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说来,在邦国林立的上古时代,一个邦国只有一个政治经济中心,而一个文明古国也只有其王都可以称得上城市。《左传》庄公二十八年:“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刘熙《释名·释州国》:“国城曰都,都者国君所居,人所都会也。”王都不仅政治地位高于邑聚,而且是宗庙之所在,人口最为集中,具有城市的规模。邑只是较大的聚落,不具备城市的规模和性质。在商代,“大邦殷”是一个庞大邦国联盟中的首脑之邦,在其本土也只有一座城市中心,即商都。商都“不常厥邑”[198],前八后五,屡有迁徙。每迁新都,旧都即废。周初也是邦国联盟,周王实为共主,常称各国为“友邦”。其时周有两都,形成西土和中土两个政治中心。宗周重在宗庙先君之主,成周重在军事,但西周中晚期已开始出现组织区域性商业的萌芽[199]。邑一级的聚落,是在春秋中叶以后,随着从卿大夫专权到“陪臣执国命”局面的出现和发展,才开始逐渐上升为城市。这时的城市,除少量的具有政治中心或军事重镇的主导功能外,大多数已走上工商业城市的发展道路,比起商代和西周已有非常显著的变化和巨大的进步。
但是蜀国早期城市体系的形成,却与华北商周有较大差异。三星堆古城作为商代蜀国的都城已经比较明确,值得研究的是商代成都城市的性质。
早期成都的功能体系中,起主导作用的是工商业,是一座早期的工商业城市,与具有王都气象的三星堆古城不同。成都是古代的自由都市[200],它的聚合形成,即与工商业有关。成都古无城垣,一方面是同它大量的干栏式建筑有关,显示出早期城市居民的民族风格和文化特性。一方面与它的功能体系相适应,是它作为一座早期的工商业城市的特点所决定的。这与三星堆作为王都尤其是神权政治中心,需要建筑高大坚固的永久性城垣,恰好形成一个鲜明的功能性比较。它与中原古城一般在聚合过程中就形成设防城市故需城垣,其区别也在于功能体系的重大差异。
商代成都已开始形成为一座早期的工商业城市,拥有青铜器作坊、黄金作坊、石璧制造作坊、陶器作坊、漆器作坊等大型手工业生产基地,在专门化分工上业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由成都大量的人口所决定,必然已形成专门的市场。它的进一步发展,使它成为一座典型的工商业城市。春秋战国之际荥经、青川等地出土的漆器,就是成都制造并销售的。漆器铭刻不用古蜀文字而用中原文字,其意图显然是为了销往蜀国以外,是为了销售而生产。商代至春秋战国之际成都各遗址出土的大量卜用龟甲,据《山海经·中次九经》,产于岷山,当在成都有销售市场。可见,从商代起,成都就开始走上早期工商业城市的形成和发展道路,由此使它得以进一步发展成为中国西南的工商业中心[201]。如果再联系到商代已开辟的南方国际商路的起点在成都,而以成都为中心,分布范围广及四川盆地东部并波及盆周山地的地域内,出土不少南亚、中亚和西亚文化风格的制品来看,这一点就更加清楚了。
成都古为工商业城市,它与三星堆蜀王都城共同形成了蜀国的早期城市体系。在这个体系中,三星堆王都是首位城市,居于中心的、支配的地位,发挥着神权政治中心的功能。成都是次级城市,居于从属地位,主要发挥工商业功能。(www.xing528.com)
一般说来,城市体系的形成属于比较晚近的现象,它主要导源于工商业经济的高度发展。尤其是功能体系分区建立的城市体系,不仅为商代中原所不见,而且在世界文明初期的城市史上也是不多见的,正反映了古蜀工商业经济兴盛发达的情况。无怪乎秦大夫司马错力主秦惠文王伐蜀时说:“其国富饶,得其布帛、金、银,足给军用”[202]是以“富国强兵”而“利尽西海”[203]。而秦灭蜀后,也的确使“秦益强,富厚轻诸侯”[204]。
西周和春秋战国时代,蜀国还陆续产生了一批城市。西周时代的蜀国是两都制,郫为王都,瞿上为别都,体制与周王室的两都制略同。《华阳国志·蜀志》记载:“蜀以成都、广都、新都为三都,号名城”。此三都即是春秋战国之际蜀国的中心城市体系。在三都以外,蜀地还产生了一大批新兴城市。东周时代,杜宇故都郫城仍然是一座具有相当规模的城市。《华阳国志·蜀志》记载秦灭蜀后“城成都”的同时,还城郫:“郫城周回七里,高六丈”。如按上文所述人口密度指数估算,约有2600户,合13000口,如此规模必然是西周以来持续发展的结果。东周时期的临邛(今四川邛崃市境),是又一座新兴城市。《华阳国志·蜀志》说秦城临邛, “临邛城周回六里,高五丈”,约有2300户,合11500口,够得上一座中等级的古代城市,必然也是经长期发展形成起来的。另据《舆地纪胜》卷147记载,川西山区今芦山县有“开明王城”;《水经·江水注》载南安县(今四川乐山市)“即蜀王开明故治也”;而川北的葭萌(今四川广元市昭化),《华阳国志·蜀志》载为蜀国封疆大吏苴侯的封地。这几处地方,均当形成具有一定规模的中小城市。此外,据《史记·秦本纪》、《六国年表》,陕南重镇南郑在西周和东周中叶以前属蜀,而南郑是一座有名的古代城市。另据考古资料,位于今川西南荥经的严道古城,出土大批巴蜀墓葬,其聚合成形至晚是在春秋中晚期之际。可见,东周时代蜀国的城市网络体系一直在不断扩展,成为蜀国经济不断进步的强大推动力之一。
春秋战国时代蜀国的城市网络覆盖了整个成都平原,并辐射到盆周山区,其空间组织形态日益表现出稳定性和成熟性。在这个巨大的城市网络当中,协调与均衡发展的必要条件是功能体系分区的形成和发展。成都作为首位城市,是蜀地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成都以北的新都,起着联系川西平原北部的作用。陕南的南郑,既是北疆军事重镇,又是控扼褒斜道,出入中原, “以所多易所鲜”[205]的经济门户。成都以西的郫城,重在沟通成都平原工农业与川西北高原畜牧业的经济文化联系。成都以西的临邛城,重在沟通成都平原与川西高原的经济文化交流,《史记·货殖列传》载临邛城“民工于市,易贾”,正是对临邛城市经济功能的客观表述。可以说,郫城和临邛,充当着成都平原农业经济、城市手工业经济同川西北和川西高原畜牧业经济进行交流的媒介。而成都以南的南安,则不仅是蜀盐的供应基地,还是成都平原农业经济、城市手工业经济同南中半农半牧经济进行交流的媒介。位于川西南山地的严道古城,也不但是控制着当地丰富铜矿资源的经济战略要地,同时还是南方国际商道贸易线路的前出点[206]。由此可见,蜀国城市网络的形成及其功能体系分区的不断完善,对整个四川盆地以及周边地区的经济文化发展,起到了巨大的组织、协调和推动作用。这种格局,不仅对先秦、秦汉及整个中古时代,而且对近现代四川城市网络的继续扩大和发展,都产生了明显的影响[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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