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前几年曾经看过一部蹩脚的电视剧。画面中,一个留着三七开飘逸大分头的年轻皇帝(大概是刘秀)骑在马上,脚踏东汉时期还未出现的马镫,手持一柄东汉时期根本没有的类似三尖两刃刀般的花哨兵器,对一个匈奴使者(此人帽子上悬挂两条大狗尾巴、身穿女真人的行头)怒喝:“我东汉不是好欺负的!”……
这出东汉时代背景的电视剧不是穿越剧,而刘秀自称“东汉天子”则完全是“穿越”了——无论是汉光武帝刘秀还是他的后世子孙帝王,都不会自称自己的帝国是“东汉”,应称“大汉”才对。“东汉”是后人对刘秀所建王朝的称呼!
东汉、西汉,如果从实际角度分析,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王朝。首先,东、西汉在时间上不相衔接,西汉在8年就被王莽给篡亡了,东汉直到25年才被刘秀建立,其间世道纷纭,不仅有王莽的“新朝”,还有绿林军扶立的刘玄“更始政权”以及赤眉军扶立的刘盆子“建世政权”;其次,刘秀虽然也姓刘,但他的皇位不是继承的,如果按照亲亲疏疏的皇室继承法则,大汉的帝位,别说八竿子打不着刘秀,一百八十竿子也打不着他!根据《汉书·平帝纪》所载,汉平帝时代的宗室子弟,就多达十万人。生活在西汉末年的刘秀这一支刘皇后裔,支属疏远,地位低微,而刘秀兄弟几乎就是平头百姓而已。为此,大才子曹植才慨叹:“汉之二祖(高祖刘邦、世祖刘秀),俱起于布衣!”
但无论如何,刘秀是汉室后裔,更是打着刘氏皇族的旗号取得江山,自称大汉中兴,一点问题也没有。后世所谓的东汉、西汉之分,是因为刘邦所建立的汉朝都城在偏西的长安,所以称为“西汉”,而刘秀建立的汉朝都城相对来讲在偏东的洛阳,所以称为“东汉”。
当时年少春衫薄
刘秀的青少年时代
刘秀,生于前6年。《后汉书》记载:“世祖光武皇帝讳秀,字文叔,南阳蔡阳人,高祖九世之孙也。”
根据《东观汉记》,刘秀的父亲刘钦(时任济阳县令)在刘秀要出生的时候,因为自己庐舍卑湿,就假公济私,把老婆弄到了当时济阳县(今河南兰考)内汉武帝原先的行宫安顿下来。所以,刘秀出生于昔日汉武帝的行宫。龙宫生龙子,似乎预示着这孩子日后大有出息。
今人对于《东观汉记》非常陌生,听这书名似乎是什么笔记小说之类的著作。其实,这本书是东汉时代记载光武帝至灵帝那段历史的纪传体史书,经过几代人修撰才最后成书。因当时官府在东观设馆修史,所以得名。
在范晔《后汉书》问世之前,《东观汉记》影响很大,当时与《史记》《汉书》并称“三史”,时人广为诵习。
范晔《后汉书》流行后,《东观汉记》才逐渐遭到忽视。《隋书·经籍志》记载,当时存有《东观汉记》全书一百四十三卷;《旧唐书·经籍志》时,存有一百二十七卷;到了《宋史·艺文志》时,著录仅存八卷。可见,到了宋代,《东观汉记》大部分内容已经散佚殆尽。清朝文人从古籍中钩沉,又找出一些内容增补成书。所以,《东观汉记》这本书中所载内容,大多是信史。
刘秀之所以叫“秀”,据说是当时济阳县一块麦地里有棵麦茎上长出了九个沉甸甸的大麦穗。秦汉时代,百姓和士大夫非常迷信,认为这种植物变异乃天降祥瑞,就马上报告给县令刘钦。恰好自己儿子出生,刘钦很高兴,就给刚刚呱呱坠地的孩子起名为“秀”——嘉禾之瑞也!
当然,帝王附会祥瑞,都是出生时红光满室、异香满室啥的。刘秀作为中兴英主,弄出九个大麦穗还真不出格。
嘉禾献瑞,献出来一个大胖小子。刘秀成长过程中,也是命运多舛。年方九岁,老爹刘钦病死了,当时是汉平帝元始三年(3年)。刘钦病死的地方,倒不是刘秀的出生地济阳,而是在南顿县。西汉的南顿县,在今天的河南沈丘附近。
刘秀父亲虽然早死,留下的孩子却不少,刘秀共有兄弟姐妹六人,大哥叫刘縯,二哥叫刘仲,刘秀在兄弟中最小;大姐叫刘黄,二姐叫刘元,妹妹叫刘伯姬。
少年早孤,刘秀真是不容易。他母亲樊娴就更不容易,一个女人拉扯六个孩子,根本照顾不了。幸亏,刘钦有个兄弟叫刘良,也就是刘秀的叔叔,在萧县(今属安徽)当县令。于是,樊娴就带着三个闺女回到老家舂陵,让自己的三个男孩跟随叔叔刘良去了萧县。三个青少年跟着做县令的叔叔一起,最起码衣食无忧。
刘秀哥仨跟着刘良在萧县待了几年,逐渐成人,也不能总跟在叔叔身边成为负累,所以最后都回到了舂陵乡下,过起了躬耕陇亩的生活。
刘家哥仨,老大刘縯性情刚猛,平时喜欢交朋结友,弄侠使气,逐渐变成了乡村黑社会头目一类的人物;老二刘仲性格普通,只知道埋头种田;而老三刘秀性情温和,似乎对于当时的农桑稼穑非常寄情,与世无争,一点没有胸怀大志的意思。为此,大哥刘縯常常笑话三弟刘秀没出息。
刘家兄弟在乡下过着普通而平静的日子,大汉王朝却日益走向危亡。西汉大司马王莽居心叵测,一步一个脚印,逐渐把持了汉朝的大权。8年,王莽篡汉,改国号为“新”,自己当皇帝了。
王莽初继位,为了表现他大善的嘴脸,开始还拉拢刘氏宗室。待他帝位坐稳之后,就不再在乎刘氏宗室的态度了。他于新朝的始建国二年(10年),凶相毕露地下诏收回汉朝诸侯王玺绶。一时间,刘姓宗室共有诸侯王三十二人、列侯一百八十一人同日遭贬,皆被废为庶人。
王莽的废汉行动,对于舂陵的刘氏哥仨没多大影响,但对刘秀叔叔刘良就有影响。他只得灰溜溜地以平民身份回到舂陵和几个侄子一起种地。
不过,虽然篡汉成功,但王莽毕竟不是曹操那样的雄才大略之人,身后更无曹丕那样的好儿子,这大书呆子乃天生乌托邦式的狂人。所以,随着他“改革”措施的不断出台,新朝社会越来越动荡。
作为汉朝后裔,刘氏兄弟显然是“墙上大葱,根枯叶烂心不死”,肯定想回到从前。刘氏哥仨的“从前”,也不见得多体面,但当时的天下毕竟姓刘。
还不错。《后汉书》上说:(刘秀)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
汉代的一尺,相对于现在的23.1厘米,所以刘秀身量不是很高,一米七不到。不过,他须眉甚美,也就是浓须浓眉,嘴大,还有着刘氏皇族的显性遗传特征“隆准”,也就是高鼻梁。至于日角,是指前额饱满,中圆如日。
刘秀这副相貌,其实不算太奇特,中规中矩。除了高鼻梁有点特别以外,在汉代也就是张“大众脸”而已。
王莽天凤中,乃之长安,受《尚书》,略通大义。
天下虽然不再是刘家天下,生活还是要继续。于是,青年时代的刘秀,就在王莽天凤年间到长安求学,专门研习《尚书》。《尚书》据说是孔子删定,乃上古政治文献的汇编。史书上说刘秀对这部书“略通大义”,似乎大英雄都是这种读书不求甚解的主儿。反正又不是做老学究,犯不着精研学问。
从刘秀长安之行就可以看出,他绝对不是那种甘心在乡下种地平凡过一生的人,其实也是胸怀大志。
作为汉家子孙,在王莽新朝阴影下,刘秀不甘寂寞,远赴京城求学,确实是他求上进的一种表现。如果说这时的刘秀就怀有恢复大汉王朝之心,肯定是瞎说八道。进入太学研习经学,刘秀肯定是想为日后能够从政打下基础,毕竟,当太学学生是当时一条做官途径。而且,在长安,不仅能够学到知识,还能结交显贵,相识同好。
单就刘秀的经历看,可以看出,王莽虽然虚伪,可他对于亡国的刘氏宗室子弟却没有大动杀心。所以,刘秀到长安后就投书给新朝功臣、也是刘氏宗室的国师公刘歆,从而顺利地进太学学习。
刘秀当时不是独自到长安的,与他一起的还有他的族兄刘嘉。相比刘秀,刘嘉更好学,除了研习《尚书》,他还学习《春秋》。刘秀当时的老师是庐江人许子威。同学之中,有邓禹、严光、朱佑等人。其中的邓禹,和刘秀的二姐夫邓晨同属新野邓氏大家族。邓禹虽然年纪比刘秀小六岁,却很有识人之能,他总觉得刘秀绝非等闲之辈,所以一直推心交结。
人在都城长安的刘秀,显然不是那种读死书、死读书的人。他很会勤工俭学,除了和老同学朱佑合资买蜜合药图财以外,还和同宿舍的韩子两个人凑钱买了一头驴,出租给同学使用赚钱。一次,为了替叔父家追讨粮租,他竟然去当时的大司马严尤家里追讼,使得严尤对他另眼相看。从上述这几件小事儿就可以看出,刘秀不仅有经营头脑,还是那种很有胆略的人。他情商很高,很容易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作为莘莘学子之一,刘秀自然也喜欢在都城游历。一次,他和邓禹、强华、严光三人在长安游览,正好赶上新朝皇帝王莽出行。卫士净街,只见负责京城治安的执金吾在高头大马上端坐,威风凛凛,由众多羽林郎簇拥着,嘚嘚而行。为此,刘秀慨叹:“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从他这一声感叹,就可知在长安求学的刘秀,还没有什么远大的政治志向,当时新朝政治还比较稳定,他不过是想当个能让人羡慕的公安部门首长而已。至于他所说的阴丽华,乃是家乡新野美丽动人的大美人。这位阴丽华不仅美丽贤淑,出身也很显赫。据说南阳阴氏乃春秋时代齐国名相管仲的后人,当时也是南阳赫赫有名的豪门大族。日后,刘秀这两个人生愿望,皆圆满实现。不,是超圆满实现,他仕宦不仅仅当成了执金吾,还有执金吾替他鸣锣开道……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书,学了;友,交了;钱,没了。都城三年间,青年刘秀确实大开眼界。可是这里是销金窟啊,啥事都要花钱。刘秀家里本来就不富裕,新朝社会又逐渐动荡四起,所以刘秀不得不返回家乡。
回到老家没多久,家里就出事儿了。倒不是刘秀自己出事儿,而是他一直从事准黑社会活动的哥哥刘縯犯案了,大概是带着数位“宾客”四处劫掠事发,被官府通缉。刘縯被通缉,刘秀也逃不脱干系。为了避免被官府抓入牢房顶祸,刘秀就跑到家在新野的姐夫邓晨家里躲避。姐姐刘元对自己好,姐夫邓晨对自己也不错,刘秀到了新野也有如鱼得水的感觉。待了一阵子觉得危险过去,趁着当时社会动荡,刘秀就做起了粮食贩子,在新野和宛两地之间往来贩运,不仅赚钱糊口,还能在生意场上结交新的朋友,因此眼界大开。
刘秀的姐夫邓晨是新野望族,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交往中,刘秀也结识了不少当地豪杰。有一次,刘秀跟随姐夫邓晨到宛城,去拜访一个叫蔡少公的名士。当时,蔡家也是宾朋满堂,大家高谈阔论,蔡少公这个人非常擅长图谶之学,当众高言:“根据我对图谶的推究,刘秀当为天子!”话音刚落,座中就有人接话茬:“难道是国师公刘秀吗?”
那人口中的国师公刘秀,就是当时王莽手下的宠臣刘歆,这刘歆原来也是汉朝宗室,而且皇族血缘比刘秀一族要近得多。别看是正宗宗室,刘歆在王莽篡汉过程中可是出了大力帮了大忙,一直为王莽摇旗呐喊。所以,王莽做皇帝之后,就封他为国师。
谶纬学说乃秦汉时代的显学之一,不仅蔡少公知道“刘秀当为天子”的谶言,深谙图谶的刘歆也早知道。所以他前几年也把自己刘歆的名字改为“刘秀”,以应图谶。
众人喧扰间,刘秀大笑,随口接言:“既然图谶说‘刘秀当为天子’,怎么见得就不是我呢!”
满堂宾客看到刘秀这么一个毛头小伙子如此说,也都哄堂大笑。当时,没有任何人拿刘秀的话当真,这么一个貌不惊人的小粮食贩子,竟敢自比天子,不得不让人发笑。
别人没当真,刘秀的姐夫邓晨暗自心喜,他内心中还真拿这句谶言当回事儿了。日后如果自己这位小舅子真成了天子,自己家族荣华富贵还差得了?从此,邓晨就更高看刘秀一眼,过后,他还以言语试探刘秀:“王莽悖暴,盛夏斩人,老天要灭亡新朝啊。当时宛城蔡少公所说的谶言,应该就是说你吧?”
对此,刘秀的反应是笑而不答。
与其说当时刘秀是卖关子,不如说刘秀本人还真没那种野心。在宛城接蔡少公的话头,确实就是开玩笑。作为一个精明的粮食贩子,钱是赚了一些,希图天下,当时还非刘秀所望。
时势造英雄。
书呆子王莽改制,最终大失人心。加上当时天灾不断,哀鸿遍野,四夷乱起,王莽的新朝,一时间岌岌可危。
趁新朝统治混乱之际,海内沸腾,绿林、赤眉、铜马等数十股大小农民军,攻杀四出。
由于饥荒,新市(今湖北京山)一带的王匡、王凤等人率众起事,匿藏于绿林山(今湖北大洪山)中,没过多久就拥众数万,号称“绿林军”;山东一带,莒县人樊崇在一年多时间内也拥众几万人,在青州等地四处转战,攻城略地,给新莽政权造成严重威胁。为此,王莽特派太师王匡(此王匡不是绿林军的王匡)前去镇压。对此,樊崇等人丝毫不惧,紧锣密鼓准备迎战。为了在混战中和王莽新朝军队有所区别,樊崇命令自己手下人全部把眉毛涂成红色,由此号为“赤眉军”。赤眉军和王匡新朝军队大战,王匡大败,狼狈而逃。而后,赤眉军在东海郡一带转战,给新朝军队以极大的打击,并从山东向河南方向移动。
后来,由于瘟疫发生,绿林军死者过半,余部分散。北入南阳的一支号称“新市兵”,此军以王匡、王凤为首,马武、朱鲔、张卬为副;西入南郡发展的一支称“下江兵”,由王常、成丹率领;还有平林人陈牧、廖湛为了响应“新市兵”而发起流民组成的“平林兵”,等等。
大乱之下,南阳宛城人李通也坐不住了。由于图谶中有“刘氏复兴,李氏为辅”的预言,他就很想乱中推举刘氏宗室后代起事。得知刘秀等人在新野一带逗留,他就让人联系刘秀,让刘秀到自己家中相见,商议大事。
李通作为新朝的县级官员,其父又是王莽政权中的高官,他之所以铁下心和刘秀联系欲图推翻新朝,倒不是出于解民倒悬的初衷,而是迷信图谶的结果。刘秀被李通一劝就通,也是同样因为笃信图谶预言。谶纬之术,汉朝人一般都信。
精神的力量,无比巨大,二人相见恨晚。最后,李通和刘秀商定,在立秋都试骑士那一天,当众劫持南阳太守甄阜和他的副手,然后正式发动反对王莽新朝的起义,先把宛城占领。
约定之后,李通本人积极联系人在京城的父亲李守。刘秀回到舂陵,和大哥刘縯密谋,积极组织当地人马,准备届时举兵响应。
绝地逢生立威名
刘秀的昆阳之战
刘秀不敢怠慢,和李通分手后,马上回舂陵(今湖北枣阳南),把自己与李通的定谋告知大哥刘縯。
本来刘縯就是王莽新朝社会中的“不安定因素”,内心时刻想恢复汉朝天下,闻之大喜。一声召唤,刘縯手下顿时就集结有百来号人马,准备跟从他共起大事。
刘縯挺有军事才能,他认为在宛城劫持手下拥有重兵的甄阜和梁丘赐,近乎不可能。所以,他派人通知李通,希望对方届时能够前来舂陵和自己刘氏兄弟汇合,然后再联络附近的绿林军力量,共同举事,如此,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
可能有人会感奇怪:刘秀老家不是南阳蔡阳吗,为什么舂陵又变成了他们刘氏兄弟的据点了呢?
刘秀先祖中,有一位舂陵侯刘买。传了几代之后,到了刘仁继承舂陵侯爵位的时候,就上疏朝廷,说自己的封地舂陵地势低下,湿毒相侵,请求在减少自己封邑的前提下内徙。于是,汉元帝时代,朝廷就把刘仁徙封到南阳的白水乡。
刘仁虽然被徙封,封国国名依旧叫“舂陵”。而与刘仁一起徙封的,还有他的一个叫刘回的从弟。这个刘回,就是刘秀兄弟的祖父。
可见,刘秀先辈的舂陵封国,其实也在当时蔡阳的管辖下。从大的范围来说,史书中说刘秀是南阳蔡阳人,确实也对。秦汉时代的中国人,非常喜欢宗族群居。所以,如果一个人想起事,肯定要凭借宗族的力量。
但是,正当刘縯、刘秀兄弟磨刀霍霍想要大干一场的时候,同乡的刘氏宗族得到消息后,几乎没什么人表示赞成。他们怕被刘氏兄弟牵连,纷纷逃匿,还四处言道:“伯升造反,简直是要杀我们啊。”
刘秀的二姐夫邓晨家族的人听说此事后,也都怪邓晨招惹祸端,怪怨说:“我们邓氏家族家里本来很富足,奈何跟随你老婆一家人往汤锅里面跳!”
内部纷扰之际,坏消息又传来,与刘氏兄弟同谋的李通家里出事了。李通的父亲李守在长安被王莽政权逮捕,不久遭到处决。由于谋逆株连,李氏家族在长安的六十多个人,全部被杀。
而李通,当然也败露了。如此一来,当初预料的宛城方面的响应友军,顿时就成为泡影。这一次,真正把刘氏兄弟撂在旱地里了。
人心惶惑之际,刘秀却扬扬自得。他穿上一身绛红色衣服,戴着一种形式夸张的武冠大帽,天天四处招摇。这样一来,达到了一种特殊的效果——刘氏宗族子弟看到平时谨小慎微的刘秀都一身戎装要造反,也都有所触动,互相点头说:“谨厚者亦复为之!”——(嗯,刘秀这么老实谦谨的人都造反了,我们也干吧!)
于是,反正知道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天下已经大乱,众人就索性跟着刘秀、刘縯兄弟造反。于是大家纷纷加入造反队伍。其间,连刘秀的叔父刘良和二哥刘仲也来了,甚至包括舂陵侯嫡子刘祉。
时间不长,刘縯、刘秀手下已经有了八千兵马。为了筹集军饷,刘秀把家里产业全部变卖,置办军械武器和粮草马匹。同时,他还和新野的姐夫邓晨等人联系,准备在棘阳汇合后大干一场。
声势虽然不小,由于李通家里出事儿,先前准备攻占宛城的计划全然失效。外援失去,舂陵刘氏兄弟孤掌难鸣。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联络绿林系统的势力,才有力量和可能同王莽的新朝势力相抗衡。
起事之初,刘秀的大哥刘縯绝对是主角。他派刘秀和族弟刘嘉前往随州、郢州和当地绿林军联络,说服了平林兵首领陈牧和新市兵首领王凤,二人最终同意率领所部与舂陵刘氏兄弟合兵。
很快,王凤的新市军就开拔过来,和刘縯所率数千乡兵合军,打起了“推翻新莽、光复汉朝”的旗号。
合兵之后,在刘縯亲自指挥下,起义军首战告捷,攻克了舂陵之北一个叫“长聚”的小城。这个地方虽然小,但属于新朝比较重要的军事据点,里面存有不少军资。所以,攻克这个军事据点之后,本来无马骑牛作战的刘秀,也终于得乘一匹真正的战马了。
万事开头难。首战旗开得胜,义军的运气和勇气都要包括在内。高兴之余,义军联军乘胜,开始攻打唐子城。这个地方,乃新朝军队一个特别重要的辎重军需存放地。所以,新朝的地方武官“湖阳尉”亲自在这里驻守。
结果,义军联军乘锐而攻,一举攻克了唐子城,阵斩湖阳尉。
唐子城大胜后,大家伙高兴是高兴,但大问题也紧随而来。这里面军需辎重太多了,新市军和平林军都是强人出身,打仗除了为吃饱饭以外,最大的目的就是抢东西。为此,面对这么一个小城的战利品,三路人马大打出手,差点造成火并。
关键时刻,刘秀挺身而出。他亲自劝说自己刘氏宗族的子弟,让他们把抢到手的全部辎重财物都交出来,转让给绿林的兵士。而后,还约束纪律,强调要争天下就要取民心的重要性,严禁刘氏部伍掳掠扰民。别说,刘秀的影响力真不小,在他劝说下,刘氏宗族子弟都交出了财物。
如此一来,最后弄得平林、新市两部绿林军的首领都有些不好意思。接下来,他们肯定会死心塌地和刘氏兄弟一起与新莽官军死磕。
这等事儿,如今我们叙述起来挺简单。但在真实历史中,让人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没有一定的影响力和鼓动力,还真不成。由此,可以看出我们这位时年二十八岁的主人公刘秀确实有长者帝君之风。
有钱有物,自然就有兄弟情。义军一场因为争夺财物而起的内讧,被刘秀消灭于萌芽状态。绿林军的兵士和头目高兴,打仗就更卖力了。于是,大家开始攻打棘阳。
由于刘氏兄弟带领的联军闹出的动静太大,长安的王莽很焦急,赶忙命令驻守宛城的甄阜和梁丘赐立刻起兵,前去征剿。
义军很快来到棘阳城外。由于驻守棘阳的新朝军队人数太少,即使城墙坚厚,还是被刘縯、刘秀兄弟以及绿林军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攻克。
此时,李通、邓晨等人也各自率领宗族私人兵丁前来汇合,起义军兵势更盛。
经过多日的连续作战,义军兵马非常疲劳,就在棘阳城内暂作修整。刘縯和舂陵、平林、新市各军首领商议,准备稍事休息后,就兴兵直取宛城。
确实,这几次胜仗,让起义军士气大涨。不仅刘縯、刘秀等人信心满满,王凤、陈牧等人也士气倍增,觉得接下来的宛城一战必胜。
战胜而骄,义军首领这时候头脑都太热了,犯下大错——首先,先前作战,对手人数少不说,而且所在城池都不太大;其次,义军乱哄哄得胜后,人数越来越多,家眷也越来越多。这些随军家属跟着军队打仗,一旦战事有所胶着,他们马上就会成为义军巨大的心理负担和事实上的负累。
在当时,刘縯、刘秀兄弟都没有打大仗的经验,对于进攻宛城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和物质准备。在棘阳稍事修整之后,义军高举大旗,倾营而出,身后带着大批的从军眷属,兴冲冲直杀宛城。
宛城还没到,半路行至一个叫“小长安”的地方,义军恰好遇到了奉王莽旨意前来镇压的甄阜和梁丘赐所率新朝部队。不巧的是,当时天降大雾,影影绰绰,在几乎看不见对方人影的情况下,义军就和新朝军队大打出手。
宛城甄阜和梁丘赐所率部队,不仅骑兵很多,而且都是受过训练的正规军。一旦正规军和舂陵、新市、平林这些乌合之众相遇,真开打起来,义军还真不是对手。
稍有小败,义军从心理上就先垮了——老婆孩子爹娘都在军队后面跟着,谁不惦记亲人啊。
就这样一分神一分心,义军就不行了,很快四散溃逃。
刘縯等人本来信心满满,觉得此役宛城必克,谁料到半路就被人家堵在这里死揍。仓皇之余,刘縯幸亏座下有匹好马,逃出生天;刘秀见势不妙,也跑了,半路还找到了妹妹刘伯姬,二人骑着一匹马猛跑。
前行不久,刘秀又遇到披头散发的二姐刘元和她的三个女儿。只看见这娘四个,却不见姐夫邓晨。刘秀估计,大概因为遇敌仓促,姐夫一家人先行失散了。
这可如何是好呢?一个妹妹,一个姐姐,三个外甥女,都是女流之辈,兵荒马乱的,到底先顾谁啊?
刘秀心乱如麻。没办法,他下得马来,让二姐带着三个外甥女也骑马一起跑。
刘元虽然是女流之辈,意志却很坚定。她毅然催促刘秀重新上马,对弟弟和妹妹高呼:
行矣!不能相救,无为两没也!
你们两个赶紧跑吧,六个人骑一匹马是不可能逃走的。事已如此,我们就别同归于尽了!
说着话,刘元奋力在刘秀的马屁股上猛击一掌。战马受痛,翻蹄亮掌而去。
泪眼模糊,刘秀和妹妹刘伯姬在马上回头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二姐和三个外甥女被追上的新朝军队杀在当地……
此次大败,不仅刘秀的二姐和三个外甥女被杀,刘秀老实巴交的二哥刘仲以及刘氏宗族数十人,皆在乱中被害。
最后,刘秀带着妹妹逃回棘阳,和先行逃到这里的大哥刘縯重聚。
大家盘点兵马,发现近乎一半的义军兵马已经报销。至此,义军不敢再主动与新朝军队争锋,只得龟缩于棘阳城内固守不出。
“小长安”这次惨败,确实给了义军极大打击。平林和新市两支部队也开始对刘縯的军事指挥能力产生疑虑,诸将汹汹,很想乘间离开棘阳这个是非之地。
刘縯、刘秀兄弟自然也忧心忡忡。倘若友军一去,舂陵军人数太少,甄阜和梁丘赐新朝大军一到,形势肯定大为不妙。弄不好,大家的性命全都会送掉。
正发愁呢,被新朝官府通缉已久的李通忽然出现在棘阳,这让刘氏兄弟大为高兴。
李通此行,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五千下江兵在王常带领下,已经赶到了平氏县的宜秋聚(今河南唐河西南近淮河处)。
那么,这王常又是哪路神仙呢?
王常,最早就是绿林军的建军大头领之一。后来,绿林军因为瘟疫流行死伤大半之后,王常就分兵一支独立发展。所以,他所率下江兵,也是绿林军中的一支。
王常不仅性格豪爽,相比其他绿林头领,他的政治头脑也要清醒得多。乱世纷纷之际,他想到的不仅仅是打家劫舍抢东西,而是想在乱世之中能够找到一位拨乱救世之主来辅佐,从而成就一番大业。
为此,刘縯亲自前往宜秋,游说王常和他手下的下江兵,死劝他们和自己棘阳的军队联合在一起,合力抵抗新朝王莽军队。
一看刘縯、刘秀乃汉朝宗室,特别是刘縯,为人诚恳,能言善道,分析起天下大事来头头是道,王常自然一见倾心。
特别是刘縯一句话,给王常吃了一颗定心丸:“如事成,岂敢独飨之哉!”这意思就是说,以后我们刘家兄弟得了天下,肯定要和诸位同享荣华富贵啊。
由此一来,王常很快就答应和刘氏兄弟一起联合作战。他不仅自己出兵,还说服了成丹等下江兵头目,最终率领下江兵主力开进到棘阳城中。
至此,平林兵、新市兵、舂陵兵、下江兵四部人马,终于在困难关头实现了一致对敌。
对于棘阳城诸路英雄合兵,王莽手下的甄阜、梁丘赐并没有产生足够的警惕。先前“小长安”大胜,使得这两个新朝军官也开始骄傲起来。奉王莽之命,他们积极准备,想一举全歼以刘氏兄弟和绿林军为首的起义军。
甄阜、梁丘赐把后勤辎重留在黄淳水以北的蓝乡后,率领主力进至黄淳水和沘水之间地区,准备实施对义军最后的歼灭战。
棘阳城内,刘氏兄弟和绿林军几个首领也不闲着,开会商议对策。会议上,刘秀建议说:“敌军近十万,我军不及其五分之一,如果和他们正面对阵,难以取胜。如今,甄阜、梁丘赐最主要目的就是攻取棘阳,其后勤补给基地蓝乡肯定空虚。如果我们夜袭蓝乡,截其辎重,敌军军心肯定马上动摇。如此,敌人或可一举成擒!”
众人思之,皆觉有理。于是依计行事。刘縯派兄弟刘秀担任防守棘阳城的重任。然后,他自己和绿林军诸将带着主力人马,连夜潜出棘阳城,直杀蓝乡。
当天,乃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在蓝乡守卫辎重的新朝军队很有过年气氛,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赌博喝酒过除夕。结果,义军忽然而至,守军没有任何防备,稀里糊涂就被解除了武装。新朝军队堆积如山的军资,全部为义军缴获。
第二天大早,也就是新年的第一天,趁着新胜的锐气,义军联军凭借两川地势,开始对新朝军队主力发起大规模进攻。
舂陵军从西南方向猛攻甄阜,下江兵从东南方向猛攻梁丘赐。喊杀阵阵,刀砍剑刺。战至中午,梁丘赐一军首先溃败;甄阜军队本来还能勉强抵抗,忽然看到友军军溃,也一发不可收拾,似乎忽然就支持不住了,也都转身狂逃。
至此,义军开始了类似打猎般的追杀。义军得势不饶人,把新朝军队追赶到黄淳水岸边,逼得新朝军队士卒纷纷落入河中。此战,被砍杀溺杀的新朝兵士,就有两万多人。
乱战之中,新朝军队的两个大头目甄阜和梁丘赐,全部被杀于阵中。
义军此次大捷,就是“黄淳水大捷”,也称“沘水大捷”。
经此一战,义军从心理上又获得了优势,先前不久溃败大输的“小长安”惨败,也得以报仇。
此次大捷,刘縯出色的军事才能得到了印证。于是绿林军系统的头目们心服口服,推举刘縯为主帅,让他统领三军部队,准备夺取最近的战略要地宛城。
王莽派往南方镇压义军的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得知新朝军队在沘水惨败,非常惊惧,也玩命地率领军队往宛城进发,准备先发制人,给予义军以灭顶之击。
刘縯此时眼见义军士气大振,乘沘水之捷,他陈兵誓众,鼓行迎敌。结果,双方在淯阳相遇,一场大战,新朝军队被义军打得大败而逃。不仅严尤、陈茂两个人逃走,王莽军队还丢下三千多具尸首。
刘縯挥军北进,自号“柱天大将军”,率领十多万义军,把宛城团团包围起来。
人在长安深宫之内的王莽,得知刘氏后裔在南阳一带搞得风生水起,急得七窍生烟。至此,刘縯这个人的名字,越来越使他寝食难安。
先前虽然起义军在各地开花,但都属于不相统属、没有明确政治信念的流寇而已。如今,这舂陵的刘家子弟以恢复汉朝为口号,显然成为新朝真正的心腹之患。
王莽恨极之余,开始玩心理战,开始大搞厌胜巫术。在对刘縯人头悬赏食邑五万户、黄金十万斤的同时,王莽下令长安的官署及新朝所有乡亭的塾门侧堂,都要贴上刘縯的画像,并且规定差役们每天早起之时,必须向刘縯画像射箭。以此怪力乱神之举,盼老天诛杀这位新朝的大贼。
可惜,这种迷信诅咒不仅诅咒不死刘縯,还免费为刘縯和他的军队进行了宣传。天下老百姓,由于痛恨新朝种种不得人心的统治措施,如今看到有汉室子弟图谋恢复,纷纷前来加入,使得包围宛城的义军人数越来越多。
在这种情况下,起义军内部逐步达成统一。此时此地,确实需要及时推出一位汉朝宗室来高举大汉旗帜。
一旦兴复汉室的旗号打出来,王莽新朝的合法性就会随之丧失,天下人心的向背才更有利于义军一方。于是,义军内部首领开会,研究推立合适的人选。
舂陵军和下江兵首领王常,自然力推刘縯为主。这不仅仅因为刘本人是汉室后裔,他还是首义元勋,为人又豪勇大略,天下闻名。
别说,还真有不服的,新市兵、平林兵的首领王匡、王凤等人就不服,而且坚决反对推举刘縯为帝。那么,他们拥护谁呢?还真有一个人——刘玄!
按照刘氏皇族的宗属,这位刘玄确实比刘縯血缘更纯正一些。他也是舂陵侯后人,和刘縯、刘秀属于同族兄弟。先前,刘玄因弟弟被别人所害,就设酒席招待宾客朋友,扬言要为弟弟报仇。酒宴上,他还把地方上的治安小官也请来。不料,他一个朋友酒醉,唱歌讥笑地方治安官员,惹得几个捕头大怒,把刘玄那个醉酒唱歌的朋友暴打一顿。这样一来,刘玄和官府结上梁子,不得已逃走避祸。
后来,刘玄逃到平林军头领陈牧手下,担任“安集掾”此类义军胡乱编出来的一个官职,类似高级军事参谋。
平林、新市的头目们拥立刘玄,倒不只是因为他的族属比刘縯、刘秀兄弟更近,而是因为刘玄和绿林军诸帅关系更近。而且,刘玄这个人,性格软弱,又没有直系下属,相比刘縯、刘秀兄弟,更易于控制。所以,王匡、王凤拥立刘玄之举,出发点在于忌惮刘縯。
听说王匡和王凤坚持要立刘玄为帝,刘縯表示担忧。他公开表示:“大家拥立汉室子弟为皇帝,肯定对于汉家乃厚德之事。但目前大事未成,如果我们这里拥立了皇帝,那么青州、徐州等地的赤眉军数十万人,或许也会拥立一位刘氏皇帝。我们双方肯定会发生内讧。如今王莽未灭,宗室如果互相攻杀,肯定两败俱伤,使得天下人对我们恢复汉家天下的目的产生疑虑。而且,首义之时就自称尊号,历史上鲜有成功者,陈胜、项羽就是前车之鉴。我们匆忙拥立皇帝,或许就成为天下各路人等的靶子,说不定日后被别人捡了便宜。依我的意思,不如暂且称王,如果赤眉军所拥立的人贤德,我们将来就听他们的号令;如果他们不立刘氏子弟为帝,等日后我们破王莽,降赤眉,再立皇帝不迟!”
刘縯一席话,确实有至公之心,无论是从权谋还是现实考虑,“缓称帝”都是一件理智的事情。但是,绿林军内部诸位军将还是一直坚持拥立新帝以为号召,认为“疑事无功”,必须推举刘玄为帝才能成事。
无奈,刘縯、刘秀兄弟最终接受了现实,和绿林军一道拥立刘玄为天子。
王莽新朝地皇四年(23年)二月初一,众人在淯水岸边建立了一个高坛,然后大摆排场,陈兵大会。
刘玄即皇帝位,戴冠冕,着衮服,南面称尊。包括刘縯、刘秀兄弟在内,义军诸将帅鱼贯登上高坛,对着刘玄跪倒拜贺。
根据《后汉书》记载:“(刘玄)素懦弱,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
从个性方面讲,刘玄确实不是帝王材料,估计当时依旧还是宗室疏属的状态,看到众将叩伏,哆哆嗦嗦,竟然到了羞愧流汗的地步,没一点帝王的派头和心理素质。
登基仪式结束后,按照惯例,颁布年号为“更始元年”,然后就广封群臣。由于日后正统史书不承认刘玄,所以就以年号代称,称他为“更始”或者“更始帝”。
在陈牧、张卬授意下,刘玄大封诸将,封叔父刘良为“国三老”;封新市兵统领王匡为定国上公,封王凤为成国上公,封朱鲔为大司马;封平林兵统领陈牧为大司空;封舂陵兵柱天大将军刘縯为大司徒;封下江兵渠帅王常为廷尉;刘秀也被封为“太常偏将军”。
绿林军系统诸将帅都有封赠,大家都挺高兴。
相较而言,封舂陵军出身的刘縯为“大司徒”的官职还真不算小。而刘秀的官职就有些不伦不类——太常,本来是朝廷中掌管礼仪祭祀的官员;偏将军则只是个中级军事职衔。而此时的刘秀,连个作为调兵凭证的印信都没有,只好把一块在战场上缴获的“武定侯家丞”的印信佩在身上,来装样子充数。
有了幌子皇帝,别说,义军联军一时间士气大振。刘縯呢,自己炖肉别人吃,心里肯定七上八下,但想想所立皇帝毕竟姓刘,也就稍感释然。接着,刘縯继续发挥他的军事指挥才能,把宛城当作下一步的攻击目标。
听闻绿林军拥立了刘玄作皇帝,四处宣传光复汉朝,王莽怒不可遏。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简直是噩梦成真。那么一伙草寇,忽然推立了一个汉室后裔来,打着“匡扶汉室”的旗号,如此,不正好彰显自己乱臣贼子的名声吗?长此以往,新朝的正统性肯定会逐渐丧失。
此时的王莽孤注一掷,决心不惜本钱,马上除掉“更始帝”这个心腹大患。
“更始帝”出炉前,河南一带的赤眉军人多势众,最吸引王莽的注意力。但当时赤眉军并没有抬出哪个汉室后裔做幌子,所以,王莽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以“新朝皇帝”的诏命命令军队攻打这帮“乱臣贼子”。
如今,绿林军弄出个姓刘的做皇帝,王莽也顾不上赤眉军了,加上严尤、陈茂两位大将新败,他就搜罗出几乎新朝全部的家底,拼凑成军,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把这个刘氏汉朝的象征部伍先歼灭掉。
从王莽的举动可以看出,当初刘縯的担心,非常有道理。先称帝,就把自己推置于炉火之上。天下无论敌友,皆会把先称帝的那位当成首先要除掉而后快的敌人或者假想敌。如果不是日后昆阳大战中绿林军有幸取得了胜利,推出“更始帝”的举措肯定会成为中国改朝换代历史上最糟糕的案例之一。
王莽闻严尤、陈茂败,乃遣司空王邑驰传,与司徒王寻发兵平定山东;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以备军吏,以长人巨毋霸为垒尉,又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
(王)邑至洛阳,州郡各选精兵,牧守自将,定会者四十三万人,号百万;余在道者,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夏,五月,寻、邑南出颍川,与严尤、陈茂合。”
可见,为了对付更始军队,王莽组编了一支可谓当时最强大的部队。他任命大司空王邑和司徒王寻为统帅,征调当时国内六十三家最精通兵法的人(皆纸上谈兵之辈),以一个身材巨大的胖汉“巨毋霸”为仪仗队队长,命令各州郡均自选精兵,然后由牧守亲自率领,限期抵达洛阳附近集中汇合。
此次战役投入真是不惜血本,王莽新朝部队人数多达四十二万多人,对外号称“百万大军”。书呆子王莽最可笑的举动,就是在旌旗招展、气势汹汹的虎狼之师中携带了许多大铁笼子,里面装有从皇家动物园内搜罗出的虎、豹、犀、象等猛兽,用以在军中助威。
“巨无霸”或称“巨毋霸”,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汉书》第九十九卷《王莽传》记载:
(天凤)六年春,莽见盗贼多……夙夜连率韩博上言:“有奇士,长丈,大十围,来至臣府,曰欲奋击胡虏。自谓巨毋霸,出于蓬莱东南……轺车不能载,三马不能胜。即日以大车四马,建虎旗,载霸诣阙。霸卧则枕鼓,以铁箸食……愿陛下作大甲高车,贲育之衣,遣大将一人与虎贲百人迎之于道。京师门户不容者,开高大之……
在新莽(天凤)六年(19年),王莽见天下大乱,内忧外患,很是忧虑……夙夜连率(太守)韩博就向王莽推荐说:“有一个奇人,身高有三米多高,腰围有十围,他来到臣下的家里,说愿意为陛下奋击匈奴。此人自称‘巨毋霸’,是山东蓬莱人……一般的车子坐不下他,三匹马也拉他不动。臣下我马上用四匹马拉着特制大车,挂着虎旗,把‘巨毋霸’带到京城来见陛下。‘巨毋霸’睡觉要用大鼓来做枕头,用一双大铁筷子吃饭……希望陛下能制作大甲高车,虎豹斑皮之衣,派遣大将一人以及虎贲百人的仪仗队于道上迎接他。如果京城里有些门太小,希望陛下能下令把门改高加阔,以使‘巨毋霸’能够从门下走过去……”
而《后汉书》第一卷《光武帝纪》中也说到此人:
初,王莽征天下能为兵法者六十三家数百人,并以为军吏;选练武卫,招募猛士,旌旗辎重,千里不绝。时有长人巨无霸,长一丈,大十围,以为垒尉;又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自秦、汉出师之盛,未尝有也……
特别可笑的是,据《天津卫记》记载:“巨家庄在城南五十里,世传巨毋霸故居”。也就是说,我的家乡天津津南区八里台镇,也相传是“巨无霸”的老家。由此,除了“王母娘娘”之外,我们天津人又多了一位神奇乡亲。
言归正传,王莽时代的“巨无霸”,既不是汉堡包、也不是传说中的人物,乃是被禁卫部队簇拥在高车骏马之上的巨人。如此一个患有“垂体前叶机能亢进症”的病人,福兮祸兮,在今天肯定因“肢端肥大症”而痛苦,却在当时被新朝军队奉为神异之人,半躺半倚在舒服的大车中听着军号奔向战场。
在“巨无霸”身后,还有多辆载有珍奇动物的大车以及看不见尽头的士兵队伍,浩浩荡荡。在惊天动地的鼓声中,进逼首攻目标昆阳(今河南叶县辉河北岸)。
昆阳乃古代兵家必争之地。如果北进得到昆阳,就等于打开了西北通向洛阳,东向长驱黄淮平原的门户;如果南下得到昆阳,就等于掌握了通向南阳盆地的锁钥。作为南阳东北出口的“桥头堡”,昆阳乃新朝军队必拔之地。
此时,更始军队的主力,大概有十多万人,都在刘縯率领下围攻宛城。由于新朝守将岑彭和副将严说拼死抵抗,加上宛城城墙坚牢,更始军队一直难以攻克。
宛城作为南阳地区的大城,是更始军队最重要的目标。国老刘良乃刘縯与刘秀的叔父,更始帝继位之初,他就进谏说,希望皇帝派大司徒刘縯率汉军主力攻下重镇宛城。如此,宛城可以当作日后的都城。所以,一旦义军攻下宛城,新出炉的更始帝也好有个立足点。
经过一番苦战之后,刘縯深知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攻下宛城,就果断采取围困战略,命令手下义军将宛城团团围住,想等到日后城中粮草消耗殆尽之时,再一举拿下宛城。
围攻宛城的同时,刘縯还派出刘秀、王常、王凤等人率领兵士四处攻击,清理宛城周围地区,一个一个“拔钉子”。
义军歼灭甄阜、梁丘赐的新朝军队之后,又打败了王莽手下严尤、陈茂的军队。由于严尤、陈茂退往颖川,刘秀与王凤等人就趁机攻克了昆阳。
而后,刘秀率本部人马北上,攻克定陵(今河南叶县东)、郾县(今河南郾城)等地,缴获了数十万斛粮食以及大量的战马、耕牛等军需、民需物资;王常则指挥部队在汝南等地打了不少胜仗。
此后,更始汉军分兵在这几处新攻下的城池驻守。如此,这些军事据点就与围攻宛城的刘縯主力形成掎角之势,相互呼应。
得胜意切,刘秀撒欢率属下数千骑兵继续四处追赶新莽大将严尤、陈茂等人的残部,追到阳关(今河南禹州西北)附近,忽然听说前面有新朝大军正在汹汹而来。再仔细打听,原来是王邑、王寻率领的数十万大军!
登高一看,新朝军队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尽头。如此庞大的阵容,刘秀这辈子是第一次看见。
他怕吗?当然怕!非常害怕!
但刘秀知道,新朝这几十万大军,肯定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们的攻击目标是宛城和昆阳。凭着自己手下这几千人马和眼前的新朝大军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迫在眉睫的就是要及时通知友军。在昆阳的更始军要马上想办法守住城池;在宛城围攻的更始军要马上想办法别被新朝军队反包围。
不敢怠慢,刘秀连忙率手下部队飞速撤回昆阳,并马上通知王凤、王常等人,准备誓死守城。
昆阳城中的更始军队兵力,只不过七八千人。大家听说新朝大军数十万来攻的消息后,无不惊怖流汗,相顾失色。
敌我实力如此悬殊,根本没有半点胜算!
心里哀叹归哀叹,还是要硬着头皮商议打仗的事情。表面上大家商议军情,内心中都各自心怀鬼胎,想着如何让别人顶缸,自己能够乘乱带着老婆孩子和抢来的东西跑掉……
真正商议如何对敌的时候,没有人献计献策,都乱哄哄说应该马上放弃昆阳,各自散归诸城,还都说此举可以分散敌军注意力。其实说白了,就是要撒丫子先跑了再说。
听众将如此言说,刘秀心内挺生气,但还不能表现出来,他只能苦口婆心劝说大家:
“我们兵力粮草都不多,王莽军队势力强大,如果我们并力御敌,或许侥幸可以成功;如果弃城分散逃跑,结果还是一个‘死’字。更何况,现在宛城还没有攻下,我军主力不可能回援我们。一旦昆阳城破,敌人就会集中兵力进攻我们宛城的主力部队。如此,一日之间,我们诸部军队,必将全军覆没!如此情势下,大家不同心合力以取功名,反而打算私心去守护妻子财物,能够有好结果吗?”
刘秀一席话,说得绿林军诸将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之余,这些人都扭脸看着刘秀,怒斥道:“刘将军何敢如是!”
绿林军诸将各个握剑,怒目相向,愤愤不平。见到如此情状,刘秀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开。
刘秀刚刚转身离去,就有探马来报:“敌军马上就要抵达城北,军阵有数百里那么长,看不到尽头!”
听闻如此消息,绿林军诸将更是骇惧至极,面面相觑。
王莽派出王邑、王寻统帅的大军,与严尤、陈茂军队在颍川会合后,即刻向宛城方向挺进。
新莽大军路过昆阳城,发现这里驻有更始汉军,于是王邑、王寻立即下令把昆阳围困起来,准备先拔了这颗大钉子再说。
事已至此,逃跑都没有机会了。强敌兵临城下,绿林军诸将唉声叹气了半天,只得派人把刘秀再请回来,想再听听这位年轻人的主意。
刘秀挺大度,一点不记念前嫌,稍作沉吟,就表示说:“我们昆阳城内,如今只有八九千人,出城克敌肯定不可能。昆阳城坚池阔,如果我们拼死守城,还是有机会的。但事起仓促,城内我军粮草不足,肯定不能相持太久。当今之计,是要派人前往郾城、定陵一带,调集援兵前来,我们昆阳守军或可有机会逃出生天。”
绿林军众将听刘秀如此说,都不停点头,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谁接了话茬,就意味着谁要自告奋勇率领人马出城去搬救兵。
现在外面有几十万敌兵,待在城里还可以多活几天,如果亲冒矢石现在就往外冲,估计跑不了几步就会被新朝军队剁成肉泥……
对于绿林军诸将的心思,刘秀自然能猜透。于是,他自告奋勇,率领着骠骑大将军宗佻,五威将军李轶(李通的弟弟),偏将军邓晨、任光以及校尉臧宫等十二个人,先行冒险出城搬取救兵。
看见刘秀如此定计,绿林军诸将都暗吐一口气。大家归座,开始仔细商议对敌计划。
既然刘秀率十二骑突围去定陵和郾城搬救兵,那么王凤、王常就要率留守的八九千人坚守昆阳,以此来消耗和牵制新莽军队。
刘秀的计策,看似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其实也有他的合理性——新朝大军在王寻、王邑率领下逼近昆阳,如果守城的义军弃城撤退,不但本部难以保全,溃败之余,围攻宛城的友军诸部肯定也会被新莽军队消灭。
那么,关键时刻稳住阵脚,收缩兵力坚守昆阳就成为最佳选择。在冷兵器时代,昆阳城小而坚,敌军人数虽然超出自己军队数倍,但这些人要肉搏攻城,还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只要坚守昆阳的汉军能够掌握时机,伺机而战,扭转时局也不是没有可能……
战场上,往往最后活下来的,是那些不怕死的人。刘秀区区十三个人、十三匹马,竟然能够从围城的十多万敌军中找到一个缝隙飞驰而出!第一,是因为刘秀等人的勇气;第二,是因为刘秀等人的运气。
当时新莽军队陆续抵达,人多眼杂,昆阳城内不断有汉军开城投降、逃跑,都没有引起新莽军队太多的注意。所以,刘秀这一支十三人的小分队级别的人马出城,新莽军队根本没有多加留意。
那么,王莽军队几十万人都是草包吗?
当然不是!
其中,大将严尤,虽然是败军之将,但他是新莽军队中脑子最清醒的一个人。
《资治通鉴》有如下记载:
寻、邑纵兵围昆阳,严尤说邑曰:“昆阳城小而坚,今假号者(指更始帝刘玄)在宛,亟进大兵,彼必奔走。宛败,昆阳自服。”
邑曰:“吾昔围翟义,坐不生得以见责让。今将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下,非所以示威也。当先屠此城,蹀血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邪!”
遂围之数十重,列营百数,钲鼓之声闻数十里,或为地道、冲輣撞城;积弩乱发,矢下如雨,城中负户而汲。
王凤等乞降,不许。
寻、邑自以为功在漏刻,不以军事为忧。
严尤曰:“《兵法》:‘围城为之阙’,宜使得逸出以怖宛下。”
邑又不听。
严尤力劝新莽军队统帅王邑:昆阳城虽然小,但城池坚厚,应该舍弃昆阳不攻,先去进攻在宛城外面攻城的更始帝刘玄。大军忽然攻击宛城,刘玄军队惊愕,肯定会马上奔逃而去。如果宛城围城敌军大败,昆阳城自然可以不攻自破!
对此,王邑摇头不听:“当初我被皇帝差遣进攻翟义,就是因为没有临阵活捉翟义而受到责罚和谴责;如今,我将百万大军,路中遇到昆阳如此小城而不能攻克,就不能产生示范效应。我就是要屠灭昆阳,然后喋血而进,前歌后舞,让敌人触目惊心,才能取得日后不战而胜的效果!”
于是,王邑指挥新莽军队,把昆阳围得层层叠叠数十重,钲鼓之声,远达数十里之遥。同时,下面挖掘地道、上面冲车云梯,新莽军队多层次猛攻昆阳。
反正有的是军资,新莽军不停乱发弩箭,致使当时昆阳城内矢下如雨。城内人临井取水,都要几个人一起去,有人汲水,有人张着门板做盾牌遮蔽箭矢……
在如此攻防劣势下,城内防守的王凤等人也坚持不住了,派人到城外乞降,希望王邑能够饶命。岂料,王凤等人的乞降竟然遭到王邑的拒绝。他派人斩杀来使,给昆阳城守军一个明白无误的信号:投降没用,我们新朝大军就是要攻克昆阳,然后尽情屠城!
既然投降都没用,昆阳守军也就最终死心了。大家铁下心来,反正都是一个死,与其投降被砍头,不如挣扎一下,死于守城算了……
而王邑、王寻两位新莽大军主帅,自认为马上能够破城,心思根本就不在攻城方面,而是日夜笙歌,并且让人草拟上报王莽的公文。
王莽新朝大军内,只有严尤一个人忧心忡忡。不久,他又向王邑建议:“既然您不同意进攻宛城,也不同意昆阳守军投降,那就把围城的大军放出一个缺口来,这样一来,可以让昆阳城内的军队能够逃出去一部分。这些人逃出昆阳后,肯定会奔向宛城。他们会把我们大军几十万即将到来的消息传达给围攻宛城的敌军。如此,一方面使得宛城敌军惊怖,一方面也会使得我们困守宛城的军队因为救援马上要到而坚守城池。”
对严尤这个建议,王邑依旧不听。废这事儿干吗,昆阳城马上就要被攻克,然后大军直捣宛城,肯定全歼叛匪!
王邑不听严尤的建议,就等同于自掘坟墓。
宛城方面,由于王莽大军即将抵达的消息未到,无知者无畏,刘继续指挥大军围攻。
宛城内部的新朝官兵坚守将近半年之久,粮食已经吃尽。不久,城内出现了人吃人的惨景。到了这个地步,困守宛城的新朝守将岑彭和严说无奈,只得开城向更始帝乞降。
至此,宛城竟然不战而下!
刘縯大军进入宛城后,更始帝刘玄终于有了“都城”。更始帝手下诸将看到投降的岑彭和严说,都拔剑相向,力劝更始帝杀掉二人。确实,在几个月的攻战中,由于岑彭和严说踞城坚守,义军不少人在城下战死。
更始帝犹豫间,刘縯劝说道:“岑彭和严说作为新朝官吏,守城是他们的职责。如今我们是要夺取天下,更要表彰岑彭这样守节的义士,不如封赠他们官职。由此,可以彰显皇帝的仁德,以为天下表率。”
最终,更始帝刘玄听从了刘縯的建议,封岑彭为“归德侯”。
可见,王邑、王寻率领四十二万新朝大军到来,坚守宛城的岑彭和严说竟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最终,为了保全全城百姓不被饿死,他们在关键时刻选择了投降。
刘秀和冒死闯敌营的十三名勇士突围之后,不敢耽搁片刻,马不停蹄、人不离鞍,渡过昆水后,星夜疾驰,奔赴郾城、定陵。到达之后,刘秀迅速召集二城守将商议大事。
出乎刘秀意料,二城诸将闻讯,没有一个人主战,皆闪烁其词,支支吾吾。
这些将领的想法,其实特别简单:这些天出生入死抢来这么多财货,忽然抛在当地不守,傻不拉几前往昆阳城下去平白找死,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刘秀沉吟,很快明白了诸将的心思,他苦笑一声,奉劝说:
今若破敌,珍宝万倍,大功可成;如为所败,首领无余,何财物之有!
有些话,真是一点就通:如果我们能够破敌,珍宝肯定会多出万倍,而且能够建立奇功;如果失败,脖子上的脑袋都保不住,哪里还保得住这些既得的财物!
诸将仔细寻思,对啊!
富贵险中求!事已至此,发昏当不了死,还是豁出去拼一次吧!
于是,郾城和定陵的更始军的将领们,被刘秀所激,暂时都放弃了苟且偷生念头,把心一横,决定跟随刘秀前往昆阳城下和新莽军队决战。
刘秀清点援军人数,虽然不过万人,但毕竟可以一战。于是,他率领着这支援军,火速奔赴昆阳城。
至此,昆阳大战,拉开了序幕。
刘秀为了树立榜样作用,亲自率千余人为先锋,奋勇争先,率先来到了昆阳城外,在距离新莽大军几里地开外扎下阵脚。
见来援的更始军队人马稀少,王邑根本没有在意,随意派遣几千人马迎击。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刘秀一马当先,带领手下援军就冲杀过去。一次冲锋过后,刘秀本人斩首数十级!
到如此情景,随之赶到的更始援军诸将看也都感兴奋,纷纷相语道:
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且复居前,请助将军!
所以,刘秀这种平时少见的个人英雄主义表演,确实起到了激励的作用。
面前数十万敌军成阵,刘秀一彬彬文士,竟然能够奋勇杀敌,砍下几十个敌兵的脑袋,怎能不让更始军队的士卒兴奋呢!
义军诸将和士兵感慨之余,大受鼓舞。情绪有传染作用。至此,大家都变得勇猛起来。于是,跟随着刘秀,更始汉军步步紧逼,经过数次冲锋,杀掉新莽敌军成百上千人,把自己的阵地不断推前,义军援军距离昆阳城越来越近。
此时,宛城其实已经被刘縯攻克,但无论是昆阳诸将还是刘秀,都不知道内情,没有任何消息说更始帝已经入据宛城。
为了振奋精神,刘秀情急智生,他派人装扮成宛城方面更始军队的信使,纵马赶到昆阳城下,大叫:“宛城救兵到!”此后,那个信使还假装忙中出错,把一封书信丢在城下。
昆阳守城汉军心急火燎,马上把信使缒上城去,而新朝军队则很快就抢得了信使“丢落”在地上的那封书信。
这封信交给统帅一看,急得王邑直跳脚。原来,刘秀伪造的这封书信,就是以更始帝诏书的名义,激励昆阳守军坚守,并且报称宛城已经被大军攻克,救兵马上就到。
昆阳义军守军不知就里,认定援军马上赶到,勇气百倍,坚守的意志更加坚决;而王莽新朝军队得知这一消息后,即刻灰心丧气。确实,四十万大军,连小小一个昆阳城都久攻不下,如果刚刚得胜的宛城更始军队到来,那还不被人家反包围啊!
殊为可笑的是,刘秀所传的假情报,其实是真消息。宛城,确实已经被义军攻克。但刚刚得手的更始军队也需要休息,他们还真没有决定即刻前来救援昆阳。
两军相斗,精神因素的影响是巨大的。昆阳城内一万人不到;城外,刘秀所率援军也一万人不到。但如今,他们胆气倍增。
相较之下,新朝军队虽然有四十多万众,却离心离德、士气低落。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经过几次交手,刘秀发现,新莽军队人数虽多,但部署混乱,指挥不灵,基本上是外强中干。于是,刘秀当机立断,亲率三千名勇士,从昆阳城西的昆水(今河南叶县辉河)涉水而过,呐喊着攻击敌军的中军,也就是王邑的大本营。
寻、邑易之,自将万余人行陈,敕诸营皆按部毋得动,独迎与汉兵战,不利,大军不敢擅相救。
寻、邑陈乱,汉兵乘锐崩之,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伏尸百余里。
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赴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
王邑、严尤、陈茂轻骑乘死人渡水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不可胜算,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余。
士卒奔走,各还其郡,王邑独与所将长安勇敢数千人还洛阳,关中闻之震恐。
于是海内豪桀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
王寻听说城西水上出现一支几千人的汉军,气得发笑:区区数千人来进攻我数十万大军,真是螳臂挡车啊!
倨傲之余,王邑、王寻决定亲自前去狙击来犯汉军。由于提前知道汉军人数不多,二王很想歼灭来犯之敌立威,就下令各营州郡兵勒卒自持。没有命令,谁也不能擅自出兵。
于是,身着王莽新朝奇装异服的两位大帅,放着几十万人马不用,仅仅点了一万多兵马,前去迎战刘秀。
王邑、王寻手下这一万多兵士,盔甲鲜明,马匹精良,但士气非常低落。而对面呐喊而来的刘秀士兵,虽然人数仅有三千人,各个衣衫褴褛,却皆是敢死之士。
狭路相逢,勇者胜!
交战没多久,王邑、王寻的一万多兵马忽然崩溃,在几十万新莽军队面前,被刘秀更始汉军追杀。
而新莽一方呆立在一边观战的军队和参加嘉年华的观众差不多,心惊肉跳看着自己的两位大帅和友军精锐惨遭屠戮,被人家砍瓜切菜般弄死在当地,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列帮忙。
这种情况的发生,倒不是因为新莽军队士卒多么胆怯。事前,王邑、王寻已经明确下令,各部各自把守阵营,不能擅自出击。毕竟都是新莽正规军,还都挺服从命令,到最后也没有一部队伍敢于轻举妄动。
由此一来,王邑、王寻所部人多势众的优势也发挥不出来。
刘秀率领汉军一鼓作气把王邑、王寻亲自率领的一万多人打得屁滚尿流。其中,要属那位王寻最倒霉。由于所骑战马受伤,他一头栽于马下,正好被几个更始汉军瞄上,唰唰几刀,身首分离不说,连四肢都被汉军士兵砍下报功。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统帅,瞬时变成一只被大卸八块的“白斩鸡”。
得知副手王寻被杀,王邑反应挺快,跑!
王邑弃军而逃,新莽军各部就等于丧失了总司令。指挥中枢一混乱,庞大的四十万人军队,立刻成为一团乱麻,没有任何机会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更可怕的是,一直在昆阳城头指挥守城的王凤、王常,近日一直被新莽军队按在城头上死打,起先想投降还得不到批准,差点被新莽军队的弩箭射成刺猬,憋足了一肚子气。如今,居高临下,他们眼睁睁看到刘秀所率数千敢死队把新莽的中军打得凌乱不堪,登时间也豪气顿起,马上下达命令,指挥城中官兵打开城门,呐喊着从里面冲杀出来。
与此同时,作为刘秀后援的郾城、定陵诸将也来了精神,指挥部伍加入战斗行列。
这一来,可不得了!新莽军队本来精神上就处于劣势,忽然看到城内城外敌人开始夹击自己,又联想到日前所知宛城汉军马上到来的消息,都感觉自己要被敌军包围了。
惊骇之余,新莽军队开始四散溃逃。
兵败如山倒!四十多万人一旦丧失了战斗的欲望,马上就成为别人眼中待宰的羔羊。
在刘秀的带领下,义军无不以一当百,奋勇争杀,在几十万新莽军队中杀出杀入,蛟龙入水一般,横冲直撞,勇往直前。
运气一来,挡都挡不住。倘若新莽军队任何一个中级军官能够喝住败退士兵,稍稍稳住阵脚,新莽军队凭借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反败为胜,是完全可能的事情。
忽然间,狂风大作,雷电交加,来了一场超级暴风雨。当时雨如倾盆,河水暴涨,吓得新莽军队那些当噱头的各种虎豹野兽都哆嗦发抖。
新莽士兵更是胆战心惊,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狂奔。其中掉入水中淹死的多达万人,尸体把河道都堵了。
而漂浮在河面上的尸体,反而成全了新莽军统帅王邑和大将严尤、陈茂等人。这些人骑得马好,踏着河上自己军队士兵尸体堆浮而起的“浮桥”,从战场上逃脱。
最后,王邑和手下数千残兵逃到了洛阳,各郡士卒没死的,也都仓皇逃归本郡。
至于史书中曾经数度出现的“巨无霸”,却在这场昆阳大战中毫无踪影,没有任何史书提及他的下落。
大战之后,刘秀指挥汉军在昆阳城下收缴新莽军队抛弃的辎重物资。财物军资取之不尽,汉军运了一个多月都没搬完。最后,剩下的东西太多实在搬不走,汉军就堆积起来一把火焚烧了事。
昆阳一战,王莽几乎把新朝全部的筹码都输光了。国内各地郡县皆奋起反抗,杀掉新朝派驻在当地的官员,并以更始年号纪年,等待汉朝军队收编。
旬月之间,天下,似乎已经不是王莽新朝的天下了。
从战役过程中可以发现,一场战争中个人的意志力是那么重要。昆阳之战,完全靠刘秀的理性、血性,使得不可能之事成为可能!
刘秀,这个昔日的太学生,竟然创造了中国战争史上的一个奇迹!
昆阳一战,昔日碌碌如常人的刘秀,拔然而起,一举盖过了他大哥刘縯的风头。相比宛城久战不克后的献城投降,刘秀的昆阳血战,使他一夜成名!
昆阳大战,新莽主力消耗殆尽,王莽再无能力组织大规模军事行动剿杀各路义军。对于更始帝而言,其属下义军也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发展的时期。
大捷之后,刘秀没有回宛城朝见更始帝,而是继续领兵作战,更加卖力地为更始帝刘玄拓疆括土,在河南一带攻城略地。
刘秀所率义军有仁有义,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深得百姓拥戴。
攻克颖阳(今河南许昌西)之后,刘秀带兵进攻父城(今河南平顶山北)。这座小小城池,竟然久攻不下。刘秀也不焦躁,就屯兵于附近的巾车乡修整。
新朝的颍川郡掾冯异当时行监五县,被汉兵俘虏。由于冯异名声不错,刘秀就把他奉为上宾。和刘秀交谈久之,冯异就表示:“我有老母在父城,希望您能放归我回到父城,待我说降五城,以此效功报德!”
刘秀挺厚道,对人很信任,就马上放归冯异。冯异进入父城之后,找到为新朝坚守父城的官员苗萌,说:“更始诸将多暴横凶蛮,唯独刘秀刘将军所到之处不掳掠,不侵暴,我观其言语举止,非庸人可比!”
本来冯异就是苗萌上司,二人惺惺相惜。如今听冯异对刘秀这么一夸奖,苗萌马上率领五县军民向刘秀投降……
正当刘秀为更始帝卖命之际,一天,忽有消息传来,使得刘秀如五雷轰顶、呆立在当地——首起义兵的大哥刘縯,竟然被更始帝刘玄和绿林诸将给杀了!
对于更始帝来说,作为同属刘氏宗室的刘縯、刘秀兄弟劳苦功高,宛城、昆阳大捷,皆是兄弟二人所为。
那么,刘縯到底犯了何罪,竟然被更始帝所杀呢?
蛟龙入海转乾坤
幽蓟赫赫“铜马帝”
刘縯无罪。但功高震主,这就是罪!
自从舂陵起义兵,刘縯作为首义元勋,在义军中威名赫赫。更始帝军队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前来投奔,绝大多数都是冲着刘縯而来。绿林诸将推举刘玄当皇帝后,刘縯没有怨言。得封大司徒之后,作为更始帝军队的最高军事将领,他一直身先士卒,统领更始汉军和新莽军队作战。
待刘秀取得昆阳大捷之后,刘縯、刘秀兄弟的声名,更是臻至顶峰。
新市、平林诸将以刘縯兄弟威名益盛,阴劝更始除之。
(刘)秀谓(刘)縯曰:“事欲不善。”(刘)縯笑曰:“常如是耳。”
更始大会诸将,取(刘)縯宝剑视之。绣衣御史申徒建随献玉玦,更始不敢发。(刘)縯舅樊宏谓縯曰:“(申徒)建得无有范增之意乎?”(刘)縯不应。
李轶初与(刘)縯兄弟善,后更谄事新贵。(刘)秀戒(刘)縯曰:“此人不可复信。”(刘)縯不从。
(刘)縯部将刘稷,勇冠三军,闻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为者邪!”
更始以(刘)稷为抗威将军,(刘)稷不肯拜。更始乃与诸将陈兵数千人,先收(刘)稷,将诛之,(刘)縯固争。李轶、朱鲔因劝更始并执(刘)縯,即日杀之;以族兄光禄勋(刘)赐为大司徒。
(刘)秀闻之,自父城驰诣宛谢。司徒官属迎吊秀,(刘)秀不与交私语,惟深引过而已,未尝自伐昆阳之功;又不敢为(刘)縯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惭,拜(刘)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从史书中可见,绿林军中的平林、新市诸将,眼见刘縯兄弟名气越来越大,怕他们日后威胁到自己的利益,就暗中不停劝说更始帝刘玄除掉这兄弟二人。
从当时起兵的实际情况讲,以德以才以武,刘縯都比刘玄更有资格做皇帝。可惜,当时绿林军诸将最终拥戴刘玄当上皇帝,因为他们能够抓住刘縯兄弟的唯一弱点说服众人,那就是论起血统,刘縯确实比刘玄差一点儿——刘玄的曾祖父是舂陵侯的继承人,而刘縯、刘秀的曾祖父,则是舂陵侯庶子。
即便如此,刘縯以大局为重,把帝位拱手相让给刘玄。按理说,刘确实挺仁义挺识大体的。但随着刘氏兄弟的威名日益显赫,占义军领导层多数的绿林军势力就待不住了。在他们劝说下,与刘氏兄弟同宗的更始帝刘玄也日益不安。这位庸人害怕刘縯、刘秀兄弟俩羽翼日丰之后,没准哪天会惦记上自己的皇帝宝座。
更始帝和绿林诸将不信任刘縯,刘秀早就心知肚明,并且曾经劝说过大哥要多加留心。但刘縯自以为对更始帝劳苦功高,对刘秀的话恬然不以为意。
一次,更始帝刘玄和绿林军首领设下圈套,决定在大会诸将的时候召刘縯入宫,借机杀掉这位功臣。宴饮欢畅之时,刘玄故意当众猛夸刘的佩剑,要他解下来观赏。刘縯遵命,即刻将防身宝剑解下来递给更始帝。
依据原本计划,更始帝刘玄此时应该亲自以剑刺杀刘縯,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当时更始帝犹疑了。为此,刘玄手下大臣申徒建两次当廷进献玉玦,提醒刘玄下手,或者命卫士对刘縯动手。
玦者,决也!
但刘玄当时可能畏惧刘縯的勇武,迟疑未发。
宴会过后,刘縯的舅舅樊宏提醒外甥说:“申徒建献玉,与当年鸿门宴范增举止相类,你可要小心啊。”对此,刘縯依旧笑而不言。
不仅更始帝刘玄和绿林诸将疑忌刘縯,与刘氏兄弟首倡义兵的李轶也慢慢转向,逐渐和绿林军将领站在一条线上。看到李轶首鼠两端,刘秀劝大哥小心此人,但刘縯依旧没有听进去。
刘縯被杀的触发点,乃是刘縯手下的将军刘稷。这位刘稷和刘玄、刘縯、刘秀一样,同属舂陵侯的宗室子弟。他不仅打仗勇敢,和刘縯的关系也非常好。当初绿林诸将拥戴刘玄称帝,刘稷马上就非常愤怒,当众扬言说:“我们大家当初起兵图谋天下大事,乃伯升兄弟的功劳。如今拥立更始帝,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为此,刘稷深为更始帝和绿林诸将所恨。
所以,宛城、昆阳大捷之后,更始帝封拜诸将,就给刘稷封了一个“抗威将军”。如此封号,显然带有侮辱性质,明白地奚落刘稷抗威不尊。
刘稷性格直爽,当然不接受更始帝对自己的封拜。结果,更始帝刘玄以此为借口,和绿林诸将谋议之后,集兵数千人,收捕刘稷,宣布他抗命不尊的“罪行”,要当众杀掉他。
眼看族弟危险,刘縯自然上前为刘稷争辩,在朝会上据理力争,陈说刘稷功高无罪,不应处决。
大家争议间,更始帝身边的近臣朱鲔、李轶等人立即撺掇,痛陈刘包庇刘稷,有谋反之心,劝说更始帝应该把刘縯和刘稷一道斩首以立威。眼见周围都是自己的兵将,更始帝刘玄终于鼓足勇气,喝令卫士把刘縯和刘稷一同推出去杀掉。
事起仓促。刘縯至死也想不到族兄刘玄肯狠心对自己下死手。
刀落血溅,为更始帝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刘縯刘伯升,就这么稀里糊涂死在了自己拥立的族兄皇帝的刀斧之下。
杀了族弟刘縯这个大司徒,更始帝马上下令,任命自己另外一个族兄刘赐为大司徒,以此来安慰刘氏宗族子弟。同时,他任命族侄刘信为奋威将军,前往颍川一带接替刘秀的军权。
刘秀听到大哥刘縯被杀的噩耗,心如刀绞。按照一般人的思维常理,他或者马上出逃,或者马上起兵反叛更始帝。
此两种行为,哪个也不行!
如果出逃,又能逃向哪里去?王莽新朝不能去,赤眉军也不能投;如果反叛更始帝,更是没有任何意义。如今刘玄已经是天下众望所归的“大汉皇帝”,自己兄弟先前所立功劳,天下人都会算在更始帝头上。如果自己公开背叛更始帝,马上就会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臣贼子。
思前想后,刘秀做出了一件让许多人都始料不及的事情——他单身独骑离开刚刚投降于他的父城,亲自到达更始帝的都城宛城,上殿谢罪。
听说刘秀到来,刘縯大司徒府的府吏有不少人前来迎候。但刘秀一个都不接待,连话都不和大哥昔日的僚属说上一句,以此避嫌。而后,拜见更始帝之时,刘秀不停谢罪,表示作为罪臣刘縯的亲弟弟对大哥有失明察,闭口不提自己昆阳大捷的功劳。
回到府邸之后,刘秀也不敢为大哥服丧,更无任何报仇雪恨的言谈举止。其饮食言笑,一如往常。
对此,更始帝和绿林军诸将都大感意外。
不久之后,想想自己的帝位确实是人家刘縯、刘秀兄弟所挣,更始帝刘玄心里面有点过意不去了,就下诏封刘秀为破虏大将军、武信侯。
此时此刻,刘秀哪怕稍有举止失措,肯定会被刘玄以及绿林军诸将杀掉。由于当时舂陵刘氏宗族亲戚都在宛城,绿林势力在军中又如此强大,刘秀只能忍气吞声,万事以忍为先!
更始帝刘玄也一直在观察刘秀。他发现,这刘秀确实是个彬彬君子,做人又低调又恭顺,一点没有刘縯那种张扬和霸气。所以,更始帝就逐渐放松了对刘秀的警惕。而且,更始帝内心还挺得意,对刘氏兄弟的一杀一赏,在安抚了舂陵刘氏宗族的同时,也彰显了自己的帝王威风,可谓一举两得。
刘秀虽然被更始帝封为武信侯,但手中实际的军权却被剥夺掉。如此,刘玄心安,刘秀心安,绿林诸将更心安。
义军内部相对平静,外部的“革命”形势也一派大好——王莽新朝日趋走向灭亡,更始帝派遣王匡攻打洛阳、派申徒建攻打武关。最终,各路义军齐集长安,终于灭掉了新朝政权,杀死了王莽。而王匡一部也最终顺利接管了洛阳。
听到洛阳被占领,更始帝做出决定,想要移都洛阳。自己车驾出发之前,他派刘秀为“行司隶校尉”先去洛阳,到那里整修官府,做好迁都之前的准备工作。
但是,刘秀深知更始帝对自己并不十分放心,所以他在更始帝身边时,更加小心谨慎,待人接物格外恭敬。
(刘秀)于是置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时三辅吏士东迎更始,见诸将过,皆冠帻,而服妇人衣,诸于绣镼,莫不笑之,或有畏而走者。及见司隶僚属,皆欢喜不自胜。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由是识者皆属心焉。
在宛城,刘秀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因为大哥刘縯得罪更始帝而衷心悔过的罪人;在洛阳,刘秀尽心尽力,以一个小吏的耐心和细心,把洛阳整顿得条条有理,无论是市貌、宫殿,还是官员接待管理,都让更始帝到达这个城市之后,顿时产生了君临天下的感觉。
不仅让更始帝君臣满意,刘秀使老百姓也对自己留下深刻印象。更始诸将多数是打家劫舍的强人出身,他们浑身奇装异服,平时脑袋上不戴冠而戴布帻,甚至有人身穿女人衣服。所以,百姓们看到这些不伦不类的人,皆指而笑之,甚至有胆小的人看到绿林诸将之时都被吓得拔腿而跑。
而刘秀和他的僚属,皆衣冠翩翩,举止行为都遵守汉王朝旧时制度。百姓们对此感到非常亲切。一些曾经在西汉时期做过政府官吏的老人,看着刘秀和他手下的从人,禁不住流泪赞叹道:
“谁料想今日竟然复见汉家威仪!”
最终,刘秀的行为举止使得洛阳附近百姓归心,这些人对刘秀本人也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忍”字心头一把刀,正是刘秀的耐心和忍耐,最终使他完成了一统天下的大业。
更始政权定都洛阳后,各地纷纷效忠,都表示承认更始汉朝政权的合法性。甚至原本势力比绿林军还大的赤眉军,也派人到洛阳表示降附。
更始帝虽然暂时成为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但实际上还没有真正完成改朝换代的过程,还需要不停派出使者到先前效忠新莽王朝的各地招安抚慰。
更始政权得胜太快,其实际势力所及,只有河南以及长安等地。所以,更始政权招安和招抚程序也显得过于简单粗糙——但凡各地先前的新朝官员派人或者送信表示臣服,更始政权就委任来降之人以原官。
如此政权变更,如果更始政权很快能够稳定天下局势,不可谓不是好事。但是,如果更始政权内部起了动乱,原先效忠它的地方势力,马上也会变脸。
为此,虽然不少地方都表示归服,但更始政权还是非常费劲地进行招抚工作。新莽王朝虽然一时覆灭,但河北(黄河以北)各州郡都在骑墙观望,未曾明确表示归附更始政权。同时,“河北三王”、铜马、尤来、隗嚣、公孙述等割据势力也都跃跃欲试。赤眉军在山东的势力更是日益壮大。
当时,作为京畿重地附近的河北地区,其境内各种军阀割据、流民武装四处游荡,局势复杂而危险。所以,更始政权对于河北地区的招安工作很感头痛。
为此,和刘秀同为舂陵宗室的大司徒刘赐就劝说更始帝派刘秀前往河北一带宣慰。
更始帝是个庸才,对刘赐的建议不置可否。但他手下大司马朱鲔表示坚决反对,认为如果放刘秀去河北,日后恐怕不能再控制住他。
刘赐毕竟和刘秀兄弟是舂陵同宗,还是在背后不停苦劝更始帝外放刘秀。最终还是更始帝的尚书曹诩说话管用,他在更始帝面前力荐刘秀,最终使得刘玄同意任命刘秀为“行大司马事”,持节到河北地区宣慰。
那曹诩和刘秀无亲无故,他为什么替刘秀在更始帝面前说好话呢?
这就要归功于刘秀的手下冯异了。我们知道,先前冯异被刘秀厚待,替刘秀说降了父城五县。后来,冯异又给在洛阳办事的刘秀当了主薄,成为他的机要秘书长。冯异得知更始政权内部左丞相曹竟、尚书曹诩父子深受更始帝信任,就提前提醒刘秀结交这两个“贵人”,暗地送钱送物与曹氏父子,打通关节。
曹氏父子还真不错,关键时刻在更始帝面前力保刘秀,终于使得我们这位主人公龙入大海、虎入深山。
前途艰险,势单力薄,冒着寒风,骑马行于河北,时年二十九岁的刘秀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终于逃出了更始政权的樊笼,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当然,更始帝刘玄对族弟刘秀的放虎归山,也不是全然出于疏忽大意。刘玄肯定也和手下亲信私下讨论过:作为自己臣下,刘秀如果能够成功宣抚河北,自然是好事一件;如果不能,河北路险人恶,刘秀肯定会被某股地方武装杀掉,这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如此,政治隐患清除了不说,自己也没有杀戮功臣的恶名。
所以,更始帝对刘秀的委派,类似给了他一张空头委任状。官名有,但兵卒器械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派发的。
于是,身为更始政权“行大司马事”的全权河北处置大臣刘秀,身边只有包括谋士冯异在内不足二百人的亲信队伍。
不过,刘秀身边人数虽少,却都是心腹。不仅冯异跟随,他所推荐的乡人王霸、铫期、段建、叔寿、左隆等人,皆随之而行。
渡过滚滚黄河,回望身后没有追兵,刘秀的一颗心才一下子放松下来。
初到河北,由于刘秀有更始帝“钦差”的身份,得到所过州县官吏、百姓的拥戴和好评。其间,刘秀在长安求学时就结识的好友邓禹也千里迢迢而来,在邺地(今河北磁县南)与刘秀相见。
邓禹虽然年轻,却非常有政治头脑。他开宗明义,劝说刘秀应该以高祖刘邦为榜样,拯天下百姓于倒悬之中:
更始虽都关西,今山东未安,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三辅假号,往往群聚。更始既未有所挫,而不自听断,诸将皆庸人屈起,志在财币,争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者也。四方分崩离析,形势可见。明公虽建藩辅之功,犹恐无所成立。于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
可见,当时更始帝虽然号称天下共主,但邓禹对于更始帝本人性格的懦弱和他手下绿林诸将的弱点分析得非常透彻,认定更始君臣难以一统天下。所以,他劝说刘秀要注意延揽天下英雄,爱护百姓。
听毕邓禹一席话,刘秀大悦,命令手下尊称邓禹为“邓将军”。刘秀把这位年轻人当成自己的高级谋士,常常同榻而卧,一起商议机密大事。
当时的刘秀,刚刚脱离更始政权的阴影。此时此刻,邓禹已经明白无误地探明刘秀绝非池中之物。他的一席话,确实让刘秀倍感欣慰,心中更加有了底气,并且确定了未来的施政目标。
刘秀另外一个谋士冯异,也对刘秀提出了更加具体的建议:
更始政乱,百姓无所依戴。夫人久饥渴,易为充饱。今公专命方面,宜分遣官属徇行郡县,宣布惠泽。
由此,刘秀以更始政权宣慰大使的名义,有条不紊地在河北地区了解民情,开展工作,并且审理新莽时代的积案,释放王莽时期被冤入狱的囚犯,废除新莽苛政,恢复西汉时代的官称,黜陟官员,论功颁赏。
由于刘秀勤政爱民,河北百姓纷纷进献牛酒。对于百姓的这些热情奉献,刘秀皆婉言谢绝,严令部下不得扰民。
苦心经营数月,刘秀在河北地区的统治终于初具规模。由于刘秀统领军队有方,一位叫耿纯的人也投于其门下。耿纯是巨鹿人(今河北平乡西南),乃当地豪门望族出身。他投效更始帝后,也受命持符节招安、抚慰河北。
在邯郸偶遇刘秀后,耿纯看刘秀器宇轩昂,待人和蔼,更对刘秀产生好感,自此决心追随刘秀。为表诚意,耿纯向刘秀献上几匹好马和几百匹丝缣作为礼物。
刘秀在河北遇到了各色人士,其中有耿纯这样的好人,也有刘林这样的坏人。
当时,汉景帝七世孙赵缪王的儿子刘林也在邯郸一带游荡。先前,他的父亲赵王刘元肆意虐杀手下,被朝廷削去王爵。死后,由于干坏事太多,所以朝廷赐谥刘元为“缪”。对此,刘林耿耿于怀,一直幻想着自己哪天重新当上“赵王”。
听说更始帝派刘秀宣慰河北,刘林立刻来巴结刘秀。二人坐下交谈,刘林如此一个纨绔子弟,竟然还炫耀他的见识,为刘秀出谋划策说:
赤眉今在河东,但决水灌之,百万之众可使为鱼!
刘秀还以为这位宗室子弟会给自己出什么好主意,原来刘林是让自己水淹赤眉军。对此,刘秀默然不答。他心中暗想,如此残忍之策,一旦成功,赤眉军是灭了,百姓岂不跟着遭殃!
刘秀如此的宅心仁厚,在刘林眼中却变成了“妇人之仁”。刘林于是认定刘秀此人不能成大事,就赶紧辞别刘秀,在河北四处寻摸,重新找寻他心目中理想的人选。
刘秀万万想不到的是,与他同属刘姓宗室的纨绔子弟刘林,离去之后,竟然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麻烦。不仅仅是麻烦,刘林几乎使刘秀陷入灭顶之灾!
刘林郁闷离去后,到了真定,遇到了老朋友王郎(又名王昌)。王郎这个人,原籍邯郸,本来是一个见多识广的江湖郎中。别看王郎是个卖野药的,但为人很有心机,又做过卦师,对于星历谶纬很有研究。而刘林多年来一直游窜于赵魏之地,结识了不少黑社会之人,加上他又喜欢奇数卦卜,所以很早就和王郎有交情。
这次重见,王郎神秘兮兮,对刘林说:“唉,我自己从前一直隐瞒真实身份!”
“您到底是谁啊?”刘林问。
“我是成帝的儿子刘子舆啊!”
王莽时代,长安有个江湖术士曾经诈称自己是汉成帝儿子“刘子舆”,当时就被新莽政权逮捕杀掉了。由于百姓日后痛恨新莽统治,所以纷纷流传汉成帝真有一个叫“刘子舆”的儿子流落民间。
看到刘林一双混浊的眼睛瞪得挺大,王郎继续编故事:“我生母乃成帝宫内的歌姬,曾经忽然在殿下摔倒昏迷,有股黄气从上而下灌入她的体内,就怀孕了。当时,皇后赵飞燕想害死我妈,宫内有贵人帮忙,用别人的孩子顶替交了出去,我才得活。我十二岁时,得遇一个算命的郎中李曼卿,与他俱至蜀地谋生;十七岁,到丹阳游走;二十岁,我还归长安;而后,辗转于中山一带、来往于燕、赵之间。这些年来,我就是等待天时,就是要恢复我大汉江山啊……”
王郎所编故事,除了十二岁到二十岁之内他到处游走的经历是真实的以外,别的都是瞎编的,非常荒诞不经。我们想想,汉成帝都没临幸过他母亲,天上一股龙卷风怎么可能使其怀孕!
可是,就王郎这些瞎话,竟然使得刘林信以为真,或者是故意信以为真。
认定王郎奇货可居,刘林就和邯郸豪族李育和张参合谋,准备拥立王郎为帝。
当时,正好河北地区有谣传说赤眉军要渡河,百姓闻流言惶恐,害怕赤眉军过河杀人掠物。趁此浮言嚣嚣之际,更始元年十二月,刘林等人率车骑数百于凌晨时分突然闯入邯郸城,在昔日赵王的王宫拥立王郎为天子,对外宣称王郎乃汉成帝儿子刘子舆。
王郎当了皇帝,马上封刘林为丞相、李育为大司马、张参为大将军。
趁着民间汹汹混乱的当口,刘林率领几百人在邯郸拥立王郎为帝,这事儿就一下子成功了。江湖郎中兼卦师的王郎摇身一变成了汉成帝遗落在民间的龙子“刘子舆”,刘林也成了有拥戴“先帝之子”大功的大丞相,可谓皆大欢喜。
可见,民间传说,往往在乱世化为民间的同情心,而王郎和刘林,恰恰能够在适当的时机充分利用百姓对“先帝遗子”的同情和拥戴,趁着大家恐惧赤眉军的关口,使得一个卖野药的骗子名正言顺成为“皇帝”。
相比更始帝刘玄和替更始帝宣慰河北的刘秀,王郎汉成帝“亲儿子”的身份,从帝位继承角度看,确实比刘秀、刘玄这类宗室旁支要名正言顺得多。
刘林乃昔日正宗宗室后代,非常熟悉汉朝的典章制度。拥立王郎之后,他们立刻像模像样地分遣将帅,在河北一带树立统治威信,并且以“真皇帝”口吻移檄州郡,王郎自诉来由:
朕,孝成皇帝子子舆者也。昔遭赵氏之祸,因以王莽篡杀,赖知命者将护朕躬,解形河滨,削迹赵、魏。王莽窃位,获罪于天,天命佑汉,故使东郡太守翟义、严乡侯刘信,拥兵征讨,出入胡、汉。普天率土,知朕隐在人间。南岳诸刘,为其先驱。朕仰观天文,乃兴于斯,以今月壬辰即位赵宫。休气熏蒸,应时获雨。盖闻为国,子之袭父,古今不易。刘圣公未知朕,故且持帝号。诸兴义兵,咸以助朕,皆当裂土享祚子孙。已诏圣公及翟太守,亟与功臣诣行在所。疑刺史、二千石皆圣公所置,未睹朕之沈滞,或不识去就,强者负力,弱者惶惑。今元元创痍,已过半矣,朕甚悼焉,故遣使者班下诏书。
由于河北百姓思汉,王郎诈称成帝儿子这么简单的骗局,在刘林等人的煽惑下,竟然假事成真,许多郡县的百姓、官员都以为王郎是龙子即位,“于是赵国以北,辽东以西,皆从风而靡”。
一山不容二虎。当了“皇帝”之后,在刘林的支持和怂恿下,王郎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追杀刘秀!
于是,王郎、刘林马上以十万户侯爵的诱人赏赐,在河北各地悬赏刘秀的人头。
当时,刘秀正埋头经营河北,悉心建立自己的地盘。忽然之间,邯郸出现了一个汉朝“新天子”,而且百姓景从,自己的脑袋也忽然值钱了!
一夜之间,刘秀就成为众矢之的,惶惶然不知所之。
此时,刘秀不可能去邯郸解释,因为王郎是假宗室,回邯郸无异于自投罗网;过河投奔更始帝也不会有好结果,刚脱樊笼,不可能自己再返回。
那怎么办呢?没办法,只得继续北上,在避开王郎锋芒之后,继续逃跑,见机行事。
吉人天相。关键时刻,刘秀总能遇到贵人。在卢奴(今河北定县),他得遇耿弇。
耿弇字伯昭,扶风茂陵人,乃昔日王莽委任的上谷太守耿况的长子。其为人明达干练、智勇双全。当初更始帝即位消息传出,耿况就派年仅二十一岁的耿弇带着礼物进京上书,拜见更始帝。耿弇走到宋子县(今河北赵县东北),恰恰赶上王郎假冒汉成帝的儿子“刘子舆”在邯郸和刘林起兵。跟随耿弇的郡吏孙仓和卫包就在途中商议,劝说耿弇就近投靠王郎。耿弇手按宝剑,坚决表示不同意。孙仓、卫包无奈,半夜劫走了耿况原本要送给更始帝刘玄的礼物,偷偷投靠王郎去了。
气恼惶急之余,听说更始帝手下的大司马刘秀在卢奴,耿弇就昼夜兼行前往拜见。
看到这小伙子相貌堂堂,刘秀挺高兴,把他收于门下。
耿弇年轻气盛,当时就竭力建议刘秀应该提兵直杀邯郸。为此,刘秀对手下笑言:“小儿曹乃有大意哉!”
当时,刘秀等人对于王郎的危险性还认识不足,依旧派遣王霸到蓟地(今北京地区)招兵。此时,王郎求购刘秀人头的檄文提前到达了蓟地。为此,当王霸拿着更始帝符节到达当地时,蓟地市人皆笑,揶揄王霸说:“皇帝杀你们的檄文都到了,赶紧逃跑保命吧,还招什么兵啊!”
王霸回报之时,刘秀刚刚入城。听说王郎手下已经到达蓟地,就想率领手下往南跑。当时,耿弇劝说刘秀:“敌兵恰从南来,如果南奔,正好被人迎头撞上。渔阳太守彭宠,是您的乡亲;而上谷太守,就是我的父亲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应该北上才对!如果我们能够集合两郡精兵,可得精骑一万,到时候再与邯郸争锋!”
刘秀心向耿弇所言,但他手下都不同意。
大家正争执间,蓟城忽然大乱。城内有个前广阳王之子刘接,由于接到王郎、刘林的檄文,他很想在新主登基后立功,就派人准备把刘秀一行擒杀。
当时,蓟城内百姓聚观,遮蔽道路,刘秀等人几乎跑不出去。在这节骨眼上,幸好刘秀手下的铫期力大无穷,挥舞大戟,骑一匹大马冲荡,为刘秀等人开路。
冲到南门,城门已经关闭,铫期杀掉数人,才救得刘秀等人逃出城去。
小伙子耿弇当时正好被派出去办事,所以,没能与刘秀等人一起逃出去。为此,他只得赶紧趁着混乱逃出蓟地,回到了父亲所在的上谷。
由于逃命太匆忙,刘秀等人连财物和衣服都没来得及带。一路之上,又担心王郎的部队追来,诸人只能捡偏僻小道行走,连滚带爬,可谓苦不堪言。
大家逃到芜蒌亭(今河北饶阳)的时候,包括刘秀在内,个个冻得发抖,面无人色。
初春二月,寒意依重。大家又冻又饿,狼狈不堪。眼见天色已晚,刘秀和手下不得不在四处漏风的芜蒌亭过夜。
猫在茅草房之内,虽然稍微暖和一些,肚子里却似乎有一只大手在抓挠,饥饿确实难忍。此时刘秀所念,绝非天下苍生,而是一碗热乎乎的“汤饼”。
刘秀正在闭眼咽唾沫,忽然冯异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瓦罐。这位谋士护主心切,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罐豆粥,顿解刘秀饥渴!
寒夜热粥,对于刘秀来说,可谓永生难忘。而“荒亭进粥”的典故,也成为流传后世的君臣情谊佳话。
转天,众人都冻醒了,无奈,只得接着跑。
认定王郎追兵有所不及,刘秀带着手下进入了饶阳县城。眼前最最迫切之事,就是想法先填饱众人的肚子。
感觉王郎追兵的消息没那么快,诸人就直接到公家的驿站去骗吃喝。刘秀本人冒称邯郸使者,进入驿站内,马上要求驿吏招呼饭菜。
饶阳县城当时已经归附了王郎。驿吏听说是“邯郸使者”,不疑有他,马上热情招待。
结果,饭菜端上,刘秀手下人几天来都饿疯了,冲上来就争抢吃喝。这种表现,惹得驿史疑心顿起:邯郸使者手下,怎么如此饥渴,莫非是贼人不成?
沉吟间,这位驿吏还挺有经验,忽然在屋外高喊:“邯郸将军到!”
如此一声大叫,众人大惊失色,愣在当地,也都顾不上吃喝了。
出于本能,刘秀第一个从后门窜出去,登上马车就要撒丫子。惊惧之余,他忽然仔细琢磨,如果真的是邯郸将军到此,身边肯定有大批兵马,跑也跑不掉。冷静下来之后,刘秀赶忙安抚众人,让他们继续坐下大吃,自己转身重新进屋,坐定之后,对着屋外驿吏威严地回答:“请邯郸将军进来!”
本来就没有邯郸将军!刘秀这一声招呼,倒使得驿史十分踌躇了,只得偷偷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坐在那里继续瞎琢磨。
驿吏正胡思乱想,刘秀一行也吃饱喝足了。刘秀带领众人大模大样登车上马,和驿吏打了招呼后,才慢悠悠离开驿站。
看着这群不三不四的陌生人离开,驿吏越想越不对劲,但刘秀人多势众,自己手下没几个驿卒,也拦不住他们。思前想后,驿吏就派手下人快马加鞭到城南,对守门的小吏打招呼,让门吏关闭城门,细问来人。
岂料,城门守吏虽然地位卑下,头脑却挺好使,他打着饱嗝,对驿吏派来的人说:“孰帝孰君,天下事尚未可知,如今干吗关门得罪大人物!”
所以,门吏心不在焉,看着刘秀一行施施然从南门离开。
出了饶阳县城,后怕之余,唯恐王郎追兵赶上,刘秀一行人只得冒着霜雪,昼夜兼程继续逃跑。由于天气十分寒冷,这些人的脸全都冻烂了。
跑到曲阳县(今河北晋县)时,听闻王郎追兵即将追上,众人更加恐惧。
快到滹沱河的时候,派到前面侦察的士卒回来报告说:河冰消融,河边没有船只,无法渡河。
后有追兵,前有大河,这可真把人急死!刘秀低头沉思片刻,再派手下得力助手王霸前去察看。
王霸快马赶到河边一看,河水确实如侦察吏卒所言,已经融化开好大一段河面。
心灰意冷,回程路中,王霸也是百感交集。由于担心自己实话实说会离散人心,王霸见到刘秀之后,当着众人的面撒了个谎,说:“河冰很厚,可以过去。”
大家闻言,皆喘出一口大气。刘秀当然也非常高兴,笑着说:“唉,刚才派出去侦察情况的吏卒肯定眼花了,真是妄语!”于是,刘秀带领手下继续前行。
来到滹沱河边,大家发现,河水确实全部冰封了。于是王霸居后担任警戒,刘秀率领诸人迅速渡河。
马蹄得得,车轮滚滚,就在刘秀随从要快要渡过去的时候,河冰经过这些人一番踩踏,忽然垮塌。刘秀手下几位随从,连人带马都掉入河中……
王霸过河之后,才向刘秀说起实情。为此,刘秀也真心夸赞王霸说:“你刚才的话安定了军心,我们才能安全顺利地渡过此河。如果追兵赶至,我辈性命休矣!”
王霸连忙拜谢,谦虚地说:“河水突然冰封,乃明公您大德所致,上苍神灵保佑!”
如此一问一答,因祸得福。刘秀手下更坚信这位主公乃“王者不死”,大吉大利之人,跟着他干,肯定没错!
一路走来,天气骤变,大风、冻雨使得刘秀一行又被淋成落汤鸡。于是,众人找到一个废弃的房子,开始修整、避雨。
天气寒冷,异常艰苦,但刘秀一帮人其乐融融。冯异抱来柴草,邓禹当灶点火,很快大家都感到暖和了。不久,冯异又找到了半袋麦子,给大家做了麦饭。不久,他还找来一些可以吃的植物“菟肩”,煮熟后奉给刘秀。
片刻之间,大家一解饥寒。
这一次逃亡经历使得刘秀和手下关系越来越融洽。刘秀日后称帝,对待功臣不是一般的好,基本一个没杀不说,从龙功臣,大多富贵终生。
转天早起接着赶路,刘秀一行人就等于是瞎转瞎走了。特别是到了下博(今河北深县东南),发现了多处岔路,刘秀惶惑,不知所之。
此时,刘秀忽然又遇到“贵人”:一个白衣老头站在路边,目光坚定,脸色红润,对他们说:“努力前行!信都郡距离此处才八十里,那里还忠于更始帝!”
守得云开见月明!听说信都(今河北冀县)还没有归附王郎,刘秀等人大喜,即刻赶往当地。
信都太守叫任光,一直忠于更始政权。邯郸王郎曾经派人送达檄文要任光归顺,任光当即斩杀来使,又杀了城中主张投降的人,一直为更始政权固守信都。
听说“行大司马”刘秀来到,任光马上亲自出城迎接。
进入信都,刘秀的人生终于从谷底走出!
有了信都做根据地,不久,镇守和戎的太守邳彤也前来拜见,他又带来一拨人马。
喘息刚定,众人商议下一步对策。稍稍安全之后,刘秀手下却有多人出来劝说,表示应该趁着手下此时有兵马护送,赶紧回长安。
确实,当时的河北地区,几乎都成了王郎、刘林的地盘,只靠任光与邳彤两郡兵马的支持,似乎难以和王郎势力抗衡。
见到亲信中有人打退堂鼓,刘秀也沉吟。这一路,艰难苦恨,能活到现在真是太不容易。如今信都兵马数千人,护送自己一行返回长安,应该没什么大问题。(www.xing528.com)
当然,刘秀想的,要比手下更多一些。如果得返长安,意味着自己又变成了更始帝的高级囚徒。而且,丢失河北,罪过不轻。即使活着回去,说不定也会被刘玄找借口杀掉。
眼看刘秀低头沉思,刚刚见面的和戎太守邳彤说了这样一番言语:
吏民歌吟思汉久矣,故更始举尊号而天下响应,三辅清宫除道以迎之……今卜者王郎,假名因势,驱集乌合之众,遂振燕、赵之地;况明公奋二郡之兵以讨之,扬响应之威,以攻则何患不克!以战则何军不服!今释此而归,岂徒空失河北,必更惊动三辅,堕损威重,非计之得者也。若明公无复征伐之意,则虽信都之兵,犹难会也。何者?明公既西,则邯郸城民不肯捐父母,背成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亡逃可必也!
这番话,前面都是虚的,最后几句才是关键:如果明公您率众撤退,邯郸王郎势力肯定就坐大成真。跟随您撤退的这些兵士,父母家属都在河北,半路上也会逃亡殆尽!
邳彤言外之意,就是你刘秀如果真要逃跑,肯定也不能活着回到长安。
刘秀听后,沉吟不语。这番道理,刘秀肯定懂,但他自己不好说出口。如今,邳彤说出来,不仅迎合了自己平定河北的心意,也堵上了那些想回撤长安的属下之嘴。
那些主张回撤长安的从人听了邳彤这一席话,仔细寻思,也觉得大有道理,于是都不再坚持了,继续死心塌地跟从刘秀经营河北。
于是,在信都重起炉灶,刘秀拜任光为左大将军、封武成侯;邳彤为后大将军,继续担任和戎太守。然后,又拜李忠为右大将军、封武固侯;万修为偏将军、封造义侯。接着,刘秀让这四个人带领本部人马出城招募流民队伍。为了稳定自己大本营,刘秀任命南阳人宗广为信都太守,替自己留守信都。
安排好事情,刘秀就与众将领率军出了信都,开始逐步清除王郎势力。
任光、李忠等人很能干,到处发布声讨王郎的檄文,并且到处声称流民军首领城头子路和力子都两个人都归附了大司马刘秀。如今,大司马手下大军百万,马上要杀到邯郸征讨王郎逆贼。
别说,待刘秀一行赶到堂阳县城(今河北新河),城内的官吏百姓得知刘秀亲自提兵而来,以为这位爷真有百万之众,马上开城投降。
接着,刘秀又攻下贳县(今河北束鹿)。不久,昌城(河北衡水西)刘植和耿纯也来投附。至此,刘秀实力大增。
当刘秀军队来到真定(今河北正定)的时候,却忽然得到一个非常大的坏消息:手下拥有十多万精兵的真定王刘杨,竟然投附了邯郸的王郎政权。
这一消息,真如晴天霹雳,刘秀等人一时间都蒙住了。
真定王刘杨,乃汉景帝七世孙,确实是刘氏皇族后裔,是真正的刘汉宗室。这方力量,如果成为自己敌手,河北胜负,就真的难以预料了。
正当刘秀愁眉不展之时,贵人又出现了——先前投附刘秀的刘植过来禀告,说自己和刘杨是同宗,可以前去当说客,为刘秀争取刘杨投附。
刘植主动请缨,刘秀只能派他一试。没多久,刘植就回来了,一脸笑意:看似千辛万苦的差事,上门喝一次酒就搞定了——刘杨不仅答应投附刘秀,还准备和刘秀联姻!
刘秀高兴得有些恍惚,半晌才反应过来:“联姻?我只有一个妹妹刘伯姬没嫁出去,但已经答应和李通结成婚约……我自己也没女儿啊……”
刘植一笑,说:“不是和别人联姻,新郎官就是明公您啊!”
原来,刘杨有个外甥女叫郭圣通,为了做足保险,这位真定王准备把这个外甥女嫁给刘秀。
此时的刘秀,早已经在昆阳大捷之后娶了他青少年时代的偶像阴丽华为正妻,按理说,不应该再娶别人。因为,作为真定王的外甥女,郭氏嫁过来,肯定要当正妻的。不过,在刘秀时代,当老爷们的,可不可能像今天小说、电视剧中的演员一样假模假式还做一大番思想斗争啥的,刘秀低头稍一寻思,马上就答应了——娶了郭氏,等于就得到了真定王的十万大军,就等于得到了河北豪强大族的鼎力支持!这事儿,还能犹豫吗!
马上当新郎!
真定王府内,锣鼓喧天,宾客盈门,刘秀就和刘杨外甥女郭圣通结婚了。看着自己身为更始帝大司马的外甥女婿,真定王刘杨笑得合不拢嘴,在宴席上击筑为欢。
真定王一高兴,刘秀就更高兴了——转天,原本属于真定王的十万雄兵,就成为自己手下了。
有了这些兵马,刘秀一路凯歌,进击元氏(今河北元氏北)、防子(今河北高邑西南),皆克之。此后,他领兵攻鄗(今河北高邑东南),击斩王郎大将李恽;至柏人(今河北隆尧西),复破王郎大将李育。而后,刘秀又攻下广阿城(今河北隆尧东),率领大军修整,积极筹备进攻邯郸。
在广阿期间,忽然有数千人马气势汹汹而来。刘秀急忙登城查看,却见一小将滚鞍落马,跪地叩拜——原来正是先前失散的耿弇!如今,他率领渔阳、上谷两郡精锐突骑前来投附。
看到耿弇,刘秀笑逐颜开,喜欢得不行。
上谷、渔阳这六千突骑,那可不是吃素的,乃河北地区最精锐的骑兵部队。这支联军在南下过程中,由景丹、吴汉等人指挥,一战攻下蓟县,斩杀王郎大将赵闳。而后,大军南下攻无不克,所向披靡,一路攻克了涿郡、中山、巨鹿、清河、河间等二十二座县城。所以,耿弇带来的这份“见面礼”,真是太大太大了。
眼见兵精粮足,刘秀便拜耿弇、寇恂、景丹、吴汉、盖延、王梁六人为偏将军,拜耿况、彭宠为大将军。然后,刘秀和众人商议,准备对邯郸的王郎政权发动最后总攻。
由于有上谷、渔阳“突骑”生力军加入,刘秀如虎添翼,决定立刻挥师北上攻取巨鹿。
巨鹿乃邯郸门户,巨鹿一下,邯郸就成为孤城,王郎政权就肯定灭亡在即。
正当刘秀调兵遣将之时,更始帝刘玄忽然派人来“支援”了。来人乃更始朝廷尚书令谢躬。
谢躬此来,表面上是协同刘秀攻打王郎,其实是更始帝不放心刘秀,派自己人过来分功。
刘秀对谢躬的来意心知肚明,却不能表现出不悦,只得连说“欢迎”。于是,杀牛摆酒犒赏三军之后,刘秀就请谢躬帮助自己镇守广阿。然后,刘秀本人率军直攻巨鹿城。
虽然如今手下有闻名天下的幽州突骑,但骑兵野战在行,攻城却不行。而巨鹿守将王饶勇略兼具,又是王郎心腹。刘秀率领联军围攻巨鹿将近一个月,久攻不下。
刘秀正在巨鹿城下一筹莫展,又有一个大大的坏消息传来:刘秀的根据地信都,竟然失守了!
原来,由于刘秀攻打巨鹿带走了大部分主力,后方信都空虚。王郎趁此机会,马上派兵去攻打信都,来掏刘秀老窝。而信都城内豪强马宠等人很快就打开城门向王郎军队献城投降了。
王郎军队入城后,把信都太守宗广关押了起来,又将邳彤、李忠等人的父母妻子抓起来做了人质。
信都、和戎两地是自己根据地啊,刘秀闻讯焦急非常,赶忙派右大将军李忠带兵东归,去救信都。
李忠得到刘秀命令后,即刻回到自己营中调兵遣将。信都迎降王郎的豪族马宠之弟马忠,恰好在李忠手下。于是,李忠立即把马忠招来痛斥大骂一番,然后抽刀,把这个叛臣家属杀在当地。
看见李忠杀了马忠,众将皆吃惊地问道:“将军您自己家属在人家手中,怎么能杀死马宠的弟弟呢?”
李忠答道:“为国尽忠,不知其他!”
刘秀对李忠的举动,非常感动,但也担心这样的莽撞人带兵去攻打信都,会使城内诸将的家属人质受到伤害。于是,他就改派任光前去营救。
可惜,任光出军后,连连失利,信都久攻不下。正当任光懊恼之际,更始帝手下、留守广阿的谢躬却突然率领大军出现在信都城下。
原来,谢躬到河北之后寸功未立,此时忽然良心发现,想想自己既然是更始帝派来支援刘秀的,就该在关键时刻显显身手。于是,他就带着军队来救信都。
趁着王郎守军守备松懈,谢躬、任光两军合力一击,信都终于被夺回来。
刘秀得知信都收复,非常高兴,马上改任李忠为信都太守,命其率领本部回去坚守,以此确保根据地的稳固和全军将士家属的安全。
由于迟迟没有攻下巨鹿,刘秀逐渐产生忧虑心理。此时,大将耿纯进劝,要刘秀派出精锐绕过巨鹿直接攻打邯郸。由于当时邯郸王郎的军队主力都在巨鹿、柏人等处,邯郸城内空虚。邯郸如果被攻破,巨鹿城自然会不战而降。
听完耿纯一席话,刘秀豁然开朗。他留下将军邓满指挥部分军队继续围困巨鹿,自己则率主力精锐南下进击邯郸。
四月,刘秀大军包围邯郸。为了尽量避免人命损失,刘秀让人先送劝降书给王郎,同时命令吴汉率幽州突骑列阵,向邯郸军民炫耀幽州突骑的威力。
本来这么多天一直追杀猫狗一般追杀刘秀,谁料到人家今日咸鱼翻身,忽然反客为主,还带人马把自己包围了,作为昔日的江湖郎中和算卦师傅,王郎真的灰心丧气了。
想了好久,王郎决定派手下谏议大夫杜威持节请降。
杜威不辱使命,到了刘秀面前,为王郎求情,说这位江湖郎中王郎天生贵人,确实就是汉成帝的私生子,希望刘秀接受投降后网开一面,善待王郎。
见杜威还和自己讲条件,刘秀禁不住冷笑着说:“现如今天下纷乱,即使是成帝再生,恐怕也未必能够得到天下,更不必说王郎这个假皇子了!”
这一句话,噎得杜威直翻白眼。没奈何,杜威只好继续请求:“如果投降,您能答应给我主公‘万户侯’的爵位吗?”
刘秀又冷笑,回答说:“饶他一命罢了,不必再论其他!”
看到刘秀如此强硬,杜威也急眼了,愤愤道:“邯郸虽小,尽力死守,还是可以坚持数月的!大不了,我君臣共死社稷!”
杜威回城,王郎得知刘秀态度,绝望之余,也只得横下一条心,死守邯郸。
由于邯郸城高池深,刘秀军队一连攻击了十余日都没有攻破。正当刘秀忧急之时,邯郸城内王郎的少傅李立忽然宣布投降,大开城门迎接汉军入城。
大半夜的,得知刘秀军队已经攻入城内,王郎赶紧乘乱逃命。
在逃跑半路上,颠簸加惊吓,王郎这个江湖郎中竟然暴亡于车上。
刘秀手下大将王霸很快率领追兵赶到,趁着王郎尸体还热乎,咔嚓一声斩下了他的脑袋,然后送到邯郸报功。至于那位昔日拥戴王郎称帝的祸首刘林,竟然早就趁乱跑掉了,日后也不知所终……
平灭了邯郸王郎政权,刘秀一下子感觉自己翅膀硬了。至此,独为一方诸侯已经远非他的志向。
其手下人也前来试探。其中,有一个宛城人朱祜当时在刘秀手下任护军。有一天,看刘秀高兴,他就从容言道:“长安政乱,公有日角之相,此天命也!”
朱祜此言,就是委婉说刘秀有天子之相,能够当皇帝。
当时刘秀听此言,看周围人多,还是被吓了一跳,赶忙大声说:“如敢再言此,定召军内刺奸将军收逮护军!”
朱祜看刘秀色变,就不敢再说了。
得知刘秀歼灭王郎,更始帝便派使者到河北,封刘秀为“萧王”,并诏命他撤兵回长安。
“萧王”的王号,刘秀肯定接受;但让自己息兵回长安,刘秀都气笑了。他借口河北未平,对更始帝拒不从命。
如今的刘秀,手中已经有了大本钱,不可能再听更始帝随意差遣。
一日,刘秀在邯郸宫温明殿中躺在榻上瞎寻思,耿弇入见。见刘秀身边杂人不多,耿弇恳切说道:“大战之后,吏士死伤者多,请大王归上谷增兵。”
刘秀假装吃惊,问:“王郎已破,河北略平,复用兵何为?”
耿弇说:“王郎虽破,天下兵革,才是刚刚开始啊。今更始帝使者从西方来,欲令大王罢兵,大王切勿听之。铜马、赤眉等兵将数十百万人,所向无前,圣公(更始帝)不能办也,不久必败!”
萧王坐起,假装嗔怒说:“卿失言,我斩卿!”
耿弇推心置腹说:“大王您厚待我耿弇,情深如父子,所以我才敢披赤心劝告大王。”
刘秀微笑,说:“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耿弇说:“本来,百姓痛恨王莽,复思刘氏,听闻汉军起兵,莫不欢喜,如去虎口得归慈母。如今更始为天子,而诸将擅命于山东,贵戚纵横于长安,掳掠自恣,百姓后悔,反而追念王莽新朝,由此,可知更始帝必败也!大王功名已著,以义征伐,天下可传檄而定!天下至重,大王皇汉宗室,定当自取,毋令他姓旁人得之!”
正是耿弇一席话使刘秀开始下定决心,准备逐鹿天下,求取帝王大位。
那么,为什么先前朱祜劝说刘秀不成,差点被刘秀唤人逮捕,现在这小伙子耿弇一席话,刘秀却仔细与之商议呢?很简单,朱祜虽然久在刘秀军中,但刘秀对他毕竟没有到知根知底的地步。万一对方是更始帝卧底,刘秀争霸天下的大志反而提前暴露了;耿弇,乃自己绝对的心腹,其父子宗族都是自己的铁杆拥趸,所以刘秀才会和这个小伙子推心置腹谈雄心、说壮志。
河北之地,王郎政权虽然被消灭,但仍是乱军四起。有数十支流民军四处横行,其中势力最大的一支部队,要属“铜马军”。
更始二年(24年)秋,刘秀亲自率大军开始进攻鄡(今河北束鹿东南)、清阳(今河北清河东南)、博平(今山东茌平西北)一带的数十万“铜马军”。大战月余,没有灵魂人物的“铜马军”因补给不继,向馆陶方向撤退。刘秀乘势追击,大败“铜马军”。
随后,“铜马军”会同高湖、重连部流民军,又与刘秀军队在蒲阳(今河北完县)大战。结果,“铜马军”大败而降。
击败“铜马军”后,刘秀为了利用这些军队为自己打天下,就采取宽大政策,依旧让投降的头目率领原先的士卒,对他们封侯升官。
刘秀这番举动,深受刚刚降附、人心不稳的“铜马军”的爱戴。由此,刘秀手下兵马,一下子就扩充到几十万众。关西地区的各种武装,就称刘秀为“铜马帝”。
“铜马军”被刘秀收拾了,但作为赤眉别部的青犊、大彤、上江、铁胫、五幡等部十余万军队仍然威胁着刘秀。他们聚集在射犬(今河南武陟西北),还有尤来一部军队,驻扎在射犬以南地区。
射犬地方不大,但地处河内(郡治怀县,今河南武陟西南)要地,向西南渡过黄河,可直入河南、西向关中(指函谷关以西地区);向北则直接威胁刘秀。为此,收编“铜马军”后,刘秀未等射犬一带的赤眉军有所行动,就先发制人,从东北方向率领大军直攻射犬。同时,刘秀还说服驻兵于邺(今河北临漳西南)的更始帝尚书谢躬,让他同时率军去进攻尤来的军队。
刘秀军力强大,在射犬把赤眉军打得大败散走;而尤来一军,却在山阳(今河南焦作市东)至隆虑山一带把更始帝大臣谢躬一军打得大败。
趁谢躬倒霉之际,刘秀派吴汉、岑彭袭据邺城。等谢躬率领败军回撤邺城之时,吴汉就把谢躬给杀了,悉降其众。
至此,河北一带,刘秀一枝独秀,成为割据河北最大的一支武装力量。
更始三年正月,赤眉军主力迫近长安,开始猛攻更始政权。
眼见天下局势日渐明朗,为了建立自己更加稳固的河北根据地,刘秀派邓禹率精兵两万沿黄河北岸西进抢占河东(郡治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禹王城)地区,另派寇恂抢占河内;同时,派遣冯异率兵守孟津(今河南孟津东北),以堵截洛阳更始军北上之路;次年,刘秀亲自率军向北追击尤来、大枪、五幡等部军队,并在元氏(今河北元氏西北)、卢奴(今河北定县)等地,接连大败对方。
而后,刘秀乘胜,在安次县(今河北廊坊市西北)再败赤眉别部,这些军队的残余部伍后来窜至渔阳(郡治渔阳,今北京密云西南),再为刘秀军所破。没办法,残军败将们,继续向右北平无终(今天津蓟县)、土垠(今河北奉润东南)方向转移撤退。
眼见窜入河北的赤眉别部基本被消灭干净,刘秀就引兵还蓟,派出吴汉等十三将继续追击流民军残军到浚靡(今河北遵化北),最终把流民军打得星散。
这些残余流民军队士卒的下场非常倒霉。他们逃入辽西、辽东等地后,由于势力薄弱,先后为当地的乌桓、貊人等部族击杀殆尽。
河北的赤眉别部倒霉透顶,而山东的赤眉军主力却一路高歌猛进,已经攻入关中,接连大败更始军队。
河北地区完全一统后,刘秀就率军南下,准备与赤眉军争夺天下。
逐鹿中原争帝位
刘秀的帝王之旅
平定河北的同时,刘秀也注意着关中地区。他在派出邓禹征讨赤眉军的同时,又升偏将军寇恂为河内太守,委任冯异为孟津将军,统帅魏郡、河内两路兵马,屯兵河上,防止驻守洛阳的更始政权大臣朱鲔和李轶趁机兴风作浪。
当时,更始帝刘玄封李轶为舞阴王、田立为廪丘王,让他们和大司马朱鲔等人带领三十万人马保护洛阳。冯异写信给人在洛阳的李轶,要他见机归顺刘秀。
李轶看了书信,内心非常矛盾——自己本来和刘秀兄弟关系很要好,但后来自己参与绿林诸将之谋,害死了刘秀大哥刘縯。如今,更始帝昏庸无能,长安危在旦夕,自己确实有心投靠刘秀,但又怕刘秀将来要为他大哥报仇。
思前想后不能定夺,最后李轶只得含含糊糊回了一封信给冯异,通篇都是客套虚话。
冯异见李轶不会出兵,就率精锐部队攻打天井关,连克上党两城。而后,冯异掉头再回师河南,攻下成皋以东十三县。
更始政权的河南太守武勃见成皋失守,连忙率兵前来厮杀,在士乡被早有准备的冯异杀得大败,武勃本人也在阵中被斩。至此,冯异一路克捷。
由于提前和冯异书信往来,李轶倒挺乖巧,只是稳稳守住洛阳,袖手旁观冯异率领刘秀军队攻打自己的友军。
接到冯异来信,知道李轶有所动心,但刘秀这边并没有马上信任李轶会毫无私心地投靠自己,心里仍然没有忘记当年自己兄长刘縯被杀的事。于是,刘秀还想出借刀杀人之计,叫冯异只管和李轶通信,以此来激变洛阳城内更始诸将的关系。
不出刘秀所料,刚过一个多月,和李轶同守洛阳的朱鲔忽然发现李轶暗中和冯异沟通,心惊之余,马上派人暗杀了李轶。
之后,冯异等人数败更始军,最终把朱鲔所守的洛阳团团包围。
洛阳城内军民看到刘秀军盛,全城震恐,洛阳城门昼闭。
于是,冯异等人飞送捷报。诸将趁机恳请刘秀早登大位。刘秀不同意。不久,大将耿纯也恳切劝说刘秀:
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
耿纯说得很有道理,大家背井离乡跟着大王你开拓,就是为了攀龙附凤求取功名。如果大王您逆时不取,人心易散难聚。
看耿纯言语诚切,刘秀若有所思,点头说:“吾将思之。”
到了河北鄗城(今河北高邑东南),刘秀急忙召见冯异,“问四方动静”,其实也就是想向冯异打听天下人对他即将称帝的态度。
为此,冯异更坚劝刘秀马上称帝,表示说:“更始(政权)必败,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
此时,又有儒生强华自关中远来,奉上《赤伏符》来见刘秀。打开图谶,只见上面写着:“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刘秀大喜。他是汉朝人,自然和所有当时人一样,深信谶纬祥瑞。最早刘氏兄弟起兵,就是因为图谶中有“刘秀为天子”的说法。如今,自己已经具有了成为天子的实力,谶纬祥瑞又忽然再现。昔日的心理暗示,此刻变成了心理明示。
当然,强华所呈《赤伏符》三句话,前两句比较好解释,难的在于最后一句——四七之际火为主——四七,二十八也!在汉高祖立国到刘秀起兵,正好二百二十八年,即四七之际也!而刘秀据有火德,所以当为天下之主。
可能有人问,四七二十八,怎么又能和二百二十八相等同呢?谶纬就是这个样子,模模糊糊才有意思,才能够让时人云山雾罩地留空间加以解释,这就和后世《推背图》等图谶差不多。一是预言类的东西不可能讲得太明白,二是根本不可能明白。至于数字运用,在秦汉图谶中很常见。西汉灭亡前,图谶中都说汉朝有“三七之厄”,而三七二百一,从刘邦到孺子婴,二百一十年过去,正好王莽把西汉给灭了……
同时,新近发生的两件事情,最终也促使刘秀下决心马上称帝:平陵人方望在临泾擅自拥立被王莽废黜的孺子刘婴为帝,结果,他们这一伙人都被更始帝刘玄派遣的部将李松所杀;另一件事,乃公孙述在蜀地自立为蜀主,并且赶走更始帝部将李宝,在益州称王称霸,大封群臣。
连公孙述此类人等也敢称帝,刘秀不能为人之后。于是,更始三年(25年)六月己未日,刘秀在鄗城南郊的千秋亭畔设立祭坛,祭拜祖先和神灵之后,宣布称帝。在仪式上,刘秀接受文武百官朝贺,改年号为“建武”,大赦天下。
刘秀,就成为日后史书所称的“东汉光武帝”。
当时的刘秀,刚过而立之年,才三十一岁!
有件事情要交代一下,那就是可怜的孺子婴。在每次改朝换代,最可悲的当然要属末代皇帝。可是这位孺子婴,他连个皇帝的名号也没混上。这孩子两岁时被王政君、王莽姑侄二人扶立为皇太子,一直就是王莽政权篡夺之初的幌子。孺子婴年仅五岁的时候,王莽篡国成真,封这孩子为“安定公”,假模假式将平原郡的平原、安德、漯阴、鬲、重丘等五个县封给他当“安定公国”,有民万户,地方百里。王莽虽然封了刘婴,但还是不准他回封国,下令把京城大鸿胪府改建为“安定公第”,实际上是将孩子关在里面软禁。在小屋子内部,一无所有不说,王莽还禁止那些保姆、侍者与这小孩子讲话。如此一来,孺子婴实际上在长大过程中没人和他说话,也没人教育他,完全变成了一个傻子。就是这样一个傻子,不死不活长到二十岁,又再次被方望等人当作政治工具加以利用,最后死于同宗更始帝刘玄将领手下。如此下场,真是悲剧!
刘秀称帝,确实皆大欢喜。天下百姓,终于有了一个“明主”。
我们再说一下刘秀的族兄更始帝刘玄。
刘玄称帝三年,庸懦无能,毫无建树,其手下部将也多半离心背德。而早先曾经一度称臣的赤眉军樊崇等人,早就不听更始帝号令,提大军入颍川,分其众为二部,樊崇与逄安为一部,徐宣、谢禄、杨音为一部。
而这些赤眉军几十万人,虽数次得胜,但兵士们疲敝厌兵,日夜愁泣,皆欲东归。为此,樊崇也犯愁,就和手下将领计议,认为只要大军东向,途中必散,与其半途而废,不如西攻长安。
计议已定,樊崇、逄安自武关,徐宣等人从陆浑关,两道俱入,向更始政权发动了总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始帝派遣王匡、成丹与抗威将军刘均等分据河东、弘农,抵抗赤眉军的进攻,但多次被赤眉军打败。
赤眉军大举进攻,关中告急;而更始帝手下的河东守将王匡等人,又被刘秀手下大将邓禹所破,逃回长安。
更始帝手下大将张卬眼见形势不妙,就和诸将商议说:“赤眉旦暮且至,不久必然攻克长安,我们不如大掠长安一番,然后东归南阳;事若不成,还可以复入湖池中当强盗快活!”
众将计议已定,就入宫劝说更始帝放弃长安都城,出城东归南阳,或者四处打游击快活。
听绿林诸将如此说,更始帝怒而不应,诸将见刘玄这种表情,莫敢复言。
光武帝刘秀像阎立本
为了稳固长安政权,更始帝派遣王匡、陈牧、成丹、赵萌等人屯新丰,李松军掫城,以拒赤眉。
正当更始帝想要振作之际,其手下大将张卬、廖湛、胡殷、申屠建等人与隗嚣合谋,想在立秋日那一天一起行动,逼劫更始帝东逃。
岂料,更始帝预先侦知了张卬等人的阴谋,托病不出,并且派人召张卬等入宫,以议事为名,想把诸将招入宫内后全部杀掉,以除后患。
隗嚣事先得知更始帝想杀人,就称疾不入。由此,更始帝狐疑不决,在宫内没敢再下令心腹将领做进一步行动。
张卬、廖湛、胡殷三人本来都进入宫门了,忽然怀疑事情有变,马上夺门而出。这三个人跑得快,唯独那个申屠建倒霉,还傻不拉唧地去殿内拜见更始帝。更始帝狠心咬牙,即刻唤卫士把申屠建斩于当地。然后,他又命令手下的执金吾邓晔将兵,去包围隗嚣在长安的府第。
张卬、廖湛、胡殷乃群贼出身,胆子奇大,他们跑出宫后,不是马上出城逃跑,而是勒兵内攻,烧毁宫门之后,闯入宫中,与更始帝的禁卫军在宫内大战。
双方真动起手来,既无军事指挥经验,手下直接指挥的嫡系部队又不多,更始帝大败。差点被杀的隗嚣溃围而出,逃回老巢天水。
战至转天早晨,更始帝东奔,跑入先前自己派驻在新丰的大将赵萌军中。更始帝之所以敢到赵萌军中,因为这位赵萌正是这位仓皇皇帝的岳父!
喘息稍定,更始帝追恨前嫌,又觉得王匡、陈牧、成丹等人肯定与张卬等人同谋,于是下诏召诸人到赵萌军中“议事”。
这几个人,当时都不知道更始帝和张卬闹翻的消息,于是陈牧、成丹闻诏而至。刚刚入得军门,更始帝挥手,陈牧、成丹就被卫士用大刀砍掉了脑袋。
王匡事先得知更始帝要杀人的消息,惊惧之下,匆忙率兵跑到长安城内,与张卬等人合军。
王匡和张卬在长安见面,几个人喝酒吃肉想问题,越想越恨:你更始帝刘玄当初没有我们,哪里当得成皇帝!如今这么狠毒,想对我们下手!一不做,二不休,于是张、王二人决定马上提兵出长安,前去攻打更始帝。
更始帝刘玄如今手下也有兵,即刻召来大将李松,派李松和自己的岳父赵萌一起猛攻长安。
内讧未平,外敌又至。这边更始帝君臣窝里斗,那边赤眉大军,已经距离长安越来越近!
赤眉大军数十万人进至华阴,军中一直奉有一个齐地来的巫师。这位巫师挺有感觉,每每击鼓跳舞,在军中祭祀汉朝初年的城阳景王刘章,把刘章作为神主来尊崇。一次,巫师翻白眼吐白沫,口发狂言:“景王大怒发话:‘当为县官,何故为贼!’”
也怪了,军中但凡当时有笑话巫师装神弄鬼的人,事后个个得病,于是,赤眉一军都开始笃信巫鬼。
既然景王神灵都怒斥赤眉军要推举皇帝了,马上也有人向樊崇等人献策:“今将军您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长安,军中却无皇帝称号,被百姓视为群贼,势不可久。不如我们也拥立一个刘姓宗室,挟义诛伐,以此号令,谁敢不从!”
樊崇等人信以为然。而军中那个齐地巫师一看自己跳大神达到很好效果,更是有事没事就装神弄鬼来个景王“下凡”。
大军抵达郑(今陕西华县),赤眉众将齐集,都表示说:“如今距离长安如此近,鬼神示警,应该访求一个刘氏宗室后裔推立为帝!”
赤眉军先前从式地(属于泰山郡,今属地不详)经过的时候,曾经掠得汉朝式侯刘萌的三个儿子,刘恭、刘茂、刘盆子。由于刘恭从前在太学中学过《尚书》,所以,先前他随樊崇等二十多人到洛阳降附更始帝求取封赏的时候,就被更始政权复封为“式侯”,拜为侍中,留在了长安。而刘恭的两个弟弟刘茂和刘盆子,则继续留在赤眉军中,归右校卒史刘侠卿管理,负责军内牧牛事宜,当时号为“牛吏”。
赤眉军樊崇等人想扶立刘氏宗室后代,就在军中寻找景王刘章的后人,这一寻摸可不得了,竟然找到了七十多号人,其中唯独刘茂、刘盆子以及先前的西安侯刘孝血缘最接近汉朝皇室。
为此,樊崇等人还瞎寻思,说:“听说从前古代时候的天子将兵,自称‘上将军’。”
于是,诸将就派文书在一根简上写了“上将军”三个字,然后又放了两个无字的空简,归置之后,把三个简放入一个方形竹盒中。而后,赤眉军在郑北设坛场,大行祭祀城阳景王,同时大集兵将,让刘茂、刘盆子和刘孝三个人居中而立,按照年龄大小先后探简。
当时赤眉军择帝这个仪式,和清朝开始在西藏选活佛之时举行的金瓶掣签形式差不多。
由于刘盆子年纪最小,他最后一个探简。结果,他却拿了一个上面写有“上将军”的有字符简。于是,赤眉诸将皆称臣跪拜,拥刘盆子为帝,改元“建世”。
时年十五岁的刘盆子,也就成了“建世帝”。
当时的刘盆子,不过是个被赤眉军掠在军中放牛的放牛娃,被发徙跣,破衣烂衫,忽然看到平时那么多耀武扬威的军将给自己呼啦啦跪了一大片,这孩子吓得差点当众哭出来。
此时,他二哥刘茂赶紧挤过来,悄声对他说:“把符简藏好!”但刘盆子不听,他不仅没有把那个符简藏好,反而放进嘴里猛咬了几下后,随手扔掉。
刘盆子一个少年人,作为赤眉军傀儡,他怎么表现无所谓,反正军中从此也是有皇帝了。于是,赤眉军以刘盆子名义大封群臣,以徐宣为丞相,樊崇为御史大夫,逄安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其余人等皆封为列卿、将军。
徐宣之所以被众人推为丞相,是因为他乃县城狱吏出身,能通《易经》。而樊崇大字不识,当初是因为勇力被推为主帅。如今建国了,总不能让一个大字不识的人为群臣之首。由此可见,赤眉军内,确实没有什么知识分子出身的人。徐宣区区一个县吏,在里面已经算是最高学历了。
少年刘盆子被立为帝之后,肯定全身上下换了一整套行头,配置了轩车大马。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被赤眉军掠在军中几年,都变成野孩子了,平时蹦蹦跳跳,没有一丝皇帝的意思。
不管刘盆子如何调皮,赤眉军上下,看到他都要下拜敬礼。结果,刘盆子每每看到自己先前顶头上司刘侠卿,反而对之下拜。此外,还时时要找从前和自己一起牧牛的伙伴们玩耍。如此,气得刘侠卿不停对他发怒呵斥。
刘盆子如此表现,樊崇等人不闻不问。反正军中有皇帝了,城阳景王啥的神鬼都该欢喜了,至于刘盆子干啥玩啥管啥,都无所谓。
刘秀称帝后,很注意政治建设。秋七月,刘秀大封诸将,派使臣持节,在军中拜邓禹为大司徒,封酂侯,食邑万户。当时的邓禹,才二十四岁;又以王梁为大司空;以吴汉为大司马;以伏湛为司直,行大司徒事。
邓禹自汾阴渡黄河入夏阳,击败更始帝手下十多万大军;不久,在颍川、汝南等地拥众十万的宗室刘茂也投降刘秀,获封中山王。刘秀派遣耿弇、陈俊率军驻扎在五社津,以备荥阳以东战事;派吴汉率朱祜等十一位将军,把更始帝大将朱鲔紧紧包围在洛阳。
刘秀这边紧锣密鼓,长安的更始帝也挺忙。他召回大将李松之后,命令李松和老丈人赵萌合军,共攻从前的老哥们王匡和张卬。诸人在长安内讧血拼一个多月。大战之间,张卬和王匡战败,混乱中也互相救护不得,分头逃窜而去。由此,刘玄才得以返回长安,暂时居住在长信宫内。
更始帝君臣内讧,赤眉军却一路高歌无阻,很快杀至高陵。
先前被更始帝赶走的王匡、张卬等绿林军首领,这时候也改头换面,赶忙前来归附,迎降赤眉军。然后,众人联军,猛攻长安的东都门。
听闻手下好多将领转投赤眉军,更始帝更怒,就派李松出战。结果,这位李松出城没比画几下,就被赤眉军生擒活捉了。而李松弟弟李况当时正好担任城门校尉,看到哥哥李松被赤眉军五花大绑着要活剐,心一疼,手一松,就把城门给打开了。由此,赤眉军兵不血刃就攻入长安城。
惶急之下,更始帝刘玄从厨城门仓皇而出,单骑逃走。赵萌等人也不敢迎战赤眉军,只得向樊崇投降。
出城之后的更始帝刘玄,身边只有侍中刘恭一个人追随而来。刘恭,就是赤眉军推立为帝的那位少年刘盆子的大哥。先前,他在长安听说自己弟弟被赤眉军扶立为帝,吓得够呛,赶忙把自己绑起来主动投案进了监狱。好在当时大乱,更始政权内部也没人追究他。长安被攻陷后,他得以逃出,最终在渭滨追上了更始帝刘玄。
墙倒众人推,更始帝手下的右辅都尉严本心怀叵测,以扈从为名,就把刘玄劫持到高陵,然后严兵守卫。严本名义上是保卫更始帝,实际上是围困,准备随时将刘玄当作大礼献给赤眉军邀功,根据《资治通鉴》记载:“更始将相皆降赤眉,独丞相曹竟不降,手剑格死。”
也就是说,更始帝手下文武大臣,几乎全部是墙头草,赤眉军一到,都束手归降,唯独一个人不降,那就是丞相曹竟了。他提剑进击,格斗而死。而这位曹竟,就是当初收钱后说服更始帝外放刘秀到河北的那位爷。
更始帝虽然暂时没有抓到,赤眉军还是以刘盆子的名义诏封更始帝为“淮阳王”,并且诏告天下:“吏民敢有贼害者,罪同大逆;其送诣吏者封列侯。”
不久,赤眉军着急得到更始帝,再次下书称:“圣公(更始帝字圣公)降者,封为长沙王;过二十日,勿受。”
都到这份儿上了,刘玄也绝望,只得派刘盆子的大哥刘恭到赤眉军请降。于是,樊崇派遣更始帝旧将谢禄代表赤眉军受降。
而后,刘玄跟随谢禄入长安殿内,赤身肉袒,跪地俯首,把玺绶上交给刘盆子,做足投降仪式。
仪式完毕,赤眉诸将就拽住刘玄头发,把这倒霉的皇帝拖到庭中空地,准备将他斩首;刘恭、谢禄叩头力请,赤眉军不允。
此刻,刘恭也急了,追呼道:“臣诚力极,请得先死!”说着话,刘恭抽出腰间宝剑,就要拔剑自刎。
刘玄现在是个政治废物,是死是活都不要紧,可这刘恭却是赤眉军刚刚拥立的建世帝刘盆子的大哥。眼看他要抹脖子,赤眉军主帅樊崇等人也慌了,赶忙上前抱住刘恭,答应赦免刘玄。想来想去,赤眉军就封投降的更始帝刘玄为“畏威侯”。这个封号,显然带有讥讽之意。刘恭复为固请。最后,依据先前刘盆子名义颁发的诏书旨意,更始帝被赤眉军封为“长沙王”。
自此,身为赤眉军王爷的刘玄为了保命,一直居于其旧将谢禄府第,而刘恭一直服侍于其左右。
但刘玄这样的人,一直活在世上肯定不是好事。不久之后,长安居民痛恨赤眉军暴虐,就纷纷传言要把更始帝劫出去。
更始政权旧将张卬等人,一直对更始帝刘玄恨之入骨,正好以此为借口把这位旧主弄死。于是,他们和樊崇说明利害之后,得到后者同意,就授意更始旧将谢禄将更始帝刘玄勒死,然后,草草埋葬了事。
刘恭得知消息后,悲愤难消。但人都死了,他只得找到刘玄尸首所埋地点,仔细加以标记。后来,邓禹进长安,奉刘秀之命,才将刘玄的陵墓徙到霸陵,并给更始帝刘玄的三个儿子刘求、刘歆、刘鲤都封了爵位。
正当更始帝倒大霉的时候,刘秀一方却风生水起。
刘秀手下诸将困围洛阳数月,把更始帝大将朱鲔逼得几乎不行。为了减少人命损失,刘秀派作过朱鲔部属的廷尉岑彭到城下说降。
朱鲔在城上,岑彭在城下,开始说降工作。哥俩从前是朋友,是上下级,所以唠得挺开心、挺直接。
朱鲔开宗明义,也不讲什么条件,只是陈说自己不敢投降的原因:“大司徒(刘縯)被害时,鲔与共谋,又谏更始无遣萧王北伐,诚自知罪深,不敢降!”
朱鲔确实是明白人,所以他就直言说:刘秀大哥刘縯先前被杀,自己是共谋,而且还曾经谏劝更始帝不要派遣刘秀去河北。为此,自知罪孽深重,所以不敢投降。
岑彭回到大营后,把朱鲔一席话告知刘秀。
刘秀什么人啊,人中龙虎,如今都是皇帝了,自然更有帝王胸怀,马上就对岑彭说:
举大事者不忌小怨。(朱)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
岑彭乘马即刻返回洛阳城下,把刘秀言语转告朱鲔。朱鲔起初还有些不信,就让人从城头往下抛了一根绳索,对岑彭说:“如果你讲话为真,可乘此绳索上城。”
岑彭心内无鬼,攀住绳索就要往上爬。
看到岑彭如此表现,朱鲔知道岑彭和刘秀许诺无诈,马上答应投降。
转天,朱鲔下城,把自己捆绑起来,然后跟着岑彭到河阳向刘秀投降。
刘秀看到朱鲔亲自前来归降,即刻亲解其缚,召见慰问。然后,刘秀再派岑彭连夜送朱鲔返回洛阳城内。
转天一大早,洛阳城城门大开,朱鲔和手下苏茂等人,率领城内所有兵士出降。
由此可见,即使朱鲔亲自去河阳,他还是留了一手:只要自己被刘秀斩杀,城内的苏茂还可以继续抵抗。
刘秀不食言,马上拜朱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后来,朱鲔在洛阳官至东汉政权的少府,爵位传封累世,从来没有因为从前谋杀刘之事而遭到刘秀的政治清算。
从对待朱鲔这件事情可以看出,刘秀确实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得到洛阳坚城,眼见宫殿巍峨壮丽,城坚池深,刘秀大喜。十月癸丑,皇帝车驾入洛阳,刘秀从此定都在洛阳。
刘秀至此有了最大的政治符号所在地。
刘秀在洛阳令行禁止,人民欢乐。但在长安的老百姓,可就不那么幸运了。
赤眉军进入长安之后,横行无忌,所做坏事多多。
老百姓惶惑不知所归。听说刘秀大将邓禹的军队连续得胜,军纪又好,百姓皆望风归附。降者日以千数,很快就众达百万。
邓禹每到一地,也很会来事儿,停车拄节以劳来降百姓,“父老、童稚,垂发、戴白满其车下,莫不感悦,于是名震关西”。
当时,邓禹手下诸将、豪杰都很着急,不停力劝邓禹直接率军进攻长安,但邓禹表示时机未到:
不然。今吾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赤眉新拔长安,财谷充实,锋锐未可当也。夫盗贼群居无终日之计,财谷虽多,变故万端,宁能坚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广人稀,饶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士,以观其敝,乃可图也。
可见,邓禹虽然年轻,但不气盛,行军非常谨慎。为此,他决定不去直逆赤眉军新锐得胜之气,而是暂时休兵养士,以待大战。
刘秀因为关中一直没有平定,而大将邓禹又长时间不进兵,于是下诏书催促:“你邓司徒就是具有大德的尧帝;赤眉流贼就是缺大德的暴桀。长安官吏百姓,惊慌归依。此时,你应该掌握时机进军讨伐赤眉军,安抚西京,以维系都城百姓人心。”
但邓禹依旧坚持己见,分派将军另行攻打上郡各县。同时,他发兵运输谷物,都送到大要县存储并且派遣手下大将冯愔、宗歆守栒邑。不料,冯、宗两个人争权,冯愔竟然杀掉宗歆,并且回头来反攻邓禹。
惶急之下,邓禹马上派使者向刘秀汇报。
刘秀听到消息后,冷静思考片刻,就问邓禹派来的使者:“冯愔平时亲近宠爱的人,是谁啊?”使者回答:“护军黄防。”
想了一想,刘秀很快推测冯愔和黄防二人不可能长久和睦相处,就转告邓禹说:“绑缚冯愔的人,一定是黄防!”
于是,刘秀就派尚书宗广拿着符节去招降黄防。
一个多月后,黄防果然拘捕冯愔,还率领冯愔的部下到宗广那里投降认罪。
黄防不战自降的这一出,还挺有示范作用,就连更始帝昔日手下绿林军首领王匡、胡殷等人,也都想给刘秀当手下了。他们从安定(今甘肃境内)回军,走到安邑(今河北境内)之时,听说宗广代表皇帝刘秀在这里宣慰,也都到宗广那儿投降。
有人可能问,王匡等人不是投降了赤眉军了吗,他们又怎么会去安定呢?原来,赤眉军撤离长安之前,樊崇为了有人打前站,就派王匡等人出略天水、安定等地求食。结果,王匡一路打败仗,天寒地冻加上缺衣少食,一路上损失人马无数,最终只能往回走。到了安邑,正好遇到刘秀派出来持节招安的宗广,想想前路迢迢,赤眉军和自己本来就不是一个系统,所以索性就投降了刘秀手下的宗广。
行至半道,王匡等人反复,又想逃走,宗广挺果断,马上派人就把来降的王匡等前绿林军头领全都杀了,传首洛阳。
作为绿林军最早的起义大头目,王匡死得确实太不堪。想当初,昆阳大战,正是王匡和刘秀里外夹攻,悉心配合,才取得了中国战争史上一大奇迹。如今,老部下、老朋友刘秀都当皇帝了,王匡还是穷途末路的贼人,想想真让人抚膺叹息……
有句话,老天要谁灭亡,先要谁疯狂!蜂集长安的赤眉军主力,倒行逆施,无所不为。
(刘)盆子居长乐宫,诸将日会论功,争言欢呼,拔剑击柱,不能相一。三辅郡县营长遣使贡献,兵士辄剽夺之。又数虏暴吏民,百姓保壁,由是皆复固守。
至腊日,(樊)崇等乃设乐大会,(刘)盆子坐正殿,中黄门持兵在后,公卿皆列坐殿上。酒未行,其中一人出刀笔书谒欲贺,其余不知书者请起之,各各屯聚,更相背向。大司农杨音按剑骂曰:“诸卿皆老佣也!今日设君臣之礼,反更淆乱,儿戏尚不如此,皆可格杀!”更相辩斗,而兵众遂各逾宫斩关,入掠酒肉,互相杀伤。卫尉诸葛稚闻之,勒兵入,格杀百余人,乃定。
(刘)盆子惶恐,日夜啼泣,独与中黄门共卧起,唯得上观阁而不闻外事。
可见,刘盆子作为赤眉军的政治符号,居于长乐宫内根本不能视事。而三辅郡县、部队官员遣使到长安向刘盆子贡献财物,根本不能入宫,金宝粮食在半道都被赤眉兵士剽掠;由于赤眉军素质低下,不停在长安地区暴掠吏民;赤眉内部会议,也无复尊卑,无秩序,无礼仪,内部相杀。
看到赤眉军如此暴虐,本来投附赤眉军的军民都纷纷转向,依凭险要和城池重新固守。
笔者细读《后汉书·刘盆子传》,还发现了一条被多数研究者一直忽略的史料:
时掖庭中宫女犹有数百千人,自更始败后,幽闭殿内,掘庭中芦菔根,捕池鱼而食之,死者因相埋于宫中。有故祠甘泉乐人,尚共击鼓歌舞,衣服鲜明,见(刘)盆子叩头言饥。盆子使中黄门禀之米,人数斗。后盆子去,皆饿死不出。
此中的史料记载,尤其凸显了赤眉贼军的残忍,也反应出刘盆子这个刘氏宗室少年的善良一面:
更始帝刘玄败后,长安掖庭内还有宫女成百上千人,都被赤眉军幽闭在殿内关着不放出来。由于没有食物来援,这些女孩儿不得不挖掘庭中芦菔根充食,饿急了还抓宫内残留的池鱼充饥。日久食尽,女孩一个接一个饿死,没办法,活着的人就把死去的同伴埋在宫内泥土下面。
除了这些宫女之外,宫中还有隶属于甘泉宫的一个专业乐队,成员基本上都是绝色美女。虽被关押在宫内,但这些女孩子的职业感挺强,非常敬业,依旧击鼓歌舞,每天都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按照礼节进行祭祀仪式。后来,实在饿得不行了,这些女孩们就隔墙向刘盆子叩头,说,“我们这些人好多天都没饭吃,希望陛下能够哀怜我们”。刘盆子这个少年人看到这个惨景,也觉辛酸,马上派手下使唤的宦者给这群女孩送去生米,每人有数斗之多。日后,刘盆子被赤眉军强行劫持离开长安宫殿,这些女孩就紧闭宫门,最终全部饿死也不出宫,害怕遭受赤眉残军的污辱……
凡此种种,赤眉军在长安犯下的罪行,不可胜数。
不久,赤眉军腊日大会,流贼出身的赤眉诸将没有任何规矩,竟然因为喝酒吃肉这样的小事儿而相互争抢杀伤。更过分的,一大群人马为了抢酒抢肉,竟然敢于斩关入宫,全然没有君臣上下礼仪。而可怜的“皇帝”少年刘盆子吓得日夜哭泣。除了在赤眉将领朝会议事的时候当幌子以外,他没有任何权力。
更始帝原先的侍中、刘盆子的大哥刘恭深知赤眉必败,就暗地教让弟弟刘盆子在适当的时候辞去帝位。于是,他手把手教给弟弟归还玺绶的礼仪,练习辞让之言。
而后,待到赤眉军正旦大会之时,刘恭出班,首先对赤眉诸将表示说:
诸君共立恭弟为帝,德诚深厚!立且一年,殽乱日甚,诚不足以相成,恐死而无益,愿得退为庶人,更求贤知,唯诸君省察!
樊崇等人听刘恭如此说,出乎意外,皆伏地表示道歉,说:“造成长安城内如此混乱,确实都是我樊崇等人的罪过啊。”
即使樊崇等人道歉,刘恭依旧坚持自己弟弟刘盆子应该马上辞去皇帝大位。看到刘恭如此絮叨,赤眉诸将中也有人非常不高兴,纷纷在殿中高言道:“当不当皇帝,这等大事,难道是您一个‘式侯’所能做主的事情吗?”
刘恭听到有人这样说,还真心慌,马上惶恐起去。
先前大哥教了好久,刘盆子记忆力确实不错。看到大哥起身离殿,他就马上从座床上下来,解下身上佩戴的玺绶,向赤眉诸将叩头言道:
今设置县官(皇帝)而为贼如故,四方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愿乞骸骨,避贤圣路!必欲杀盆子以塞责者,无所离死!
言毕,刘盆子涕泣嘘唏。
再怎么说,刘盆子这个少年人也是自己这些人推立的皇帝。看到皇帝当众叩头哀求,樊崇以及到会的数百赤眉将领,莫不心怀哀怜,皆避席顿首,向刘盆子道歉,表示说日后肯定要约束手下,不敢在长安放纵士兵掳掠:
臣无状,负陛下,请自今已后,不敢复放纵!
于是,诸将上前一起抱持着刘盆子,把他扶上帝座,重新挂上玺绶。
刘盆子号呼痛哭,诸将哄孩子一样抚慰。最终,正旦大会不欢而散。
别说,大会之后,赤眉诸将还真老实了一段时间,他们命令兵士闭营自守,禁止出营抢掠。一时之间,三辅翕然,皆誉称天子聪明。已经逃离都城的百姓们也争还长安,市坊很快恢复了繁荣。
但是,赤眉军流贼习性难改。也就消停了二十多天,诸营兵士忽然从军营中呼啸而出,大掠如故。
数十万乱兵居于长安城中,很快粮食就吃完了。赤眉军本来就没有任何远大政治抱负,也从来没有拿都城长安当作根据地的打算。于是,这些兵士在将领率领下,四处搜刮,而后收载珍宝,纵火大烧宫室、市里,恣行杀掠,一时间,使得长安城中无复人行,如同死城一般。
忽然一天早晨起来,幸存的长安市民发现,街上已经看不到一个赤眉军士兵。这些贼寇,已经乘着夜色呼啸而去。
赤眉军出长安后,引兵而西,对外号称百万大军,自南山转掠城邑,进入安定、北地一带掠食。
自从冯愔窝里反后,邓禹大伤元气,不敢南行。听闻赤眉军撤走,邓禹这才率领汉军进入长安,收拾残局,安抚百姓,并屯兵于昆明池。
得知手下部队占领了长安,刘秀很高兴,下诏加封邓禹为梁侯,其余功臣都有晋封。
赤眉军出关西行后,本来打算进入陇地掠食,结果,他们被陇右的隗嚣派部将杨广截击。赤眉军丢盔卸甲,慌忙逃走。由于人生地不熟,又遭到重创,赤眉军奔命般狂逃,当时就连在长安等地抢来的财物也都全部抛弃在当地。
而后,赤眉军逃到阳城山谷之后,恰遇百年难遇的大暴雪,结果又冻死数万人马。
眼看西行不成,本来就是流贼的赤眉军就掉转头再往长安回行。但他们也深知,长安城在他们先前撤退的时候已经被烧杀抢掠差不多了,其时又有刘秀手下汉军大将邓禹把守,因此也不敢贸然入城。
转来逛去,赤眉军最后乱哄哄地赶到长安附近各个汉朝皇陵,开始肆意挖掘,纵情践踏,掘取宝物。
凡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贼遂污辱吕后尸。
从这条记载中,我们可以发现,汉朝王公死后所用的金缕玉衣,还真有特殊的防腐效果,死了二百多年的人,挖出来竟然颜色如生。于是,大名鼎鼎的女强人吕后,竟然遭到奸尸的报应。
赤眉军侮辱尸体,确实挺不应该。而这些农民军口味之重,也真骇人听闻。想想吕后生前的杀戮残忍,我们或可感到释然:报应啊,报应!
诸陵之中,只有汉文帝崇尚俭德,赤眉军觉得其中宝货不多,所以文帝陵墓没有遭到挖掘;而汉宣帝的杜陵,因为有延岑率兵守卫,赤眉军也不敢进犯。
延岑是南阳人,也是流贼出身,曾在汉中起兵时杀败过汉中王刘嘉,一度割据称雄。后来,延岑被更始帝刘玄部将李宝击败,他就从汉中北出散关,进兵杜陵屯聚。
邓禹听说赤眉军发掘汉室陵寝,马上下令手下将士前去驱赶,结果,反而被赤眉军打败,伤亡惨重。邓禹只得亲自出兵,刚走到云阳,又接到警报,说赤眉军乘虚攻下了长安。
邓禹心急如焚,赶忙率领军队往回赶。好容易到了长安城下,听说赤眉大军主力都被逄安带走去攻击杜陵的延岑,所以就立刻率领汉军攻城。结果,赤眉军将谢禄恰好前来救援,邓禹又吃败仗。不得已,他只好退兵到高陵,向刘秀求救。
贼将谢禄这边打走了邓禹,赤眉军前往攻击延岑的大将逄安却惨败而归,被杀十多万人。
刘秀见邓禹已经不能胜任平定长安的任务,就转派智勇双全的冯异接替邓禹,率大兵西征。邓禹呢,也不好马上召回,刘秀就派他前去招降汉中王刘嘉。
建武二年(26年),对于长安百姓来说,是惨痛的一年。
三辅大饥,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遗民往往聚为营保,各坚壁清野。赤眉虏掠无所得,乃引而东归,众尚二十余万,随道复散。
天灾人祸,赤眉暴虐,兵戈相连,关中地区人民苦不堪言,致使城郭皆空,白骨蔽野。有幸保命的百姓,无奈之余只得相聚为营,坚壁清野,以抵抗撤退中的赤眉流贼对自己报复性的残害。
赤眉军一路撤逃,一路抢劫,一路溃散,最后,还有余众二十多万,就一窝蜂呼啸东下。
穷寇必追。刘秀得知赤眉大军溃逃消息之后,马上派破奸将军侯进屯兵新安,建威大将军耿弇屯兵宜阳。出发前,刘秀明确告诉诸将:如果赤眉军向东去,宜阳兵便支援新安兵进攻;如果赤眉军向南去,新安兵便支援宜阳兵进攻。同时,刘秀还命令冯异率军四处截击,以免逃出去的赤眉军日后再死灰复燃。
无头苍蝇一样,兜转久之,赤眉军最后奔向东面而来,正好就被汉军三路大军围住痛击。汉军一连猛攻两个多月,大战数十合,赤眉军死伤无数,冯异部汉军收降赤眉军五千多人。
相持到了建武三年(27年)初,汉军大将邓禹惭于受任无功,多次率领手下缺粮兵士邀击赤眉军,但每战皆败;于是,他就率车骑将军邓弘等人自河北(今山西芮城)急行军到湖(今河南灵宝东),要求冯异和自己军队一起进攻赤眉军。
冯异回信劝告邓禹,说:赤眉军虽然不少勇将被擒,但余众尚多,应该诱以恩信,慢慢招降。仓促之间,难以一下子就把他们吃掉。如今皇帝派我西面阻截,而使诸将屯扎于渑池,就是要等到时机成熟时,一举取之,此乃万全之计也!
冯异如此说,邓禹却认为冯异不肯和自己分功,心里很不舒服。于是,他就强派邓弘率兵攻打赤眉军。其间,赤眉军佯败,最后反戈一击,把邓弘打得大败;眼见情势未及,冯异只得与邓禹合兵救援,打得赤眉军稍稍退却;冯异此时,再次苦口婆心劝告邓禹休兵。邓禹不听,又一次提兵大战,转被赤眉军所败,一战下来,又死伤三千多人。赤眉军杀得邓禹本人最后只与手下二十四骑脱归宜阳。
冯异此战也几乎丧命,弃马步行而逃。最后,他与部下数人逃归渑池附近的营垒,坚壁自守。
冯异脱身回营后,赶紧收集散兵,重新布置战斗方案。
赤眉军大胜之后,未免从心理上开始轻视汉军,便下战书挑战冯异。
大败之后,冯异依旧应战,接受战书,与赤眉军约期会战。战前,他预先派出一部精兵穿上赤眉军的军服,画红眉毛,然后埋伏在道边。
转天一大早,赤眉军派出万余精兵,击鼓鸣号,进攻冯异前部军。眼见赤眉军汹汹而来,冯异派出少数人马迎战。看到汉军兵少,赤眉军以为冯异势弱,就马上派出全体军队进攻。
此时,冯异再不含糊,即刻派出全部队伍,纵兵大战。
双方鏖战,杀得你死我活,难解难分。你砍我刺,一直杀到太阳西下。由于赤眉军人数占上风,一时间还是难分胜负。但赤眉军战斗力,其实还是很有问题的。打仗时间一长,他们士卒的精气神就不行了。趁此机会,冯异先前派出的伏兵得令,忽然从路侧杀出。由于这些人衣服、装扮都和赤眉军一模一样,忽然呐喊杀出,赤眉军还以为自己军队内部有人反叛了,一下子就大惊而溃。
冯异乘胜追击,杀得赤眉军尸横遍野。最终,汉军在崤底(今河南渑池西南)大败赤眉军,冯异部汉军收降赤眉军及其家属有八万人之多。
得知冯异大胜的消息后,刘秀高兴得不得了,即刻降玺书慰劳冯异说:
(爱卿)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渑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
恰如先前刘秀所判断的那样,大败之后,赤眉军残军仓皇东向,逃亡宜阳。结果,这支逃亡大军,正好被刘秀率领大军候个正着!
赤眉军刚到宜阳地界,忽然看到前面旌旗蔽天,枪戟如林,一打听,才得知刘秀乘皇帝法驾,正率领六军严阵以待。
看到汉军如此大规模迎战,赤眉军头领顿时间吓得肝胆皆裂。虽然樊崇、逄安等人身经百战,杀人如麻,但面对刘秀汉朝这么多的正规军,也是再无办法取胜。
仓皇之余,赤眉军想来想去没有别的任何办法,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于是,樊崇等人派遣刘恭先行出阵,持书到汉军之中请降。
刘恭毕竟宗室出身,又是读书人,见到刘秀跪拜后,还想讨得些优待条件,就试探性问刘秀:
(刘)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何以待之?
事到如此,刘恭还是打诳语。如今的赤眉军,哪里还有百万!这些天杀的杀逃的逃,其实只剩下十多万人了。
刘秀一笑,回答只有一句:“待汝以不死耳!”
虽然刘秀这句话不怎么客气,毕竟弟弟能够保命,刘恭听毕也就放心了。
于是,刘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出降,在阵前跪拜刘秀后,呈上传国玺绶。这传国玉玺,就是最早秦始皇定制的那一方玉玺。后来王莽篡位,还被王政君老太太摔缺了一角。
不过,如果细观《后汉书·光武帝纪》,上面却说“(刘盆子)奉高皇帝玺绶”——如果刘盆子呈献刘秀的是汉高祖刘邦玺绶,那就复杂多了,不仅仅是一块玉玺,而是六块——根据蔡邕《独断》记载:“皇帝六玺,皆玉螭虎纽,文曰‘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皆以武都紫泥封之。”
无论多少块玉玺,反正赤眉军现在就玩完了!
被缴械之后,赤眉军脱下、交出的兵甲全部堆在了宜阳城西,高与熊耳山相齐。
此时,赤眉军人还有十多万人,或蹲或坐,全部满脸菜色。俯视着这群可怜虫,刘秀生出怜悯之心,马上让从官派人做饭赐食。
看到粮食煮熟,饿鬼一样的赤眉军残军蹲在地上,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转天早晨,刘秀在洛水大陈兵马,命令刘盆子君臣部伍亲临观看。而后,刘秀站在皇帝乘舆上,高声问刘盆子:“你知道你犯的是死罪吗?”
刘盆子这时候已经算是少年老成了,马上伏地叩首回答:“微臣罪该万死,但庆幸皇帝能够赦免我的死罪。”
刘秀听刘盆子如此回答,也挺高兴,笑着说:“嗯,这孩子聪明,我们刘氏宗室本来就没傻人。”
接着,他又转向垂头丧气的樊崇等人,辞色愈厉,问:“你们投降后悔吗?如果后悔,朕今遣卿归营,我们重新勒兵鸣鼓相攻,一决胜负!我所担心的是,你们心里不服,说朕赢得不光明正大!”
樊崇是个粗人,忽然面对刘秀发问,脑袋一懵,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幸好,狱吏出身的原建世政权“丞相”徐宣挺机灵,马上叩头说:“臣等自从逃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就想归命陛下。但百姓愚昧,可与乐成,难与图始,所以就没有告知手下这些人要向您投降的事情。今日得向陛下归降,犹去虎口而归慈母,诚欢诚喜,我们哪里敢后悔啊!”
徐宣这马屁拍得真好,刘秀也笑了,说:“卿所谓铁中铮铮,庸中佼佼者也。”言语之中,虽存揶揄,刘秀心里还是非常舒服。
最后,俯视着眼前这些败兵降将,刘秀开始了一番总结性发言:
诸卿大为无道!所过皆夷灭老弱,溺社稷,污井灶。然犹有三善:攻破城邑,周遍天下,本故妻妇无所改易,是一善也;立君能用宗室,是二善也;余贼立君,迫急皆持其首降,自以为功,诸卿独完全以付朕,是三善也。
你看你们这些人,真是无道至极,所过之处,残灭老弱、毁社稷、污井灶,坏事做绝!但还有三个让人感到可以原谅的地方——第一,打遍天下,攻城破邑,却能始终不弃糟糠之妻;第二,拥立皇帝,能从刘氏宗室中选人;第三,别的贼众拥立幌子皇帝后,一旦事急,肯定会杀了傀儡之后拿着首级邀功,你们却能把刘盆子交给朕来处理。所以,有此三善,朕就有宽恕你们性命的理由!
接受赤眉军残军投降后,刘秀下令安排樊崇等将领和家属留居洛阳,各赐田二顷、宅第一区。没多久,樊崇、逄安又想造反,被东汉政府逮捕诛杀;而建世政权中的两个文人徐宣和杨音归于乡里后,都规规矩矩,得享天年。
刘秀对身为宗室的刘盆子特别怜悯,封他为赵王郎中。后来这孩子得病失明,刘秀就下令赐他荥阳一带的赋税、官田作为食邑,厚养善待,最后也是善终。想起昔日这个少年人善待甘泉宫那帮美女的善行,仅此一项,就能够得到好报。
至于刘盆子大哥刘恭,投降后没多久就在洛阳为更始帝刘玄报仇,亲手把缢死更始帝的谢禄给杀了。然后,他自己向官府自首。对此,刘秀赦而不诛。
史书之中,虽然都称樊崇、逄安最后是降后反复,因为意图造反被诛。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个赤眉大盗,即使在洛阳乖得不能再乖,他们早晚都会被东汉政府结果掉。反与不反,他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得陇望蜀固金瓯
刘秀一统天下
大破赤眉军之后,关中底定;而后,光武帝刘秀手下的汉军,步步为营,悉平山东;再之后,汉军在河北又平定了降而复叛的彭宠军事集团,击走卢芳。
所以,大概经历了六七年时间,刘秀已经基本上控制了广大中原之地。至此,刘秀与当时控制陇右的隗嚣和控制巴蜀的公孙述二人,形成鼎足之势。
隗嚣,字季孟,天水成纪人,青年时代曾在新莽的凉州为官,在陇西素有威名,就连王莽手下位高权重的国师刘歆也都赞叹隗嚣为名士。王莽末年,隗嚣见新朝将败,就率人以复兴汉朝为由,起兵攻杀新朝的雍州牧陈庆,连下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郡。
新朝灭亡之后,隗嚣入长安朝见更始帝刘玄。更始帝认定隗嚣为忠义之人,授其为御史大夫、右将军。而后,更始政乱,隗嚣几乎因疑被杀,最后乘乱率领数十骑亡归陇右,复聚其众,自称“西州上将军”。
隗嚣素来谦恭爱士。更始政权灭亡后,关中豪杰名士倾心归附,隗嚣人马日众,名声赫赫,远达山东。后来,赤眉军窜入陇右地区,被隗嚣率军迎击退走;陈仓人吕鲔拥众数万,勾结西蜀公孙述政权,也一度进攻关中,隗嚣更是积极兴兵,与东汉大将冯异齐心合力,将吕鲔击退。
建武三年(27年),隗嚣上书诣阙,表示归附光武帝刘秀。他协同汉军做战击走吕鲔,而刘秀又素闻其卓著声名。为此,刘秀对隗嚣报以殊礼。贵为皇帝,刘秀每次派使节送达国书,对隗嚣皆称字不名,待以平等友国之仪。同时,刘秀情深意切,还给隗嚣写了一封流传千古的亲笔信:
慕乐德义,思相结纳。昔文王三分,犹服事殷。但驽马铅刀,不可强扶。数蒙伯乐一顾之价,而苍蝇之飞,不过数步,即托骥尾,得以绝群。隔于盗贼,声问不数。将军操执款款,扶倾救危,南距公孙之兵,北御羌胡之乱,是以冯异西征,得以数千百人踯躅三辅。微将军之助,则咸阳已为他人禽矣。今关东寇贼,往往屯聚,志务广远,多所不暇,未能观兵成都,与子阳角力。如令子阳到汉中、三辅,愿因将军兵马,鼓旗相当。傥肯如言,蒙天之福,即智士计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鲍子。”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傍人解构之言。
这封信,其实就是一封皇帝刘秀亲自书写的感谢信。信中,刘秀先是表达了自己对隗嚣的倾慕之情,而后盛赞隗嚣挽狂澜于既倒,表示说,如果没有隗嚣的努力,关中地区都会被公孙述等人所占。接着,刘秀接连使用了几个典故来类比隗嚣,同时谦恭自喻。最终,刘秀勉励隗嚣,希望他能够做鲍叔牙式的人物,为汉朝建功立业。
刘秀拉拢隗嚣,蜀地的公孙述也遣使册封隗嚣为扶安王。权衡轻重之后,隗嚣斩杀公孙述的使者,拒不受封。恼羞成怒下,公孙述自益州出兵北上,欲进犯关中地区,再被隗嚣迎头击败。
中原大定后,关中东汉将帅都上书刘秀,表示此时可趁机进击蜀地消灭公孙述政权。为此,刘秀派人催促隗嚣发兵讨伐公孙述。
隗嚣回报,说自己力量不足,还推说卢芳等人联合匈奴为患,此时不宜大肆用兵。看到隗嚣如此首鼠两端,刘秀逐渐发觉隗嚣有不臣之心,根本不愿看到汉朝重新统一天下。至此,双方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建武五年,听说刘永、彭宠两部军事势力皆已破灭,刘秀又派遣大臣来歙来劝,希望隗嚣遣子入侍。迫于汉朝压力,隗嚣派遣长子隗恂随来歙入朝诣阙。刘秀挺重视,封隗恂为胡骑校尉,封镌羌侯。显然,刘秀对隗嚣家族确实不错,隗恂一来,无尺寸之功,就被封为两千石的高官。
遣子入侍之后,隗嚣依旧犹疑,以为天下成败未可知,所以不愿专心内事光武帝刘秀。其下王元也是胸怀大志,趁机劝说隗嚣:
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一旦败坏,大王几无所厝。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而欲牵儒生之说,弃千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北收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案秦旧迹,表里河山。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即还与蚯蚓同。
王元确实挺能说。他先回顾了隗嚣在更始帝手下为臣的历史。当时刘玄也是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可隗嚣身到长安后,世道多变,几乎在都城被杀;接着,王元又陈说当下,认为隗嚣不能听信马援的游说而放弃自己割据一方为王的基业,一定要利用天时和地利,说不定可以如当年秦国发展的历史一样,蚕食鲸吞,可成天下大事。届时,连我王元都可以轻易为大王把守住函谷关。如果一时不能统一天下,我们还可以趁势据守,耐心等待四方变化。一统不成,还可以称霸一方。总之,最重要的,王元就是劝隗嚣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根据地。
经过王元一番撺掇,隗嚣野心更炽。
不久,公孙述蜀地大军进犯荆州南郡,刘秀下诏,让隗嚣从天水伐蜀,以此迫使公孙述军回援。对此,隗嚣百般推托,表示说蜀地大江阻隔,蜀道艰难,诚不可伐。
至此,刘秀明白隗嚣最终不会归汉,就准备首先对陇右地区进行攻伐。
建武六年(30年)四月,刘秀亲自来到长安,下令建威大将军耿弇等七将军从陇道伐蜀。虽然东汉政权表面上声称是借道伐蜀,实际上就是最后给隗嚣一个面子。
隗嚣发现汉军齐聚长安,名为伐蜀,实则就是为自己的陇右而来,就彻底和刘秀翻脸。他派遣大将王元率军到达陇坻,伐木塞道,阻塞汉军。于是,双方在陇坻一番大战。由于地形不熟,汉军最终被隗嚣军队打得大败。
得胜之后,隗嚣大军从后急追,如果不是马武断后,汉军几乎全军覆没。
此时,刘秀在洛阳得知汉军大败的消息,心内着急,马上令耿弇、冯异、吴汉等部再次部署,以成掎角之势。
此时的隗嚣军队,挟陇坻大胜之威,虎视眈眈,欲得恂邑(今山西旬邑北)。一旦恂邑被隗嚣攻破,关中便危险至极。还好,光武帝手下大将冯异急速抢占恂邑,击退汹汹而来的隗嚣军马。
汉军虽败走陇坻,隗嚣也很难再扩大战果,只好收兵。为了稳定形势,隗嚣回撤后上疏光武帝,说和汉军打仗都是属下自作主张,自己实在不知情。
隗嚣假装谢罪,其实意在缓兵。刘秀征杀十多年,也懒得和隗嚣再玩虚的。他既没有杀掉隗嚣的儿子隗恂,也没有怒骂责斥,只是直言回复隗嚣说:
今若束手,复遣恂弟归阙庭者,则爵禄获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岁,厌浮语虚辞。即不欲,勿报。
你也别废话了,如果真心降附,把你小儿子也派过来当质子。如此,你父子爵禄双全,有莫大之福;我都四十的人了,在军中喧喧十年,不喜欢虚言浮语。如果你不愿意真心归顺,也别再来书信跟我玩虚的。
看到光武帝刘秀如此直截了当,隗嚣也死了心,遂遣使向西蜀公孙述称臣。看到隗嚣向自己表示降附,公孙述特别高兴,马上封这位先前的敌手为“朔宁王”。
有了公孙述的支持,隗嚣感觉很好,就在建武七年亲自率领三万精兵攻打安定。兵至阴槃(今甘肃泾川东),隗嚣大军被汉朝的安定太守冯异候个正着。双方大战,隗嚣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只得郁郁而还。
不久,刘秀准备联合窦融,夹击隗嚣。
建武八年(32年),汉军攻占了略阳(今甘肃庄浪南)。为了夺回这一陇右要地,隗嚣亲率数万大军攻城。汉军死守,和陇右军队展开激战。
鉴于陇右战局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刘秀再次御驾亲征。
由于窦融部归汉,汉朝实际上对隗嚣的陇右军队构成东西夹击之态。为此,陇右诸将牛邯等人在刘秀手下的劝诱下,竟有十三人集体投降归汉,他们所属的十六个县、数万军队也向刘秀投降。
隗嚣惊恐,最终只得放弃略阳,退守西城(今甘肃天水西南)。
正在此时,东汉首都洛阳附近的颍川发生了民变,而河东郡守军也出现叛乱。京师震动,后院起火,刘秀不得不兼程东返。临行时,他赐书给岑彭等大将:
两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公孙述)。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
光武帝刘秀此番话,这就是历史上著名典故“得陇望蜀”的出处。
汉军围攻西城,隗嚣困守其中,苦苦支撑。由于隗嚣平时友爱下属,为他尽力拼命的人还是不少。其大将王捷,一直坚守戎丘。为震慑汉军,一日清晨时分,王捷登城大呼道:“我们这些为隗王守城的人,誓死无二心!希望诸军马上退兵,我现在自杀明志!”
言毕,王捷当着东汉全体攻城大军的面,竟活生生自刎而死。
由此一来,汉军心惊。
数月之后,陇右大将王元、行巡、周宗带着西蜀公孙述派来的五千救兵赶到。这些人忽然出现在汉军阵前,鼓噪大呼:“百万大军来到!”
汉军根本未料到会有西蜀救兵前来。这些人自高而下冲入汉军阵地。汉军还真不知道对方来人多少,一时之间,阵脚大乱。
趁着混乱,王元等人死战突入,击杀汉军无数,最终保护着隗嚣从西城突围。
本来汉军马上就要全取陇右,如今隗嚣突围而去,诸军失望。不久,汉军粮草又尽,只得再次退出陇右。如此一来,先前被汉军攻占的安定、北地、天水诸郡,又重为隗嚣所得。
汉军第二次对陇右用兵虽然失利,但经此大战,隗嚣已经伤筋动骨,损失惨重。征战连连,农业生产也不能正常进行,所以最后连军民的粮食供应都成为大问题。
隗嚣在西城最后确实免于被俘,但经此大败,他的身体和精神很快就垮了。根据《后汉书·隗嚣公孙述列传》记载:
九年春,(隗)嚣病且饿,出城餐糗糒,恚愤而死。王元、周宗立嚣少子(隗)纯为王。明年,来歙、耿弇、盖延等攻破落门,周宗、行巡、苟宇、赵恢等将(隗)纯降。宗、恢及诸隗分徙京师以东,(隗)纯与巡、宇徙弘农。唯王元留为蜀将。
也就是说,光武帝建武九年(33年)春,在粮食极为短缺的情况下,隗嚣出城巡视。他本来想做出与民同苦的样子,就当众吃了一顿大豆与米一起熬成的干饭。
嚼着嚼着,想起一生事业竟成空,隗嚣大叫一声,竟然忧愤而死!
当家的自己气死了,陇右诸将郁闷至极,只得扶立隗嚣小儿子隗纯(此时隗嚣大儿子隗恂已经被东汉政府处决)为陇右之主,继续对抗东汉政权。
建武十年(34年),在亲信大将冯异病死于军中的情况下,刘秀又一次亲临陇右前线,指挥平陇作战。
当年十月,东汉耿弇等将领攻破了落门聚。眼看已经没有实力再和刘秀抗衡,陇右诸将就奉隗嚣小儿子隗纯出降。至此,陇右遂平。
隗嚣手下大将中,至此基本上死的死,降的降,唯独一直作为隗嚣心腹的大将王元出逃蜀地,到公孙述手下为将,继续和东汉政权为敌。隗纯被东汉政府安置在弘农郡软禁。八年之后,这小伙子和宾客数十骑想逃亡匈奴。结果,跑到武威就被东汉政府捕杀。
攻灭陇右隗嚣政权之后,刘秀与公孙述之间的缓冲地带就已不复存在。东汉政权的下一个击破目标,就是西蜀的公孙述了。
“东帝”刘秀与“西帝”公孙述,即将开始生死对决。
公孙述,字子阳,扶风茂陵人,属于那种天生就聪明的人,在青少年时代就有令名。王莽天凤年间,他得任“导江卒正”(蜀郡太守),治绩突出,名闻蜀中。
新莽天下大乱之后,公孙述假称说,汉朝使者东来,任命自己为辅汉将军、益州牧、蜀郡太守,于是起兵割据巴蜀。
更始二年,刘玄派益州刺史张忠等人带兵万余人前来,要代表汉朝正朔来接管巴蜀和汉中。此时的公孙述,自然不甘心任人宰割,加之蜀地险要,众心归附,他就恃险凭势,迎击更始帝诸将,结果取得大胜。
得意之时,公孙述手下功曹李熊力劝公孙述称王,正式割据蜀地。公孙述大喜,在成都自立为蜀王。
由于蜀地沃野千里,兵精粮足,而关中、荆州等地的百姓屡遭战乱,此时得知蜀地太平,于是纷纷奔入蜀地躲避战乱。声威卓著之下,远近归附,连西南夷也都遣使纳贡,向公孙述称臣。一时间,蜀地红红火火,很有太平盛世的景象。
看到公孙述的事业弄得挺红火,李熊再次进言道:
今山东饥馑,人庶相食;兵所屠灭,城邑丘墟。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名材竹干,器构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银之利,浮水转漕之便。北据汉中,杜褒、斜之险;东守巴郡,拒扞关之口;地方数千里,战士不下百万。见利则出兵而略地,无利则坚守而力农。东下汉水以窥秦地,南顺江流以震荆、杨。所谓用天因地,成功之资。今君王之声,闻于天下,而名号未定,志士孤疑,宜即大位,使远人有所依归。
李熊嘴皮子也真溜。他先讲山东地区由于战争破坏严重,民不聊生;而后,又讲蜀地自然条件优越,占尽地理优势,乃日后成就一统基业的基石。所以,公孙述应该趁此机会,称帝正名,收拾天下人心。
恰好,当时公孙述作过一个梦,梦到有人对他说:“八厶子系,十二为期。”于是,他就对老婆说:“这个梦我自己解了一下,虽然能当皇帝,但祚命很短,怎么办啊?”公孙述的老婆也挺好玩,马上回答郎君说:“朝闻道,夕死尚可,何况我们还有十二年的大福可享呢!”
夫妻刚商量好,当夜又大雨,电闪雷鸣,似乎有龙形闪电出现在公孙述府殿中,闪亮光耀。天示异象。公孙述更高兴了,认为这些都是自己能当皇帝的符瑞。于是,他就让工匠在自己手掌上刻上“公孙帝”字样,然后在成都宣布称帝,号“成家”(起于成都,故号“成家”。但《华阳国志》记载说公孙述的国号为“大成”),规定自己王朝的服色旗帜尚白。
公孙述称帝后,建元“龙兴”,以李熊为大司徒,以弟弟公孙光为大司马、弟弟公孙恢为大司空,很快就搭起了一个建国班子。
称帝之后,公孙述派遣手下将军侯丹开赴白水关,北守南郑;又让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扞关。至此,公孙述尽有益州之地。
在更始政权败亡之时,刘秀一心经营东方,无暇西顾。为此,关中不少豪杰,包括吕鲔等人在内,均引兵归奔西蜀。由此,公孙述政权势力大振。
割据蜀地之后,公孙述大修营垒,添置车马,聚甲数十万,在汉中囤积大量的粮草,制造不少超级战船,终日操练兵马,准备经营天下。
建武五年,割据荆州的秦丰为刘秀所败,其属下大将延岑和田戎都投奔公孙述。看到猛将归附,公孙述立封延岑为大司马、田戎为翼江王。建武六年,公孙述还派遣田戎出江关,想要他收拢其旧部之后攻取荆州。结果,田戎无功而返。
当时,蜀中有童谣称:“黄牛白腹,五铢当复。”不久,好事者就解释说,王莽称“黄”,公孙述自号“白”,而“五铢钱”乃汉朝货币象征,这句童谣就意味着天下最终当归刘氏。
涉及开国称帝,意识形态和舆论非常重要。而公孙述本人,也特别迷信符命鬼神瑞应一类事情,就开始大肆妄引谶记,为自己称帝大造舆论。
《尚书纬·考灵耀》上记载:“孔子为赤制,故作春秋。”所以,公孙述就说孔子作《春秋》,断“十二公”,就是预示汉朝只有十二帝。而汉朝从汉高祖刘邦到汉平帝,已经经历十二代,所以汉朝命数已尽。根据此说,刘氏一姓就不得再受天命。
然后,公孙述又引《录运法》内容:“废昌帝,立公孙”;《括地象》内容:“帝轩辕受命,公孙氏握”;《援神契》内容:“西太守,乙卯金”……公孙述宣扬说,自己承五德之运,黄承赤,白继黄,金据西方为白德,所以,王莽继刘氏,而我公孙氏正好取代王莽,得其正序。
大肆宣扬这番谶谣之后,公孙述又向蜀地百姓显摆他手上“天生”的奇文。凡此种种,都成为自己要当皇帝的“龙兴之瑞”。
光在自己割据的蜀地煽乎这些事情还不行,公孙述不停派人给中原等地郡守发送书信,宣扬他自己称帝的正统性,百般诱引各地将帅向他投附。
看到公孙述如此大造舆论,刘秀也深以为患。当时,刘秀也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就写信给公孙述:
图谶言‘公孙’,即宣帝也。代汉者当涂高,君岂高之身邪?乃复以掌文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贼臣乱子,仓卒时人皆欲为君事耳,何足数也!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当早为定计,可以无忧。天下神器,不可力争,宜留三思!
而刘秀在信尾的署名,也是“公孙皇帝”。这个署名,不少研究者望文生义,以为是刘秀尊称公孙述,称对方为“公孙皇帝”,其实,这个称呼恰恰是刘秀自称,意思是天命在我汉朝这边,谶言中的“公孙”,除了先朝的汉宣帝以外,此时恰恰应在我刘秀身上。
见刘秀来信劝降,公孙述读而不答。
公孙述聪明,但仅仅是聪明而已,缺乏真正的雄才大略。公孙述属下骑都尉荆邯,是个人才,很有预见性。看到刘秀已经基本平定中原地区,很快就要西向,荆邯就以隗嚣为反面教材,劝公孙述先发制人,要趁刘秀立足未稳,首先出蜀,对汉军发起攻击:
兵者,帝王之大器,古今所不能废也。昔秦失其守,豪桀并起,汉祖无前人之迹,立锥之地,起于行阵之中,躬自奋击,兵破身困者数矣。然军败复合,创愈复战。何则?前死而成功,逾于却就于灭亡也。隗嚣遭遇运会,割有雍州,兵强士附,威加山东。遇更始政乱,复失天下,众庶引领,四方瓦解。嚣不及此时推危乘胜,以争天命,而退欲为西伯之事,尊师章句,宾友处士,偃武息戈,卑辞事汉,喟然自以文王复出也。令汉帝释关陇之忧,专精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使西州豪杰咸居心于山东,发间使,招携贰,则五分而有其四;若举兵天水,必至沮溃,天水既定,则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即益州)之地,内奉万乘,外给三军,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将有王氏自溃之变。臣之愚计,以为宜及天下之望未绝,豪杰尚可招诱,急以此时发国内精兵,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之会,倚巫山之固,筑垒坚守,传檄吴、楚,长沙以南必随风而靡。令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内震摇,冀有大利。
通过荆邯上述一番论述,可以想见,公孙述手下不是没有能人。
荆邯洋洋洒洒一席话,大部分是陈述陇右的隗嚣没有远略,首先对刘秀示弱,偏安西陲,使得刘秀能够从容在中原收拾对手。话语最后,荆邯才论及公孙述政权,表示说,蜀地人民兵役沉重,土地狭隘,时间一久,可能内部就会发生动乱。因此,陛下您应该趁最后的机会,大兴兵马,南据江陵,北定关中,使得天下震恐。或许,由于天下不稳,再会引得豪杰四起。如果如此,我们可能再有新机会。
荆邯一席话,说得公孙述心花怒放,马上准备实施。但他这个人毕竟是文吏出身,好谋而无断。而那些蜀地出身的将领、文士,自然死命谏劝公孙述要保留根据地的有生力量,公孙述自己的弟弟公孙光也劝哥哥不要轻出。最终,这位蜀帝还是没能做到先发制人。
公孙述如此优柔寡断,加上在蜀地任人唯亲,使得他失去了和刘秀争天下的最后机会。
待到隗嚣暴亡之后,刘秀命令汉军再次对陇右用兵,最终彻底消灭了隗嚣割据势力。其间,公孙述派出去的援军也损失甚重,败军败将逃回,使得蜀中大震。
陇右隗氏政权的覆灭,顿使公孙述所在的益州也失去了北部屏障。
建武十一年,光武帝刘秀命大将岑彭和来歙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大举伐蜀。从此,公孙述政权的运祚,也只好按天来计算了。
对于汉军的进攻,公孙述不是没有准备。早在建武九年,他已经命令翼江王田戎、大司徒任满、南郡太守程泛等率领数万兵马沿江乘竹排下江关(今四川奉节东)。蜀军气盛,当时还击破刘秀手下威虏将军冯骏等部汉军,并攻克巫县及夷陵、夷道(今湖北宜都)。
蜀军当时占据荆门、虎牙要地(这里的荆门、虎牙,皆为山峰之名。荆门山在南,虎牙山在北,江水从中流过。其地大概在今天湖北宜昌东南),并横江大起浮桥、楼观,在水中竖立木桩以绝水道。同时,蜀军在陆路也跨山结营,想方设法抵抗汉军的进攻。
由于荆门山防线坚固而险,公孙述西蜀南部地区一直大有屏障可依恃。汉将岑彭曾多次试图夺回荆门,一直没有成功。
既然如今皇帝命令汉军大举伐蜀,大将岑彭立功心切。他总结了以往的教训,准备大小各种战船数千艘,先对蜀军施以火攻,烧毁了蜀军设在荆门一线的几乎所有浮桥和楼观,使得蜀军大乱、溺死者数千人。
蜀军诸军溃逃。发觉大事不妙,蜀将王政就斩杀了大司徒任满,率领手下投奔了汉军;蜀将田戎自知不敌,退保江州。
岑彭率领汉将追击至江州,见城高池深,一时难以攻取,就转攻平曲,结果取得大胜,缴获蜀军粮食数十万石,使得汉军补给一时间得到了保障。
公孙述着急,马上命令自己弟弟公孙恢、大将延岑以及从隗嚣手下投奔过来的王元率领重兵据守广汉及资中。同时,他还派遣侯丹率两万余人据守黄石(今四川涪陵东北)。
汉军统帅岑彭审时度势,定下计谋。他多布疑兵,先派臧宫等人率领汉军从涪水上平曲,牵制延岑等蜀将;然后,他自己率领一支人马,顺江而下奔还江州,再溯都江而上,忽然攻袭蜀将侯丹的军队。由于敌军无备,一举破之。
得胜后,岑彭西向,倍道兼行二千余里,一鼓作气攻拔武阳。然后,他派遣精骑进驰广都,一下子就抵达距离成都数十里的地方。
想想公孙述先前下令延岑等率蜀军主力屯于广汉,目的就是为了堵截岑彭的南路汉军。如今,岑彭大部汉军竟绕出延岑军后,一举逼近了自己的都城成都,公孙述大为震骇,他以杖击地,哀叹道:“是何神也!”
没多久,汉军南路军臧宫率领率五万汉军大败延岑,一战下来,蜀军被斩首加溺死者数万人,江水为之变色。
势如破竹,臧宫大军进抵绵竹,咄咄逼人。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绵竹肯定守不住了。于是,早先从陇右隗嚣处归奔公孙述的大将王元,不得已举城而降。
至此,刘秀亲自给公孙述写信,陈言祸福,表示说,只要公孙述投降,必定保以富贵。
看完刘秀来信之后,公孙述大声叹息,把刘秀来信递给平时所亲近的心腹常少和张隆看。这二人对当时蜀国的情况心知肚明,都力劝公孙述早降为妙。
思忖久之,公孙述慨叹道:“废兴,命也。岂有降天子哉!”
于是,其左右莫敢复言投降之事。
为延缓汉军攻势公孙述又派刺客诈降,趁夜刺杀岑彭。
由于岑彭被刺杀,刘秀就派遣大司马吴汉接替岑彭,担任南路汉军统帅。吴汉思攻心切,很快在鱼涪津(今四川乐山)击败蜀将魏党和公孙永,兵围武阳;公孙述女婿史兴率兵马来助,也被吴汉所破。接着,乘胜凭锐,吴汉率领汉军攻占武阳。
刘秀得知汉军进展顺利,就命令吴汉直取广都。汉军依令而行,很快就把武阳以东诸小城逼降。
南路汉军的臧宫在逼降王元之后,又进破涪城,斩杀公孙述的弟弟公孙恢。
汉军连连克捷,势如破竹。眼看大势已去,蜀中将帅恐惧,日夜离叛。人在成都的公孙述,虽然不停诛灭叛逃将领在成都的家属,依旧不能阻止手下兵将离心离德的趋势。
事已至此,刘秀依旧去书,招降公孙述,希望他能主动投降:
往年诏书比下,开示恩信,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时自诣,则家族完全;若迷惑不喻,委肉虎口,痛哉奈何!将帅疲倦,吏士思归,不乐久相屯守,诏书手记,不可数得,朕不食言。
我一直给你下诏劝降,示以恩信,你不要因为来歙、岑彭被刺杀而怀疑我会报复你。如今你投降,家族得以保全性命;如果再执迷不悟,等于就是送肉于虎口!如今蜀军将士疲敝,吏士思归,肯定不愿意继续为你卖命。我的亲笔招降诏书不可能数次发给你,如果你投降,我绝不食言!
刘秀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算是给足了公孙述面子和机会。但公孙述就是铁了心,死不投降。
汉将吴汉攻拔广都之后,迫近成都。听说汉军接近成都,刘秀马上派人告诫吴汉不要轻敌。吴汉趁新胜锐气,未能听进刘秀之言,马上和大将刘尚分兵。轻敌冒进,这两部汉军竟然相距二十里之遥。
不出刘秀所料,公孙述急眼,将最后老本十多万兵马分为二十余营,其中一部分兵马截住刘尚,另外一部人马猛攻吴汉汉军。
由于远来疲敝,吴汉所部汉军与蜀军激战一整日,最终寡不敌众,败回营垒。
吴汉回营后,闭营三日不出。第三天深夜,吴汉在营内多树旗帜,使得烟火不绝,造成汉军依旧固守的假象。同时,他率领所部汉军趁夜色偷渡过江,终于得与刘尚所部汉军会合。
吴汉与刘尚会合的第二天,公孙述手下的大司徒谢丰等人,并不知吴汉军已渡江与江南岸的刘尚部会合。所以,谢丰分兵留守以牵制江北汉军,然后自将主力猛攻江南岸汉军。
双方鏖战,从早晨一直打到太阳快要落山。最终,由于分兵后人数上吃亏,最终蜀军不敌汉军,吴汉大胜,斩首五千余级,并阵斩蜀将谢丰。
而后,汉军与蜀军在广都、成都之间地带继续展开数次大战,吴汉大军均获胜利。最终,汉军主力抵达成都城下,把公孙述都城包围起来。
没多久,汉军臧宫所部也相继攻占繁、郫等地,其前锋军已经和吴汉部汉军会师于成都城下。
兵临城下,眼看汉军越聚越多,绝望之余,公孙述问手下大将延岑:“事已至此,当奈何?”
延岑意气自若,激励说:“男子汉大丈夫,应死中求生,岂可坐以待毙!财物容易聚得,此时不应该再吝惜!”
公孙述点头称是,马上把宫内的金帛作为赏赐,一下子就招募到五千多敢死队员。看到这些人勇气百倍,公孙述就把他们全部交由延岑指挥。
延岑很会用兵,也很有计谋。他在与汉军对阵的正面,大张旗帜,鸣鼓挑战,暗地里,却派出刚刚招募的这五千敢死队员绕到吴汉大军背后,突然发动进攻。
猝不及防,汉军被杀得大败,连吴汉本人也坠马落水。幸亏他拽住马尾,才有命从水中脱险。堂堂汉军统帅,几乎淹死在水中。
此战下来,汉军被杀不少,部队粮草也只够七日之用。灰心之下,吴汉就打算暂时退兵。关键时刻,恰好刘秀派来运送粮草的蜀郡太守张堪抵达。听说吴汉要退兵,张堪也急了,好说歹说,张堪劝吴汉一定要咬牙坚持,公孙述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退兵,功败垂成!
吴汉考虑好久,最终答应张堪,暂不退兵。如今即使得到粮草补给,吴汉也后怕,想想自己两次和蜀军交战都被打败,所以也就不敢再急于求成。于是,他命令大军继续围城,寻找攻克成都的机会。
汉军这一围,就围了有近两月之久。
十一月,臧宫汉军主力开至成都的咸门驻扎,和吴汉所部相互呼应。
看到汉军把成都包围得铁桶一般,公孙述五内俱焚。此人迷信,每每大战前就召人占卜。卦师解卦,公孙述忽然看到卦书中有“虏死城下”字句,心中大喜,认为卦书中的“虏”,肯定是指汉军统帅吴汉。于是,当天公孙述特别欢实,他自己亲自出城,率领数万人攻打吴汉汉军,并派延岑攻打臧宫部汉军。
双方大战,蜀将延岑三合三胜,打得臧宫部汉军连连退却;吴汉这边的汉军和公孙述亲自指挥的蜀军也打得你死我活,一直从早上打到中午,双方军士都没有吃饭的机会。
你刺我砍之际,蜀军和汉军都非常疲乏。胶着之间,吴汉忽然派出一只提前准备的预备队。这些力士都是精锐,忽然呐喊着从阵后杀出。
蜀兵对汉军这支生力军猝不及防,忽然间就大乱失据。仓皇之间,公孙述在马上左顾右盼。忽然,汉军后备队将领高午手持长枪,临阵直奔公孙述而来,近前一枪,就把正在指挥战斗的公孙述刺于马下。
蜀兵拼死救护,最终还真把只剩下一口气的公孙述救入城内。
汉将高午就这一枪,洞穿公孙述前胸,即使扁鹊、华佗再世,也救他不活。牛喘到当夜,公孙述气竭而亡,连一句遗嘱都没留下。临死,他以手指延岑,意思就是让延岑代替自己指挥军队。
眼看公孙述都死了,再打仗就完全失去了意义。延岑饶是能征善战,此时也完全灰心丧气。他和成都内的文臣武将商量之后,不得不开城向汉军投降。
深怒此前公孙述派人刺杀了汉军两个统帅来歙和岑彭,更怒延岑在成都城下连连杀败汉军,想想自己属下人马死伤无数,汉军统帅吴汉在接受投降后进入成都,憋了一肚子的鸟气一时释放——吴汉立刻派人把公孙述一家老小杀得干干净净,并且族诛降将延岑,而后,放兵大掠……
别说,满打满算,公孙述割据西蜀真有十二年之久,和他自己做梦梦到的年限一点不差。他老婆被杀之时,不知道是否还记得当年劝说老公割据自立的事情……
刘秀得知吴汉纵兵杀掠的消息之后,大怒,发诏谴责吴汉等人。为了挽回政治影响,刘秀马上授权蜀郡太守张堪负责安抚工作。
这位张堪乃彬彬文士,非常有才干。他招降蜀将,礼遇士人,抚慰百姓,最终使得蜀地人民归心……
蜀地克捷,全国基本统一。从建武元年到建武十二年,刘秀登基称帝后,用了十二年时间,终于一统宇内,使得自王莽灭亡后四分五裂的中国,再次归于大汉一统!
《后汉书·循吏列传》中,有下面一段话称赞光武帝刘秀,极其中肯:
光武(帝)长于民间,颇达情伪,见稼穑艰难,百姓病害,至天下已定,务用安静,解王莽之繁密,还汉世之轻法。身衣大练,色无重彩,耳不听郑卫之音,手不持珠玉之玩,宫房无私爱,左右无偏恩。
自新莽大乱到刘秀一统天下,二十年间,百姓伤亡惨重、颠沛流离,天下人口,十存其二。也就是说,兵荒马乱二十年,汉朝竟然丧失近百分之八十的人口。
光武帝刘秀统一天下之后,以柔道为治,偃武修文、恭行俭约、宽刑释囚、简政减租、释放奴婢、重新度田、罢郡国之兵,多项举措皆极大减轻了人民的负担。所以,到刘秀崩逝时,东汉人口数量已经恢复到两千多万,比刘秀初称帝之时增长了一倍还多,国内经济也得到了极大发展。
根据《谥法》:“能绍前业曰光,克定祸乱曰武。”确实,光武帝刘秀之“光武”谥号,可不是其臣下瞎安的。
壬辰夏日,笔者读元好问《光武台》诗,感慨万千:
东南地上游,荆楚兵四冲。
游子十月来,登高送长鸿。
当年赤帝孙,提剑起嵩蓬。
一顾滍水断,再顾新都空。
雷霆万万古,青天看飞龙。
巍然此遗台,落日荒烟重。
谁见经纶初,指挥走群雄。
白水日夜东,石麟几秋风。
空余广武叹,无复云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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