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淇(1789—1854),字孟瞻,江苏仪征人,候选训导。史称“文淇研精古籍,贯串群经,于毛、郑、贾、孔之书,及宋元以来通经解谊,博览冥搜,实事求是,尤肆力《春秋左氏传》”[27]。在《左传》学研究方面,刘文淇有两部著名专著,均代表了乾嘉学派《左传》研究成果的最高水平:一部是其青年时期完成的《左传旧疏考正》八卷;一部是由刘文淇祖孙三代共同完成的《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
《左传旧疏考正》是一部与洪亮吉《春秋左传诂》撰写思路和用意相似的《左传》学研究专著,目的是揭示孔疏对六朝旧疏的吸收与继承,而《春秋左传诂》是揭示杜注对汉魏晋《左传》旧注吸收与继承关系的专著。所谓孔疏也就是孔颖达领衔,奉旨撰写的唐代官本《左传正义》。《左传正义》是孔颖达与诸儒删定六朝旧疏而成,并非成于一人之手,永徽中又经诸儒奉敕考订,但时间紧急,错误更多,而且该书所引用旧疏的作者和出处皆未注明,使唐朝的新疏与六朝旧疏混同为一,一般学者难以辨别。为此,刘文淇评价其得失曰:
六朝诸儒说经之书百不存一,使后人略有所考见者,则以唐人《正义》备载诸儒之说也。然唐制试明经一依《正义》,非是黜为异端,遂使诸儒原书渐就亡佚,故昔人谓唐人《正义》功过相等。[28]
刘文淇二十岁后钻研《十三经注疏》,发现许多注疏上下割裂,前后矛盾,就开始怀疑唐人各经的义疏不可能出自一人之手。通过认真考证,刘氏发现“近读《左传疏》,反覆根寻,乃知唐人所删定者,仅驳刘炫说百余条,余皆光伯《述义》也”。为了支持其发现,刘文淇举文公十三年传文“其处者为刘氏”条为例,孔氏《正义》说此文不类,怀疑此句为汉儒为了使《左传》立于官学,故意插入此处,来求媚于汉家。刘氏考证道:“此疏未著何人之说,无以知为光伯语。及检襄二十四《传》‘在周为唐杜氏’。疏云‘炫于处秦为刘谓非邱明之笔,豕韦、唐杜不信元凯之言’,则前疏为光伯语显然可见。”
这个发现表明《正义》中的义疏部分,并非是唐儒的创作,而是大量继承了唐朝以前先儒的旧疏,这样一来“沈之《义略》、刘之《述义》,隐然若古碑之洗剔”[29]。按沈文阿,字国卫,南朝梁代人,曾撰有《春秋左氏经传义略》二十五卷;刘炫,字光伯,由北周入隋,曾撰有《春秋左氏传述义》四十卷。义疏之学兴于两晋和南北朝,对《左传》注解的疏证在此间大量出现,上述沈文阿和刘炫就是当时的佼佼者,当然他们也继承了先儒或借鉴当时学者的不少成果。“光伯之疏本名《述义》,《隋·经籍志》及《孝经疏》云:‘述议者,述其义疏议之。’虽指《孝经》述议而言,其余《诗》《书》及《左氏传》,光伯皆名‘述议’,应亦述其义疏议之。然则光伯本载旧疏议其得失,其引旧疏必当录其姓名,而或引伸其说,或驳正其非。”《左传正义》原名本来叫“义赞”,也就是“义疏”的同义词,后来奉诏改为“正义”,为“正其义疏”之义。后到了永徽年间,重加校订,仍漏删而旧留下数条“今赞曰”,其言“今赞”者皆在旧疏之后而别为一说,刘氏认为其是唐人“特申短见”的疏证部分,而其余的皆是光伯之旧疏。
这就是说《正义》大量借鉴刘炫《述义》中的义疏,而刘炫的《述义》并不都是刘炫的创作,也是在大量借鉴前人成果的基础上引申发挥而成书的。这样经过刘文淇的考证和爬疏,被《正义》所埋没已久的南北朝义疏的旧貌变得清晰且有头绪了。
为了证明《正义》大量引用《述义》中的成果,打消学者对其结论的质疑,刘文淇根据《正义》每每称说的“定本”,是指颜师古校定《左传正义》的定本,刘文淇判断为“疏中所云‘今定本’者当系旧疏,指齐、隋以前而言,必知非师古定本者,其验有十焉”[30]。紧接着,刘氏列出了十条证据说明《正义》的定本是以六朝时期旧疏为根据的,如刘氏“其验二”条:
襄二十七年传“皆取其邑而归诸侯,诸侯是以睦于晋”。疏云:“古本亦有不重言诸侯者,今定本重言诸侯。刘炫云:晋宋古本皆不重言诸侯,不重是也。”刘炫岂及见师古定本而以定本为非?[31]
至于唐儒在《正义》中,也有部分自己的疏证,不过唐人所作的义疏仅为“特申短见”的部分,刘文淇分析后认为,《正义》中的“今赞曰”三个字,并非书名,是《正义》的原书名《左传义赞》,后奉诏改为《正义》,那些被遗留下来的“今赞曰”不过是没有删削殆尽的结果而已。
刘文淇生逢乾嘉时代后期,深厚的汉学功底和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以及考证翔实、逻辑严密的治学方法,使《正义》所承袭的源头也就是刘炫等六朝的旧疏,真的如“隐然若古碑之洗剔”了。同时也能使后人间接地了解到《正义》的源头——刘炫《述义》也有其学术的继承渊源,实在是功不可没。
【注释】
[1](唐)孔颖达:《春秋正义序》,《十三经注疏校勘记》,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699页。
[2](清)顾炎武:《与人书三》,《亭林文集》卷四,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1页。
[3](清)顾炎武:《左传杜解补正》序,《皇清经解》本。
[4](清)顾炎武:《左传杜解补正》序,《皇清经解》本。
[5](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二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
[6](清)朱鹤龄:《读左日钞》卷首提要语,《四库全书》本。
[7](清)钱大昕:《惠先生栋传》,《潜研堂集》卷三十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705页。
[8](清)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26页。
[9](清)江藩:《汉学师承记》卷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0页。
[10](清)惠栋:《左传补注》,《皇清经解》本。
[11](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二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www.xing528.com)
[12](清)梁履绳:《左通补释》自序,《皇清经解续编》本。
[13](清)张聪咸:《左传杜注辨证》自序,《续修四库全书》本。
[14](清)马宗琏:《春秋左传补注》自序,《皇清经解》本。
[15](清)沈钦韩:《春秋左氏传补注》卷首自序,《皇清经解续编》本。
[16](清)潘锡爵:《春秋左氏传补注·跋》,见沈钦韩《春秋左氏传补注》卷首。《丛书集成初编》本。
[17](清)丁晏:《左传杜解集正》卷首自序,《续修四库全书》本。
[18](清)丁晏:《左传杜解集正》总论,《续修四库全书》本。
[19](清)章太炎:《春秋左传读》,《章太炎全集》(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50页。
[20](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二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
[21](清)姚鼐:《左传补注》自序,《惜抱轩丛书》本。
[22](东)朱熹:《朱子语类》卷八十三,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149-2150页。
[23]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下,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14页。
[24](清)焦循:《春秋左传补疏》自序,《皇清经解》本。
[25](清)朱鹤龄:《寄徐太史健蓭论经学书》,《愚蓭小集》卷十,《四库全书》本。
[26](清)洪亮吉:《春秋左传诂》自序,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
[27]王钟翰点校:《清史列传·儒林下》卷六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
[28](清)刘文淇:《左传旧疏考正》自序,《皇清经解续编》本。
[29](清)沈钦韩:《刘文淇左传疏考证序》,《幼学堂文稿》卷六,道光刻本。
[30](清)刘文淇:《左传旧疏考正》自序,《皇清经解续编》本。
[31](清)刘文淇:《左传旧疏考正》自序,《皇清经解续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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