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求学经历是很曲折的,小学毕业后进入工厂,三天劳动三天上课,一直到1966年。我觉得,在我人生的几个关键节点上,总能碰到好老师。66年我在厂校就碰到这样一位老师,他说化学纤维是最新的行业,这个行业很有前景。我听了这位老师的话进了上海第一合成纤维厂,这是我最早接触化纤。1972年,作为工农兵学员我被推荐到上海纺织工业高等专科学校学习,74年毕业,毕业后又回到了那个化纤厂。我和我们学校确实是有缘的,1975年2月,我又作为工农兵研究生进了中国纺织大学学习,一直到1977年毕业留校,在校期间我碰到了几位好老师,他们对我的成长和发展影响极大。
我的研究生指导老师是钱宝钧教授,钱先生是无锡人,无锡口音较重,他上课可能不是最好,但是做科研却是一流的,有思想、有激情,又细致,几乎每天都在实验室,90岁的时候他还在指导博士生。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有一次钱先生对一个博士生的实验结果有点怀疑,钱先生就说你的这个数据好像蛮难做到的,但这个博士生很肯定地说数据是自己做出来的,钱先生就说你做的时候我来看看,学生回答说白天实验室太吵,我一般晚上10点多做。到了晚上10点,钱先生竟然真的拄着拐杖来到实验室看博士生做实验。我们现在有些学生可能就做几个实验,出几个数据,就写论文了,老师也不在实验室,说实话,有些实验结果老师自己都没有概念,这怎么能行呢!?钱先生90岁了,还一直待在实验室里,周末或节假日还让他在科学院工作的小儿子帮他搭建实验装备。
说到实验条件,现在我们材料学院的硬件多好啊,想想1978年化学纤维研究所成立的时候,钱先生想了各种办法从纺织部申请购买一台X光衍射仪,钱先生是学物理的,他觉得X光衍射仪对研究高分子的结构很重要。后来,纺织部批准,可以批12万买一台X光衍射仪,或是批40万买一台核磁共振仪。钱先生考虑到利用率最高、作用最大的是X光衍射仪,于是就要了12万的X光衍射仪,钱先生就是这么实事求是。
那时,钱宝均教授让我把X光衍射的原理研究透彻。恰好纺织学院纺织材料实验室有一台老式的X光衍射仪,我就过去学习。学会之后,1988年夏天我们学院申请的进口X光衍射仪也快到了,钱先生问我能不能自己装,因为当时请日本专家来,一个人一天要一千元人民币费用,在1988年来说这是非常非常昂贵的。我说,您让我去有这个仪器的单位看一看行吗?钱先生毫不犹豫地把我送到北京钢铁学院,还帮我联系我们的校友,我在那儿学习了两天。回来之后,我对钱先生说我可以安装X光衍射仪。X光衍射仪来了之后,我就自己拆箱安装,实验室一共三间房,一间主房,一间制样室,一间冲洗照片的暗室,我就在暗室里放了一张床,开始安装调试,累了我就睡一会,醒了再接着做。这样花了两个月时间终于安装、调试好了,顺利开机之后,真的是感慨万千。最大的感慨是钱先生对青年教师的信任和培养,那时十几万一台的进口设备,放手让青年教师自己安装调试,这是对我们的信任。记得那时候,正如钱先生预计的,这台仪器使用率特别高,晚上11点半都会有学生敲门,要求做测试。这也是中国第一台自己安装调试的X光衍射仪,后来由学校批准我先后免费给洛阳拖拉机厂、四川维尼纶厂、无锡702研究所等单位安装调试了进口X光衍射仪。为国家省下不少经费,得到这些单位的赞扬,我自己也学到了更多的本领。多干工作,虽然累了点,但受益的是自己,别怕吃亏,吃亏就是占便宜。
另外一位老师是孙桐教授。孙老师教的流变学,是最枯燥、最难学的一门课,但只要他上课,整个教室就会坐满人,甚至一些企业也会有人来听课。我问过孙老师,您那个课为什么讲得那么好?孙老师说,除了要把讲课内容自己弄清楚、弄明白外,还要讲究上课的艺术。每次上课前他都会在家里排练好多次,走上讲台的第一件事,先把今天要讲的内容写在黑板左上角,让学生知道今天要讲什么内容;站在哪里,眼睛看着什么位置;几分钟后要走到另一位置,看着哪个方向的学生,几分钟再走到另一边去看着学生,完全按着在家排练的讲。孙老师的行书很漂亮,板书很工整,那时候没有PPT,完全靠板书。现在有了PPT,有些老师反而不知道怎么上课了。孙老师对教学的态度和方法很值得我们学习、值得我们反思!你看,钱先生的科研,孙先生的上课,直到现在仍是我们材料学院的骄傲。我能碰到这样的好老师,是十分幸运的。(www.xing528.com)
说到老师,我们学院还有一位元老级别的,就是李繁亭先生。关于他的去世,是很令人惋惜的。1985年他去世时我还在美国AKRON(阿克隆)大学进修,快回国了。听说那天早上,李老师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和学生讨论他们的论文,一直讨论到中午,因为要去金山石化开会,他一看时间来不及了,顾不上吃饭就去赶火车。那时候上海市区到金山石化有一趟小火车,由于走得匆忙,饭又没吃,摔在路上再也没起来。因为他穿着朴素,又拎了个旧包,没人去理睬。直到有一个好心人去看了一下,发现原来是名教授!那时候教授很少的,就赶紧叫救护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李先生去世的时候,只有五十多岁,在他的领导下,材料学院科研正是蓬勃发展的时候。如果他给学生稍微少讲一点论文的事情,如果他给自己稍微多留出一点吃饭的时间,可能就不会遇到这个意外。他的热情工作、认真处事成就了他的人生,但由此引起的生活无规律也害了他自己。李老师真的是非常能干、非常敬业的一位老师,他的不幸去世真的是学院一大损失,如果李老师活着的话,我们材料学院发展得肯定还要好得多啊!
我们那些老教授们,真把教育事业当作一个神圣的事业来做,真把学生们当作自己的孩子在培养。如果不是这样,教育永远也搞不好。那个时候虽然条件很差,无论是实验环境,仪器设备、图书资料都是现在无法想象的,但是碰到这么几个好老师就够了,是我人生的幸运。就像抗日时候的西南联大,条件那么艰苦,但是培养出了那么多优秀人才!那时候整个材料学院完全是凭借一种责任、一种精神,很好地完成教学和科研任务。讲到校风院风,我想重要的就是要明确学校的责任,学校是干什么的?学校是教育机构,如果从校规、从制度所说的一切以学生为本,就好办了。材料学科的创建,钱宝钧、孙桐、李繁亭、王庆瑞、吴宗铨、陈稀等老师给我们树立了很好的榜样,条件那么艰苦,但他们还是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他们的精神是值得我们传承的。现在我们物质条件是好了,但是精神不能丢。钱先生去世后,当时的上海市市长、中国工程院院士徐匡迪为他题了词——“五爱精神,光照千秋”,我想,钱先生的五爱(爱人民、爱祖国、爱科学、爱劳动、爱社会主义)充分体现了这种平凡而伟大的精神。我们后来给他立了个塑像,就是想提倡这样一种精神、一种灵魂。一个学校也好、一个学院也好、一个人也好,如果没有这种精神、没有这种灵魂,就是行尸走肉,毫无意义,那这个学校的存在也是毫无意义的。
值得高兴的是,一批当时的中青年教师很好地继承了钱先生、孙先生、李先生的精神,陈稀、张安秋、胡学超、陈彦模等老师无论在教学、科研上都做出了很大的成绩,更重要的是在人格魅力上为我们树立了很好的榜样;我们一批青年教师也都有非常严格的教风。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