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发生在明代万历年间的云南临安府通海县。有一天,刘知县接到本县民人支弘度的诉状,状告本县淫棍莫誉,窥测其妻正姑貌美,起意强奸,正姑不从,莫誉举刀相逼。正姑假意屈从,趁淫贼不注意,用刀将莫誉杀死。见酿成人命,正姑畏惧官司,便自刎身亡。现有邻人于谟、应睿为证。因正姑刚毅贞烈,拒奸杀贼,以死明节,因此莫誉虽死,尚有余辜,应该由莫家出丧葬银两,并请县太爷申报朝廷,给予正姑旌表,建牌立坊。
刘知县先提讯证人于谟、应睿。据供:事发当天,两人与莫誉一起到支弘度家做客,席间,忽然听到正姑在后房詈骂,听到那么美丽的娘子暴粗口骂人,众人不由都吃了一惊,于是一起来到后房,却发生了难以想象的事情,不知道莫誉那厮何时溜入正姑的卧房,如今倒在床下,颈部鲜血淋漓,而正姑却持刀自刎,在我们面前倒下。
听完招供,刘知县说:“如此看来,是你三人共同到现场,并目睹正姑自刎,可见到莫誉强奸?床上可留有奸污痕迹?”
应睿说:“莫誉那厮是刚刚进入后房,即被正姑斥骂,持刀将之杀死,并未成奸,焉能有奸污痕迹?”
刘知县说:“既然正姑没有受辱,系自刎而死,而莫誉被杀,按照律例,也没有赔偿丧葬银的道理,为什么还要追丧葬银呢?”
支弘度说:“莫誉欺辱我妻,造成我妻自刎,这与直接杀人无异,因此莫家应该有责任出钱礼葬,恳请大老爷据理裁断,量给殡葬银两,小的不胜感激。”
刘知县说:“本官当然要据理裁断,你等四人闲话,席间少一人溜进后房,难道你们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吗?待本官前去勘验,其理自明。”说完,传集仵作、衙役,赶往现场勘验。
到了支宅,刘知县举目看去,乃是一个修建气派的三进院落,前有宽阔的庭院,有宽大正房三间,左右是东西厢房。两侧后面有门,可以直接进入到中间院落。来到中院,见院中有一藤萝架,上面开满了紫花,一派生机盎然,花架下有石桌、石凳,桌上刻有棋盘,表明了主人喜欢棋艺,以棋会友,是个有钱又赋闲的富人。
来到后院,更是令人咋舌,一个边陲小镇,竟然有如此高大的石片瓦房,前有八扇窗户,乃是镂空雕刻的八幅精美木画,廊下有四根粗大朱红的柱子,雕有福禄寿喜的吉祥图案,连房檐都雕满了吉祥的飞禽。
刘知县推门而入,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只见正姑浑身是血,下体无衣,倒在房门左侧,这与证人于谟所讲自刎于床上不同。再看莫誉,则被杀死在床前,却衣衫齐整,与支弘度所讲强奸情节不同。刘知县让仵作一一做了记录,就打道回府,升堂问案。
刘知县先抛出了一连串的疑问,审问原告支弘度:“你们四人聊天,席间少了一人你们都没发觉吗?你家是三进院落,想要进入后院并非易事,莫誉怎会轻易进入,而且是进入到你们的卧房?家中有成群的男人,莫誉选择这个时间强奸,这不是飞蛾扑火, 自取灭亡吗?这一切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支弘度辩解道:“莫誉并不是第一次到我家,席间出去方便,也在情理之中,谁能够想到他来到后房非礼我娘子呢?”
刘知县说:“你家娘子新婚不久,为什么卧房内备有匕首,哪个娘子带着匕首结婚呢?难道他早就预知莫誉要对她非礼吗?”
支弘度答道:“这把 匕首乃是小的今日所见,小的也不知道夫人为何要以匕首防身,想必貌美的姑娘,就必有防身的物件吧!”
刘知县不再理会支弘度,反过来逼问于谟、应睿,要他们交代进入卧房以后所见到的一切。
据二人交代,进入后房以后,发现莫誉脖颈鲜血直流,倒在床前,而正姑自刎在床,下体赤裸,想必是莫誉行奸,被正姑刺死,而正姑羞愧畏惧自刎。
刘知县见他们交代与现场勘验不符,便追问正姑下衣如何被脱下。二人推说不知,反复推问,才说:“想必莫誉那厮用强。”刘知县再追问正姑何时喊叫?而二人回答是杀了莫誉以后喊叫。回答显然与勘验的情况不符,于是刘知县便断定这几个人乃是同谋。给他们上了大刑,逼他们招供。
这三人开始还是抵死不招,但在衙役收紧夹棍之时,实在是疼痛难忍,只好从实招来。
原来,支弘度痴心多疑。要说“痴心”,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痴心相爱,就会使爱情更加完美,表现出智慧和宽容大度,最终会为爱人所理解。如果是多疑,则是一种病态,可以把本来千辛万苦的相爱,变成瓷器一样易于破碎。如果痴心与多疑结合在一起,人的缺点及弱点就会暴露无遗,爱情也将是一场悲剧。支弘度去年春天娶妻正姑,年方十八,可以说是门当户对的富家之女,从小读《列女传》《女诫》等书,耳濡目染,所接受的都是三从四德的教育,即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以及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如今嫁给支弘度,可以说对丈夫言听计从,而丈夫却总怀疑她心里另有别人,所以屡屡试探着对正姑说:“像你这样年轻貌美,如果有人看上你,前来勾引你的话,你是否会爱上他?”
正姑说:“这是什么话!既嫁从夫,女子从一而终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不要说没有人敢勾引我,如果真的有人勾引,我必然正言斥骂,让他死了那份心。”(www.xing528.com)
支弘度说:“如此甚好,真是我的好妻子!”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这样想,便与平日一起下棋的棋友相商,让他们勾引妻子,看看妻子表现如何。
先是请来于谟,让他寻找机会接近正姑,然后以语言调戏,结果被正姑一通臭骂,还声称告诉丈夫,定然要你这种奸人的命。
于谟遭到臭骂,告知支弘度,要他予以补偿。支弘度只好设宴予以压惊,心里却很敬重妻子,但终究放心不下。回家以后,正姑把于谟调戏之事讲出,要丈夫交友要慎,这样没有廉耻的人,以后不要和他们来往。支弘度哪里听得进去,便说:“言语调戏,容易对付,骂他一通,他要是个普通人,也就知难而退了。如果是个强横的男子,用刀逼迫你,你还敢不从吗?”
正姑听罢,斩钉截铁地说:“要是如此,我宁可被他杀死,也绝不苟从,孰不知贞烈女子。可杀不可辱!”
支弘度说:“你真是我的贤妻,能够娶得你这样的女子,今生今世是我的荣耀。”谁知道支弘度依然是口是心非,不久便又找到应睿,要他持刀威逼正姑。应睿答应,支弘度在请应睿下棋的时候,借故离去,让应睿进入后院,用刀逼迫正姑。应睿万万没有想到正姑大义凛然,居然不畏刀锋,迎了上来,就要搏命,吓得应睿急忙扔下钢刀,狼狈逃走。
等到支弘度回家,正姑便苦口婆心地说:“前次你的朋友调戏我,我要你交友谨慎,不要与这些没有廉耻的恶人来往,你就是不听。如今那恶人竟敢拿刀逼我顺从,是他有眼无珠,我迎着刀锋而去,那厮却胆怯了,扔下刀逃跑了。你要是我的好夫君,以后千万不要再交这样的朋友了。”
支弘度说:“娘子说得是,都是我交友不慎,使娘子受到惊吓,以后再也不会发生此等事情了。不过,那厮仅仅是一个人,如果是几个人把你按住行奸,你如何抗拒呢?”
正姑说:“如果他们人多,当然我力不能与他们抗衡,但我决不能够受辱,必先自裁以全贞洁。如果我不能够自裁,被人侮辱,我也绝不会再活着见你,因为我无颜再面对你!”
支弘度说:“贤妻真是刚烈之人,其实你也大可不必。古人云:‘嫂溺,援之以手,从权也。’虽然是男女授受不亲,但遇到危难,还是可以权宜变通之法处之,为什么要寻死觅活的呢?”
正姑说:“夫君此言差矣!那是嫂子遇到危难,叔叔援之以手,并没有妨碍贞洁。女子从一之义则不同,一旦失去贞洁,即便是夫君不嫌弃,我也无颜再面对夫君,只有以死明志,报答夫君厚爱。”
支弘度听罢,唯唯是诺,但心里还没有消除对妻子的疑心,便又找来莫誉,在酒馆里请他们吃饭,然后对三人说:“前次于谟语言调戏,遭到拙荆詈骂;这次应睿用刀逼迫,拙荆竟然迎刀锋而上,看来真是烈妇,但我总不放心。今天把你们三人请来,就是让你们再次试探拙荆是否贞烈。明日我邀你等到我家中院藤萝架下小酌,你三人进后院,用强制伏她,看她如何表现!”莫誉本来就是轻薄之人,而于谟、应睿也是轻狂浪子,听到有此好事,岂能不同意,所以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第二天,支弘度把三人请到家中,喝了几杯酒之后,支弘度让三人借着酒胆,到后院去试探妻子。孰不知自从丈夫说若是发生多人强奸之事,正姑便有所防备,早就预备下尖刀,放在床席之下,以防不测。
莫誉等人来到后房,突然撞门闯入,正姑不及防备,便被三人按倒在床。于谟、应睿分别按住正姑的左右手,而莫誉则用双臂夹住正姑双腿,把下身衣裙脱下,做出欲要行奸的样子。本来支弘度就是让他们试试正姑是否为贞洁烈妇,而莫誉的行径已经超出范围,所以于谟、应睿觉得不妥,便松开双手,这样正姑两手得脱,便从床席下抽出尖刀,直刺莫誉的咽喉,莫誉随即倒在床前。正姑起身,欲持刀再刺杀于谟、应睿,却被二人夺门而去。正姑虽然是富家之女,但从来没有杀过人,如今既害怕人命牵连,又不甘受辱,竟然挥刀自刎而亡。
于谟、应睿跑到中院,把正姑刺杀莫誉的事情告知。这时候支弘度已经是后悔不迭,急忙来到后房,但见正姑已经自刎于门侧,顿时惊慌起来。还是于谟有心计,便对支弘度说:“如今酿成二命,都是你不对。可是事已至此,后悔惊慌都解决不了问题。如果地方、保长报案,这人命案件必然要牵连我们。即便是我们可以销尸灭迹,如果你岳父家来人看你妻子,你又如何解释?总不能再变个活人出来吧!再说了,你请莫誉到你家做客,其父母也知道,若是他父母前来寻找,你又如何解释呢?我看不如先下手为强,到县衙告莫誉强奸杀人,不但可以对你岳父家有交代,莫誉的父母也不能够奈何,你还可以索要些丧葬银两,为妻子争个旌表,立个牌坊,将来也是阖家荣耀的事,不知道意下如何?”
支弘度听罢,也觉得是条妙计,便与于谟、应睿商议告状事宜,要于谟、应睿为证,并且写了状纸,来到县衙告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刘知县才询问几句话,就查出破绽,还要亲自验尸,结果查出真情,这三人也就哑口无言了。
既然查出真情,刘知县便可以量刑定罪了。按照《大明律·刑律·犯奸·纵容妻妾犯奸》条规定,支弘度最多也就是杖一百,问题是正姑因此自刎,就有了人命,所以要援引《大明律·刑律·谋杀人·威逼人致死》条规定:若因奸盗而威逼人致死者斩。再援引该律的条例规定:凡因奸威逼人致死人犯,只要是有挟制窘辱情状,就要拟以斩刑,因此将支弘度拟斩。莫誉是强奸之犯,本是有罪之人,如今被烈妇杀死,是罪有应得,尸身交莫家自行埋葬。于谟、应睿,是参与强奸之人,原本也应该从重拟为死刑,因为看到莫誉行为过度,中间松开双手,有中止的行为,所以从轻处置,分别予以杖一百、徒三年的刑罚。
按照司法程序,这样重的刑罚,县太爷是没有决定权的,所以逐级上报,最终得到刑部核准,将支弘度定为斩监候,秋后处决,而于谟、应睿押赴徒役场所,到了以后杖责40。而刘知县以为正姑宁可自刎,也绝不受辱的行为,属于“贞烈刚毅”,是“烈烈英气尚在”“堂堂正气犹生”。因此行文上司,报请礼部旌表,最终得到皇帝钦赐的“表扬贞烈”的匾额,并且发放白银30两,建立牌坊。这正是:
孤疑成性是犬辈,素志玉洁不染尘。
此案如果刘知县听信告状之词,在有人证的情况下,裁断莫誉强奸,正姑殉节,也会得到上司核准,但就会使真凶漏网。在县太爷一身之任,大部分集中在财赋工作的当时,刘知县能够亲身前往勘验,查出真情,亦可见其是个精明干练、责任心很强的地方官。问题是支弘度不能够善待妻子,总是心疑,屡次试验妻子是否忠心,最终酿成惨祸,不但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不复存在了,还害死了朋友。如果朋友都是正人君子,对支弘度的所作所为,应该是好言相劝,但这帮狐朋狗友,非但不能够相劝,却助纣为虐,给他们从重治罪,也算是罪有应得。夫妻之间要想和和美美,信任是最基本的。交友之道在于应该交益友,即直、谅、多闻,也就是说,能够讲真话,能够体谅人,知识渊博的朋友,才是益友。如果是便辟、善柔、便佞,也就是说有怪癖脾气的人,个性软弱的人,专门逢迎拍马的人,就是损友。交益友,避损友,就不会发生上述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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