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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学本位:钱穆论中国传统文化的七要素

时间:2023-09-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钱穆首先肯定了科学的极大价值,认为科学是文化的重要部门,但强调科学仅是文化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钱穆所指的政治是广义的种种人群组合形式及其手段,包括法律、制度、习惯、风俗等,大体等同于文化第二阶层,面对的是人世界。

儒学本位:钱穆论中国传统文化的七要素

钱穆认为文化是由大群人生的多个方面各个部门构成的,随着人类文化的发展,文化内在的方面和部门就越宽广、越复杂,大体上可以划分为经济科学政治艺术文学宗教道德、七个方面和部门,称为“文化七要素”。它们在文化的体系中各自都有其地位、功能和价值。

第一,经济:批驳经济万能论。

经济是人生的物质生活,属于文化第一阶层,是整个文化的基础。经济的特点是有限性和消极性。人类不会因为经济的提升,使人生的意义同等程度地提升,相反,经济水平越提高,经济对全部文化的贡献越来越有限。钱穆举例说,吃饭和穿衣,对人生去除饥饿和寒冷影响很大,但是在吃饱和穿暖之后,继续抬高吃饭和穿衣的标准,意义增长就有限了。我们在电灯下看书,并不比在油灯下看书理解文字更深刻。而物质经济的发达,仅是一种进步,但不能说明人生的价值。经济引发的人际冲突、群体战争,以及对人生的压迫,也不可忽视。钱穆着重注意的是经济对人生价值影响的深度,反对经济万能论,但忽略了经济对大群人生影响的广度,以及对文化其他部门的影响。

第二,科学:批驳科学万能论、科学标准论。

钱穆从两个方面分析了科学在人类文化中的地位与价值:一是科学与人生的关系,人生应不应该由科学来决定?二是科学与文化的关系,科学能不能成为衡量全部人类文化价值与意义的尺度、标准?钱穆首先肯定了科学的极大价值,认为科学是文化的重要部门,但强调科学仅是文化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首先,科学与人生的关系,人生应不应该由科学来决定?钱穆认为科学的性质属于实际应用方面,属于人生外层,最大贡献集中在促进物质经济生活的范围,其消极作用也不容忽视。“科学发明,仅出于人类理智,而理智亦只是人类心灵功能之一种。人类全部心灵,决不能单用理智一项来包括。”[38]科学家发现的规律、真理属于客观类型的真理,多在人生的外围。万有引力的存在不依赖于人类的存在,外在于人生意志,所以科学多半属于自然真理,不属于人生真理。科学真理多半是形式性的、静态的,人不是机器人,人生是变动不居的,人生的价值选择才是人生内容本身。科学解答的是可能与不可能、必然与不必然,不管应当与不应当。科学与理智倒是人生的附属品。因此,科学只能辅助人生,方便人生,人生不能由科学决定。

其次,科学与文化的关系,科学能不能成为衡量全部人类文化价值与意义的尺度、标准?钱穆进而从自然科学人文科学的内部分科角度,分析了各门学科的特性与方法。数学是抽象的、形式的、数量的、静定的、不变的,方法是推概;物理化学,不同于纯抽象、纯形式的学科,它们有具体内容,对象是具体的事物,方法是综括;气象地质又比物理和化学的变化性更强,所以同数学的方法相比,这些学科综括方法受一定限制,推概方法也受限制;生物学的对象加进了生命,有了变易;人类学的对象不仅有生命,还有心灵,心灵的差异与变化更加复杂,不能用单个案例来推概一切。

钱穆指出:“人事万异,只能多用综括,少用推概。经济学的推概性比较高,政治学的推概性比较低。历史文化学,则站在人文科学中之最高点,更宜多用综括,少用推概。”[39]他认为,人类的知识,从自然科学到人文科学,数学是一个极端,历史、文化学在另一个极端,从推概到综括,适用程度不同。近代西方自然科学突飞猛进,一些人以为可以把自然科学的方法与观念运用于人文科学,这就导致了社会进化论中一些有争议观点的产生,难道弱小民族就理应被消灭、淘汰?西方的心理学,开始多半是物理心理学,再进展到生物心理学,而后又进展到生理心理学,很少涉及人文心理学或文化心理学,如此看待历史文化难免就要出毛病。马克思以经济学观点推概西方社会,以阶级斗争推概西方历史,一旦唯物史观把人类社会五大形态推概成人类普遍形态,用来解释中国历史,这一推概的方法就要遭受挫败,人文科学应当多用综括的方法。

科学究竟能不能成为衡量全部人类文化价值与意义的尺度、标准?钱穆给出了答案:“西方人又常有一偏见,他们常说‘智识[40]即是权力’。但我们先该知道,权力也不就是人生。人生所需要既不单是权力,权力也不能解决全部的人生问题。我们若单认权力为文化价值之标帜,势必比单认为经济财富为文化价值的标帜者更偏差。如是若单认科学智识足以增进人类的权力,而用来作为衡量全部人类文化体系之意义与价值之尺度,其必然的偏差也可想见。”[41]

由此可见,钱穆对科学万能论、科学标准论的批驳是非常坚实而有力的。面对用新工业和新科学武装起来的西方文化,当时大部分的中国人倾向于认同科学万能论和科学标准论,并由此得出西方文化全面优于中国文化的结论。

第三,政治:向物下倾与向心上倾。(www.xing528.com)

钱穆所指的政治是广义的种种人群组合形式及其手段,包括法律、制度、习惯、风俗等,大体等同于文化第二阶层,面对的是人世界。他认为有两种倾向的政治:一是向物质经济倾斜,向下朝着文化第一阶层设计;二是向心灵精神倾斜,向上朝着文化第三阶层设计。向物下倾的政治,接受经济领导,以经济为中心;向心上倾的政治,接受心灵、精神的领导,以道德或宗教为中心。他以此为标准,具体考察人类历史上的政治。

西方政治有三种历史形态。第一是古希腊型的市府政治,最根本精神是个人的自由平等,由多数人决定政治,这些个人是从现实的经济意向出发,因而古希腊的市府政治是向物下倾的政治。第二是罗马的帝国政治,根本精神在权力的征服和组织,而权力又是由经济诉求的个人组建团体而发展出来的,古罗马帝国核心还是罗马城的市府政治,之后加上了一番向外侵略,所以古罗马帝国政治还是为现实经济做打算。第三是中世纪的宗教政治,最开始宗教与政治是分开的,上帝与恺撒各管各的,古罗马帝国崩溃之后,基督教教会取得势力,用基督教领导政治,向心上倾。现代西方是民主政治,政教分离,宗教精神衰落,不免迁就物质经济,向文化第一阶层下倾。

关于中国政治,钱穆说:“最先便想把第三阶层来领导第二阶层,再由第二阶层来支配第一阶层的,它的政治理想也是上倾的。只其领导中心在道德不在宗教。”[42]钱穆认为,由道德来领导政治具有独特的优势。首先,与宗教政治相比,道德是现世的,宗教是出世的;道德的领导是直接的,宗教的领导是间接的。其次,与民主政治相比,道德的根本精神是人类普遍的心灵与性情,不是现实的物质经济,道德是以个人真实的心灵与性情为出发点,又必然综括了多数人的心情与意见,以民族大群的团结为终极趋向,所以道德能从个人贯彻到天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以贯之,最恰当地融合了文化三阶层,体现了文化三阶层应有的秩序。在钱穆看来:“人类文化,应该由道德来领导政治,再由政治来支配经济,必使经济与政治皆备有道德性。而此种道德,根本上亦与宗教相通,因宗教亦必须从人类心情中之道德上生发。惟宗教偏重在出世客观,遂与道德之内在主观分歧。”[43]古希腊有民族,没有国家;古罗马有国家,没有融合的民族。西方到了近代,还没有走上理想的民族国家之道,四分五裂,支离破碎,依然是古希腊市府政治与古罗马帝国政治的拼凑。而中国由道德领导的政治,早早形成了融合的民族,形成大一统的国家,使中国文化得以长期绵延,并不断扩大,取得了西方国家所无法取得业绩,成为世界瞩目的文明古国

第四,艺术、文学、宗教与道德:心灵的内外交融。

艺术、文学、宗教与道德,属于文化的第三阶层,是精神人生,共同特性是心灵的内外交融,凝成一体。

首先,艺术。艺术与科学都涉及物,与外在化有关。同科学的理智性相比,艺术的特性是趣味性,趣味是将物生命化心灵化,重在欣赏,科学的理智是将物拆碎、改变原形,重在分析。艺术的结果是将人的生命与心灵融释、混化,外部世界也灵性化,最终人与外部世界融为一体。艺术在人生中是最先起、最亲切的,婴孩初生不懂数学与物理,但懂哭笑,稍大则爱唱爱跳,全是最自然情感的艺术色彩展示。物质人生也掺进了艺术人生,按照人的心性艺术化显现,科学的最高境界才是理智被纯净到了趣味化。

其次,文学。文学与艺术非常接近,是心灵的情与趣两方面紧密结合在一起,但文学与艺术的特性和对象,以及它们同人生的关系,还是稍有小分别。同艺术的趣味性相比,文学的特性偏于情感化。艺术的对象是物,以物象为主,艺术在于将人生投向非我的物世界,“忘我于物”;文学的对象是人,以人生为主,文学将人生投向我同类的人世界,“忘我于人”。在同人生的关系上,文学比艺术更接近于人生,人生需要文学,胜过于需要艺术,所以画中人不如剧中人,剧中人不如真人。艺术对于欣赏者无所求,仅求于物中有所寄托,也就无所苦与乐;文学不仅有所寄托,诉诸情感以求读者观众的呼应,必有真挚的苦与乐。但钱穆同时又提出中国的文学早已艺术化,两者相通,所同胜于所异。科学的物质在外,与人对立;艺术是物我相融合,不见对立;文学是人我相处合成大群,矛盾而求和谐。科学人生和物质人生过于阴沉、暗淡、呆板、冷酷,必定需要有文学和艺术调剂人生,使人生心灵的情感和趣味得以抒发,个性得以展示。

再次,宗教。钱穆说:“人到无可奈何时,才感到需要信天、信宗教。宗教是一件变相的艺术,变相的文学。人穷则返本。苦痛临头,才懂得要皈依与信仰。”[44]宗教的发生,同人的处境有关,宗教寻求的上帝虽然是向外宇宙中设立的,但本质上是源于人内在的心性,是一种心性要求,被“发明”的上帝正是人类内心中所要求的一位最高大的亲人。正因为宗教同人的心性相关,神灵与心灵相通,所以宗教与艺术、文学更接近,与科学更远。宗教的仪式都成为艺术,宗教的文献和传说成为文学。可是宗教的论据经不起科学理智的拷问,在自然天空中寻不见上帝的踪影。“今天科学发达,想象中的上帝太远、太渺茫、太无把捉了。亲手制的工具则就近可靠。背离了上帝,来寻工具,仰仗工具,认为人生可凭工具得救。然而工具乃由人类理智所制造,终于救不了人生,此又是人生一大悲剧。”[45]可见宗教在人类文化的地位和意义,必然会趋于淡化。

最后,道德。与道德最接近的是宗教,都有一番信念,但道德与宗教的信念之来源、归宿都不一样。道德是人对内在心性的信念,道德的信念是源于天赋自我的性情省思,特性是自足自信,不求于外,无我而得我,但又要求于现世中实践。文学不是自足自信的,是求别人有所发现,以期别人来完成某种自我。宗教的信念依托于外在的上帝,要向外乞灵,人生安放在外面。就基督教而言,创世纪耶稣复活、末日审判等都是宗教内容,唯有耶稣的十字架精神才是属于人生道德的东西。

总之,钱穆将文化划分为三个阶层和七个要素,阶层与要素是文化之具体而微的两方面,两者之间是一致的。正如钱穆自己所说的那样:“经济生活,只是整个文化生活最低的基层,若没有相当的经济生活作基础,一切文化生活无从发展。但经济生活到底只是经济生活而已,若过分在经济生活上发展了,反而要妨害到其他文化前途。我们不妨说,经济生活是消极的,没有相当满足是绝对不成的,但有了相当满足即该就此而止。其他文化生活如文学、艺术之类,则是积极的,没有了初若不打紧,但这一类的生活,可以无限发展,没有限度的。”[46]就整体而言,钱穆抬高了道德和政治生活,看轻了物质经济及其实践的应有地位,忽视了人类生活的社会实践本质,将道德精神视为更实在的方面。我们看待文化应当将社会实践与道德精神辩证地结合起来,不该过分看重一个。世界各民族的文化,正是由于在文化阶层和七要素中有所偏重,才有各种文化类型的差异。过分偏向的民族文化必然面临困境,不得不进行文化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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