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校友看了我2007年的毕业赠言《人情世故要看透 赤子之心不可丢》后问我：“对这个世界永远充满好奇心，是否也是赤子之心的一部分？”“这样好吗？你会知道很多也许你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或许会很痛苦。”我当时的答复是：“有强烈的好奇心，说明心理还很年轻，当然是赤子之心的表现之一。但要给你一个比较完整的回答，我还要再想想。”
确实，这个问题不好回答。首先，我们要对好奇心做一界定。西谚云：“好奇害死猫”。那种违反法律、或违背道德的好奇心我们不该有。
比如我现在当的这个外交官，需要学习、了解的东西太多了。但是，外交官须遵循的一条最基本的纪律就是“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去的地方不去。”否则，不仅违背工作纪律，还可能触犯法律。
还有，窥探别人的隐私是一种不健康、不道德的好奇心，也不应该有。隐私权现在中国越来越受到尊重，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人是不讲隐私的。而且，还把彼此间无隐私作为关系密切的证明。我记得30多年前，一位美国教授给我们上课。有几位同学在课间休息时擅自翻看他放在讲台上的教案。这种行为在那时的中国课堂里并不罕见，但让这位美国教授十分震惊，足足用了30分钟教育我们如何尊重别人的隐私。
我觉得那位校友所问的，是一种希望对未知世界有更多、更深刻了解的愿望，是一种正常、健康的好奇心。但是，正常、健康的好奇心就一定会让你幸福快乐、免受痛苦的折磨吗？
答案并不确定。发现真善美，我们会感到愉悦。但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同样多、甚至更多的假丑恶，发现人性有时会如此黑暗，江湖会如此险恶，那知道得越多，就越痛苦。更有甚者，有一天发现自己也并非完美，也曾经自私，曾经猥琐，甚至曾经卑鄙，对于一些自认为是理想主义者的年轻人来讲，是最大的痛苦。
从某种意义上说，真知与痛苦确实密切相关。猪只要吃饱喝足就没有痛苦。无知者无畏，无知者也无痛。
但人能变成猪吗？不可能！人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与生俱来，人总想把这个世界弄个明白。我们经常说，“再也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活！”即使面对杀手突然亮出的枪口，已无生的希望，我们也要大叫一声：“让我死个明白！”
我们拒绝无知，直到我们离开人世，或彻底老年痴呆。“快乐的猪”对正常的人来讲已经不是一个选项。我们所能选择的只有：我们想知道多少？
求知有点像登山。登山需要勇气，这个勇气不是无知之勇，也不是一时之勇，而是那种经过深思熟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你清楚地知道，前面有很多未知，可能是风和日丽、绝世美景，会给你带来惊喜；也可能是狂风暴雪、洪水猛兽，会给你带来伤痛。你需要勇气去面对所有的未知。
登山更需要智慧。有智慧的人不会一开始登山就选择珠穆朗玛峰。你会先爬香山，再登泰山，然后再攀贡嘎山。有智慧的人还会在每次登山前做足功课，尽可能地了解所有的风险，并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避免风险。(www.xing528.com)
有智慧的人还有哲学家的心态。因为无论怎样知险避险，登山就是冒险。为了享受攀爬的过程和登顶的快乐，你愿意适度冒险，并为万一发生意外需付出的代价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因为你知道，不想冒险，不想付出可能的代价，你就只能永远待在山脚。“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唱的也是这个道理。
随着你征服的山越来越高，越来越险，你的视野会越来越开阔，经验越来越丰富，智慧越来越高深，内心越来越坚强，人生也越来越精彩。
求知同登山一样，也需要勇气和智慧。你想了解真知，你就要有勇气去面对可能发现的一切。人性永远是真善美和假丑恶的复合体，因此，人的世界永远不会只有真善美，没有假丑恶。你必须有勇气“直面人生”。
求知也需要智慧。世界是多彩的，但初涉人世就直面社会的最黑暗面，很多人会痛苦不堪，无法忍受，甚至精神崩溃。因此，要先尽可能通过书籍和别人的经历了解世界的奥妙、人性的复杂和可能存在的风险，并准备好在享受精彩的同时规避风险。
然后，从近到远，从浅到深，逐步扩大求知的范围和深度，体验探索的快乐和痛苦。同时要清楚地记住，求知和探索永远有风险，万一不幸的意外发生，就要付出代价。但这个代价是值得的，否则我们的人生就是混吃等死，跟猪一样。
贸大校训里有“求索”二字，就是希望我们的老师和学生都有“上下求索、追寻真知”的精神。没有好奇心，没有求索精神，人类就不会进步，我们的人生就会虚度。但同登山一样，求索真知的速度和深度可以因人、因时而异。在求索的路上你能走出多远，取决于你愿意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生，以及是否有与这个愿望相匹配的勇气和智慧。
如果只想过一种平平稳稳的生活，很多事情不知道、不探索也行。改革开放以来，几十万中国学生去美国留学。很多人留下了，因为他们觉得美国物质条件优越，空气环境好，生活相对平静，这就是他们向往的所谓“理想”的人生。但是，也有很多人觉得在美国的生活过于平淡，现在就能看到几十年后自己是什么样，没有未知，没有挑战，没有激情，因此他们经常感叹：“好山好水好无聊”。
如果你愿意探索更多的未知，喜欢更多的挑战，体验更多的幸福和痛苦，使你的人生更加跌宕多彩，对生命的真谛理解得更加深刻，同时也具备与之相对称的勇气和智慧，那就不要担心你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索精神。相反，你应该感到庆幸。
归根结底，求索之旅可近可远，可快可慢，关键是在人生的尽头，我们都能从心底里说出：“不枉此生。”
（2012年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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