括说:“过洞庭、上湘江,非有罪左迁者罕至。”见于记载的实际例证确实很多,仅以名人而言就有:柳宗元谪于永州(今市)、刘禹锡谪于朗州(今常德市)、褚遂良谪于潭州(今长沙市)、张说、赵冬曦谪于岳州(今岳阳市)、令狐楚谪于衡州(今衡阳市)、元结、吕温谪于道州(今道县)、戎昱谪于辰州(今辰阳县)、王昌龄谪于龙标县(今黔阳县西南),另外李白流放夜郎,其实也在沅水上游一带。上述这些地域范围几乎遍及湖南全省,就连今长沙、常德等地都有分布,可见湖南当时文化地位之低下。
既然从中原来到湖南的文化人不多,唐人篇什中就难免发出“故人湖外少”、“湘南客帆稀”之类的喟叹,自然给湖南蒙上了一层荒凉僻远的面纱。如果不了解这种背景,当时有些现象就很难理喻。徐安贞在天宝以后避罪来到衡山岳寺,幸好遇上李邕的便车才一起北归,走到长沙时对人感慨万千地说:“潇湘逢故人,若幽谷之睹太阳,不然委填岩穴矣。”个中的一份无奈,大概只有杜甫才能体会。老杜在风独残年来到湖南,留下了“湖南清绝地、万古一长嗟”的千秋绝唱。
相对而言,澧水流域的澧州(今澧县东)在当时算是不错的。柳宗元曾说:“自汉而南,州之美者十七、八,莫若澧”。但是也被不少北方人看得很轻,“杜分阝公忄宗,位极人臣,富贵无比,尝与同列言,平生不称意有三:其一为澧州刺史;其二贬司农卿;其三自西川移镇广陵,舟次瞿塘,左右为骇粮所惊,呼唤不暇,渴甚,自泼茶汤吃也”(《北梦琐言》卷3)。这段文字本来是要显示杜某的尊贵,但从中却可以看到丰富的社会内涵:它不仅可以用来说明澧州,而且还可以反映整个湖南省境在当时的文化地位。(www.xing528.com)
残唐五代,中原板荡,湖南则形成了马楚的割据。这是湖南历史上唯一存在割据政权的时期,极盛时总制二十余州,号称一方富盛,署置天官幕府,还设有十八名文苑学士,又下令搜访草泽,士人无论是贤还是不肖都踊跃前往参谒,都能受到客礼相待,从而文化的发展蒸蒸日上。可惜好景不长,南唐遣其将领边镐攻破长沙,衣冠文物悉数迁入金陵,湖南只留下一片兵荒马乱。
宋朝是我国文化极为发达的一个历史时期,湖南在宋代依然未改边裔形象,但文化的发展其实相当迅速。可以说,宋代是湖南文化发展的重要时期,与前代相比,在全国的相对地位大为上升。从正史列传人物来看,湖南在北、南宋各出有12人,分别为全国的第14、12位。这个位次虽然不高,但已比唐代提高了不少,唐代湖南与福建并列为16位;况且宋代人数之多也是空前的。
元代承宋之后,湖南文化又有所进步。此时已有一些外地士人前来浏览,湖南此前那种遐远幽阻的文化形象略有改变。而且,元代还有一些湘籍士人具有较高的文化地位。如欧阳玄,浏阳人,曾“三任成均而两为祭酒、六入翰林而三拜承旨”,当时修《实录》、《大典》及宋、辽、金三史,都是大制作,他屡主文衡,“凡宗庙朝廷雄文大册、播告万方制诰多出玄手”,文章道德卓然名世。这在前代还从未有过。
当然,湖南在元代的进步究属有限。湖南一改边鄙面貌,成为汉文化的腹地区域,已是到了明代。明代经略滇、黔,汉文化的分布范围大为扩展,以湖南所处的地理位置,自然不能再是边区。明人所谓“荆蛮、闽越、六诏、安南,皆昔为蛮夷、今入中国”,充分体现了时人的观念。所谓“中国”,无疑指的是汉文化的分布地区。
进步最为显著的当推沅水流域,尤其中上游。有位地方官在辰州写道:“雄城百雉控蛮荒,山翠高低接女墙;万里梯航通六诏,五溪烟水下三湘。边氓久已渐华俗,远客频应望帝乡;地气于今同北土,早秋时节雨生凉”。这种情形,是以前历代所不能梦见的。沅水上游尚且如此,全省的进步可想而知。
但文化形象是一回事,而文化水平又是一回事。当时湖南的文化水平其实还很低,与毗邻的湖北相比,文物之盛仍大为逊色。以科举考试的解额而言,当时朝廷将两湖的总数合在一起,湖北每科都占用十分之七,而湖南仅得十分之三,而且还定为例规,由此可见湖南文化水平的一般。明代湖南的进士数量在今各省中居第14位,若以《明史》列传人物来看,湖南有27人,也是现今各省中的第14位。这些名次仍与北宋时期相当。
入清以来,湖南文化有着空前的发展。清末湘阴郭嵩焘认为,湖南在清朝的人文远过明代,他的话确实反映了一个历史事实。从巍科人物计,湖南共20人,次于苏、浙、皖、赣、鲁五省,与直隶(今河北)并列第6位。其中光绪一朝湖南就出了12人,位居全国之首,表明湖南在清代的文化地位有了显著提高。
进一步考察,可以发现湖南在清代前期和后期的地位大不一样。清初学者刘献廷流落到湖南,痛感“湖南无半人堪对语”,不得不认为湖南是荒陋之地。郭嵩焘回顾湖南在清代的文化历程,也只能伤心而理智地承认:“乾嘉之际,经师辈出,风动天下,而湖以南暗然,无知郑、许《说文》之学者。”
然而自从咸同军兴以后,湖南的文化云蒸霞蔚,一发而不可收。湖南的人才一批批、一群群,风起云涌。早在同治初年,世人就强烈地感觉到这种迹象:“楚省风气,近年极旺。自曾涤生领师后,概用楚勇,遍用楚人,各省共总督八缺,湖南已居其五:直隶刘长佑、两江曾国藩、云贵劳崇光、闽浙左宗棠、陕甘杨载福是也。巡抚曾国荃、刘蓉、郭嵩焘皆楚人也,可谓盛矣!”其中,曾国藩胞弟兄两人,各得五等之爵,为有清二百余年中所仅见,以至于有人要“为楚人惧”、“为曾氏惧”。此后每次历史潮流,每回社会风浪,都有湖南人手把旗帜潮头立,“功业之盛,举世无出其右”。
可功业与文化毕竟还是有所不同的两个概念。透过各朝的巍科人数,可以清楚地看到清代湖南文化的发展过程。乾隆以前,湖南未出一人;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四朝,居第11或12位;到光绪朝,跃居并列第6位。由此可见,湖南在清代中前期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文化都是比较落后的。
若以全部进士人数来看,则湖南在整个清代的进步都不明显。据研究,湖南在清代的进士总数居全国第15位。进一步分析,则湖南在顺治朝居第14倍,从康熙到同治,徘徊于第17、16、15位,光绪朝又升至第14位,表明湖南的文化基础仍较薄弱。
纵观历古,可以发现湖南文化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晋代以前,文化不断发展,水平逐步升高;自南朝至隋代,文化陡然下坠,发展趋势停滞不前;唐代中叶以后,文化重新启动,从此水平又不断提高。在元代以前,湖南一直滞留着边裔的文化形象,明代以降才进入汉文化的腹地范围。如果与其他省份进行比较,文化水平的相对地位则一直比较固定,一般保持在14名上下的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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