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前事:南越文明的历史地位

百越族和南岛民族是非常古老的民族，人类走出非洲后，前往亚洲的部分最主要的一支在东南亚大陆地区逗留很长时间，分化的一部分北上形成分布于中南半岛到今日云南到江苏南部广阔区域的古越人，另一部分南下东南亚诸岛形成遍布太平洋、印度洋诸岛的南岛民族，这是1万多年前的事情。古越人最发达的部分分布在江淮平原，例如大汶口文化、良渚文化，越过南岭的古越人主要沿着海岸北上，在江苏、山东沿海与北方的通古斯人融合孕育出东夷人，建立商朝的商人、秦朝的秦人都是东夷人。周人崛起后长江中下游的越人落后于周人核心的华夏族，但远远发达于岭南的越人，长江中下游的越人最发达的时代是越王勾践时代，越国国破后部分贵族退入浙南、福建古越人地区形成东越、闽越，在秦汉之际存在一段时间，西汉初期彻底华夏化，从洞庭湖到江苏再到浙江、福建不再有被称为越人的族群，长江中下游越人地区从此被称为江南。

当华夏文明成熟后，长江中下游的越人渐次华夏化。岭南及中南半岛则仍是越人生活的区域，位于云南哀牢地区的滇越、位于番禺到交趾的骆越以及今日越南南部的占人是岭南越人的主要群落。秦始皇时代华夏文明侵入岭南，以军人和罪人组成的屯边部队征服了骆越相对发达的地区设立三郡，很快，中原内乱为岭南越人文明提升创造了机会，一个以秦朝遗族与骆越融合的越人政权——南越国出现。南越国存在了近百年后被汉武帝征服，岭南的广东广西部分从此纳入中央王朝。交趾部分与中央王朝冲突千年，最后成为独立主权国家越南的一部分。西南夷的滇越在唐朝时期建立了南诏国，唐末时覆灭，蒙古人征服云南，大量的南诏后裔南移东南亚腹地建立素可泰王朝，最终发展成为泰国。而世居中南半岛的越人陆续建立了真腊、高棉等古国，柬埔寨现在的高棉族原出自古代的昆明族，也叫吉蔑和昆仑族，缅甸的孟族则是更早时期从云南南下的早期越人。南岛民族则在南洋群岛上陆续建立了吕宋、爪哇等古国。中南半岛的古国受到佛教文化的影响，南洋群岛古国则受到伊斯兰文化的影响。自汉武帝起代表华夏文明的王朝对岭南、中南半岛、南洋群岛的族群、政权、文明充满了鄙夷的态度，高级的华夏文明也再没有主动大规模推广到除岭南之外更广泛的越人地区，这种态度最初或许是出于认识的局限，之后便形成一种习惯性的忽视，影响了广阔的东南亚文明的发育。16世纪欧洲人远涉重洋来到东南亚时发现在如此辽阔的大陆和海岛上文明参差不齐，残存着许多古老低端羸弱的古国，无尽的资源、无尽的原始状态、低级的反抗能力，于是崛起的欧洲列强开始争夺这片广阔的土地，西方现代文明植入式地进入东南亚，使得东南亚目前成为文明程度复杂多样的地区，但整体仍属世界上的落后地区。

世界上只有少数文明最后成熟，成为影响世界的文明。在数千年历史中有的文明崛起，有的文明崛起后衰落，甚至有些曾经存在的文明我们至今都不知道。事实上一个发达的古代文明是否能够持续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文明曾经达到的高度，文明并不是纯物质的事物，在古代社会，有形的物质财富十分有限，文明更多地体现为知识、技术、文化、行为规范。在我们已知的古典文明中埃及文明、巴比伦文明并没有延续下来，古希腊古罗马文明通过重生的方式得以继承，但是它们都曾经达到相当的文明高点，指引着后世文明。古典文明的伟大与否不在于它的广度，而在于它的高度，广度是活在当世的，高度是活在后世的。许多了不起的高等文明被低端文明毁灭，但被摧毁的高等文明仍被后世记住，并对后世文明有所贡献，而低端文明往往被遗忘。在人类社会分布如此广泛、地理位置如此优越、远古文明发育正常的越人地区没有出现一个高端的古代文明是人类文明史的遗憾，没有高端的古代文明是今日越人后裔聚居的东南亚混乱落后的一个重要原因。

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不妨对一些文明进行分析：古希腊古罗马文明被无知的蛮族毁灭，但被挖掘出来后蛮族后裔进行了文艺复兴，以古代文明为指引创立了西方现代文明。华夏文明在汉之后数次遭受灭顶之灾，之所以延绵存续，就是因为文明的高度被蛮族所仰视，使残存的华夏文明被蛮族和汉族后裔共同再度恢复。在华夏世界大乱时，各种势力建立的割据政权往往要依托于一个古代文明，因为文明的发展需要指引。从公元起到公元后1700年，古越人地区也出现过强势的政权，但是并没有要效法或要复兴的古代文明，所以这些古国只能存在一时。

虽然南越国只存在了不足百年，但是南越国具备发展出发达古代文明的特质，其文明在发育之中被外来强大的力量所灭亡。汉武帝征服南越国后，岭南全部实质性纳入中央行政管理体系，2000年来昔日南越国的绝大部分与中央王朝保持一致，南越国文明是中华文明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南越国文明仍然是一个有自己特性的文明，在2000年前有可能成为对岭南以及更广泛的越人地区有影响力的文明。

公元前204年至公元前111年的南越国是一个比较发达的古代文明，建立了独立的行政、文化、经济、军事体系。

在行政制度上，南越国是在秦朝南海、桂林、象郡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南越国的政治制度大部分沿袭秦朝制度，后来又作为汉朝的藩属国，一些制度上也仿汉制。秦汉政治制度是一脉相承的，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政治制度，南越国建国之始就采用这种最为发达的政治行政制度，使南越国的文明程度大幅领先于其他越人政权。(www.xing528.com)

南越国的行政制度沿袭了秦朝的郡县制，同时又以独立国家的姿态分封了一些王侯，形成了和西汉类似的郡县制和分封制并行的行政制度。在郡县制上，赵佗保留了大部分秦朝的郡县设置，同时为了加强统治，又增设了一些郡县。在分封制上，据文献记载有苍梧王、西于王、高昌侯等。南越国的职官制度可分为中央官制和地方官制，是一个体系完整的官制系统。在中央官制中，包括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丞相、丞相的助手内史、监督百官的御史、指挥禁军的中尉、辅王的大傅等掌握着南越国内政外交的重臣，还包括郎、中大夫、将、左将、校尉、食官、景巷令、私府、私官、乐府、泰官、居室、大厨、厨官、厨丞、掌御、少内等文武百官。在地方官制中有假守、郡监、使者、县令、啬夫等。

在军事制度上，设立将军、左将军和校尉制度，兵种又分为步兵、舟步和骑兵，对号称“带甲百万有余”的军队实行有效指挥和控制，南越国的军队在越人地区所向无敌，汉朝与之相邻的长沙国也无法与其抗衡，即使最强大的汉武帝几路大军征伐也耗时一年，足见南越国军事制度的完备。

南越国还实行户籍的制度、纪年的制度，使用汉字，用中原的度量衡制度，实行预立太子制度。集中体现南越国文明程度的证据是出土的南越王墓，赵眜墓中出土的印信、器物都与汉朝王室墓室相当。

简单而言，南越国的文明高点相当于汉朝非中心区的文明程度。虽然南越国的大部分地区依旧原始，但其发达文明的框架已经建立并且稳固，接下来就是要充实和成熟。南越国文明最为宝贵的因素是外来中原人与土著越人的高度融合，无论任嚣、赵佗带入岭南的是50万人还是20万人，这在当时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而这些人多有一技之长，在中原也属于文明程度较高的人，又无返回中原的愿望。任嚣、赵佗是格局极高的伟大人物，使这个中原而来的庞大族群与越人高度融合，即使仅以20万士卒计算，其婚配的后代数量也十分巨大，而婚配的越人一方想必是越人的精英阶层，南越国因为就迅速产生了数量巨大的混血精英，这意味着，南越文明如果得以继续存在，可以成为一个出于华夏而别于华夏的新文明。

但是对于一个新文明的成熟而言，100年显然太短了，如果能够在稳定的保障体系下发育几百年，南越文明有可能发育成为一种高级的成熟文明，成为越人区域文明高度的标志。假设南越国存在了几百年，那么南越文明将会是一种什么形态呢？将会给东南亚地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将会为东方的华夏文明做出什么样的贡献呢？然而，一系列诱人的机遇促使汉武帝消灭了南越国，汉武帝所无法预知的是这次对汉王朝来说并非十分必要的征伐对后世文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