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学：探索巫术与艺术的联系

从理论上讲，人类出于实用目的的巫术行为一定是出现在以非功利为特征的艺术行为之前。但是，它是否一定就是艺术的起源，这恐怕不能只是通过原始人的洞窟壁画创作和原始舞蹈等原始文化表现形式来说明。

对于艺术起源问题的认识，正如瑞士心理学家让·皮亚杰所指出的那样：“从研究起源引出来的主要教训是：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开端。”[16]我们对于艺术起源问题的认识，也只能基于一种关于事物发展可能性的探讨，就像格罗塞在研究艺术的起源问题时所说的：“我们无须向自己或别人隐讳，我们上面所说的关于工艺装潢起源的话，都只是建立在假设上面的。但是这些假设都有很高的可能性。”[17]对于艺术起源于巫术的说法，我们已经从人类学和考古学的资料中看到这种说法成立的可能性，为了让这种可能性变得更大一些，或者说让这一假定变得更加可信一些，我们还得多说些话，谈谈巫术与艺术之间的内在联系。

首先，巫术尽管和科学在认识世界的出发点上有相近之处，它们都是想借助人为的方式来解决现实中遇到的困境或难题，但是，它们毕竟是属于两种不同的文化模式。按照人类学功能学派的代表人物英国人马林诺夫斯基的看法，在原始人类的文化生活中，两种文化模式应该是并存的，原始人既信巫术也信科学。“科学生于经验，巫术成于传统。科学受理论底指导与观察底修正；巫术则要不被两者揭穿，而且保有神秘的氛围，才会存在。”[18]比如他们在造独木舟的时候，就知道从经验中总结出一些材料学和动力学的原理，并以此来指导接下来的生产活动。而巫术则是用来“控制好运与坏运的”。[19]当原始人无法利用有限的经验来应对重大的灾难时，他们就会应用巫术，希望能借此改变厄运，避免问题的发生。由此可见，作为一种技术手段，虽然人们是想利用它来解决现实问题的，但是实际上它只是服务于人们天真而又错误的想法和愿望，这种行为，从形式上看，和我们今天所说的艺术是非常接近的。

其次，巫术虽然和原始宗教有着不解之缘，离开了现实行动的宗教，就只能是神学，没有了巫术观念的发展就不会有经过批判反思之后产生的宗教观念，但是巫术和宗教两种文化之间的区别在特征上还是非常明显的。比如，虽然宗教活动和巫术活动的开展都离不开人的信念和行为，但前者偏重于信念，后者偏重于行为。也就是说，宗教主要是因为信念而存在，而巫术则是因为行为而存在。离开了祭祀和仪式，巫术就不能叫巫术，而离开了这些内容，只凭遵守教义，就可以证明你在履行宗教的义务。从这些情况上看，人类的宗教行为是偏于精神性的，而巫术行为则是偏于实践性的。当然，巫术并不具有真正的实践性的意义，就它的实际表现而言，它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伪实践性活动。这一点与艺术实践活动的类实践性也有着非常相近的一面（详见本书第九讲）。

艺术虽然是一种精神性的文化表现形式，但是，它却无法脱离技艺形态而独立地发展。离开了技艺谈艺术，既不符合普通人的文化常识，也不符合艺术发展的历史。另外，艺术表现尽管追求个性与自由，但是，它毕竟还是要借助特定的材料与形式媒介，受某种图式的影响，这些都与巫术在现实中的发展模式非常相似。巫术之所以会在当今社会，特别是在传统社会里，仍然有一定的影响力，并不是因为它真的有效，而是因为它的命运取决于传统和习俗。而艺术文化的发展，尽管如今特别强调创造的价值，但是，大多数艺术的发展仍然有赖于它们对传统的继承，这也是一个不需要多讲的事实。(www.xing528.com)

最后，巫术不仅是一种技艺，还是一套操作规则。在施行巫术的活动中，巫师必须全神贯注于操作规则中，避免闪失。这种非常投入的精神状态也与艺术家在创作中的状态相仿，使得技术操作带有了表演性。

巫术行为的操作性、伪实践性和表演性，都让我们看到它与人类艺术文化之间的内在联系。虽然在特定社会文化发展背景下，巫术行为并不具有特定的审美价值，正如格罗塞在说明装潢的起源时所讲的：“原始装潢对于社会生活的影响，是在审美的意义以外的，它在记号和标识上发展，比在艺术形式上要复杂和深邃得多。装潢在发达的初期只有一种次要的艺术性质。”[20]巫术对艺术文化的影响，也应该是在审美意义之外的。但是，这种关系不正好符合发生学的要求吗？而两种看上去不搭界的事物之所以会在发生学意义上发生关系，一是看它们在现实中的联系，二是看它们在内在品质上的一致性。两种关系我们都找到了，所以说，艺术起源于巫术，这样的说法应该是值得信赖的。至于艺术是怎么从巫术中脱身出来的，按照格罗塞的看法，应该是历史环境的改变。因为巫术脱离其发展的语境，人们又依据传统继承了这个形式。这样一个只有外壳没有内容的巫术，就比较多地被人当成艺术的内容来利用和发挥了。

虽然说经过我们的分析说明，艺术起源于巫术的说法，听起来站得住脚，能够让人接受，但是，最后我们也不能不简单地说说它的问题。这个说法的最大问题，依我看，不是出在分析层面上，而是出在思想立场层面上。也就是说，是出在你是站在唯物主义的立场上看问题，还是站在唯心主义的立场上看问题。

假如你是站在前一种立场上看问题，那么，结果就不是艺术起源于巫术，而是巫术起源于艺术了。因为，如果同意这样一种说法，即文化起源的地方就是艺术起源的地方，劳动工具的产生是人类和自然界告别的标志，也是开启人类文化之门的钥匙，那么，你就肯定会接受这样一个结论：艺术就是伴随着人类工具生产活动的开展而逐步成长、壮大起来的。由于人类在劳动中不仅培养了自己作为人类的生理条件，还培养了自己作为劳动者的心理条件，使得人类在利用、制造工具方面不断取得进步，获得丰富的经验，才能让巫术行为的开展得到材料和技术上的支持。这样一来，说艺术起源于巫术也就站不住脚了。为了树立另一种艺术起源论，唯物主义者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他们认为：艺术起源于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