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初,楚伍参与蔡大师子朝友,其子伍举与声子相善也。伍举娶于王子牟。王子牟为申公而亡,楚人曰:“伍举实送之。”伍举奔郑,将遂奔晋。声子将如晋,遇之于郑郊,班荆相与食,而言复故。声子曰:“子行也,吾必复子。”
及宋向戌将平晋、楚,声子通使于晋,还如楚。令尹子木与之语,问晋故焉,且曰:“晋大夫与楚孰贤?”对曰:“晋卿不如楚,其大夫则贤,皆卿材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虽楚有材,晋实用之。”子木曰:“夫独无族姻乎?”对曰:“虽有,而用楚材实多。归生闻之:‘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与其失善,宁其利淫。无善人,则国从之。《诗》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无善人之谓也。故《夏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惧失善也。《商颂》有之曰:‘不僭不滥,不敢怠皇。命于下国,封建厥福。’此汤所以获天福也。古之治民者,劝赏而畏刑,恤民不倦。赏以春夏,刑以秋冬。是以将赏,为之加膳,加膳则饫赐,此以知其劝赏也。将刑,为之不举,不举则彻乐,此以知其畏刑也。夙兴夜寐,朝夕临政,此以知其恤民也。三者,礼之大节也。有礼无败。今楚多淫刑,其大夫逃死于四方,而为之谋主,以害楚国,不可救疗,所谓不能也。子仪之乱,析公奔晋,晋人置诸戎车之殿,以为谋主。绕角之役,晋将遁矣,析公曰:‘楚师轻窕,易震荡也。若多鼓钧声,以夜军之,楚师必遁。’晋人从之,楚师宵溃。晋遂侵蔡,袭沈,获其君,败申、息之师于桑隧,获申丽而还。郑于是不敢南面。楚失华夏,则析公之为也。雍子之父兄谮雍子,君与大夫不善是也,雍子奔晋,晋人与之鄐,以为谋主。彭城之役,晋、楚遇于靡角之谷。晋将遁矣,雍子发命于军曰:‘归老幼,反孤疾,二人役,归一人。简兵蒐乘,秣马蓐食,师陈焚次,明日将战。’行归者,而逸楚囚。楚师宵溃,晋降彭城而归诸宋,以鱼石归。楚失东夷,子辛死之,则雍子之为也。子反与子灵争夏姬,而雍害其事,子灵奔晋,晋人与之邢,以为谋主,扞御北狄,通吴于晋,教吴叛楚,教之乘车、射御、驱侵,使其子狐庸为吴行人焉。吴于是伐巢、取驾[1]、克棘[2]、入州来[3],楚罢于奔命,至今为患,则子灵之为也。若敖之乱,伯贲之子贲皇奔晋,晋人与之苗[4],以为谋主。鄢陵之役,楚晨压晋军而陈。晋将遁矣,苗贲皇曰:‘楚师之良在其中军王族而已,若塞井夷灶,成陈以当之,栾、范易行以诱之,中行、二郤必克二穆,吾乃四萃于其王族,必大败之。’晋人从之,楚师大败,王夷师熸,子反死之。郑叛,吴兴,楚失诸侯,则苗贲皇之为也。”子木曰:“是皆然矣。”声子曰:“今又有甚于此。椒举娶于申公子牟,子牟得戾而亡,君大夫谓椒举,‘女实遣之’。惧而奔郑,引领南望,曰:‘庶几赦余’,亦弗图也。今在晋矣。晋人将与之县,以比叔向。彼若谋害楚国,岂不为患?”子木惧,言诸王,益其禄爵而复之。声子使椒鸣逆之。
【译文】
当初,楚国的伍参和蔡国的太师子朝友好,他的儿子伍举和声子也互相友好。伍举娶了王子牟的女儿。王子牟任申公时获罪逃亡,楚国人说:“伍举确实护送了他。”伍举逃亡到郑国,准备再逃往晋国。声子打算去晋国,在郑国郊外与伍举相遇,坐在草地上一起吃东西,并谈到回楚国的事。声子说:“你走吧,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回去。”
等到宋国的向戌准备调解晋国和楚国的关系时,声子出使晋国。回到楚国,令尹子木和他谈话,询问晋国的事,并说:“晋国的大夫和楚国的大夫比谁更贤明?”声子回答说:“晋国的卿不如楚国的卿,晋国的大夫是贤明的,都是当卿的人才。就如杞木、梓木、皮革,都是从楚国运去的,虽然楚国有人才,却被晋国所用。”子木说:“他们没有同宗和亲戚吗?”声子回答说:“虽然有,但更多的是使用楚国的人才。归生听说:‘善于治理国家的人,赏赐不过分,而刑罚不滥用。’赏赐过分,就怕奖励了坏人;刑罚滥用,就怕牵连好人。如果不幸而出现过分,宁可多赏,不要滥罚。与其失掉好人,宁可利于坏人。没有好人,国家就跟着受害。《诗》说:‘良臣贤士都跑光了,国家就遭受灾害。’说的就是国家没有好人的情况。所以《夏书》说:‘与其杀害无辜,宁可对罪人失于刑罚。’这就是怕失去好人。《商颂》有这样的话说:‘不过分不滥用,不敢懈怠偷闲。向下国发布命令,大力培植其福。’这就是汤之所以获得上天赐福的原因。古代治理百姓的人,乐于赏赐而怕用刑罚,为百姓操心而不知疲倦。在春季、夏季行赏,在秋季、冬季行刑。因此,在将要行赏的时候就增加膳食,加膳以后可以把剩余的食品赐给下面,从而让人知道他乐于赏赐。将要行刑的时候就减少膳食,减了膳食就撤去音乐,由此而知他怕用刑罚。早起晚睡,早晚都亲临办理国事,由此而知他在为百姓操心。这三件事,是礼仪的关键。讲求礼仪就不会失败。现在楚国滥用刑罚,楚国的大夫四处逃命,并且成为所去国家的谋士,来危害楚国,以至于不可救药了,这就是楚国不能用其才的情况。子仪之乱,析公逃亡到晋国,晋国人把他安置在晋侯战车的后面,让他作为主要谋士。绕角那次战役,晋军将要逃跑了,析公说:‘楚军轻佻,容易被威慑震住。如果同时敲打许多鼓发出大声,在夜里全军进攻,楚军必定溃逃。’晋国人采纳了他的意见,楚军果然当夜溃败。晋国于是侵袭蔡国,袭击沈国,俘虏了沈国的国君,在桑隧打败申国和息国军队,俘虏了申丽而回国。郑国这时再不敢服从他南面的楚国。楚国丧失了中原,这都是析公造成的。雍子的父亲和哥哥诬陷雍子,国君和大夫不能辩明是非曲直,雍子只好逃亡到晋国,晋国人将鄐地给了他,并让他作为主要谋士。彭城那次战役,晋国、楚国在靡角之谷相遇。晋军打算逃走,雍子对军队发布命令说:‘年纪老的和年纪小的都回去,孤儿和有病的也都回去,兄弟两个服役的回去一个。精选步兵,检阅车兵,喂饱马匹,让兵士吃饱,军队摆开阵势,焚烧军帐,明天将要决一死战。’于是让该回去的都回去了,并且故意放走楚国俘虏。楚军当夜溃败。晋国降服了彭城而归还给宋国,押解着鱼石回国。楚国失去东夷,子辛为此战而阵亡,这都是雍子所起的作用。子反和子灵(即申公巫臣)争夺夏姬而阻挠子灵的婚事,子灵逃亡到晋国,晋国人封给他邢地,让他作为主要谋士。子灵献计抵御北狄,让吴国和晋国通好,教吴国背叛楚国,教他们乘车、射箭、驾车奔驰作战,让他的儿子狐庸做了吴国的行人。吴国这时攻打巢地,夺取驾地,攻克棘地,进入州来,楚国疲于奔命,到今天还是楚国的祸患,这都是子灵所做的。若敖之乱,伯贲的儿子贲皇逃亡到晋国,晋国人封给他苗地,让他作为主要谋士。鄢陵那次战役,楚军早晨逼近晋军并摆开阵势。晋军准备逃走。苗贲皇说:‘楚军的精锐在于他们中军的王族而已,如果填井平灶,摆开阵势以抵挡他们,栾、范改用家兵引诱楚军,中行和郤锜、郤至一定能够战胜对方的子重、子辛。我们再把军队从四面集中起来攻击楚国的中军王族,一定能够打得他们大败。’晋国人听从他的意见,楚军大败,楚共王受伤,军队一蹶不振,子反战死。郑国叛楚,吴国兴起,楚国失去诸侯,这都是苗贲皇所起的作用。”子木说:“的确是这样的。”声子说:“现在又有比这厉害的。椒举娶了申公子牟的女儿,子牟获罪而逃亡。国君和大夫对椒举说:‘是你让他逃跑的。’椒举害怕而逃亡到郑国,伸长脖子望着南方,说:‘也许可以赦免我。’但楚国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椒举已到晋国。晋国人准备给他封邑,而且和叔向的待遇一样。他如果出谋危害楚国,岂不成为祸患?”子木听了这些很恐惧,报告给楚康王,楚康王提高了椒举的官禄爵位,让他回楚国官复原职。声子让椒鸣去迎接椒举。(www.xing528.com)
【注释】
[1] 驾:在今安徽无为。
[2] 棘:今河南永城。
[3] 州来:今安徽凤台。
[4] 苗:晋邑,在今河南济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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