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学十讲》：艺术表现的个人性和心理体验

在感情如何从人的心中进入艺术作品中这个问题的解释上，英国著名哲学家科林伍德的解释具有一定的说服力。他说：“当说起某人要表现情感时，所说的话无非是这个意思：首先，他意识到有某种情感，但是却没有意识到这种情感是什么；他所意识到的一切是一种烦躁不安或兴奋激动，他感到它在内心进行着，但是对于它的性质却一无所知。处于此种状态的时候，关于他的情感他只能说：‘我感到……我不知道我感到的是什么。’他通过做某种事情把自己从这种不确定的和受压抑的处境中解救出来，这种事情我们称之为表现他自己。”[16]

这位美学家认为，表现活动类似于语言表达，从而把语言这个概念引入艺术创作领域中。他说：“这是一种和我们叫做语言的东西有种关系的活动：他通过说话来表现他自己。这种事情和意识也有某种关系：对于表现出来的情感，感受到它的人对它的性质不再是无意识的了。这种事情同他感受这种情感的方式也有某种关系：未加表现时，他的感受的方式我们曾称之为是不确定的和受压抑的方式；既经表现之后，这种压抑的感受便消失了，他的精神也不知为何地感到轻松自如了。”[17]

同上一种突出宣泄感情的表现论相比，这种表现论在情感与艺术表现形式的关系上避免了简单的由因导果式的描述，而是引入了哲学认识论的色彩，将艺术表现看成是一个从非理性的情感冲动状态向审美理解转化的过程。在这个转化过程中，情感是一个被表现而不是被唤起，被发现而不是被描述，不确定却可以被感知的概念对象。作为某种内在心理状态的情感，在它未予以表现时，会让人觉得精神压抑，可一旦被表现或被意识到，这种压抑感就会得到适当的排出。

与普通意义上的情感发泄不同，审美情感的表现，是一个自我发现的过程。检验这种表现是否成功，或者说是否美，看的不是表现者有没有把一种感情宣泄掉，或者有没有把自己体验到的一种感情传达给观众，让他们也为之感动，而是看他是否真实地“说”出了自己对某种不确定情感的直觉感受。这样的表达不是一种手段与目的的关系，也不是在发泄、唤起和传达什么具体的情感内容，因此这种表现活动重要的是艺术家自己先得知道，而不是致力于寻找恰当的手段向观众发送明确的信号，让他们一下子就懂得所表现的情感内容具体是什么。也就是说，真正的艺术表现活动既是个人性的，也是心理体验性的，观众对于这种富于个人感觉和想象色彩的艺术表现行为一下子难以理解和欣赏，其实是很正常的。(www.xing528.com)

在科林伍德的美学思想体系中，想象是一个关键词。在他看来，真正的艺术是想象性的，它不是在表达某种情感的概念，完成一个唤起和传达情感的任务，而是在想象的状态中发现和表现个人心中未被事先贴上某种标签的真实情感。“真正艺术的作品不是看见的，也不是听见的，而是在想象中的某种东西”[18]，而现实中那些运用特殊媒介形式完成的艺术，只是没有艺术生命力的外壳，是真实艺术作品的附属物。艺术家如果只把自己的精力放在这些外在形式的经营上，而不是着力于想象，那么，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是本末倒置，结果只能做出糟糕的艺术作品。在科林伍德的思想体系中，直觉、表现、想象是三位一体的，而想象的意义就是发现和表现感情。他说：“表现感情和把感情表现好是同一件事情，把感情表现坏了并不是一种表现感情的方式，而是没有表现感情。”[19]感情与想象的同一，是科林伍德美学思想的灵魂，他对想象与虚拟的区分，则使他的美学理论具有艺术批评的功能。以表现似是而非的想象为理想而创作作品，才是真正的艺术品。而以虚拟的手段占有或享受现实中无法实现的目的的艺术，则是伪艺术，或者说是庸俗的娱乐性的艺术。

科林伍德继承了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的美学思想，认为美是直觉，直觉是表现，同时，又进一步地明确了表现的内涵，即表现就是想象，从而把克罗齐的思想理论从形而上学的领域一步步地拉入现实情境中。

站在哲学的立场上，克罗齐对艺术表现这个概念做出了非常符合逻辑的解释。他说：“每一个真直觉或表象同时也是表现。没有在表现中对象化的东西就不是直觉或表象，就还只是感受和自然的事实。心灵只有借造作、赋形、表现才能直觉。若把直觉与表现分开，就永没有办法把它们再联合起来。”[20]在克罗齐看来，直觉就是指我们对事物完整形象的把握，而表现则是事物完整形象的形成。直觉和把握都是人的心灵功能，当表现发生时，它便被直觉。当直觉发生时，表现也就在表现。所以，在克罗齐的艺术哲学观念里，表现和直觉是一回事：艺术是表现，表现是直觉。科林伍德只是用想象这个概念来说明表现和直觉的同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