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期诸侯国之间征伐不断,被兼并的诸侯国多达五十二个。据统计在长达二百五十余年中,各个诸侯国之间的大小战争大约有四百八十余次,因而《左传》描述战争的内容十分丰富,不少战争的记述不仅情节生动曲折又复杂,而且也展现了那个特定时代的军事文化传统。《左传》中的战争描写,通常被视为书中最精彩的部分,它集中体现《左传》的文学成就的同时,也展现了许多军事韬略和各类战争战术等。书中所描写的数十次大的战争,其中涉及不少晋、齐、秦、楚、吴、越以及郑国等为战胜敌国所采用的战术谋略和各种阵法。春秋晚期的军事家孙武的《孙子兵法》以及吴起的《吴子兵法》流传后世,应与其通晓《左传》有很大关系,或者至少可以说他们熟悉春秋时期的各国战争胜败始末,这些战争中当事人所采用的军事思想和策略对他们的兵法成书应当有着借鉴和启发意义。吴起更是与《左传》有着直接的渊源,按刘向《别录》曾论述《左传》的授受历史:“左丘明授曾申,申授吴起,起授其子期……。”[40]所以,吴起之作除了其自身作战经验积累外,借鉴《左传》中各国战争经验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关于《左传》兵法的研究前人也曾做过,见于著录的如元明时期陈禹谟的《左氏兵略》,其他还有宋征壁的《左氏兵法测要》、黎遂球的《左氏兵法》等。
清代学者研究《左传》兵法的成果不多,见于著录的有李元春辑评的《左氏兵法》二卷,徐经的《左氏兵诀》以及《左传兵法》(按该书为徐经所辑),史致准的《读左评录》以及魏禧的《兵谋》《兵法》和《左氏韬钤》。另外,顾栋高的《春秋大事表》四十七的《兵谋表》也是涉及《左传》兵法方面的研究成果。从所见到的《左传》兵法研究的内容来看主要分为两类:一是以李元春的《左氏兵法》为代表的点评体,也就是点评《左传》中有关军事韬略和战法等方面的内容;另一类则以魏禧、史致准和徐经等人的著作为代表,该类研究一般将《左传》兵法谋略和战法分类归纳,并且作者还发明某些专用兵法术语来统摄之。
(一)《左传》兵法分类研究的主要著作
1.魏禧的《左传》兵法研究
魏禧为明末清初著名的文学家和文论家,与彭士望、丘维屏等被时人称为“易堂九子”。因其善于文论,与侯方域、汪琬齐名,在学界称为“国朝三家”。魏氏拒绝参加康熙十八年博学鸿儒之试。在《左传》学研究方面,有《左传经世钞》《兵谋》《兵法》和《左氏韬钤》四部专著,而《左氏韬钤》未见。
(1)《兵谋》一卷
在该书的开头处,魏氏首先辨明“兵谋”和“兵法”的关系及其重要性,他说:“凡兵有可见有不可见,可见曰法,不可见曰谋。法而弗谋犹搏虎以梃刃而不设阱也;谋而弗法,犹察脉观色而亡方剂也。”通过对《左传》军事谋略内容的综合研究,魏禧归纳出《左传》兵谋有三十二种:“曰和、曰息、曰量、曰忍、曰弱、曰强、曰致、曰畏、曰防、曰需、曰疾、曰久、曰激、曰断、曰听、曰诡、曰信、曰谍、曰间、曰内、曰釁、曰偪、曰与、曰协、曰假、曰名、曰辞、曰备、曰法、曰同、曰本、曰保。”[41]
在某一类“兵谋”的术语后,魏禧征引《左传》有关内容对此加以解释,并在所征引的材料下用小字标明时间,显出比较严谨的治学态度。如术语“和”条:“何谓和?上下礼让同心是也。”紧接着便是魏氏的补充材料,共计二十八条,如城濮之役,晋少长有礼胜楚。(僖二十八)鄢陵之役,晋军让有礼胜,楚二卿相恶败。(成十六)对于兵谋“息”的含义,魏氏解释:“何谓息,息民而用之也。”然后魏氏列举了十三条《左传》中正反方面的息民与劳民而导致战争胜败的例子,如“晋悼公息民三驾而楚不能争,是以知武子曰:‘修德息师而来终必获郑。我之不德,民将弃我。’”(襄九)反面的例子如“卫州吁阻兵安忍而众叛。(隐四)又宋殇公十年十一战而华督弑。(桓二)”等。魏氏认为兵谋中的“法”很重要,声称“法莫大于赏罚”。对此,他举例“曲梁之役,魏绛戮杨干之仆”为“罚法”。(襄三)至于“赏法”,如“赤狄之役,以绂冕命士会为太傅”(宣十六)等。
总之,魏禧的《兵谋》以《左传》内容为材料,对其所总结的三十二类兵谋术语加以解释,虽然有的分类不一定很合理,但对相关术语既有解释又有证据支持,条例和材料倒很充足,体例也颇严谨,因此还是一部较有价值的《左传》兵法类专著。
(2)《兵法》一卷
该书内容的编写体例与《兵谋》类似。魏禧将《左传》中与军事内容有关的作战制胜之法分别归纳成二十二类:“曰先、曰潜、曰覆、曰诱、曰乘、曰衷……曰一、曰劝、曰死、曰物、曰变、曰将。”[42]然后也是征引某一类内容对其所发明的“兵法”术语给予解释,如术语“劝”法:“何谓劝?激而厉之,自抑以作其怒者皆是也。劝道有四:曰恩、曰威、曰忿、曰身。”如“楚伐萧,王巡三军,抚而勉之,三军之士如挟纩”(宣十三)就是所谓的“恩”法。又如“新里之役,宋公巡曰:国亡君死,二三子之辱”(昭二),则为“忿”法。另外,魏氏对兵法“劝”的作用也很看重,他说:“且夫赏当功,罚当罪,恩威之用,劝之大者也。”对于某些兵法术语不太容易理解,如兵法“一”条,魏氏解释为“号令进退不二也”。对于“众”法的术语,魏氏的解释也颇有道理,他说:“兵有以少胜,有以多胜。少者奇兵也,精兵也;多者正兵也。兵众合之则众,分之则奇,故‘众’不可忽也。”
从上述两部《左传》兵法研究的内容来看,魏禧对兵谋与兵法的分类过于繁碎,有分类交叉和分类不当之嫌。如兵法术语“劝”法,与其说是兵法,倒不如说是激励士气的权谋类,归入兵谋类也未尝不可。
2.徐经的《左氏兵诀》一卷(www.xing528.com)
徐经(1752年—1835年),字芸圃,自号甃坪居士,福建永安人,其他事迹不详。
该书仅一卷,分成两部分,前部分论述《左传》中的兵法常规,如“用兵之法,《左氏》略备,如平日则讨国人而训之,示之信,示之礼。在军则讨军实,而申儆之好以整,好以暇。其审敌也,有进退之宜;其合战也,有旗鼓之节。凡若此类,皆兵法之常也”,也就是所谓常规备战制胜之“正”法。至于用兵“奇”法,如“若夫犄之、角之、分之、合之,攻其偏以携之,伐其交以孤之,羸师以张之,易行以诱之,伐木以益之,蒙皋比而犯之”等。徐氏举例如“城濮,以曳柴而示弱,平阴以曳柴而示强;吴登山以望楚,而得其真齐;登山以望晋,以得其伪;魏舒毁车为行,以克翟;巫臣教吴乘车,以入楚,此等或相似而相反,或相反而相济,尤不可以一律论也”[43]。
该书的第二部分为徐氏所总结的兵诀专用术语三十二个。如“和”:上下礼让同心是也,故斗廉曰师克在和不在众。“息”:息民而用之也,阻兵安忍则众叛矣。“量”:量己之谓量,量诸人之谓量。“致”:我欲战,敌不欲战,而致其师是也。“畏”:我大而畏,我众而畏,我强而畏,我胜而畏,我谋成而畏。故曰弗畏入畏汋陵,所谓恃者必败也。又如“防”:非兵而如兵之谓,是故乘其不意,人以诡我者,皆不可不防。另外还有听、信、谋、间、逼、协、名、辞等用兵诀窍。徐氏此书只是简单总结了《左传》中的所谓用兵之诀窍,由于没有具体举例各种战役来说明其发明的兵诀,因而此书内容也显得过于简单和抽象。另外徐经还辑《左传兵法》一卷,著录于《雅歌堂全集》之《雅歌堂外集》中,未见。
3.史致准的《读左评录》一卷
史致准的《读左评录》一卷,也很有代表性。史致准,字伯平,常州人,同治时期曾官云南。该书据《丛书综录》,著录于《史伯平先生所著书二种》文集中,但版本稀少而难以见到。据《续修四库提要》称,该书主要内容是研究《左传》兵法。如繻葛之战,所用阵法为“鱼丽之阵”,先偏后伍,伍承弥缝。作者认为这种阵法适于合平原而兼山泽之地形,且有利于车兵和徒兵协同作战。又如楚晋鄢陵之战,楚军前压晋军,使其难以展开阵形。晋军便采用范匃之计谋,塞井夷灶,就地列阵,车徒驰骋仍旧宽阔有余。又邲之战,楚军之戎分为两广,广有一卒,卒偏之两。偏十五乘,偏之两则三十乘为一卒。楚国的仇人申公巫臣逃到晋,带领两之一卒去吴国,留下一偏则为兵车十五辆,教吴人使用战车和阵法与楚国作战等。此外,史氏对有关解释晋国“州兵”之事件的内容也颇有心得。作者还研究了晋国所以称霸的原因之一在于不断扩大军队规模,他认为晋献公的军事扩张、晋惠公时代的爰田州兵制使晋国军力更加强大,这为后来晋文公称霸打下了军事基础。
(二)《左氏兵法》内容点评研究类
李元春,嘉庆举人,朝邑人,撰有《左氏兵法》二卷存于《青照堂丛书次编》中。此书分成上下二卷,上卷从隐公五年至成公十六年,下卷从襄公九元至终。
该书是清代从兵法的角度评点《左传》的代表作,具有传统的点评体风格,不仅有眉批、夹批,也有作者的断句以及用圆圈标注关键字句等。
是书卷首处有李元春自序,畅谈《左传》兵法与传世兵法的关系,认为所谓的“兵法之要,世谓七书尽之,予以为不然。七书中太公《六韬》为先,而识者或以为伪书。次若孙子十三篇,吴子六篇,确有可据矣,乃皆在《左氏春秋传》后,则《左氏》固兵法之祖也”[44]。李氏甚至认为孙、吴的兵法是以《左传》谈兵叙兵的各种战法为蓝本的。也许是出于对《左传》的偏爱,李氏认为:“《左氏》所言,验之于事者也,后人之善用兵者,皆知其出于孙、吴,乌知其实出于《左氏》?”然后李氏把《孙子兵法》与《左传》涉及兵法的内容相比较,列举了数条用兵之法。如:后人多次运用过的“奇兵之法”早已经在《左氏》之“燧象”“蒙马则先之矣”;所谓“兵势”之法,吴子所谓“励士”,曹刿早已论之详细,以及“沉舟破釜”和“塞井夷灶”,《左传》战役早已用之;又吴子“应变”二篇实际上“本楚子之羸师也”;孙、吴所谓的“料敌”之法,本于《左传》中的子元和伯比料敌之法等。至于后人作战所用的阵法如“鸳鸯阵”本出于《左传》的“鹳鹅”“鱼丽”。甚至《左传》中有的用兵之法,后人难以效仿,如越、吴两军对垒,越王使死罪之徒持剑面对吴军自杀,使吴军军心大惊,而被越军趁机击败。这一战法,不仅“孙、吴犹有未能言,后世犹有不尽用也”。至于兵法的学以致用,作者认为犹如文人学习先贤之文章,不沿袭前人而是出自创新,才能写出至文。后人学习兵法也如同学习作文,就像关云长、岳飞那样,“其生平用兵无一为《左氏》之所有,而无一非《左氏》之所有”。最后,李元春对其研究《左传》的心得非常自负,称撰写此书的目的是“天下不少同志之人,或有携吾书以出应当世者,亦未可知矣”[45]。
该书点评的具体体例:先标出鲁公年号,然后引用《左传》战争内容,在所引内容的字句上加点号或句号表示断句,在其认为的精彩字句上一一用小圆圈标示,有时根据需要给予夹批。在段落末尾无总评,而是放在书框外的天头上加以评点。(原来为竖版印刷,今改为横板)
如“隐五年”郑人侵卫牧,(此处断句为“、”,凡是不足一句者皆同此。)以报东门之役,卫人以燕师伐郑,郑祭足,原繁、泄驾,以三军军其前,使曼伯与子元,潜军军其后,燕人畏郑三军而不虞制人。六月,郑二公子以制人败燕师于北制。君子曰:“不备不虞,不可以师。”(按所加的着重点本为“圈号”。)本段在“郑三军”下有夹批性注明“即子元军”。该书的天头空间很大,应当是特意留出来作为眉批专用的。此段的正上方有李氏的眉批道:“此行兵大要,《左氏》特揭于部首。司马法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此尤当先知。”又庄十年的著名“曹刿论战”篇,原文省略。李元春在“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下夹批道:“兵通于狱。”在“忠之属也,可以一战”下夹批道:“较吴子行之以信更先一着。”在“夫战勇气也”下夹批道:“合阵者须知。”在齐军败走后,曹刿阻止追击,先是观察一番以后,才下令追击败兵。在“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下夹批道:“逐北者须知。”在“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下夹批:“师退以此觇之。”在天头的眉批曰:“柳元景曰:‘鼓繁气易衰,叫数力易竭,衔枚疾战,但听吾鼓声,当与此参。’”又同年夏六月,齐、宋联军次于郎伐鲁国,“宋师不整,可败也。”夹批:“知彼。”在“宋败齐必还,请击之”下夹批道:“亦偏败众携意。”在“自雩门窃出,蒙皋比而先犯之”下夹批道:“奇着,为胥臣蒙马之先。”在“宋师未陈而薄之”下夹批道:“兵贵神速。”李氏在此战役全文作眉批道:“用兵往往饰为神奇,所以助己之威,即以夺人之魄。狄青且戴铜面蒙马不足异也。然须有真勇有成算,王莽设阵用虎豹狮象固易破耳。”
李元春的《左传》兵法研究成果,可以说是清人《左传》兵法点评中的佼佼者,本书不仅能够与孙、吴等兵法相互比较,使抽象的理论与鲜活的实例相结合,让人感觉言之有据而可信,而且作者还引用了历代战争所用的奇兵妙法加以比附《左传》,更能使人相信《左传》为兵法之祖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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