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伟大的抗日战争中,一首至今难以考证作者的《知识青年从军歌》,曾经响彻中国的土地。面对倭寇入侵,为了激起国人的爱国心和民族自豪感,这首歌曲的歌词铿锵有力、朗朗上口、气上干云。
诗词贵比兴。《知识青年从军歌》歌词起始,就以汉朝终军和班超为导引,通过追思我们大汉民族的昔日荣耀,鼓舞抗日军人士气: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
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
采石一载复金陵,冀鲁吉黑次第平,
破波楼船出辽海,蔽天铁鸟扑东京!
一夜捣碎倭奴穴,太平洋水尽赤色,
归来夹道万人看,朵朵鲜花掷马前,
国史明标第一功,中华从此号长雄,
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在那烽烟滚滚、旌旗猎猎的岁月,无数热血青年,哼唱着这首歌曲,满怀对伟大民族和伟大祖国的热爱,冲向那抗击倭寇的战场。
那么,喜欢秦汉史的朋友们,肯定对于歌曲中的“班定远”大感兴趣。这位“班定远”到底是谁呢?当年,这位英雄又是如何“绝域轻骑催战云”的呢?
两汉时期,所谓的“西域”,泛指我国西北一大片地区:东起玉门、阳关,西至葱岭(今帕米尔高原和昆仑山脉西段、喀剌昆仑山脉东南段),北至天山,南至昆仑山,东西六千余里,南北一千余里。由于塔里木河横亘其中,西域分成南北两道。
恰恰是因为匈奴的威胁和存在,对于汉朝来说,西域地区的战略地位显得更加重要。
长期以来,匈奴对西域一直虎视眈眈,因为天山东麓的伊吾卢(简称伊吾,今新疆哈密西四堡)、车师前国(治所在今新疆吐鲁番西北交河故城)和鄯善(治所为扦泥,今新疆若羌)这三个城国,乃西域地区门户。匈奴一旦击服了这几个小国,就可以把这块地方当作入据河西的根据地。
同时,西域北道的焉耆(治所在南阿城,今新疆焉耆回族自治县)、温宿(今新疆乌什)、龟兹(治所在今新疆库车县城东郊)以及南道的于阗(治所在西城,今新疆和田)、莎车(治所在莎车城,今新疆莎车)、疏勒(治所在疏勒,今新疆喀什市)等小城国,乃汉朝与中西亚及地中海交通的必经之地。
东汉初建,刘秀忙于平定国内反抗势力,根本无暇西顾。而趁汉朝衰微稍有复兴的匈奴,则乘机在西域加紧扩大和巩固他们的势力范围。
为此,西域南道的莎车王“延”及其子“康”,挺身而出,率邻近各国,一直心向汉朝,竭力抗击匈奴势力对西域地区的渗透和侵掠。
匈奴单于因王莽之乱,略有西域,唯莎车王延最强,不肯附属。元帝时,尝为侍子,长于京师,慕乐中国,亦复参其典法。常敕诸子:“当世奉汉家,不可负也。”(《后汉书》)
显然,这位莎车王“延”由于在西汉元帝时曾经作为侍子久居长安,他就有机会游览华夏的大好河山,深受汉朝高度发展的灿烂文化熏陶,以致他的中原情结深厚。所以,他回到西域继承莎车国王位以后,积极推行汉朝中央政府的政令,并且依照汉朝的典章制度来治理国家,使得当时莎车在塔里木盆地各国中,国力最为强盛。
莎车王“延”死于王莽末年,即18年,也就是王莽天凤五年。“延”死后,其子“康”即位。多年来受父亲教导,这位新王一直带领莎车及塔里木盆地西南地区诸小国抗击匈奴。十年之间,血战连连,有效抵御了匈奴的入侵,并且收容和保护了原来西汉西域都护所属的一千多名没能撤走的汉族官吏、士兵以及他们的家属,使这些人免遭匈奴残害。
同时,莎车新王“康”非常关心中原局势。刘秀称帝后,他和东汉的河西大将军窦融来往密切,恳切希望东汉朝廷能够早日恢复对西域的控制,向汉朝表示衷心归顺。
在窦融鼎力支持下,建武五年(29年),东汉朝廷封“康”为汉朝“莎车建功怀德王”、西域大都尉,并下诏西域五十五国,皆听“康”的号令。此诏一下,实际上莎车王就成为汉朝的“西域都护”了。
马俑东汉
受到匈奴逼侵的西域诸国听到这一消息后,都感到很高兴,纷纷投附莎车王“康”,希望重新归附汉朝。因此,西域与河西之间的通道,初步得以恢复。
33年,汉光武帝建武九年,莎车王“康”去世,其弟“贤”继位。到了建武十四年,这位莎车王看到汉朝一直没动静,就遣使到洛阳,要求东汉朝廷重新设置“西域都护”,言外之意,就是想像他哥哥那样打着汉朝的旗号统领西域。但是,当时光武帝刘秀忙于内部事务,很怕在西域生事,就没有答应。过了三年,“贤”又遣使来汉,希望东汉政权给他“西域都护”的封号。
当时,窦融已经在朝中任大司空,他就劝说刘秀,说莎车王室自汉元帝以来,对朝廷一直忠心,二世三主,皆慕乐中国。特别是王莽乱后,中原板荡,莎车对汉朝依旧耿耿忠心,难能可贵。为此,刘秀点头,就下令赐给莎车王“贤”“西域都护”印绶。
莎车使者特别高兴,忙揣着西域都护印绶就往回赶。结果,当莎车使者一行路过敦煌的时候,敦煌太守裴遵得知此事,让人飞报朝廷,表示说“夷狄不可以假以大权”,坚决反对汉廷把“西域都护”这样重要的权力授给莎车王“贤”。
本来刘秀就不想在西域多事,思前想后,就让人追回“西域都护”印绶,改授莎车王“贤”大将军印绶。
莎车使节当然不愿意,但当时他人在敦煌,“西域都护”的印绶就被裴遵强行夺还。如此,这位使者回国后,一五一十汇报,莎车王“贤”大怒。
窦融之所以推荐“贤”任西域都护,还是根据固有的逻辑判断。前两任莎车王对汉朝都十分忠顺,现在的莎车王“贤”乃前王“康”的弟弟,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但窦融有所不知的是,这位莎车王“贤”性情暴虐,杀戮宗室,侵扰邻国,横征暴敛,而且野心极大。所以,裴遵所谓“夷狄不能授以大权”的建议虽然有些迂腐,但他反对汉廷授予莎车王“贤”以“西域都护”的意见,还是非常正确的。
如此野心勃勃的莎车王,如果持有汉朝给他的“西域都护”印绶,他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本来印绶都要到手了,却在敦煌被裴遵强行索回。东汉王朝如此侮慢,莎车王“贤”感到非常恼怒,也就不再听从汉朝差遣。他在西域地区四处攻伐,穷兵黩武,强行兼并。
时光荏苒,到了建武廿一年,从西汉时期就与匈奴关系十分密切的焉耆、鄯善、车师前国等西域十多个国家,都派出使节到洛阳觐见光武帝刘秀,痛陈莎车王“贤”在西域横暴的行为,希望东汉朝廷派遣“西域都护”到当地主持公道。
比起汉高祖、汉武帝以及汉宣帝,刘秀虽然号称中兴明主,但他的胃口、野心和魄力那就小多了。建武二十二年,鄯善王安上书,再次请求汉朝派出西域都护,刘秀竟然说出下面一句让西域诸城国灰心丧气的话来:
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诸国力不从心,东西南北自在也。
这话很明白:我们汉朝如今大兵和使者前往西域不方便,如果你们西域诸国力不从心,爱服从谁就服从谁吧……
从拓展中华民族生存空间角度讲,就这一句话,就显示出东汉光武帝还真算不上雄才大略之主。
见东汉王朝如此随便,出于现实政治考虑,西域国家各自心怀惴惴,只得向强权屈服。于是,鄯善等城国就不得不再投匈奴。
匈奴毕竟不似汉朝有大国风范,他们对西域各小国横征暴敛,苛求无度。因此,诸国内心实在不想给匈奴人做附庸。而且,此时在西域骄横的,不过是北匈奴一部,他们毕竟不是西汉前期铁板一块的匈奴主体。所以,北匈奴对西域的控制,也是时松时紧。
北匈奴知道自己当时的力量已远非当初,所以就想通过玩弄政治手段促使东汉朝廷和自己和亲,然后狐假虎威,凭借汉朝的威信和自己对西域的地缘政治便利来控制西域地区。
东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八年(52年),北匈奴遣使上书,请求东汉允许单于率领西域诸国来洛阳朝贡。如果刘秀对此表示同意,等于就默认了北匈奴乃西域诸国首领。
经过仔细考虑,东汉光武帝君臣拒绝了北匈奴的请求。
莎车那边,莎车王“贤”肆行无义,激起西域诸国反抗,势力也越来越衰微。东汉明帝永平四年(61年),莎车国国相和莎车宿敌于阗暗中联系,于阗王广德率精兵三万攻打莎车,设计诱使莎车王“贤”出城,将他活捉后,押到城外一刀砍了脑袋。
光武帝刘秀崩逝后,其子东汉明帝继位。当时,西域地区局势和光武帝时代大有不同,不仅南匈奴早归降了汉朝,西域莎车国的势力也已经衰落,西域诸国互攻不已。为此,北匈奴乘间联合西域的亲匈势力不断侵扰汉边。
经过光武帝、明帝父子几十年经营,东汉统治的中原地区日渐安定,整体国力有了非常大的增强。因此,饱读诗书、雄心勃勃的汉明帝,就准备改变东汉初期那种消极、退缩政策,开始积极经营西域地区,打击北匈奴的势力。同时,东汉同盟军也不示弱,南匈奴、乌桓、鲜卑等族跃跃欲试,都表示要协助东汉政府剿灭北匈奴。
于是,从汉明帝永平十六年(72年)到汉和帝永元二年(90年)这十八年间,东汉联军对北匈奴大的战略进攻有七次之多。
东汉对北匈奴的攻击,缘起于永平十五年(72年)大臣耿秉的上书。他希望汉明帝能够出兵攻打北匈奴,恢复汉朝对西域的控制。
当时,耿秉建议:“先击白山,得伊吾,破车师,通使乌孙诸国以断其右臂;伊吾亦有匈奴南呼衍一部,破此,复为折其左角,然后匈奴可击也。”
东汉明帝认为此计可行,就在永平十六年(73年),派大兵出击北匈奴,兵分四路:
一路由骑都尉来苗率领北部各郡兵以及乌桓、鲜卑兵一万一千骑出平城塞(今大同北);一路由太仆祭肜与度辽将军吴棠率领河东、河西羌、胡及南单于兵,共一万一千骑出高阙塞;一路由驸马都尉耿秉等统率武威、陇西、天水募士及羌、胡一万骑出居延塞;一路由奉车都尉窦固等人统率河西甲士及卢水羌、胡一万二千骑出酒泉塞。
东汉出击匈奴的兵力配备,相比前代西汉时期的动静,确实要小多了。前三路军队北出蒙古地区,匈奴四避,所以此路汉军战绩平平;窦固所部军队,到达天山后,击破驻守伊吾的匈奴南呼衍王,节节胜利,一直追打到蒲类海(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东部巴里坤湖)。而后,东汉在伊吾地区设立宜禾都尉,留遣吏士在伊吾城周边屯田。如此,就打开了东汉和西域地区的通道。
永平十七年,明帝又命窦固与耿秉率军一万四千骑出击西域车师各部。耿秉率部深入,迫使车师后部王“安得”投降,而车师前部王乃安得亲子,也随其父归降汉朝。自此,整个车师地区重新归汉。
东汉大军伐匈奴,精彩谈不上,也算胜多无败。但大军的表现,相比班超一个人的功劳,那就逊色多了。
班超,字仲升,扶风平陵人,乃徐令班彪之少子。《后汉书》称:
(班超)为人有大志,不修细节。然内孝谨,居家常执勤苦,不耻劳辱。有口辩,而涉猎书传。
显然,班超虽然读书不求甚解,但绝对是那种人中龙凤。
永平五年,班超的哥哥班固被朝廷征召为校书郎,班超就和母亲一起随兄长班固到达都城洛阳。当时,由于家贫,班超常常为官府抄书挣点小钱以糊口。日久劳苦,小伙子一度投笔长叹:
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
班超心目中的榜样人物傅介子,在西汉昭帝时曾经出使西域,刺杀楼兰王,回国后封“义阳侯”;张骞更有名了,在汉武帝时凿空西域,获封“博望侯”。
听这位抄书小子如此说,周围人皆笑。于是班超发出一句类似当年陈胜的感慨:“小子安知壮士志哉!”
后来,有个相士夸赞班超,说他日后当封侯万里之外。班超暗喜,忙问缘由。相士仔细打量着班超的相貌,说:“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
高兴是高兴,人家说是这样说,班超日后也继续蹉跎了十年之久。虽然他后来在宫廷当过兰台令史一类的小官,也不过是百石之官,类似现在的中央办公厅高级打杂,后来还坐事免官。
一直到永平十六年,班超才迎来了机会。当时,汉明帝派窦固出击匈奴,窦固就以班超为假司马,随着这路汉军一起出击伊吾(一称“伊吾庐”),一直追击匈奴南呼衍王到蒲类海,最终大胜而还。
经过此次实战,窦固发现了班超卓越的军事才能和吃苦耐劳精神,就派与从事郭恂率领三十多人出使西域。
作为一行使团,除了郭恂和班超外,总人数并不多,才有三十六名吏士。
高扬汉朝旗幡,这些人意气洋洋,首先到达鄯善。
鄯善,也叫楼兰,王昌龄的《从军行七首(其四)》中,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之句,引用的就是汉朝典故。汉武帝时,曾遣使通大宛国,其间楼兰王阻路,攻截汉朝使臣;汉昭帝元凤四年(前77年),霍光派傅介子去楼兰,当廷计斩楼兰王。不过,王昌龄写诗的时候倒不是讲唐朝要对西域如何下手,而是当时唐朝与吐蕃交战,诗人就借用“傅介子斩楼兰王”典故,弘扬唐朝将士誓平边患的决心。
由于汉朝窦固大军刚刚攻占伊吾庐地,鄯善王“广”出于惧怕,开始接待汉朝使臣一行的时候,特别恭敬,礼仪隆重,供奉多多。没过多久,鄯善王“广”似乎对汉使的态度有些倨傲,招待态度也日趋疏懒怠慢。
对此,班超分析认为,鄯善国内肯定有匈奴使者到来,致使鄯善国王对汉使慢待疏懈。
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班超就向一直服侍他们的一个鄯善侍者忽然发问:“匈奴使臣来到鄯善多时,现在他们还在吧?”
这个侍者毫无思想准备,被班超突然一问,大为惶恐,就把实情全说了。
班超恨得咬牙切齿。于是,他先把鄯善侍者绑起来关上,然后,再把使团三十六名吏士全部召集到一处,饮酒为欢。
酒酣之时,班超就说:“卿曹与我俱在绝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今虏使到裁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令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
班超使出激将法,表示说,我们大家来到如此远地绝域,是来立功追求富贵的,如今匈奴使臣才来了数日,鄯善国王就对我们礼仪疏废。如果最后匈奴使者逼迫鄯善人把我们抓起来送到匈奴属地,肯定会遭到匈奴人的屠戮,尸骸也会成为荒野豺狼的食物。处在如此绝境,我们该怎么办吧?
所谓处死地而后生。吏士们经班超如此一激,血脉偾张,马上说:“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
眼见士气高昂,班超建议说:“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
由于匈奴来使人数多达数百,又是全副武装,班超提出乘夜黑,火攻匈奴使团。如此,乘其震怖,可以尽杀其人。一旦消灭了匈奴使团,鄯善全国肯定为此破胆,大功可立。
如此英雄如此胆,异域死地求生,确实是汉朝人才有的精气神!
议定之后,当时也有人提醒班超,这件事太重大了,应和从事郭恂商议一下再做。班超即刻回绝:“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
班超本人就是文人出身,他当然知道文人好谋而无断的懦弱,所以,就根本不想通知郭恂。
众人一听,言之有理,当时皆称“善”。
入夜之后,班超率领三十六名吏士(作为使团,肯定有文有武),手持刀刃,奔赴匈奴使团所在地。
当夜恰遇狂风大作,班超命十人持战鼓隐藏在匈奴使者居住的营帐背后,约定说:“你们一旦看见火光大起,马上击鼓高呼!”而后,班超和二十六人持兵器弓箭埋伏在匈奴营帐两侧。
布置已定,班超马上派人顺风纵火。风借火势,顿时就把匈奴营帐全部点燃,烧得熟睡中的匈奴人嗷嗷乱叫。
埋伏在营帐两侧的汉朝吏卒忽然跃出,有人击鼓、有人高呼,趁黑趁乱冲入营地,四处击杀惶恐至极的匈奴人。班超手杀三人,其手下吏卒杀掉匈奴使者和从人三十多人。其余一百多武装匈奴兵,皆被烧死在营帐之中。至于匈奴使者的名字,根据《东观记》记载,叫“屋赖带”,副使名为“比离支”。
转天早晨,班超率领三十六名壮士返回汉使营地,把攻杀匈奴使团的情况告知郭恂。
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恂乃悦。
班固这段描写,更突出了班超的有勇有谋。他看到郭恂大惊之后脸色突变,知道这位文士很害怕这次大功会被自己独占。为此,班超马上告诉郭恂,虽然您没有亲自参加这次活动,但也有您的功劳在内,我班超不会独占大功的。听班超如此说,郭恂心悦诚服。
汉朝使团如今内部统一了思想和行动,一切就好办了。
班超率领一行人,气势汹汹,怒不可遏地闯入鄯善王王廷,把匈奴正副使节血淋淋的头颅扔在地上。当时,鄯善王和他手下诸大臣的反应只有两个字:震怖!
接着,班超向鄯善王广进一步陈述了利害关系,劝慰其大臣,晓以大义,让他们知悉归顺大汉的好处。
匈奴使者都被杀了,事已至此,鄯善王“广”只得倾心降服,并让班超带走自己的一个儿子为质子,入朝侍汉。
回到军中之后,班超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率领三十六人降服鄯善的经过汇报给窦固。窦固大喜过望,马上具疏,向皇帝仔细描述了班超一行的功绩,并且要求朝廷更选使节出使西域。
汉明帝看到窦固奏疏后,感慨万千,马上下诏给窦固说:“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
显然,汉明帝行事很果决,对人对事很明白:既然有班超这样的人才在,还选别的人做什么!即刻任命班超为“军司马”,让他有机会继续立功!
窦固宣布了皇帝任命后,为了大张声势,就准备给班超多派人手。班超马上拒绝:“愿将本所从三十余人足矣。如有不虞,多益为累。”
所谓英雄虎胆,就是班超这种气势。三十人不少,三千人不多。远途跋涉于西域虎狼之土,匈奴窥伺,诸国怀贰,如果能当机立断,谋勇兼施,这原本的三十多人足够了;如果变生不测,人再多也多不过诸国军队和匈奴骑兵,反而成为负累……
降服鄯善后不久,班超率领手下三十多员吏士到达于阗(今新疆和田)。
当时,于阗王“广德”刚刚攻破莎车(今新疆莎车),在西域南道称雄,加上匈奴遣使者监护其国,“广德”很是倨傲。看到班超作为汉使手下只有三十多人,毫无后援,所以于阗王的态度更是冷淡。
于阗国当时有人口八万多、带甲精兵三万,在西域南道诸国中属于大国。于阗王“广德”这个人,作为西域豪酋,还特别崇信巫鬼。得知汉使一行在途,他就召来巫师询问吉凶。
这个巫师装模作样晃了半天,假装神灵下凡,大声嚷嚷::
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騧马,急求取以祠我。
显然这巫师自己贪图班超座下的浅黑色千里马(騧马),就假借神灵的名义,劝说于阗王“广德”派人到班超那里把马索要过来。
于阗王不知轻重,就派使者前往汉使驻地,索要宝马。
岂料,班超特别爽快,马上答应了于阗王的请求,派人把座下宝马刷洗得干干净净,准备进献给于阗王。但班超也提出一个要求:于阗巫师必须自己前来取马!
于阗王未及反应,那巫师乐坏了,带着几个人赶着去投胎一样,急赤白脸赶往汉使营地。
巫师刚刚下马,正晃着脑袋四下观瞧即将属于自己的千里马,班超满脸笑意迎上前来。
于阗巫师有些惶惑,第一次见到大汉使者,正思考用何种礼数来见,而班超不由分说,抽出腰间宝刀,迎头一下子就把巫师的脑袋砍落于地。
滚了数滚,地面上巫师那满是黄土的头颅,依旧一脸困惑……
看到大汉使者动刀,巫师随从都吓坏了,跪地乞命。
班超也不多说,让这些人收拾巫师的脑袋放入匣子里面,然后派出一个手下,前往于阗王王宫,痛斥于阗王“广德”背信弃义。
一直崇信巫师的“广德”,如今看到巫师血淋淋的脑袋在匣子里面愁眉苦脸地待着,也害怕了。他终于亲身领略了先前道听途说的汉朝使者斩杀匈奴使团的壮举,此刻真正心服口服了。
惊怖拜服之余,于阗王反应还算机灵,马上派兵攻杀了前来“监国”的匈奴使团一行人,并且率领大臣拜谒班超,表示向汉朝降服。
胡萝卜加大棒,软硬兼施。班超当面斥责了于阗王“广德”,而后,又派人抬出大批金帛,重赏了于阗王和他手下大臣,并留人在当地,负责镇抚于阗。
鄯善、于阗相继降附于汉朝。班超下一个目标,就是西域北道的疏勒了。
疏勒国当时的国王叫兜题,并非疏勒人,乃是降附于匈奴的龟兹贵族。班超率手下吏士进至距疏勒王廷盘橐城90里之时,先派田虑前往说降疏勒王兜题。
行前,班超嘱咐田虑说:“兜题不是疏勒人,疏勒国人不拥护他,你到达疏勒后,劝他降服,如果他敢违抗,你就见机行事,把他捉起来。”
疏勒王兜题在王廷召见汉使田虑,看到赫赫威名的汉朝使臣和从属只有寥寥数人,就很不以为然,态度倨傲,礼节简慢。
王廷之上,兜题高高踞坐,大模大样地饮酒吃葡萄。作为班超属下,田虑也是有样学样,话没说上几句,忽然大踏步上前,兜头就是一记老拳,把大胡子国王的脑袋打得鲜血迸流,栽倒在王座之上。接着,田虑抽出兜题腰带,把他捆缚在当座。
汉使团虽然才几个人,但皆虎胆龙威,各个拔刀拎剑。
看到国王兜题被人家汉使捆绑成粽子,疏勒王那些侍卫大臣,当时想到的不是忠心救主,而是即刻撒丫子惊慌四逃。
田虑怕时久生变,马上派人乘快马回报班超。于是,班超率领汉朝使团一行人即刻赶至疏勒王廷,召集疏勒将吏和国人,历数龟兹在匈奴指使下在西域横行无道的罪行,激励他们说:“你们本来应报龟兹军队杀害疏勒王的仇恨,不应该让一个龟兹人当你们疏勒国的国王。”
语出,疏勒臣僚激愤。于是,班超宣布扶立疏勒前王的侄子“忠”为疏勒王,疏勒由此复国。听到消息后,疏勒国人大喜,纷纷转向,要求汉使立即诛杀龟兹所立的前国王兜题。
班超为了宣示大汉威信,出于长远战略考虑,没有斩杀兜题,而是把他遣归龟兹。
至此,汉朝开始控制疏勒。而龟兹因为所派国王兜题被驱逐,也开始和疏勒结怨。班超此举,正是他“以夷狄攻夷狄”策略的一个表现。(www.xing528.com)
汉明帝永平十八年(75年)八月,汉明帝崩逝。于是,北匈奴出动两万余骑兵反攻车师,包围金满城(今新疆奇台)、柳中(今新疆鄯善西)。十一月,西域北道焉耆、龟兹二国,乘机联兵攻杀西域都护陈睦和副校尉郭恂。
由于内忧,汉朝援军迟迟不至,车师国不久也叛汉。至此,西域形势大变,班超孤立无援。
乘人之危,龟兹、姑墨两国也数度发兵攻袭疏勒。此时,班超据守盘橐城,与汉朝扶立的疏勒王“忠”互为犄角,相互支援,使得疏勒一直未被龟兹攻破。
汉章帝继位后,无暇边事,就准备听信大臣第五伦和杨终等人的建议,下诏命令班超撤回汉地。而班超,由于所率士卒人数很少,坚守一年多后,已经有强弩之末的感觉。此时,朝廷诏书又至,也不得不撤军。
得知汉朝使者要全部回国,疏勒举国忧恐。疏勒都尉黎弁表现最为强烈。他悲愤陈言:“汉使弃我而去,我们疏勒肯定会被龟兹灭国,我诚不忍亲眼看到见汉使弃我等而去!”说罢,这位兄弟拔刀自刎……
班超等人行经于阗,于阗国的王侯大人们,看到汉朝使团欲撤离西域,皆痛哭不止,纷纷上前,抱住班超等人的马腿,如依父母,泪眼迷离,皆苦苦挽留班超等人。
眼见西域诸国依旧心向汉朝,加之为诸国王侯百姓所感,班超毅然调转马头,准备返回疏勒。当时,作为远见卓识的政治家,班超深知,只要汉使一撤,汉朝在西域先前的经营肯定就付之东流,匈奴势力会立刻填补西域的政治真空。
果然,班超离开疏勒之后,龟兹势力立刻开始侵占疏勒,并与尉头国(今新疆阿合奇)联兵,抗拒班超。
班超返回后,马上捕杀疏勒国内的反叛者,并发疏勒之军击破尉头,斩六百多人,疏勒遂告平定。
建初三年(78年),班超率领疏勒、康居、于阗、居弥等国联军一万人攻打姑墨的石城,一举攻下,斩首七百级。
为了乘胜击平西域诸国,班超就向汉章帝上疏请兵。这篇奏疏,情理相兼,豪言壮语不得不摘而录之:
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城,故北击匈奴,西使外国,鄯善、于阗即时向化。今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复愿归附,欲共并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若得龟兹,则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
臣伏自惟念,卒伍小吏,实愿从谷吉效命绝域,庶几张骞弃身旷野。昔魏绛列国大夫,尚能和辑诸戎,况臣奉大汉之威,而无铅刀一割之用乎?前世议者皆曰取三十六国,号为断匈奴右臂。今西域诸国,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贡奉不绝,惟焉耆、龟兹独未服从。
臣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使绝域,备遭艰厄。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问其城郭大小,皆言倚汉与依天等。以是效之,则葱领可通,葱领通则龟兹可伐。
今宜拜龟兹侍子白霸为其国王,以步骑数百送之,与诸国连兵,岁月之间,龟兹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计之善者也。臣见莎车、疏勒田地肥广,草牧饶衍,不比敦煌、鄯善间也,兵可不费中国而粮食自足。且姑墨、温宿二王,特为龟兹所置,既非其种,更相厌苦,其势必有降反。若二国来降,则龟兹自破。
愿下臣章,参考行事。诚有万分,死复何恨!臣超区区,特蒙神灵,窃冀未便僵仆,目见西域平定,陛下举万年之觞,荐勋祖庙,布大喜于天下!
汉章帝君臣研究了班超奏疏之后,倍感鼓舞,认为汉朝在西域大功可成,就同意了班超的增兵请求。当时,又有赞和班超平定西域的平陵人徐干挺身而出,上疏章帝,自愿前往西域,辅佐班超立功。
建初五年(80年),东汉朝廷以徐干为假司马,率领千余人赶赴西域帮助班超平定诸国。
此前,莎车国由于东汉势力撤出,就降附了龟兹;而疏勒都尉番辰也拥兵反叛。徐干率领千余汉军赶往西域后,班超就马上和徐干联兵,痛击疏勒反叛的都尉番辰。
汉军一举得胜,杀掉番辰,斩首千余级,获牲畜无数。
班超和徐干攻破番辰之后,就想继续进攻龟兹。在当时西域诸国中,乌孙国兵强,班超就想借用乌孙国的兵力攻打西域与匈奴联合的诸国。于是,他上疏汉章帝,请求皇帝遣使招慰乌孙国国王,让他们派兵在西域与汉军合力破敌。
汉章帝答应了班超请求,于建初八年(83年)十二月,拜班超为将兵长史,批准他可以使用汉朝大将旗鼓,并任命徐干为军司马,另派大臣李邑等人,护送人在洛阳的乌孙使者返国。李邑一行带着大批赏赐乌孙大小昆弥的金帛礼物,前往乌孙商议汉朝和乌孙联兵之事。
李邑到达于阗之后,恰值龟兹猛攻疏勒,他自己恐惧不敢前行,就上疏汉章帝,大讲特讲汉朝不可能平定西域。同时,他还诋毁班超人品,说班超在西域“拥爱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
汉章帝不是昏君,知道班超这么多年在西域劳苦功高,马上下诏切责李邑:“纵超拥爱妻,抱爱子,思归之士千余人,何能尽与超同心乎?”
切责李邑的同时,汉章帝还玩个绝招,下令李邑到达西域后听从班超节度。其实,汉章帝之意,是给班超机会,让他杀掉李邑解气。
班超是个识大体的英雄,他并没有留下李邑,而是派遣李邑带着乌孙侍子返还京师洛阳。为此,徐干劝说班超:“李邑先前上疏皇帝诋毁您,欲败国家平定西域的大事,如今您干吗不按照皇帝旨意把他留在当地处理掉呢?您完全可以派别人护送乌孙质子返归洛阳呵……”
为此,班超慨言:“是何言之陋也!以(李)邑毁(我班)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由此,可见班超心胸之宽广,凡事以国事为重,不报私仇,不计私怨,确实是汉朝的鼎鼎忠臣。
元和元年(84年)年底,汉章帝为了增强西域汉军实力,又派出和恭等四人率领八百士卒支援班超。和恭等人率军,一路不停,很快抵达于阗。此时,班超手下共有汉兵一千八百多人。西域区域广大,仅凭这些兵力,班超深知一时间难以击破莎车。
于是,班超就开始调发于阗、疏勒两国兵马和汉军合军,共同进攻莎车。
莎车国为了抵抗汉军,就以重金诱劝疏勒王“忠”叛汉。这位疏勒王,全然不记先前为班超所扶立的恩德,竟然为了区区小利,率兵西走,背叛了汉军,盘踞在乌即城固守。
疏勒王“忠”叛跑了,班超就改立疏勒原先的府丞“成大”为疏勒王。同时,他还调发未反叛的疏勒兵士,不停攻打“忠”所盘踞的乌即城。然而,乌即城非常坚固,汉军、疏勒联军打了半年也没打下来。
不久,情势有变,康居国派遣精兵前来救援前疏勒王“忠”。如此,情势大异,稍有不慎,汉军和疏勒联军就会被康居和疏勒叛军来个反包围。
当时,和汉朝关系亲密的月氏国刚和康居国结成姻亲,于是班超开展金帛攻势,派人赏赐给月氏国国王大量金宝,让月氏国奉劝康居不要和汉军为敌。
康居王顾念姻亲之谊,得到月氏国王的书信后,不仅撤走了救援前疏勒王“忠”的援军,顺便还把叛汉的“忠”当作“战利品”裹胁归国。
眼看康居援军和国主“忠”都人间蒸发了,乌即城内的疏勒叛军陷入绝望,很快就向汉军和疏勒联军投降。
汉章帝元和三年(86年)秋,前疏勒王“忠”估计情商还不算低,不知如何说动了康居王,后者竟然借给他几千精兵,保护他返回疏勒,意图复国。
这位“忠”带着几千雇佣兵离开康居都城之后,就屯兵于损中(在疏勒西北,接近康居国国境)。他一边观察形势,一边秘密和龟兹联系,同时派遣使者向班超诈降。
班超何等人,早知这位前疏勒王的阴谋,就假装接受对方的归附。
前疏勒王“忠”大喜,毕竟先前被班超扶立,和这位大汉使者有过一段“蜜月期”,天天一起喝酒吃肉的,感情还算不浅。于是,他得到班超允许降附的答复后,率领手下亲信数十人前往班超营帐拜谒。
酒席宴间,班超早已布设重重伏兵。酒过三巡,羊肉羊腿吃足,班超突然摔杯,下令手下把前疏勒王“忠”和他手下尽数绑缚。班超面数其罪,然后把这位倒霉的王爷推到帐前斩首。
肚内羊肉和酒还未消化,这位不忠的前疏勒王“忠”就身首异处了。
杀人之后,班超不敢怠慢,即刻挥军,击破没有任何准备的疏勒王“忠”所借之康居精兵,斩首七百多人。由此,西域南道再次被汉军打通。
章和元年(87年)十月,班超调集于阗等国兵卒共两万多人,在汉军率领下进击莎车。龟兹国王也赶忙应付,征发温宿、姑墨、尉头等诸国军士五万多人急救莎车。
眼见众寡不敌,班超召集汉军部将和于阗王等人,在大帐内紧急商议对策。班超说:“我们如今兵力寡弱,只有以退为进,于阗军队从这里东撤,我率汉军和部分联军军队西走,从而诱使敌人分兵。到夜间,我们击鼓为号,同时分兵出发。”
计策已定,班超还故意派手下放松了对龟兹俘虏的看管,使得他们有机会逃回本军,汇报汉军和于阗军队撤离的动向。
龟兹王得知班超和于阗军队即将撤兵,大喜,就命令温宿王率领八千骑兵在东边截击于阗军队,龟兹王自己亲率一万多骑兵在西边伏击班超。
探知敌军分军独立成营,已开始向东西两方向分兵出动,班超马上命令手下各部秘密集中。待到鸡鸣之时,包括于阗军队在内,一起驰赴莎车军大营。
汉军缩指成拳,忽然在凌晨时分攻打莎车军队,一下子就把对方打蒙了。
得势不饶人,班超指挥联军追杀莎车军队,共斩首五千多级,缴获敌军大量马畜财物。就此一战,莎车国大败而降,龟兹、温宿等诸国军相继败走。
击降莎车之后,班超更是威震西域。
汉军高兴了没多久,事端又起——月氏大军七万多人,汹汹而来,似乎想一举攻灭汉朝在西域的军队。而此时班超所率的汉朝、西域诸国联军,总兵力也不过三万左右。敌我兵力对比悬殊。
那么,月氏人何故来攻打汉军呢?
我们知道,大月氏部族最早居于敦煌一带,早先他们被匈奴冒顿单于击败后,西迁到今天的阿富汗地区建立了大月氏国,逐渐成为西域地区大国之一。
班超经营西域之时,月氏国还曾经派出军队,帮助汉军击降车师有功。尔后,月氏国还派出使节,准备向洛阳的东汉朝廷贡奉珍宝、符拔(形似麟而无角的一种当地动物)和狮子等方物。同时,他们想请求汉廷赐给他们一个公主当“国母”。
不过,月氏使臣不可能直接到达洛阳,其间要得到班超的允许。看到疏奏上有“求汉公主”的条文,班超冷笑,何等小国,敢效仿匈奴!于是,班超拒还其使。
求婚遭拒,月氏王大为怨恨。汉和帝永元二年(90年),月氏国王遣其副王“谢”,率兵七万进攻班超。
当时,班超驻军疏勒,其手下汉军加上南道诸国能够调集的兵力,总数加起来也只有三万。面对汹汹而来的七万月氏精兵,班超手下大恐。
审时度势,班超安慰手下部众说:“月氏兵力虽然众多,却长途跋涉数千里翻越葱岭而来,其运输补给不济,没什么可怕的!我们只要坚壁清野,敌军肯定会粮尽兵疲,不过数十日,胜负定判!”
果然,月氏国副王“谢”率兵抵达疏勒国境之后,就指挥大军向班超等人的汉军据点进攻。汉军乘城据守,以逸待劳,月氏军队久攻不下。七万大军,人吃马嚼,月氏大军的军资消耗将尽,四处掠略又一无所得。很快,月氏军队开始恐慌。
根据当时的情势,班超断定,月氏大军粮食断绝之后,肯定会携带重礼去龟兹国请求救援。于是,班超在月氏赶赴龟兹的东界必经之途埋伏数百汉军,准备截击月氏借粮借兵的使者。
果不其然,月氏国副王“谢”很快就派遣使团携带金银珠宝前往龟兹求助,行至半路,正遇班超伏兵。结果,这些求援的使团被埋伏汉军斩杀殆尽。
忧心如焚的月氏国副王“谢”正和汉军对峙,忽然有班超使者出城,捧着一个匣子,说汉朝大将有礼物相送。
惶恐之间,月氏国副王“谢”打开了匣子,瞧了一眼,他一下子就蒙了:这不是我刚刚派出去向龟兹国求粮的使者脑袋嘛……
大惊之余,这个胡人还是挺聪明的,马上遣使,向班超请罪,希望自己手下七万大军能够活着回到月氏国境。
班超表现极为大度,接受了月氏国副王“谢”的投诚申请,纵遣月氏军队归国。
月氏国副王“谢”和他手下七万大军归国后,成为大汉朝的义务宣传员,大讲特说汉军的神勇,使得月氏国人无限震恐。由此,月氏岁岁派遣使臣向汉朝贡献礼物,奉汉朝正朔。
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谈笑之间,月氏七万大军恐惧而退,班超大英雄,可谓达致了他人生的顶峰!
班超逼退月氏国七万大军之后,西域北道诸国中,还有焉耆、危须(今新疆焉耆东北)、尉犁(今新疆库尔勒东北)、龟兹、姑墨、温宿等国,尚未对汉朝臣服。
由于畏惧汉朝神威,汉和帝永元三年(91年),龟兹、姑墨、温宿三国就遣使派员,向汉朝表示降服。
当时在位的汉和帝,为表彰班超等人的战功,拜班超为“西域都护”、徐干为“将兵长史”,并以长年在洛阳为质子的白霸为新龟兹王,派姚光率兵送白霸归国。
姚光到达西域后,与班超合兵,以武力胁迫龟兹国人废掉了原先匈奴拥立的国王尤利多,扶立白霸为龟兹新王。由于当时北匈奴已被东汉大将窦宪彻底击败,龟兹王尤利多没有匈奴作为依恃,所以龟兹国人只得向汉朝降服,接受新王。
龟兹大定之后,西域还有焉耆、危须、尉犁三国未降服汉朝。汉和帝永元六年(94年)秋,班超调集龟兹、鄯善等八国大军七万多人,准备一举平定三国。
焉耆、危须、尉犁这三个小国,处于西域北道的中央地带。其中尉犁偏南,危须偏北,而焉耆居于中间,军势也最强大。
班超依旧是连打带拉的策略。他率领大军进至尉犁边界后,就派人向三国宣告说:“大汉西域都护到此,目的是前来镇抚三国,如若你们能够认清大局,重新投汉,就赶快让你们的首领前来亲自迎接汉军,接受汉朝赏赐。大汉专门赏赐国王彩缎五百匹,事毕,立刻纵遣来人归国。”
听说有这么大的好事儿,又惧怕汉军军威,焉耆王“广”就派遣他的左将“北鞬支”携带牛酒,前往迎接班超。
班超见焉耆王“广”没有亲来,心里也气,就对“北鞬支”说:“你是匈奴在焉耆的侍子,但现在掌握焉耆国大权,我作为大汉西域都护来此,焉耆国王竟敢不亲自迎接,肯定都是你的罪过呵。”
听班超一顿数落,“北鞬支”恐惧,伏地叩首求哀。
班超手下不少人都建议,即时杀掉这个匈奴在焉耆的代理人。
班超摇头。他低声对身边属下说:“此人之权,比焉耆国王还大。今未入其国而杀之,肯定使得焉耆国王生疑,在国境内设备守险,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汉军联军很难攻克他们的城池了!”
于是,班超依旧对“北鞬支”和焉耆国王加以赏赐,然后遣其回归。
班超率大军进至尉犁,焉耆王“广”和他手下大臣前往当地迎接班超一行,并奉物珍宝。即便如此,焉耆国王依旧首鼠两端,对班超心存犹疑。
由于焉耆国濒临秦海(今新疆博斯腾湖),其国内水泽纵横。为了阻止汉军进入焉耆国境,焉耆王就命令手下人拆毁了一座直通国内的苇桥。
班超见机行事,命令联军部队迂回行进,从另一个方向涉水而过,然后急行军,赶到距离焉耆首府二十里的大泽地带,开始扎下大营。
双方正“礼尚往来”谈判着,班超忽然统率大军兵临城下,焉耆王“广”惊骇异常,准备将其部众紧急撤至焉耆山中加以防守。此时,焉耆国内有个贵族,也就是时任“左侯”的元孟坐不住了,他派人把焉耆城内的动向秘密汇报给班超。
元孟是焉耆人,他为什么心向汉朝呢?原来,这个元孟作为焉耆贵族子弟,先前一直在洛阳为质子,深受汉朝文化熏陶,知悉汉朝国力强大。
为了进一步迷惑焉耆王“广”,班超做出了一个令人惊奇的举动。他当众下令,把元孟派来的使者斩首示众。此举,目的在于让焉耆王“广”相信班超和他的汉军根本不听信元孟之言。
经班超如此“表演”,焉耆王“广”的警戒心就松弛下来。
一切布置就绪后,班超就约西域诸王会盟,宣告届时自己将代表中央政府对西域诸国国王大行赏赐。
得知有大便宜占,焉耆王“广”、尉犁王“汛”以及“北鞬支”等三十多国国王和贵族踊跃前来,准备接受汉朝的赏赐。但焉耆国的国相“腹久”等十七个大臣,由于一直撺掇国王拒汉,害怕被班超诛杀,相继逃入海(今博斯腾湖)中隐匿。同时,那个危须王也提前逃走,不敢参加汉朝组织的“联欢大会”。
即使跑了数人,与西域大局无碍。班超紧密布置,按期大会诸国国王。
宴会开始,众人依礼入痤。
班超举杯欲言,忽然变脸大怒,责斥焉耆王“广”:
危须王何故不到?腹久等所缘逃亡?
没等焉耆王“广”申辩,班超就命令手下吏士逮捕焉耆王“广”和尉犁王“汛”等人,将其皆斩于西域都护陈睦先前被害之地,然后传首京师。
机不可失。班超命令汉军和西域诸国联军集结,继续追歼焉耆等国逃亡军队,斩首五千多级,生俘一万五千人,捕获牲畜三十多万头,并在焉耆扶立心向汉朝的元孟为焉耆王。
平定焉耆等国后,班超率领大军留驻当地半年,在慰抚百姓的同时,继续建设镇抚据点,宣扬汉朝威仪。至此,西域五十余国,全部向东汉王朝称臣纳贡。西域南北两道,皆归附于大汉旗帜之下。
为此,汉和帝下诏褒扬班超功绩,记功封侯:
往者匈奴独擅西域,寇盗河西,永平之末,城门昼闭。先帝深愍边萌婴罗寇害,乃命将帅击右地,破白山,临蒲类,取车师,城郭诸国震慑响应,遂开西域,置都护。而焉耆王舜、舜子忠独谋悖逆,恃其险隘,覆没都护,并及吏士。先帝重元元之命,惮兵役之兴,故使军司马班超安集于阗以西。
(班)超遂逾葱领,迄县度,出入二十二年,莫不宾从。改立其王,而绥其人。不动中国,不烦戎士,得远夷之和,同异俗之心,而致天诛,蠲宿耻,以报将士之仇。《司马法》曰:“赏不逾月,欲人速睹为善之利也。”
其封(班)超为定远侯,邑千户。
至此,从73年随窦固出征,到92年任西域都护,而后连续十年坚守,班超在西域驻守达三十年之久。
三十年间,班超神勇非常,多次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创造了大汉王朝续张骞之后的另一个西域传奇!
和帝永元十二年(100年),班超病重。由于久在绝域,年老思土,他上疏朝廷,请求回到洛阳:
臣闻太公封齐,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马依风。夫周齐同在中土千里之间,况于远处绝域,小臣能无依风首丘之思哉?蛮夷之俗,畏壮侮老。臣超犬马齿歼,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弃捐。昔苏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节带金银护西域,如自以寿终屯部,诚无所恨,然恐后世或名臣为没西域。
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
臣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谨遣子(班)勇随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
书上近三年,得不到汉廷批准。为此,班超同母妹班昭亲自上书汉和帝,辞极哀悯,要求皇帝把哥哥调回。
汉和帝览奏叹息,倍受感动,下诏同意班超回朝。
永元十四年(102年),班超回到洛阳。至此,他已经在西域为汉朝打拼了三十一年之久!
班超回朝后,朝廷拜他为“射声校尉”。由于长年劳苦于绝域,班超身体极其衰弱,回到洛阳仅仅一个月,就病重而亡,终年七十一岁。
班超从西域回洛阳后,继任西域都护的大臣任尚、段禧等人均因缺乏谋略,造成西域祸乱频频。到了永初元年(107年)六月,由于国力衰弱,东汉朝廷内部放弃西域退守玉门关的主张甚嚣尘上。为此,汉安帝一度下诏罢“西域都护”,招回伊吾、柳中屯田吏士。
其间,北匈奴残部以乌孙等国为基地,不断出兵侵扰西域,甚至袭扰东汉的河西地区。119年,东汉敦煌太守曹宗强烈建议朝廷出兵伊吾,招抚西域。汉安帝思前想后,最终同意,派遣敦煌长史索班率领千余人出屯伊吾。望见汉朝旗帜,西域的车师、鄯善等国望风归附。
岂料,数月之后,北匈奴和车师军队攻杀敦煌长史索班。为此,洛阳朝内一些大臣再次强烈要求放弃西域。
敦煌太守曹宗坚持要求朝廷出击匈奴,复通西域。当时执政的邓太后虽然身为一妇人,但也支持这个建议。由于西域道远费巨,朝廷确实没有必胜把握。于是,在邓太后建议下,汉廷就召班超之子班勇到宫内参加大臣会议,加以询问。
班勇在西域长大,颇具其父勇武之风,熟谙西域情况,他强烈要求朝廷派出军队,重新占领西域要地。
东汉由于国内十多年来镇压羌人起事,而兵疲财尽。为此,汉安帝延光二年(123年),东汉朝廷以班勇为西域长史,率兵五百出屯柳中。
以此区区五百人经营西域,确实勉为其难。
班勇到达西域后,由于手下兵寡,根本没有任何奢望。他率人在柳中屯军后,只是想在玉门关外先为东汉建立一个前哨基地,瞻望河西四郡而已。
但形势的发展,出人意料。班勇到达西域后的第二年,西域诸国望风而至。不仅鄯善国归附,连龟兹王白英也率姑墨、温宿到汉营投降。手下有兵胆力豪,班勇高举汉使节帜,率西域各国步骑万余人,在车师前王廷击败匈奴伊蠡王,恢复了车师前部。
延光四年(125年),班勇调发敦煌、张掖、酒泉六千精骑,配合鄯善、疏勒、车师前部等国联军,猛攻车师后部,俘获车师后部王“军就”和监国的匈奴使节,把被俘诸人押送到索班战死之地全部斩首处决。至此,终于为先前被杀的汉朝敦煌长史索班报了仇。永建元年,班勇还改立车师后部昔日国王的儿子“加特奴”为王。
青铜匈奴人像
车师等六国平定后,班勇不失时机,率领诸国联军直捣匈奴老巢,打得匈奴呼衍王逃至枯梧河,其众二万余人皆降。此次大战胜利,汉军联军还生俘了单于一位堂兄。为此,班勇命令刚刚扶立的车师后部国王“加特奴”手斩了这位匈奴贵族,此举目的,就在于“以结车师匈奴之隙”。班勇如此“以夷狄攻夷狄”的精明政治手腕,可谓深得其父班超神髓。
混战之间,北匈奴单于曾经亲率万余精骑深入车师后部救援,行至金且谷,被班勇派去的汉将曹俊候逮个正着。曹俊阵斩匈奴贵族骨都侯。单于最终狼狈引退。从此以后,车师辖地再也见不到任何匈奴骑兵的踪迹。西域诸国,复归大汉统辖之下。
但自汉安帝以后,东汉统治日益腐朽。汉灵帝时期,宦官专权,东汉政治腐败至极。在西域地区,由于少了匈奴这个汉朝几百年来最看重的竞争对手,汉廷对其注意力不再。由此,西域各国离心力也日益加强。西域内部那些实力较强的城国开始自相攻伐,大国不断兼并小国。同时诸国攻伐纷纷,就不再听从东汉政府的政令。
元嘉二年(151年),东汉西域长史王敬受拘弥王“成国”的欺骗,贪功杀死于阗王“建”;于阗将领“输僰”愤怒,率军攻杀王敬;于阗国人又杀死“输僰”,立“建”的儿子“安国”为王。为此,敦煌太守马达闻讯欲出兵于阗问罪,当时的汉桓帝不许,另派宋亮为敦煌太守。宋亮到任后,劝诱于阗把已死的“输僰”人头献上,此事不了了之。
建宁元年(168年),疏勒内乱,王族互相攻杀;建宁三年,东汉凉州刺史孟陀派任涉等人率西域各国三万多人马围攻疏勒桢中城,竟然连攻四十余日不下,最后无奈撤围。至此,东汉朝廷在西域已经当不成“仲裁者”,其实力和影响力日渐衰微。
后来,东汉内部持续动乱,再无能力保持对西域地区的控制……
往事越千年!
回溯东汉对西域的统一,英雄班超的超凡事迹,确实让我们无限神往。这位投笔从戎的伟大汉人先辈,自东汉明帝永平十六年(73年)出使西域起,直到东汉和帝永元十四年(102年),率领汉朝吏士在西域绝远之地,奋战了整整三十一年!
三十多年间,他威服鄯善,逼降于阗,巧服莎车、疏勒,击降强国龟兹,率领联军平定月氏和焉耆,最终为东汉王朝统一了整个西域地区。
细读班超在西域拼死力战的事迹,我们能够明显感受到,历史中那些对国家、对人民披肝沥胆、奋不顾身的伟大人物对于历史的走向所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没有他们伟大的个人英雄主义表现,就不可能有东汉重整西域这项名垂千古的历史伟业!
当然,身在绝域,暮年求还,班超英雄迟暮的这一幕,也让我们从人性的软弱中感觉到伟大人物血肉人生的真实。为此,当我们今天诵读宋人徐钧《班超》一诗时,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人生适意在家山,万里封侯老未还。
燕颔虎头成底事,但求生入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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