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艺术与宗教在各自的活动中都有追求完美的倾向。
假如你访问一位艺术家,问他最满意的作品是哪一件,他往往都会诚实地回答:“是下一件。”因为长期的艺术实践活动告诉他,艺术生活只有起点而没有终点。
很多时候,艺术家在创作完成之后,会异常兴奋,认为自己完成了一次伟大的创造。可是,没过几天,当他们再次面对曾经自认的杰作时,高涨的情绪往往会迅速回落。在他们眼里,所谓的杰作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之物,甚至是个垃圾。于是,在经历了一阵沮丧之后,大部分艺术家又会面对现实,投入新的创作活动中,去追求自己心中那个理想——一个完美的形式。1965年上映的美国影片The Agony and the Ecstasy,讲的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著名雕刻家米开朗基罗的故事。这部影片的中文译名是“痛苦与狂喜”,应该说,这个片名译得很好,它非常准确地概括了艺术家在开展艺术创作活动时的心理状态。艺术家在寻找自我表现形式时,精神是痛苦的,而在他经过一番苦斗,终于在创作中完成了自我表现,让情感得到充分展现时,那一刻,他又是异常兴奋的。接下来,这样的情绪还会伴随着创作而持续,这是艺术家生活的一部分,是他们的宿命。一旦这样的状态停止了,他们的艺术生命实际上也就终止了。
与艺术家相比,虔诚的宗教徒们对完美的追求就更加执着。假如说,艺术家们只是在创作活动中追求感觉的完美,那么宗教徒们则是在整个生活舞台上追求人生的完美。
达摩面壁修行,神光断臂求法,是为了求解脱,达人生之妙境。弘一法师毅然斩断情缘,投身佛门,就是想在宗教世界里实现更大的理想,追求最为极致的美。读完他年少轻狂时作为一个艺术家写的诗,再读他在临终前作为一个出家人写的遗偈,就会感觉到作为一个有信仰的宗教徒对完美境界的追求迥异于凡俗。
醉时歌哭醒时迷,甚矣吾哀慨凤兮,帝子祠前芳草绿,天津桥上杜鹃啼。空梁落月窥华发,无主行人唱大堤。梦里家山渺何处,沉沉风雨暮天西。
——《醉时》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弘一法师写给刘质平及夏丏尊的遗偈(www.xing528.com)
《醉时》这首诗代表了弘一法师作为一个世俗之人在精神上追求完美时所达到的境界。他在诗中充分地表现了愁景、愁绪,这是一个诗人艺术家需要完成的任务。而在遗偈中,弘一法师作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表达了自己心中另外一种完美的景象。相比于出家前写的诗作,遗偈中表现出对空灵、平淡、自然、寂静世界的向往,一种超越世俗、奔向无我之境的渴望。追求这样的一种完美,如此崇高的境界,当然要付出超出常人的心力,忍受超出常人所能承受的磨难。
第二,艺术家和宗教徒在追求各自理想的过程中都重视体验。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艺术家从事创作活动,不能离开生活的体验,没有了生活这个源头,艺术创作活动的开展就会变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即使是勉强创作出作品,那也必然是缺乏生趣的空壳子,难以博得世人的赞赏。19世纪末20世纪初奥地利著名诗人里尔克是一位非常重视生活体验的艺术家。在他身患白血病即将去世的时候,他拒绝服用麻醉剂。他说要体验死亡的感觉。他的最后一首诗是这样的:“来吧你,你最后一个,我所认识的,肉体组织的无药可救的痛苦。”[25]当代台湾女作家三毛酷爱游历,在游历中,她不仅感受了世界,体验了生活,发现了自我,而且还写出了非常优秀的游记和散文。三毛说,她就是想体验各种生活,对于这种冲动,她无法遏制。体验是艺术家的生活方式,他们在体验中燃烧自己,然后释放出光和热来感染大家,让周围的人分享自己在生活体验中迸发出来的激情。
宗教徒在修行活动中也同样强调体验。在佛教典籍《传灯录》中有一个有名的故事,叫“香严击竹”。香严智闲禅师在出家前就学识渊博,聪明过人。后来,他逐渐厌倦了声名,出家为僧,在百丈怀海禅师座下参学。由于慧根深厚,学问的根基好,学佛后,学问更加深广,说起各种佛教典籍,都能娴熟地应答,深得周围人的敬佩。百丈怀海禅师圆寂后,他想继续修学,更上一层楼,于是,就去参拜沩山灵祐禅师。灵祐禅师问他:“知你学问渊博,可是否能够告诉我你父母前生的面目?”香严答不出。回到寮房,他甚感惭愧。修了这么多年佛,读了这么多年书,可是,连这样一个基本的问题都参不透。于是,他烧掉了自己所有的书,自愿在寺庙里做一个不起眼的粥饭僧,做寺庙里最普通的杂事。十八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找到答案,寺庙里的人也都不知道这个干杂事的人以前曾是一个著名的学问家。香严决定拜别沩山灵祐禅师,去深山里看守慧忠国师的墓园。一天,他在锄草时,随手捻起一粒石子,石中竹竿,铿然作响。他顿然开悟,当即跪下,向沩山灵祐禅师所在的方向礼拜,感谢师父当年不点破玄机的教导。宗教修行求的是大智慧,而不是普普通通的知识。
对于知识,我们可以通过读书、听讲来获得,但是,要想得到大智慧,就必须通过自己的体验和感悟。这样,我们的心中才能拥有一个太阳,照亮我们人生的旅程。假如一个宗教徒只是修“口头禅”,而不修“生活禅”,那么非但不能成为一个拥有智慧、奔向光明的人,反而还可能会堕入黑暗,成为一个作茧自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
第三,艺术和宗教都有净化人心的功能。
艺术的净化功能,是为了实现人格的独立和自由。而宗教的净化作用则是为了祛除社会上的邪恶,维护社会正义,促进社会道德的完善。它们的意义虽然不同,但各自希望在社会上发挥的作用却是一样的。
早在古希腊社会,古希腊哲学的集大成者亚里士多德就认为悲剧具有净化功能。在那个时候,他所说的净化,主要是指通过释放某些情绪而达到心理上的平衡。后者这个观点在西方文化发展史的各个阶段都有所发展,到了18世纪德国美学家席勒那里,悲剧的净化功能已经变成了艺术的功能,其内容也从调节和平衡人的心理状态演变成升华人的精神,让感性和理性实现统一。
宗教文化的世俗价值主要体现在教人行善积德上。按照Religion的字义,就是回到原点,再聚合。它的意思是人类社会的发展已经走入迷途,需要通过宗教来带领大家重新认识自己,回到自己的文化本源,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才是道德的,也是必得善果的。在这个方面,基督教宣扬的原罪意识,佛教宣扬的因果报应,都在人们的现实生活中起到了净化心灵、弃恶扬善,让大家努力凭良知去生活的作用。
正是因为艺术和宗教在这方面的交集,艺术和宗教在历史上始终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欧洲中世纪的祭坛画、教堂建筑,中国的石窟艺术、寺观壁画以及寺庙建筑,都是这种关系的重要见证。宗教利用艺术,除了出于传经布道的便利,还出于艺术形式本身与宗教文化精神的联系。艺术家在艺术创作活动中对美的表现,在宗教徒眼里,就相当于他们对神的歌颂。这样的看法最终也导致了通过感性形式导引人们精神升华的哥特式建筑艺术的产生。而艺术家愿意和宗教发生关系,除了可以获得现实利益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认为人们的宗教感情——对神的敬畏,与他们对美的追求和热爱非常相似。米开朗基罗晚年免费设计佛罗伦萨大教堂,其动机应该就是出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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