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接待的第一批知青,是自愿到锡林郭勒盟西乌珠穆沁旗新宝力格生产队插队的曲折、郭兆英等10名北京学生。大草原地广人稀,正缺少劳力,当地干部、群众听说大城市的年青人来落户,都发自内心地欢迎。在知青到达的前几天,旗里派一位副主任亲自安排知青的住处。他发现一个铁炉放不稳,二话没说骑上马走了,过了一个多小时,背回来一块大石头。原来这里的草场没有石头,他跑了几十里路回旗里搬来一块,把知青的炉子垫好。10名知青到达那天,牧民们盛装打扮骑马到公社去迎接。刚下卡车的男同学看到有这么多的马,都想骑上去试试。牧民们把他们抱上马去,又怕摔着他们,就在前边牵着笼头跟着马跑。看到知青们玩得非常高兴,蒙族牧民虽然个个跑得满头大汗,却也特别开心。按照上级的要求,知青们分到贫下中牧家。没有分到知青的牧民找大队干部争辩:“我们家也是贫牧,为什么没有我的份儿?”他们把接待知识青年看作一种政治待遇了。
夏天的草原很美。如茵的草场上千花万朵,芬芳四溢。其中一种俗名黄花的花,花蕾粗且长,采下稍加炮制就是上等的黄花菜。草场的蘑菇也特别多,夏天只要下场雨,不久就钻出许多来,特别是牧草墨绿的地方最多,通常称之为蘑菇圈。见到蘑菇圈过去捡吧,一会儿就捡一大口袋,又嫩又白,晒干了就是优质口蘑。至于黑蘑,那更俯拾皆是了。草原上鸿雁多,野鸭蛋更多。每年6月,草滩上一堆一堆的野鸭蛋,没有人拣。蒙族牧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知青们开始还感觉新鲜,捡些回来食用,后来也不再去捡了。
由于草原严重缺水,牧民的卫生条件很差,生活习惯也比较落后,做饭、取暖不烧柴草,也没有煤炭,都是在放牧时把牛粪拣起来,用手团成像城市居民自制的煤饼子一样的形状,晒干备用。1970年11月的一天,我到一户牧民家采访,女主人用袍角从外面兜来这样的牛粪饼,用手拣到炉膛里点燃,拍了拍手便去煮奶茶。我端起奶茶刚要喝,发现碗里漂着两个黑团,仔细一看是羊粪蛋。我想把它们从碗里拨出来,不料已被奶茶泡软的粪蛋散了,弄了一碗的碎末子。不喝吧,是对牧民的不尊重,喝吧,怎么张得开嘴。我只是在那里短时间的工作,对这种环境尚且难以忍受,知识青年是长年累月在那里扎根,困难之大可想而知。
呼伦贝尔盟布特哈旗有个半农半牧的撒马街大队,当了赤脚医生的知青杨惠兰一面学一面干,在中草药的使用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她花自己的钱到处去买草药籽,种了不少中草药。她不仅能一一辨认,而且掌握每一种草药的药性,她用中草药治好了不少牧民的病,成了当地的小名人。当地农牧民特别怕蛇,看到蛇往往吓得打哆嗦。杨惠兰开始也怕,但为了配药治病的需要,她练习捉蛇、解剖蛇。我们头一次见到她时,她的手里提着一条蛇正欲剥皮,农牧民提起她都佩服的不得了。村子里谁家有病人、什么病,她心里一清二楚。每天收工回来她带上药先去各户看望病人,然后才回去做饭。她患有妇女病,家里多次催她回津治病,她就是不肯。后来她母亲称病打电报把她骗回家。她进门一看母亲没病,气得晚上不进屋,站在路灯底下看医药书。她妈托在中医院工作的亲戚帮助她联系到中医院学习,她这才在天津住了半个月。天津慰问团的成员采访她,她腼腆得什么都不说,而晚上她却大大方方地教当地女青年学唱样板戏选段“十七年风雨狂”。
知青李萍是锡林郭勒盟阿巴哈纳尔旗胜利二大队的赤脚医生,黑黑的脸庞,说一口流利的蒙语,着蒙古袍,不知情者真以为她是蒙族牧民。牧区群众居住得非常分散,包与包之间一般距离也都有一二十华里。不管哪位牧民请她出诊,哪怕是深更半夜,她背起药箱就走。有一回,患气管炎的牧民被痰堵住了嗓子,赤脚医生没有吸痰器,李萍就口对口地给牧民吸痰。有一次一位男牧民得了病,尿不出尿来,在地上憋得打滚,李萍一个姑娘家竟毫不犹豫地伏下身,用嘴从牧民的生殖器啜尿。病人和病人的家属全都感动得哭了。李萍视蒙族同胞如同父母兄弟,蒙族同胞也不把她当外人,谁家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想着送给她吃。冬天缺水时,有的牧民从很远的地方背冰块给她送来化水用。李萍入党后,先后被选为锡林郭勒盟的党委常委,内蒙古自治区革委会委员,自治区党委候补委员。她还曾代表所有在内蒙古的知识青年典型参加广交会。蒙族同胞把她看成是草原的骄傲。1972年当牧民们听说盟里推荐李萍去上大学的消息后,联名给盟革委和自治区党委等有关单位写了七八十封信,强烈要求把她留在牧区。次年,内蒙古医科大学又来招生,盟里保送她去,她保证学成之后仍回来,牧民们这才同意放她走。
在锡盟西乌珠穆沁旗的杜恒昌,原是北京六中的高中毕业生,到内蒙插队后,深感没电的不便,就用平时节省的零花钱买来技术资料,并自制了一个工具箱,全身心投入到风力发电的研究上。他一天到晚选择不同的地势测风向、风力,设计出多种风力发电机图,而且真的让一盏小电灯发出了光亮。牧民们见了特别高兴,因为草原上还从来没有见过电灯发光。他的科学试验初见希望时,却不幸于1971年5月参加扑救草原大火时牺牲。
知识青年们都把草原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自觉以主人身份为它的建设出力,为它的人们奉献,哪怕在生死的关键时刻,也表现得非常勇敢、无畏。1972年5月13日,东乌珠穆沁旗的天空气候骤变,先是下雨,继而下雪,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知青曲彩林正在草场上放牛,雨水从牛的头上往下流,很快就结成冰。冰块挡住牛的视线,牛就乱窜乱撞起来。曲彩林始终不肯离开牛群,他要和牛群伺在。雪裹住他的身体,狂风吹打着他,最后他被活活冻死在牛群旁边。几天后人们找见他时,他身上覆盖着三尺厚的冰雪。他放牧的牛群许多只与他同归于尽。另一次暴风雪让红格尔公社的知青尉尚文赶上了,他轰羊回圈已经来不及了,为了保护集体的羊群,他紧紧护卫着羊往背风处迁移。在与风雪搏斗中,他的身体严重冻伤。风雪过后,他的十枚手指全部冻掉,成了终生残废。当年在内蒙古涌现的“草原英雄小姐妹”(龙梅、玉蓉)式的插队知青数不胜数,他们的事迹虽然没有动地惊天,却也英勇壮丽。
草原的春天气候干燥,稍不小心就容易引起火灾,失火很难救,往往几天几夜地烧。那些年几乎每年都有几起。1971年5月15日,西乌珠穆沁旗的草场失了火,散居各处的牧民、知青们全都集中救火。男女知青个个表现得很勇敢,但缺少扑火知识,他们站到了火头前面迎着火打。因距离火源太近,空气稀薄,只要跌倒,必死无疑。结果有69名来自各地的知识青年牺牲在火场上。在东乌旗的一次草原大火中,女知青黄秀玲奋不顾身地参加扑救,她从蒙古包里救出蒙族老人和孩子,帮助他们转移后自己又冲进大火中与火搏斗,被无情大火烧成重伤,与其他严重烧伤者一起被北京派来的飞机接到北京空军医院治疗,双手双脚全被截去。伤情刚稳定下来,就坚持要回牧区去,可惜因并发肝病逝在医院。锡盟革委会把她的事迹编印成小册子,号召全盟青年向她学习。(www.xing528.com)
东乌珠穆沁旗沙卷公社的男女知青们为了改变草原游牧生活方式,尝试创建饲料基地,每天大干十四五个小时,开垦出600亩农田,还挖成一条90多米长的水渠,试种了一季庄稼,收获了六万斤粮食。可惜没有生产经验,对草原水土知识了解甚少,这次实验以草场沙化的代价而失败了。一位叫王田的女知青,为了加快修渠进度,趁别人休息时挖土,结果渠体塌方被砸死。知青因缺乏生产实践知识而付出了代价,但他们那种改天换地的良好愿望和以草原为家的精神,是永远也不能否认的。
内蒙古的纯牧区大都邻近中苏或中蒙边境,自珍宝岛事件以后,沿线局势特别紧张。知识青年们成了基干民兵,不光参加生产实践,还要参加严格的军事训练和值夜、巡逻,执行保卫边疆的重任。1970年11月24日晚上,我们正在额尔敦乌拉公社开会,旗革委会副主任毛佬急匆匆地赶来说,边境发现敌人的信号弹,会议暂停,基干民兵集合去执行任务。知青们一夜没睡,在边境线上冻了一宿。当时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知识青年在内蒙古大草原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但另一方面由于知青政治上比较幼稚,也犯过这样那样的错误。
知识青年到草原的时候,正赶上当地群众的派性斗争,支左的解放军也曾一度被蒙蔽,支持了坏人搞“挖肃”。当地坏人利用了知识青年不熟悉牧区情况的弱点,把知识青年推到了前台,结果伤害了许多无辜的牧民和干部。阿巴嘎旗查干淖尔公社乌日根大队的一位知青,偏听偏信,把一位老党员揪出后,推到烧得通红的大铁炉前去烤,说这叫热情帮助;人被烤得浑身冒汗,再推到包外受严寒的折磨,说这叫冷静考虑;拉回包里还不交待,又打耳光,称之为清醒头脑。等到中央下了文件“挖肃”得到纠正,被冤枉的干部群众彻底平了反,这些伤害好人的知识青年到处躲藏,觉得没脸再见曾经盛情接待过他们的蒙族同胞。
挨过斗的蒙族同胞中有些人想不通,给知青穿小鞋,但大多数受了冤枉的蒙族同胞还是原谅了知青,说知青是受了坏人蒙蔽,好心干了错事。乌日根大队被知青毒打过的一位老党员,在一些牧民要打参加“挖肃”的知青时,挺身而出,说:“知识青年和咱们没冤没仇,他们是捍卫无产阶级政权来的,责任不在他们,谁也不能动他们一下。”西乌旗一个生产队受冤枉牧民要打知识青年,来保护知青的恰恰是受过知青伤害的那些蒙族老乡。他们手拉手把知青围在中间,说:“年青人有错误,有我们贫下中牧教育他们、帮助他们,谁准许的打他们?”曾经犯过错误的知青们扑到牧民的身上痛哭起来。知青郭兆英讲述这些情况时,掉着眼泪说:“只有这时我才感到牧民是那么可爱,甚至是伟大。真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对待人家呀!”
知识青年刘桂茵说起她与牧民额吉(老妈妈)的关系时总是无限感慨。她住在额吉的包里,逢年过节额吉分礼物,只要有她孩子的,就准有刘桂茵的。平时哪怕分几块水果糖,也有她一份。后来刘桂茵选调到旗里当工人,临走那天,队里干部套着马车送她,各包的牧民也都从四处赶来,他们带着奶皮子、奶豆腐等知青最爱吃的自制小食品为她送行。额吉拉着已经上了车的刘桂茵,哭得非常伤心。刘桂茵也十分难过,车上要走的,车下要送的,都哭成了泪人。刘桂茵在旗里上班,额吉隔三差五地去看她,酸奶干、黄油、奶豆腐一带就是一大口袋,这袋还没吃完,那袋又送来了。刘桂茵也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给她安排住处,带她到商店里买东西,住几天再送额吉回去。
当年数以百万计的知识青年,走出他们长期生活的大中城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插队,虽然最终大都没有在那里落户,却也曾为改变当地贫穷落后的面貌洒过汗、流过血,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相信,无论今后的历史怎样发展,当年广大知青勇往直前的精神和艰苦创业的功绩,永远也不会被人们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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