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信之：两宋将门郭氏的知兵之道

两宋期间，德顺陇干奇迹般地出现过两个显赫无比的将门之家：即以吴玠为首的吴家军军事集团和以郭成为始的郭氏家族。有宋一代，郭氏家族名声稍逊于吴氏，但出现时间却早于吴氏昆仲。史载，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郭门始兴祖郭成就以“讨河州路白城叛羌有功”，省西头供奉官。比吴玠“政和中，夏人犯边，以功补进义副尉”要早三四十年。北宋末南宋初，郭成之子郭浩为泾原路兵马钤辖，而吴玠为泾原路第十二副将，是郭浩部下。后数年，吴玠因保和尚原功而建节，其权威始后来居上。

南宋文人王之望的《汉滨集》有一篇《故客省使、雄州防御使、泾原路兵马钤辖兼第十一将郭公行状》，记录郭成事迹较宋史为细，其人物品貌等方面，稗史总胜于正史。郭成字信之，先祖居仪州之华亭（今平凉华亭县），后迁至德顺军中安堡（今水洛城）。他初应募为弓箭手，再因军功由低级军官累迁至“泾源第十将”。《行状》说他“资貌丰伟，襟度坦然，疏财好施，喜宾客，抚养孤穷，甚有恩惠。守边城二十年，廪稍随手尽，衣食粗给”；“为将甚得士心，所至畏爱”。卒后徽宗赵佶下诏立庙，地方为其建祠祀祷。郭成苦心营边，威震西鄙，以至他的对手也坦言“郭某最知兵”，“其余不足图也”。

公元1098年十月，西夏的实际统治者梁太后挟持儿子夏崇宗李乾顺率领大军，空国来争宋代新筑城堡平夏城。学者考证，平夏城位于固原市西北约38公里黄铎堡村，知渭州章楶（jié）为“据形势以逼夏”，于1097年突击二十二天修成。由于平夏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元帅章征求部属意见：“新边控扼贼冲，将宜得人，谁可付者？”诸将皆曰“非郭君不可”，章楶遂奏为第十一将，驻平夏。郭成不负所托，严密防守，对夏人构成极大威胁，以至夏人惊叹“夺我饭碗”，埋怨朝廷权贵说“唱歌作乐，田地都被汉家占却”。于是引发了一场激烈的平夏城争夺大战。

王之望的《郭成行状》记述了战斗的全过程，情节动人——

来势汹汹的西夏大军兵临平夏城下，部署了他们认为最勇悍的两名酋领担当围城主力：六路统军威明阿密负责主攻平夏城，西寿监军默拉都克布则专门拦截宋军的增援部队。在历时十三天的围城之役中，夏人“穴地道，烟堑激火，起楼车冲輣，以临城中，迭进番休，矢石如雨，昼夜不息”，战况空前激烈。面对强敌，郭成处变不惊，“沛然若平时，随机应变，方略不穷”，粉碎了敌方连番进攻。当平夏城处于危急存亡之际，郭成的义弟、泾原路的军官郭祖德建议不计任何代价，去解平夏城之围。为推卸见危不救的责任，诸将表示同意，惟将领种朴力排众议，说：“郭公在，城何忧？”事实证明了种朴确有先见之明——郭成和他所带的四五千名士兵，造成西夏军大量伤亡。随着寒潮降临，党项的楼车遭到强风摧毁。加上口粮不继，军中陷于恐慌和无序状态。不可一世的梁太后恚（huì）恨不已，“剺（lí）面流血，一夕遁去”，平夏保卫战以全胜宣告结束。

西夏军撤退不久，章楶下令第十一将郭成和十二将折可适带领本部兵和增派的骑兵快速追袭残敌。二人将部队分成六个纵队，直捣夏兵巢穴。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大军掩至锡斡井，西夏酋长正在毡帐中聚会痛饮，毫无警惕。宋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即帐中擒获阿密、都克布及其家属、伪公主、夫人、首领等，俘馘（guó）三千余人，获牛马羊以十万计，振旅还平夏”。捷至，哲宗大悦，降诏奖谕，赏赐特厚。大帅章楶奇公功，思有以慰其意，移知德顺军，使昼锦还乡，光宗耀祖。

宋徽宗崇宁元年（1102）春三月，郭成命诸将合力筑绥戎、怀戎二堡，而命公独以本将兵城合流平。会天大雪，督工不息，暴露得疾，归，四月一日卒于平夏城，享年五十有六。上悼惜之，命赐银绢，安抚遗属。六月，葬于中安堡祖茔之侧。

郭成为人，本文前段已略有提及，这里需赘一笔的是郭成不计名利、推功于人的趣闻。在那场追袭战大获全胜，主帅章楶论功之时，郭成推让再三：“此折防御之功也。”而折可适却说：“我与郭君异道而出，郭君实获二酋，某何力之有？”其情其状让章帅嗟叹不已，曰：“诸将惟务争功，二君乃尔相推邪？”并屡屡夸示于众：“郭君度量，不愧古人。”就这样，郭成以身作则，为日后郭氏的兴起开了个好头。

郭成子男三人：溱、浩、涓（《宋史·勾涛传》作“沔”）。溱早亡，沔任武职。仲子郭浩是其中的佼佼者，为南宋早期著名的“蜀中三大将”之一，《宋史》有传。

郭浩字充道，生于德顺军陇干城（今甘肃静宁），以父荫三班奉职。累迁泾原路兵马钤辖、知泾州、权主管鄜延路经略安抚司公事。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张浚宣抚川陕，以郭浩为秦凤路提点刑狱，权经略使、知秦州。富平之战后，郭浩收余兵入蜀口，在和尚原、饶风关、仙人关三战中，与吴玠等诸将通力合作，大败金军，以功迁彰武军承宣使、利州路经略安抚使，知利州。绍兴六年（1136），郭浩徙知金州兼永兴军路经略使。九年（1139），吴玠病死，文臣胡世将主政川陕宣抚司，川陕大军分别由吴璘、杨政、郭浩统领。吴璘任右护军都统制，杨政任川陕宣抚司都统制，郭浩任枢密院都统制。十四年（1144），召见，拜检校少保；还镇，赐以御府金器、绣鞍，仍官一子文资，赐田五十顷，浩辞曰：“臣父子起身行阵，不敢忘本，愿还文资。”帝嘉其意，别与一子阁职。是岁，分利州为东西两路，以浩为金、房、开、达州经略安抚使兼知金州、枢密院都统制，屯金州，仍建帅府。十五年（1145）卒，年五十九。赠检校少师，谥恭毅。淳熙元年，赐立庙金州。

郭浩死后三十年，即孝宗淳熙初年（1174），郭浩的儿子开始操执兵柄，崭露头角，郭氏势力遂又兴起于东南。

郭浩三子：郭棣、郭杲、郭果。郭棣曾任镇江都统，后升任殿前副都指挥使。淳熙末，郭棣“奉祠里居”，回到金州故里，走马放鹰，消磨时光，于光宗绍熙四年（1193）六月病卒。棣弟郭杲接任兄职，任殿前副都指挥使。宁宗登极后，郭杲以拥戴功，先后除武康军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太尉。庆元三年（1197），郭杲出任镇江都统。六年（1201）初，兴州都统张诏死，宋廷于是以“郭杲代之”，死于任上。郭果在兄弟三人中发迹最晚。开禧元年（1205）秋冬之际，授右卫郎将、管干殿前司职事。三年（1207）四月二日，“以臣僚言其昏庸贪渎、专务私营”，郭果受到罢职等处分。

郭浩诸孙，名倪、倬、僎。郭倪、郭僎均系郭棣之子，郭倓（tán）为郭果之子。

郭倪，字季端。嘉泰元年（1201）初，其叔郭杲病亡，宋廷“于是以太尉吴曦代为帅，而以杲侄倪领殿岩”（殿前都虞候），旋升殿前副都指挥使、淮东安抚使。开禧北伐时，被授予江东方面之责。郭倪之弟郭倬、郭僎，史载甚略。郭倬开禧二年前任建康都统，北伐前夕调任池州都统。在此之前，他还曾任嘉泰四年（1204）贺金国生辰国信副使（正使为刘甲），出使金国。北伐前夕出使金国，目的极明白不过了，无非是侦察金国的战争准备，搜集军事情报。至于其弟郭僎，目前仅知他在开禧北伐时任镇江前军同统制。

郭浩子孙的履历，由于史料缺乏，仅得其大概。与郭倪交往甚密的大诗人刘过曾作有《谒郭马帅》一诗，中有“千金买骏马，百金市娥眉……郭侯山西英，而有熊豹姿……兄弟各三衙，父子步武随……”可以看到南宋以来郭氏家族第三代的赫赫权势。它起于建炎，迄于开禧，历南宋高、孝、光，宁宗四朝，与吴玠家族的政治历史一样长。尽管它在南宋前期，权势不如吴氏家族，但后来居上，在南宋中期超过吴氏家族。然而此时被朝廷倚为方面之重的郭氏军事集团，早已蜕去了先人清廉自守的优良品德，销尽了舍生忘死的丈夫气概，身为将帅，以权谋私；纵曳用兵，草率从事；小有失利，即脱身以遁。南宋岳珂的《桯史》，揭露了殿帅郭杲利用检阅军旅之机，摆“花架子”，迎合上意的丑行——

寿皇（宋孝宗赵昚）锐意亲征，大阅禁旅，军容肃整。郭杲为殿帅从驾，都人喜见一时之盛。诗人刘过赋一词与郭云：(www.xing528.com)

玉带猩袍，遥望翠华，马去似龙。

拥千官鳞集，貂蝉争出，

貔貅不断，万骑云从。

细柳营开，团花袍窄，

人指汾阳郭令公。

山西将，算韬钤有种，五世元戎。

旌旗蔽满寒空。鱼阵整，从容虎帐中。

想刀明似雪，纵横按矟（shuò），

箭飞如雨，霹震鸣弓。

威撼边城，气吞漠北，

惨淡麈沙吹落日。

中兴事，看君王神武，驾驭英雄。

事毕，郭杲打给刘过数十万钱，作为酬劳。

《桯史》另一则记载：郭倪位殿岩，贫客日盛，相与怂恿，直以为卧龙复出。酒后辄咏“三顾频烦、两朝开济”之句，屏风四面皆书此二句，遂逢当皆轴意，兴六月之师。陈章俊为随军漕，先行宴之，酌酒曰：“木牛流马，则以烦公。”众咸笑之。倬既溃于符离，僎又败于仪真，自度不能复振，对客泣数行下。时彭法传师适在座，语人曰：“此带汁褚葛也。”宋宁宗把兴国的希望寄托在如此腐败无能的纨绔身上，可以说一开始就注定了开禧北伐失败的命运。就这样，郭氏弟兄兵败淮西，他们的亲家吴曦反叛西蜀，郭吴两家后代，丢光了祖宗脸面，沦落为历史罪人，郭氏军事集团的主要成员先后都受到制裁——郭倬被斩于京口；郭倪、郭僎被劾，戴罪发落；郭果郭倓父子亦受到惩处。郭氏军事集团遂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