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蜀的膏腴之地成都平原,虽说有着天然的舟楫灌溉之利,然而上古时代却经常受到岷江洪水的侵害。夏秋之季,岷山雪融,江水暴涨,奔腾的洪流一泻千里,呼啸而下,摧枯拉朽,便会吞噬成都平原的田地、村庄,危害蜀人的生命和财产。成都各考古遗址,多有被洪水冲刷、淹没留下的淤积遗存,甚至有被多次冲刷而又反复重建的遗迹。三星堆遗址也同样有着这类洪水冲刷淤积层的现象。诸多的洪水遗迹,展示出诸多的巨大灾难。然而,在洪水淤积层之上,往往又出现若干新的文化遗存,重新展示出蜀人欣欣向荣的社会生活景象。这些,又充分表现了古蜀人治服洪水,重建家园的大无畏精神和英勇气概,谱写出一曲曲气吞山河的篇章。
(一)导江为沱
大禹兴于西羌,生于石纽,地在今四川西北岷江上游。大禹因为治水而成为中国历史上千古相传的英雄。大禹治水,决江疏河。他治理长江洪水,是从江水上源岷江(古人认为岷江是长江正源)开始的。《尚书·禹贡》说:“冀州既载,壶口治梁及岐”。《伪孔传》说:“壶口在冀州,梁、岐在雍州”。梁即梁山,岐即岐山。岐山在雍州,古今无异词。唯梁山,除有雍州说而外,另有主张梁州说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即主张汉水南岸南郑东南的梁州山为古梁山,劳干先生也主张大禹治水故事与梁州系连而不切于冀州[31]。从《诗经·大雅·韩奕》所说“奕奕梁山,维禹甸之”,以及《禹贡》所说“壶口治梁及岐”来看,大禹导江,当是从岷江开始的。王象之《舆地广记》卷30说:“《禹贡》岷山在西北,俗谓之铁豹岭。禹之导江,发迹于此。”十分正确。
大禹导江,治理岷江上游洪水,主要功绩是从岷江开挖出一条人工河道,用来分引岷江洪水,这条人工河道称为“沱”。《尚书·禹贡》记载:“岷山导江,东别为沱”,说的就是这件事情。为什么称为“沱”呢?按照《尔雅》的解释,出于江又还入于江叫沱,《说文解字》则解释为“江别流也”,就是从大江分别出一条水道,这条水道又还流入大江。大禹开挖的这条人工河道,根据《汉书·地理志》和历代注疏家的意见,是指“江沱”。按照清人胡渭《禹贡锥指》以及其他诸书的看法,江沱的进水口在今都江堰南马尔墩。江沱在这里首受岷江后,东行经徐埝河故道,东注于毗河,向东直入金堂峡,汇入沱江后南行,在今泸州市还入大江。
大禹“岷山导江,东别为沱”的目的,在于解决成都平原常年遭受岷江水患的问题。四川盆地的地势,是西北高,东南低,整个盆地由西北向东南倾斜,天然水系的分布由此也多为西北东南向,加上成都平原东南边缘有龙泉山脉一道门槛,造成排水困难,所以每当岷江山洪暴发,倾泻于成都平原时,平原就会遭受水灾。大禹治理岷江洪水,就是根据地势和水系分布,尽量把分洪水道安排在平原中部偏北,方向应与天然水流交叉,采取自西往东的方向,以顺应地势和水情。这样,就便于沿程拦截暴雨径流,向东集中到沱江金堂峡这个口门泄走[32]。这种根据地势和水情而设计实施的分洪工程,即令在现代水利科学家看来,也是十分合理的。
按照古代累世相承的说法,“芒芒禹迹,画为九州”[33],大禹制服洪水以后,“更制九州”[34],今四川全境都在禹划分的“梁州”以内。《尚书·禹贡》说:“华阳黑水惟梁州。岷、嶓既艺,沱、潜既导,蔡、蒙旅平,和夷绩。其土青黎。”由于大禹治理了岷江洪水,从川西北到川西南都得到了开发整治,农业发展,水利兴旺,道路开辟,推动了社会的发展。所以,四川历代建有禹庙,铭记大禹治理洪水之功,而大禹治水的精神,也为四川人民世代景仰、继承和发扬。
(二)鳖灵治水
早在史前和夏商时代,古蜀人就同洪水作过英勇的斗争,传颂着大禹“岷山导江,东别为沱”的英雄事迹。到两周之际,为了制服岷江上游特大洪水,古蜀国又进行了大规模的治水活动,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鳖灵治水。
据史书记载,在蜀王杜宇末期,蜀地遭到特大洪水的侵袭,“若尧之洪水”,危害惨烈。杜宇面对这场灾难,束手无策,于是命令时任蜀相的鳖灵(又写作鳖令、鄨令)治水。鳖灵在岷江上游入成都平原之处,开凿了一条人工河道,即江沱,分岷江水为沱水。于是消弭水害,使“蜀得陆处”,“民得安居”。由于鳖灵治水有功,取得了广大蜀民拥戴,积聚了力量,终于推翻了无能的杜宇王朝,建立了开明王朝。此即鳖灵治水的大概始末。
历史上常常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鳖灵治水上承大禹治水而来,两者都是分引岷江洪水,以解决成都平原的水患。由于其间事迹有相似之处,因而引起不少学者的怀疑,或认为鳖灵治水之说是抄袭大禹治水的传说,或认为完全没有根据,不足凭信。其实,大禹治水与鳖灵治水,尽管都在岷江上游,但二者治水的地点却并不在一处,大禹治水的地点在今都江堰南马尔墩,而鳖灵治水的地点在今都江堰宝瓶口。
关于鳖灵治水的具体地点,古书记载颇不一致,主要有三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是“巫山说”,认为鳖灵治水之地在四川盆地东部的巫山。来敏《本蜀论》[35]这样写道:
时巫山峡而蜀水不流,帝(按:指望帝杜宇)使令(按:指鳖灵)凿巫峡通水,蜀得陆处。
应劭《风俗通义》也有相同的记载:
帝使鳖令凿巫山,然后蜀得陆处。
阚骃《十三州志》、王象之《舆地纪胜》,还有其他一些舆地之书,也主张这种看法。
第二种说法是“玉山说”。扬雄《蜀王本纪》这样写道:
时玉山出水,若尧之洪水,望帝不能治,使鳖灵决玉山,民得安处。
第三种说法是“玉垒山说”。常璩《华阳国志·蜀志》这样写道:
会有水灾,其相开明决玉垒山以除水害。
以上三说中,凿巫峡之说显系附会不可信。三峡形成于地质年代学上的第三纪初,至今已有数千万年之久,而且也绝非人工所能开凿。所以此说仅为神其本事而已,没有丝毫真实性。
玉山,见于《山海经·中次九经》,这座山在今巫山县以东,长江北岸[36]。玉山远处成都平原之东,其海拔高度也大大低于成都平原。倘若玉山出水,泛滥成灾,是无论如何也威胁不到成都平原安全的。但四川盆地东部以至三峡之地曾为蜀壤, “蜀王据有巴蜀之地”[37],若是玉山泛洪,对当地形成大的威胁,以致蜀王派遣鳖灵前往整治,清壅除塞,消除水患,也是可能的。(www.xing528.com)
玉垒山,《汉书·地理志》“绵虒县”下原注云:“玉垒山,湔水所出,东南至江阳入江。”《说文》“湔”字下云:“湔水,出蜀郡绵虒玉垒山,东南入江。”湔水为今白沙河,玉垒山即湔水发源地以北的九顶山。九顶山逶迤而南,直趋都江堰城西北,亦谓之玉垒山[38],此即湔山。历史上岷江上游泛洪,就是从这里直奔成都平原的。而首当其冲者,便是杜宇之都郫。杜宇命鳖灵治水,正在此处。今都江堰宝瓶口,即是鳖灵决玉垒山之处,目的在于分引岷江之洪水入沱江。这也就是《水经·江水注》所说“开明之所凿也,郭景纯所谓玉垒作东别之标者也”的由来。前述人工江沱,即与此分洪工程有关。由此看来,开明氏所凿的玉垒山,就是鳖灵治水之处,即今都江堰市玉垒山。
从考古资料看,开明氏迁都成都后,还对流江进行过整治,在成都进行了水利工程建设。成都方池街发现数条人工砌筑的卵石埂,大概就是某个水利工程的一部分。成都方池街一带是先秦蜀都的城市中心之一,这个卵石埂,应当就是城市防水设施或排水设施,或防洪与排水相结合的设施。这处石埂的年代为东周,约当开明王都移治成都之时。足见开明王迁都成都后,对城市的水利工程建设是做了相当努力的。
有学者认为鳖灵治水只是一些较小的整治,未决玉垒山。但几乎所有关于杜宇鳖灵之际王朝代兴的文献记载中,均以杜宇失政于治水,鳖灵夺权于治水。假如这治水不是一个标新立异的大工程,那么杜宇何以失国呢?而不论地理位置、工程量还是历代蜀王所从未采用过的新鲜工程技术(此指凿山泄洪,开挖人工河道引水),都与文献所记和宝瓶口本身的基本情况相合。可见,鳖灵决玉垒山以除水害,应是确有其事的。也正因鳖灵凿通宝瓶口并分引岷水入沱,保证了成都平原蜀人的生命财产安全,使“民得安居”,“蜀得陆处”,才能够赢得广大蜀人的拥戴,从而一举夺取杜宇王政,立为蜀王。
鳖灵治水,为战国末叶李冰在蜀治水,壅江作堋(堰),引水以溉田,分洪以减灾,“穿二江成都之中”[39],提供了先例和经验,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相传鳖灵还开凿了金堂峡[40]。但金堂峡是自然峡口,非人力斧凿而成。不过这一传说却也反映了鳖灵在成都平原治水的斑斑史迹。
(三)水利工程技术
古蜀人在长期治水实践中,积累了许多经验,形成了许多宝贵的、行之有效的水利工程技术。综合文献和考古资料看,这些工程技术主要有杩槎、竹络笼石、竹编拦沙筐、木桩工程和砌筑卵石工程等等。其中有的优秀技术经验还北传中原,而多数经验则一直为蜀人世代相袭,流传至今,表现出极大的生命力。
古蜀人最便利的治水技术是制作杩槎。杩槎,是用三根木料,成三角形直立水中,槎腰间,中镇以石。成排直立的杩槎,可以形成坚固的水利工程,起到固堤、截流等作用。此法自古即有,今仍习见于川西北高原。
竹络笼石技术也是古蜀人的传统水利技术。据群书所记,竹络笼石是破竹为笼,立于水中,再装填卵石。如此层层累叠,其间系以木桩,即可用以截流壅水、笼口筑坝等。这种方法,就地取材,技术简易,汉代以后还传到中原和海滨地区,用以治理黄河水患和海塘[41]。
竹编拦沙筐类似于竹络,所以不同者,竹筐用以装沙,编织得很细密。成都指挥街的周代遗址春秋文化层内发现1只竹编拦沙筐,筐无底,残高0.6米,现存长度1.52米,平编,纬篾用竹,经篾竹、木皆用[42]。该遗址位于河沿,证实这只竹编拦沙筐是作为装沙防水之用的。
成都市指挥街遗址第5A层还发现一排木桩,共6根,柱桩1~5排列在一条直线上,基本呈正东西走向。柱间距为0.72~1.06米不等。柱桩6紧靠柱桩5之南,与其他柱桩成145°夹角。柱桩均已残,现残高0.16~0.67米不等,直径0.07~0.1米不等。柱桩下部成尖形,从遗痕观察,是受重力后插在沙砾层表面或插入沙砾中的。这项工程可能与防水有关。木桩与沙筐是否有组合关系,尚待深入研究。
图5-2 成都市指挥街遗址第5A层发现的木桩
砌筑卵石工程的实例,发现于成都方池街遗址第4文化层(约属东周时期)。这处卵石建筑是由三条大的成规律分布的石埂组成,形状呈工字形。西埂方向北西37°,长约39米,宽1~2米,北高南低,斜度5米;其南端与中埂相遇,交角32°,南北两端均未到头。中埂长约26米,宽3米,方向北偏西5°,由3条紧挤的小埂组成,其南与西埂相交,北与东埂相接。东埂北西23°,自西而东由5条小埂组成,与中埂相连处高高隆起,堆积厚实,总宽约4米。这处石埂,据研究,大概是倒人字形滚水、支水埂[43]。它的发现,为古蜀人防水、治水技术工程,提供了实物研究证据,也为古蜀城市的水利建设设施提供了可靠的研究依据。
总而言之,古蜀人的各项水利工程技术,对于蜀人的生产和生活起到了巨大的保障作用。秦灭蜀后,秦国蜀守李冰之所以能够成功地修筑起举世闻名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就是充分地吸取了蜀人的治水经验并加以发展创新的。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没有古蜀人千百年来积累起来的丰富治水经验和水利工程技术,便没有李冰时期的都江堰。
由于水利的大规模兴建,古蜀国的农业生产得到了大幅度发展。《战国策·楚策一》记载纵横家张仪说:
秦西有巴蜀,方船积粟,起于汶山,循江而下,至郢三千余里。舫船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粮,下水而浮……
足见蜀地产粮之多。《华阳国志·蜀志》记载:
(公元前308年)司马错率巴蜀众十万,大舶船万艘,米六百万斛,浮江伐楚。
这一年,距离秦灭蜀(公元前316年)仅8年。8年之间,由于战事紧迫,秦在故蜀国之地还来不及开展农业水利建设,却能迅速征集到六百万斛大米(一斛等于十斗,一斗等于十升),完全是因蜀本身之富饶。这也足以说明,战国时代的蜀,确实是中国著名的粮食丰产区。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