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门海战：岭南前事与宋末抗元运动

崖门海战是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海战，也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惨烈的海战，南宋君臣以极其悲壮的慷慨决绝留下了令后世惊叹的一页。中华文明史上谈到慷慨忠贞，首推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南宋首都沦陷后，流亡政府辗转抵抗了三年，大部分时间是在岭南，岭南人民全面参与了抵抗战争。当时基本上是三大力量在抵抗元军，张世杰率领宋军主力沿着海岸线来回转战，得到了沿岸岭南军民的全面支援；文天祥自领一军在粤赣交界一带游击作战，不断得到江西、岭南、湖南军民的响应；岭南的地方官、赋闲官员、士人、富户、平民百姓以及以水为生的疍家都投入到抗元战争之中，即使在崖门决战之后，岭南民间反元的暴动仍然此起彼伏历时20余年。

崖门海战是灭宋的标志之战，此战之后宋军再没有能与元军抗衡的主力部队，元军的强悍无人能敌。蒙古帝国崛起后占领了大量土地，成吉思汗的后人将辽阔的疆域分为四大汗国和元朝，元朝是占据华夏文明故土而建立的王朝，在相当长时间里是蒙古各大汗国公认的领袖。1276年南宋皇帝在临安向元军投降，之后流亡二王抵抗三年，1279年覆灭。中国历代的史书将此作为朝代的更迭记载，元朝取代宋朝成为中国的正统王朝。但是岭南各地对此次王朝更迭的态度与以往不同，以往岭南偏居一隅，被动地适应着中央王朝的更迭，既没有介入更迭纷争的实力，也没有因新旧王朝更迭引起更多的情感变化。然而在宋元交替之时，岭南则反应十分激烈，顽强地维护着宋室江山，奋勇抗击抵御外侮。其中的代表人物像勤王义士香山人马南宝，鏖战韶州的东莞人熊飞，以乡兵光复广州的状元南海人张镇孙、番禺人进士凌震，死守潮州的潮州人马发，以及孤身独闯敌营的茂名人潘斗，等等，他们极其壮烈的事迹都载入史册。元军在岭南各地遭到的抵抗，相当大的部分是民间自发的军事抵抗，自从元军突破南宋长江防线后，很少遇到这样大面积的全面抵抗。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有如下因素：一、到南宋中后期岭南已经有相当多的中原后裔，尤其是广东本地居民，主要是中原后裔，他们对中原故土和南宋皇室有着极深的感情，对两百年来屡屡侵犯中原、毁坏文明的北方游牧民族有强烈的抗拒心理，具有维护中华文明秩序的责任感，正如文天祥《悼崖山海战》诗中写道：“南人志欲扶昆仑，北人气欲黄河吞。”二、战争实实在在发生在岭南，而不是发生在遥远的北方，当入侵的异族涌入岭南四处追杀南宋流亡残部时，岭南人民为保家卫国奋起抵抗。南宋灭亡的标志之战崖门海战结束，岭南人民自发的保家卫国的抵抗运动也并未停止。

南宋将领刘宗纯占据德庆府，镇守梧州的元军水军将领汉人万户朱国宝率军进攻，焚其寨栅，攻下德庆。南宋丞相江万里（江万载之兄）之子江璆联络旧部刘宗纯收复德庆，在德庆西北一线，建立了20多座军事城堡——故砖城，肇庆府属下的各种抵抗受到鼓舞，纷纷守卫这些要塞抵抗元军，雷、化、高三州守将原已经被元军招降，听说此事再次响应反元。宋元崖门决战后，西江流域各州郡均投降元朝，江璆仍率领三子一孙及刘宗纯之子刘喆凭借砖城体系抵御元军一年多。1280年，江璆奔走南方沿海各省，图谋复宋。1283年，江璆联合亡宋故臣林获、林桂芳父子扶立赵宋皇族后人赵良钤为帝，在新会建立后宋政权（《元史》称“罗平国”），1283年元兵围新会，江璆为掩护赵宋后人突围，率疲惫之师与元兵鏖战三日，力疲而死，其三子一孙和刘喆奋力抢回遗体奔回德庆，葬于山圣岭岗。

崖门海战之后，岭南新会、南海、南恩、东莞、循州、梅州、潮州、南雄、海南等地复兴宋室的暴动不断。南恩州、新州（新兴县）义士何华、张翼，又举兵抗元，军势甚盛。元将朱国宝选精锐部队击杀何华、张翼，斩首万余级，俘五百余人、船七百艘，夺其兵器无数，十余将领、二百军士、三万余户人民降元。1283年九月南海人欧南喜起兵，自称“宋将军”，与新会人黎德聚众十万人，一度派兵进攻广州，民间领袖增城县蔡大老、钟大老、唐大老纷纷响应，欧南喜率军转战岭南各地，历时两年才被剿灭，这是岭南规模最大的一次起义。与此同时，还有陈良臣领导的东莞、香山、会长私盐贩“万人为乱”，东莞人张强号召两万人恢复宋室的起义。1287年又爆发了循州人钟明亮领导的广东各道武装起义，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冬，钟明亮在福建汀州领导畲民起义。汀州一带，山深林密，广东、江西许多失去土地的农民，千百成群，移居到此，开荒种地，称为畲民。义军很快发展到十万人，活跃于福建、江西、广东三省边界地区。在他的影响下，广东董贤举，江西丘元、谢主簿、刘六十、卢大老，福建泉州陈七师、兴化朱三十五等，纷纷起义，互相呼应，直到1290年钟明亮起义才被平定。崖门海战约20年后岭南复兴宋室的暴动才基本绝迹。

按中国历史纪年表，元朝的统治时间是1271年到1368年，岭南在1300年前后大暴动绝迹，社会趋于稳定，但是岭南一些相对有学识的士人，仍以不仕元的方式消极抵抗着元朝的统治。这种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维持了约50年，1350年，北方白莲教首领韩山林、刘福通打出“复宋”旗号再次掀起反元的起义浪潮，岭南反元义军随即蜂起，到至元二十年（1360年）岭南大半已为各地反元义军占领。

岭南曾经是中原人眼中荒蛮落后的瘴疠之地，是南宋王朝的经济不发达地区，但在华夏文明遭受沉重打击，南宋王朝行将灭亡之际，面对强大的元军，岭南人民慷慨悲壮地自发投入到殊死抵抗之中。这是岭南历史上第一次以极其正面的形象出现在中华文明的历史记忆中，那些记入史册被后世反复传颂的义举、壮举，那些岭南人表现出的慷慨、英勇，深深地影响着日后数百年岭南人的群体性格。

从岭南历史的发展分析，宋元之际是一条分界线，对于岭南而言元朝是一个过渡阶段。在此之前，岭南在中国历史地理上是偏僻落后的地区，虽然也曾出现了张九龄、惠能这样的文化巨人，但是整体仍是落后的，对天下的影响有限，人们对于岭南的认知有限。以崖门海战为代表的宋末岭南抗元运动将岭南推向了历史舞台的前台，大量可歌可泣的人物事迹被载入史册，这在岭南以往一千年的历史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可以把秦始皇开拓岭南到崖门海战作为一个阶段来看待岭南的历史，这就是岭南前期的历史。

宋元之后，岭南整体文明程度提高，在明朝还出现了陈白沙这样的伟大思想家以及以陈白沙为代表的江门学派。更为重要的是，在明朝期间西方世界掀起地理大发现的浪潮，西方文明从岭南沿海进入中国。岭南从中华文明在南方偏僻的末端，变成了迎接西方文明的门户，历史地位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在之后的几百年中，岭南在历史上的配角地位逐渐改变，在清末民初成为领导中国历史变革的主角。

【注释】

[1]摧锋军为岭南地方军，成立于绍兴五年（1135年），日常维护岭南治安，参与抗金、抗蒙战争。

[2]（明）黄淳等：《厓山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www.xing528.com)

[3]鹅车是古代攻城用的战车，鹅车的前身是洞屋，洞屋也称“洞子”，如同一小屋，外面蒙上一层铁皮，底下有四轮，能够有效保护士卒攻城，后来洞屋又与云梯整合，形如鹅状，也就是鹅车，兼顾防守与攻击。

[4]（明）宋濂等：《元史·张弘范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

[5]（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6]（元）脱脱等：《宋史》卷四百五十一，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

[7]（元）脱脱等：《宋史》卷四百一十八，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

[8]（明）宋濂等：《元史·张弘范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

[9]（元）脱脱等：《宋史》卷四百一十八《二王纪》，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

[10]（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11]（明）宋濂等：《元史·张弘范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磨崖山之阳，勒石纪功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