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游客到新疆喀什旅游,旅行社导游一般都会推荐一个旅游点,即距离喀什东郊五公里远的“香妃墓”。
那么,在喀什的“香妃墓”是真的吗?
不是!
这个集体墓地是在新疆地区显赫数百年的和卓(和卓木)家族墓地。其中埋葬的第一代人,乃伊斯兰著名传教士玉素甫和卓。他死后,其长子阿帕克和卓继承了父亲的传教事业,成为明末清初喀什伊斯兰教“依禅派”的著名大师,一度在叶尔羌王朝呼风唤雨。在权利的巅峰时期,阿帕克和卓曾经统治喀什噶尔、叶尔羌(今莎车)、和阗(今和田)、阿克苏、库车、吐鲁番六座城市,号称“世界的主宰”,成为17世纪南疆地区最著名的白山派伊斯兰教的首领。1693年,阿帕克和卓去世埋在这里。由于他的名望超过了他的父亲,当地人就把这座陵墓称为“阿帕克和卓墓”。
其实,这个在喀什噶尔地区发迹的和卓家族,多年来一直是新疆地区叛乱的祸首。从乾隆年间大、小和卓木的叛乱,到道咸年间的张格尔叛乱、“七和卓”叛乱、倭里罕叛乱,一直到同治年间的阿古柏叛乱,和卓家族的男性后裔都是这些叛乱的发起人、领导人或象征性的傀儡道具。而属于外来势力的阿古柏,在沙俄和英国等帝国主义支持下,曾经一度以和卓家族后裔为幌子,占据新疆长达十三年之久。之后左宗棠率领大军收复了天山南北。
从倭里罕和卓开始,这些和卓后裔在当地持续倒行逆施,对百姓残暴杀戮,引起当地维吾尔族人民、汉族人民以及其他各族人民的极大反感。后来阿古柏对和卓家族先利用后屠灭,最终使得这个在新疆地区显赫了近二百年的家族被人唾弃和遗忘,阿帕克和卓墓(阿帕克和卓麻扎)也被臆造的“香妃墓”所取代。
那么,南疆喀什噶尔的和卓家族,是怎样在新疆这个广袤地区发家并兴盛,又是怎样在这里灰飞烟灭的呢?
历史上的“香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忘恩作乱两“和卓”
乾隆时期清朝对天山南北的平定
当伊斯兰教逐渐成为新疆地区的主要宗教之后,和卓家族作为伊斯兰教上层势力,趁机兴起。
“和卓”,也称“和卓木”,或者被译作“霍加”“和加”“火者”等,原意是“主人”“显贵”,后来专门指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的后代,被穆斯林族群称为“圣裔”。但伊斯兰教中关于“圣裔”的说法很多、很复杂,因为在历史上,真正的“圣裔”确实并不多。长久以来,在中亚地区有不少人为了骗钱骗物,都自称是“和卓”,甚至有的村子全村人都自称是“和卓”,连村名都叫“和卓村”。这些巧设机关、善变魔术的假和卓,一般穆斯林群众很难识破。而这些“和卓”们,由于这种伪造的身份给他们自身和家族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政治和经济利益。一时间,中亚的“和卓”到处都是,泛滥成灾。
由于竞争激烈,“和卓”太多,不少假和卓们就纷纷离开中亚到他乡去发家致富。在伊斯兰教成为新疆的主要宗教后,受到额什丁和卓家族在新疆取得成功案例的鼓舞,中亚的“和卓”们纷纷携家带口,跑到中国的新疆地区去打拼。
新疆一度拥有最大势力的阿杂木和卓始祖,应该来自中亚的纳克什班迪教团。这一系和卓在道统上没有问题,确实属于正统派苏非教团,但他们自称是先知穆罕默德的后裔,肯定都是伪造。参考《西域同文志》《和卓传》《阿帕克和加传》《西域图志》等著作,从其谱系中可以发现,这个和卓家族最早的四代和最后的三代,都没有大问题。而他们谱系中间的数代,就非常矛盾而且混乱,加上日后白山、黑山两派的和卓信徒根据自己的目的不断往谱系中塞入“私货”,使得这个和卓家族的谱系每一代人的平均年龄高达五十六年,显然,这简直就不是正常人类的遗传水平。
从历史上看,最早到达南疆的苏非教团第一代教主,都是中亚地区的苏非派教士,原本都是中亚乡间穷困不堪的下层人员。正是因为他们自称为“圣裔”,传教的时候运用一些戏法、魔术等小伎俩,逐渐在当地树立起声望,而后门徒日众。他们从宗教起家,逐渐渗透到政界,慢慢就取得了事业成功。
在新疆获得成功的和卓家族共有三支,第一支是额什丁和卓家族。
额什丁和卓的先祖是中亚布哈拉(今乌孜别克斯坦境内)一个苏非派教团的首领,成吉思汗征服中亚后,这个家族移居到位于罗布泊地区的罗布·怯台镇。此地位于和阗与吐鲁番之间,是穆斯林比较集中的地方。作为蒙古势力的被流放者,这个家族到新疆后一直比较安分。但到了额什丁和卓的父亲谢赫贾拉里丁时,他开始在罗布·怯台镇这个地方传播苏非派教义,并招收门徒。当时信者不多,只有十几个穷人天天供奉。于是,贾拉里丁决定到阿克苏发展,这个和卓家族从此飞黄腾达——贾拉里丁父子在阿克苏遇到察合台汗国的秃黑鲁帖木儿汗,由此开始了世俗政权和宗教力量之间的互相利用。后来,秃黑鲁帖木儿汗聘任额什丁和卓为自己的宗教导师和顾问,还封他为天山南路伊斯兰教教长,世袭罔替。
额什丁和卓获封天山南路伊斯兰教教长后,许多王公大臣和部落首领都拜倒在额什丁和卓门下,成为该和卓家族的门徒。因此,这一和卓家族迅速成为当时新疆最大的一支宗教政治势力,所获得的政治、经济特权也越来越多。后来,他们甚至对汗位继承和大臣任命都有“认可”权——也就是说,察合台汗国在确定汗位继承人、任命大臣时,必须征求额什丁和卓家族的意见,得到他们的认可之后,才具有继承和任命的合法性。由此,这个和卓家族在新疆地区也开创了伊斯兰教上层势力干预政治乃至控制政权的危险先例。
凭借着政治和经济上的地位,额什丁和卓家族积累了巨量财富,成为察合台汗国最大的宗教封建主,并逐渐控制汗国的实际权力。最终,他们发展到可以随意废立可汗的地步。但是,在同世俗统治集团的斗争中,额什丁和卓家族最后失败。后来,被这个家族先立后废的歪思汗夺回汗位,并断然抛弃了额什丁和卓家族,重新从中亚聘请纳合西班底教团的大毛拉马黑麻·卡桑尼为宗教导师和顾问。失去世俗政权支持后,额什丁和卓家族马上走上了衰落之路。
1514年,察合台后王赛德汗在叶尔羌建立了叶尔羌汗国。而叶尔羌汗国建立之初,就把聘请宗教导师的做法当成一项制度确立了下来。当然,叶尔羌汗国实行这一制度,主要因为当时苏非主义盛行,可以利用这些著名的宗教导师来巩固、加强统治。但是,为防止和卓势力过于干预政治,叶尔羌汗国的统治者不再从额什丁和卓家族中聘请宗教导师,而是聘请那些从中亚来到新疆不久的“外来人员”。
阿不都·拉失德汗上台后,选择了从中亚来新疆不久的穆罕默德·谢里甫和卓。谢里甫和卓是中亚塔吉克人,他装束怪异,会一些魔术,比如能让“拐棍发芽”等“奇迹”,很能吸引当时上下层人士的注意力。为保持其神秘色彩,谢里甫和卓在当上拉失德汗的宗教导师后又回到了阿图什,继续过“隐修”生活。在此期间,拉失德汗经常前往阿图什看望这位宗教导师,对他言听计从,同时给予他许多政治、经济特权。很快,谢里甫和卓家族就“家趁人值”,成为继额什丁和卓家族之后在新疆兴起的第二支和卓家族势力。
拉失德汗一直对和卓干预朝政保持高度警惕,这也使得谢里甫和卓家族始终没有能够像额什丁和卓家族那样操纵叶尔羌汗国的朝政。后来,谢里甫和卓家族的地位被玛合图木·阿杂木和卓家族所取代。
玛合图木·阿杂木和卓原本是乌孜别克人。拉失德汗去世后,由于儿子众多,引发了继承权之争。为了竞争汗位,他的儿子们纷纷寻求和卓家族的支持,这就为阿杂木和卓家族进入新疆提供了有利的时机。而阿杂木和卓家族本身也有内忧,此前因阿杂木和卓的去世,诸子之间也有继承权之争。家族内讧中,失败被逐的阿杂木幼子伊斯哈克和卓在四处流浪之时,意外接到了叶尔羌汗国克里木汗的邀请,于是兴高采烈地前往叶尔羌。
后来,这位伊斯哈克和卓因为利益问题,又和克里木汗产生矛盾,未能进入叶尔羌汗国上层,只得返回了中亚地区。穆罕默德汗继承叶尔羌汗位后,当时年迈的伊斯哈克和卓就没能再回新疆。去世前,他指定年仅两岁的儿子和卓萨迪为自己在叶尔羌的代理人。
和卓萨迪七岁时,被穆罕默德汗接到了叶尔羌汗国。由于自幼长于宫中,和卓萨迪深谙权术。在穆罕默德汗的大力支持下,他主持的伊斯哈克教团迅速发展起来,最盛之时信徒多达四万多人,成为叶尔羌汗国的官方教团。
穆罕默德汗去世后,和卓萨迪的权力日益上升。在富可敌国的同时,他还一手操纵了几位汗王的废立,几乎完全把持了叶尔羌汗国的朝政。所以,到17世纪中后期,阿杂木和卓家族已由宗教贵族演变为叶尔羌汗国的大宗教封建主。这个家族既拥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又控制着世俗政权,成为叶尔羌汗国最重要的宗教政治势力,也就是回疆的“黑山派”势力。
得知阿杂木同族后裔的和卓萨迪在叶尔羌汗国取得巨大成功,人在中亚地区的阿杂木和卓长子伊禅卡朗感到非常意外。他当然不愿看到庶出的阿杂木后裔和卓萨迪独占新疆,就派自己的儿子玉素甫和卓去新疆发展,以图与和卓萨迪争夺叶尔羌汗国的宗教统治权。
从此,开始了阿杂木和卓家族两支后裔在新疆长达两个多世纪的残酷斗争!
阿杂木和卓这两支后裔,在新疆形成了分别以“伊禅卡朗”和“伊斯哈克”为名的两个教团(“伊禅尼耶”和“伊斯哈克耶”),也就是著名的“白山派”和“黑山派”。这两派信徒为了相互区别,分别戴白色帽子和黑色帽子。清代文献中,称之为“白帽派”“黑帽派”。
由于敌手黑山派的大本营在叶尔羌,所以,玉素甫和卓在1620年来到新疆后,首先去了喀什噶尔,并以纳克什班迪教团“正统”的身份广招门徒,开始了和黑山派争夺教民的斗争。
在两方教主挑动下,这两派团体势同水火,教徒之间不通婚姻,互不往来,针锋相对。
不久,叶尔羌世俗统治集团也很快卷入两派斗争。叶尔羌汗国的汗王拉提甫汗,为了摆脱和卓萨迪的控制,曾一度宣布支持白山派,但很快就迫于黑山派的强大压力改变态度,下令将玉素甫和卓驱逐出城。
无奈,玉素甫和卓去了哈密。通过与哈密地方统治者的联姻,玉素甫和卓在当地站稳了脚跟,开始广泛传播白山派,使得哈密成为白山派在新疆的第一个地盘。
玉素甫和卓的目标远大,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要以自己的白山派取代黑山派在叶尔羌汗国的地位。
1645年,和卓萨迪去世,留下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玉素甫和卓就以向和卓萨迪的麻扎祈祷为名,带着他在哈密所生的儿子伊达耶吐拉(阿帕克和卓,时年十二岁)前往叶尔羌。
这对父子到达叶尔羌后,阿不都拉汗和白山派信徒开始拥戴他们。但黑山派在这里毕竟基础实力雄厚,很快就组织了大规模的示威,迫使阿不都拉汗下令把玉素甫和卓父子逐出叶尔羌。遭到第二次驱逐后,玉素甫和卓并没有回哈密,而是去了喀什噶尔。
当时,叶尔羌阿不都拉汗的儿子尧乐巴斯汗驻扎在喀什噶尔,他一直对其父心存不满,玉素甫和卓就乘机策动尧乐巴斯汗武力夺权。1667年,玉素甫和卓父子在喀什噶尔发动了白山派数万人的暴乱,最终使得叶尔羌的阿不都拉汗以前往麦加朝觐为名放弃汗位。一年后,尧乐巴斯汗在准噶尔部首领僧格(噶尔丹的兄长)和玉素甫和卓父子支持下,夺得汗位。为表示感谢,尧乐巴斯汗把叶尔羌汗国大权交给了玉素甫和卓父子。
玉素甫和卓父子掌权后,就开始了对黑山派教徒的大规模血腥屠杀。1670年,叶城、泽普和帕米尔东部山区的黑山派信徒举行暴动,竟然冲入叶尔羌杀掉了尧乐巴斯汗和玉素甫和卓。
而后,阿不都拉汗的幼子伊斯梅尔汗继位,把玉素甫和卓的儿子阿帕克和卓逐出了叶尔羌汗国。从此,阿帕克和卓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流浪生活。
后来,阿帕克和卓辗转来到甘肃、青海一带,在那里传播白山派苏非理论,成为苏非主义传入内地的第一人。而正是这个阿帕克和卓,使内地穆斯林陷入教派之争。
后来,阿帕克和卓前往西藏,请求当时的五世达赖喇嘛帮助他攻打叶尔羌。五世达赖喇嘛就写信给伊犁的准噶尔首领噶尔丹,要他领兵帮助阿帕克和卓夺回权力。
一直欲图吞并南疆的噶尔丹接信后,立即派出一万多名准噶尔骑兵以阿帕克和卓为向导进军南疆,一举消灭了叶尔羌汗国,并生擒了伊斯梅尔汗。此后,阿帕克和卓被噶尔丹委任为南路四城(叶尔羌、喀什噶尔、和阗、阿克苏)总督。
阿帕克和卓就职后,为了向噶尔丹缴纳巨额贡献,在内部推行了极其繁重的赋税制度,大肆剥削和掠夺部众,并残杀黑山派教徒。同时,他妄自尊大,切断了叶尔羌汗国时期和中原地区的密切联系和交往。
阿帕克和卓令人窒息的残暴统治,加上准噶尔贵族的野蛮掠夺,最终使得天山南路人民不堪忍受。1692年,叶城、泽普、英吉沙以及喀什噶尔等地的黑山派信徒发生了大规模暴动。
情急之下,阿帕克和卓仓皇逃往准噶尔政权控制下的哈密和吐鲁番,并在准噶尔军队支持下夺回了政权。为了彻底铲除黑山派势力,他设计诱杀了黑山派和卓舒艾布。
事情有反复,盛衰有轮回。阿帕克和卓去世后,家族发生内讧,他的孙子阿哈玛特(又译为玛罕木特、木墨特,就是大、小和卓木的父亲)被柯尔克孜人在喀什噶尔拥立为和卓。
1713年,准噶尔的策妄阿喇布坦出兵一举征服南疆,活捉了阿哈玛特,把他囚死在伊犁。而后,策妄阿喇布坦找出黑山派和卓系统的达涅尔作为代理人统治天山南部。而阿哈玛特的两个儿子——布拉尼敦和霍集占,就在伊犁被扣押为人质。由于深恨白山派和卓不听话,准噶尔人还把这哥俩囚于地牢中数年……
乾隆二十年(1755年),清廷第一次平定准噶尔,准噶尔汗王达瓦齐逃窜,阿睦尔撒纳归降。当时,乾隆命令攻占伊犁的清将集结人马,护送大和卓布拉尼敦到南疆招抚,试图凭借他们家族在当地的声望招抚白山派信众。其间,清军沿途遭到黑山派加罕和卓的兴兵阻挠。最终,在清军帮助下,大和卓布拉尼敦的势力击败黑山和卓,占领了叶尔羌。同时,清廷命令大和卓布拉尼敦的弟弟小和卓霍集占在伊犁掌管当地事务。
从乾隆帝对大、小和卓兄弟的善待举措看,清廷对回部的基本方针非常明白,就是把它和哈萨克部族区别对待——清廷对哈萨克只要求对方朝贡,例同安南等小国,当作“属国”对待;而对回部,清廷则要当作和喀尔喀四部蒙古一样的“藩部”,把他们完全纳入清朝版图进行管理。清廷除了向回部征收贡赋,责令大、小和卓按期朝贡和入觐之外,还责成大、小和卓在重大问题处理方面,都要服从清政府裁处。这是因为元末明初以来,回疆就是蒙古察合台汗后裔以及准噶尔汗国属部。如今,连准噶尔都被击灭了,清廷当然要对回疆行驶统治权。所以,整个回部,无论是和卓还是大小伯克,都是清帝的属臣。
而后,准噶尔的阿睦尔撒纳降后复叛,回疆问题又摆上了乾隆帝的桌面。汲取阿睦尔撒纳因为权大生变的前车之鉴,乾隆帝对回疆采取抚剿兼施政策,非常警惕各地伯克们揽权割据。
对于大、小和卓兄弟这样的回教教主,乾隆帝更是非常关注,悉心拉拢。但从防范角度讲,清廷对这兄弟俩的警惕性还是不够高。乾隆帝本人觉得大清对这二人有救命之恩,加上清朝大军刚刚平定盛极一时的准噶尔部族,对于一直受制于准噶尔的回部人众应该很容易治理。
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四月十六日,清朝的定西将军策楞奏称:根据当地的回部首领阿底斯禀报,布拉尼敦、霍集占(大、小和卓)等人与叶尔羌、喀什噶尔当地人多有仇隙,他们率领部族人等离开伊犁,移往库车等地居住。如果清廷遣使招抚,肯定会有很多人投诚。阿底斯的报告,其实大有私心,其本意是想借助清朝大军的威势,在各地招抚回族人,然后带回到吐鲁番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让那些人听从差遣并缴纳赋税,趁机扩大个人势力。而且,他所说的大、小和卓和叶尔羌、喀什噶尔仇怨大,也非实情,大、小和卓兄弟的父祖在这两个地方经营多年,他们有许多白山派信众在二城之中。
乾隆帝对于回疆内部情况不是很熟悉,得到奏报后即准,由此激使大、小和卓生出反心。
早在阿睦尔撒纳反叛之时,小和卓霍集占就参加过叛军,待清军攻入伊犁之后,他跑到了南疆,到哥哥大和卓布拉尼敦所在的喀什噶尔躲避。对于霍集占忘掉清军救命之恩而行的“率众助逆”,清廷起先还挺宽大,没有过多地加以指责,但霍集占本人却始终对清朝抱有反叛之心。为此,两弟兄起先意见分歧,大和卓认为,清朝大皇帝对自己兄弟有救命恩情,不能背恩反叛;但小和卓霍集占能言善辩,他带到喀什噶尔的人又多,逐渐说服了大和卓,准备起兵反清。
他劝大和卓说,先辈经营多年,我们兄弟应该自为一方雄长;先前我们一直受准噶尔人控制,如今再归清朝,又会成为别人的奴仆。为此,霍集占得出这样的结论:
若听朝廷处分,必召兄弟一人留质京师,如准噶尔之例。我祖宗世以此受制于人,今幸强邻已灭,无逼处者,不以此时自立国,乃长为人奴仆,非计。中国新得准部,反侧未定,兵不能来,即来,我守险拒之,馈饷不继,可不战挫也。(《圣武记》卷4)
先前准噶尔阿睦尔撒纳等人的降而复叛,给乾隆帝教训深刻,为此,他在招抚大、小和卓之时,确实心存警惕。他也知道这兄弟两个对清朝的基本态度,认定“布拉尼敦、霍集占二人,看来布拉尼敦尚属恭顺,霍集占奸诈异常,应留心防范,相机办理”(《清高宗实录》卷530)。同时,他暗中指示边将,如果大、小和卓不诚心归顺,就迅速寻找机会将二人擒斩。因当时清军还没有完全平定准噶尔余部的反叛,大军不能同时两处用兵,乾隆帝就没有即刻指示边将对二人采取行动。
四月十八日,鉴于大、小和卓兄弟“生性狡猾”,乾隆帝指示边将,即使他们率部归降,依旧不能允许他们继续在叶尔羌、喀什噶尔等处居住,可以在吐鲁番、巴里坤两个地方酌情找出一块地方,让二兄弟带领部众迁移。如果他们稍有推托,马上逮捕,拿解来京。
虽然乾隆帝事先准备对和卓兄弟动手并采取强硬措施,但大、小和卓先下手为强,在库车诱执清朝的副都统阿敏道,宣布反清。
霍集占等人公开叛乱之前,清朝的副都统阿敏道率兵来抚,包围了库车城。根据霍集占指令,派人出城欺骗阿敏道说:“准噶尔是我们回疆世仇,我们守城,是怕您手下的厄鲁特兵士入城杀戮(厄鲁特兵和准噶尔兵同族),朝廷天军只要撤还,我们马上纳降。”
当时,阿敏道中计,就下令厄鲁特兵后退,自己仅带一百名索伦兵进城。结果一入城,就遭到霍集占拘捕。
乾隆二十二年五月,霍集占在库车残杀了阿敏道和他手下一百多索伦兵士,开始叛乱,自立为“巴图尔汗”,传檄天山南路各城。一时间,数十万白山派回众响应。由此,一场回疆大祸开始。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五月十七日,定边将军成衮扎布把霍集占杀害副都统阿敏道、聚众造反的实情上报,乾隆帝震怒之余,自五月十七日开始,连下谕旨,表示大军必征回部的决心,定于转年正式征剿。
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正月,败逃到俄国的阿睦尔撒纳得天花去世,准噶尔问题基本得以解决。为此,正月二十六日,乾隆帝下诏宣谕回部各城,表示清廷正式平定大、小和卓兄弟的决心:
……至布拉尼敦、霍集占兄弟,在噶尔丹策零时,被拘于阿巴噶斯、哈丹鄂拓,我兵初定伊犁,释其囚絷,令为回人头目,方欲加恩赐爵,授以土田,乃乘厄鲁特(准噶尔)变乱,率伊犁回人,逃往叶尔羌、喀什噶尔。朕以其或惧厄鲁特(准噶尔)骚扰,暂避以图休息,尚未加兵,第遣使招抚,不料竟敢戕害使臣,僭称“巴图尔汗”,情尤可恶,若不擒获正犯,则回众终不得安生,用是特发大兵,声罪致讨。
……尔等(回疆百姓)皆无罪之人,朕何忍与叛逆之徒,一体诛戮。此次兴师,特为霍集占一人,尔等若将霍集占缚献,自必安居如旧,永受殊恩,如执迷不悟,听从逆首指使,大兵所至,即不分善恶,悉行剿除,悔之何及,尚其熟思利害,毋自贻误!(《清高宗实录》)
在这道谕旨中,乾隆帝明明白白宣布了清廷对待回部的政策,阐明了清廷发兵征剿的正当理由,指明回部本来就应该隶属于清政府。而且,清军攻入伊犁,从准噶尔人手中将大、小和卓救出,岂料二人背恩反叛,僭称“巴图尔汗”,叛国叛君,罪不可赦。如果维吾尔族广大人员能将霍集占捕捉献送,朝廷保证他们安居如旧,决不株连扰害,滥加屠戮。
但是,乾隆帝也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回部人众执迷不悟,跟从霍集占造反,抗拒天军,那么,大兵一到,“不分善恶,悉行剿除”!
从总体上说,乾隆帝这种坚决统一回部、招抚多数的方针政策很正确。但他第一步就走错了,择人不当,选择雅尔哈善为清军主帅,使得清军平定回部的战事一开始就不顺利。
按照预定计划,乾隆帝本来应该派兆惠对准、回二部用兵,但当时兆惠正率领清军追剿准噶尔叛军残部,未及返还。乾隆二十三年正月二十六日,乾隆帝才委任雅尔哈善为靖逆将军,专门负责征讨霍集占。作为主帅,雅尔哈善乃觉罗宗室,又是文人出身,根本难以担当讨逆大任。
而后,清廷另派都统哈宁阿为参赞大臣,副都统顺德纳、副都统爱隆阿为领队大臣。
获得乾隆帝委任后,雅尔哈善出兵倒不慢,他率领满、汉官军近万人,在乾隆二十三年五月包围了库车城。
相比能征善战的准噶尔士兵,一向擅长做买卖城居的回部部众其实战斗力不强,并不擅于打仗。当时,库车城内只有数千守军,攻克并非难事。
由于雅尔哈善是个纸上谈兵的文人,号令不一,清军迟迟不能克城。
小和卓霍集占得知库车被围困,马上率领南疆最精锐的巴拉鸟枪兵八千人,经由阿克苏经戈壁捷径,飞速前来救援。
清朝的副都统爱隆阿统兵奋战,戈壁以南的和托鼐也奋力迎击敌军先遣队,歼敌三千。而后,清将又率领吉林、索伦兵两千余人和霍集占所领五千军在鄂根河畔激战,杀敌三千多,拔其大纛。
霍集占不敌,领余兵八百多人败入库车城内。
这样一来,贼酋霍集占到了库车城中,已是“瓮中之鳖”。清军把库车紧紧围住,雅尔哈善督兵攻城。
库车城依山冈而建,用柳条沙土密筑而成。所以,即使清军用炮猛烈轰打,也未能奏效。于是,汉人提督马得胜建议挖地道攻城。
根据判断,清军在城北一里外掘入。挖地道属于偷袭,应该偷着干才可能得手。但雅尔哈善因乾隆帝急催克城获酋,就严令士卒昼夜挖掘。结果,清军夜间挖地道的时候不得不挑灯照明,偷袭行动就为库车敌军侦知。库车守敌在城内开挖了一道横沟,然后放水冲入地道,挖城六百多绿营汉军全部被淹死。
奇袭不成,雅尔哈善别无他策,只会围城坐等,希望能困死库车城内的霍集占。
清军围城一个多月,城中供给困难,弹矢渐缺。随清军在营的库车伯克鄂对非常熟悉回部的情况,他向雅尔哈善建议说,要严防霍集占突围。如果他逃走了,日后整兵复来,那就太危险了。而且,鄂对还详细告知雅尔哈善,霍集占如果逃跑,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由城西鄂根河水浅处涉水而逃,另一条是由北山口通向戈壁,逃往阿克苏。为此,鄂对建议在这两条路径各伏兵一千,敌酋肯定逃不脱。
鄂对是回部降人,熟知当地路径和回部部众的战斗方法。但是,雅尔哈善不听其言,丝毫不做防备。他以周瑜自居,故作风雅,终日以弈棋饮酒为乐。
六月二十四日傍晚,清军中有一索伦老兵在城下牧马,闻听城中驼声大鸣,似负重载,于是立即奔回大营,向雅尔哈善报告:“城内敌人驼鸣声声,清晰响亮,显然是在装东西,敌人要逃跑啊!”
岂料,正在纵饮弈棋的雅尔哈善大笑,以《世说新语》的名士派头呵斥索伦兵说:“健卒,尔何知!”而后,继续酌酒下棋如故……
恰如鄂对先前所料,大、小和卓兄弟于当夜率四百精骑潜出西门,涉鄂根河逃遁。把守西门的清军副都统顺德纳听到报告后,竟以“昏夜不发兵”为由,未派人追赶。直到天明,他才遣兵一百人往追。
当时,清军追击根本不奏效,小和卓霍集占早已渡过鄂根河,最后逃到了叶尔羌;而大和卓布拉尼敦逃入了喀什噶尔。霍集占的党羽、库车城主阿布都,也在八月间夜遁突围,城内余下老弱三千余人,不得不向清军投降。
如此一来,攻取库车,擒获大、小和卓的最好机会,就被雅尔哈善错过,南疆战火继续蔓延……
得知详情后,乾隆帝震怒,连下数谕,痛责雅尔哈善,并下令将其革职解京后依法处死。同时,清廷还下令斩副都统顺德纳、提督马得胜,勒令参赞大臣哈宁阿自尽。
于是,乾隆帝命纳木扎尔代替雅尔哈善为靖逆将军,以三泰为参赞大臣,派出富德、阿里衮、舒赫德等大臣协办军务。
纳木扎尔出身科尔沁蒙古,久历战争,曾因擒捕反叛的和托辉特首领郡王青衮杂布而被封为一等勤襄伯;富德也是行伍出身;阿里衮乃清朝开国元勋额亦都的曾孙;舒赫德曾征大小金川,当时以头等侍卫衔驻阿克苏。所以,乾隆帝任命的这个军事指挥班子,确非寻常。所有这些人,当时皆受定边将军兆惠指挥。
在皇帝严厉督责下,定边将军兆惠仅带兵八百人,从伊犁出发,前往库车。此行程上千里,兆惠兵力如此寡弱,确实太过危险。
帝命难违,兆惠怕被乾隆帝斥为“怯懦”,所以才出此下策,先行冒险行军。
兆惠所部开始比较顺利。他们八月初九日出发,九月初十日,兆惠呈报乾隆帝,说清军已经收复库车,拟往阿克苏;九月二十三日,兆惠招降阿克苏城后,领兵速进,往攻叶尔羌。
不久,乾隆帝得知南疆大伯克霍集斯等人率部来归,乌什、和闻、沙雅尔、赛哩木等城也相继降顺。为此,乾隆帝大喜,认定“霍集占不日就擒”。
十一月初五日,乾隆帝披挂甲胄,登晾鹰台,举行盛大阅兵式。在仪式上,八旗官兵列队进退,枪炮齐发,声震天地。乾隆帝本人,也是郎世宁油画中的形象,戎装骑马亮相,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在右部哈萨克及布噜特使臣面前,百分百炫耀了大清和大清皇帝的威风八面。
可是,阅兵式刚刚结束,定边将军兆惠的一封奏折被快马送到了御案上。乾隆帝拆开一看,不是报捷书,而是求援信!
兆惠及其手下四千多清军,岌岌可危!
原来,兆惠领兵从乌什兼程前进,穿越戈壁行走了一千五百里,最后只剩下一千匹马,于十月初三日赶到辉齐阿里克。这个地方距叶尔羌只有四十里,但清军已经是人马皆乏。
叶尔羌城非常牢固,周长十多里,四面共十二城门,但清军只有四千多人,所以只能围其一面。
清军到来前,霍集占已经在叶尔羌周围坚壁清野,集中兵力,在城内严守以待。他还诱骗城民说:“清军尽杀回人,霍集斯伯克投降后都被杀害,我们没有活路,只能守城!”
大和卓布拉尼敦则率领马步兵一万多人,驻于离喀什噶尔城一站路的当噶勒齐,与弟弟小和卓霍集占互为掎角。
兆惠清军在城东隔河有水草的地方扎营,由于那条河叫“黑水河”,所以,清军军营称为“黑水营”。
十月初六日,兆惠指挥清兵两千多人,分七队进攻,一举攻克叶尔羌城东北五六里处的一座高台。清军摇旗呐喊,追敌至城下。
小和卓的回兵开城西三门,各出五百骑,迎战三次,均不敌,退入城内;北门出兵数百骑,清军内的索伦兵忽然畏敌而逃,但绿营健锐营兵屹立不动,迎击回军,最终打得敌军退入城中。
不久,兆惠听说靖逆将军纳木扎尔、参赞大臣三泰二人将要抵达,为了能在这两个人到来前独得大功,兆惠亲率骑兵一千余人自东而南,由城南夺桥过河,主动攻城。
当时,城内敌军马步军有万余人,兆惠太过求胜心切,竟然以区区数百人攻城。他领兵四百余人刚刚过桥,木桥就忽然断开。炮声响处,霍集占统骑兵五千余、步军万余名,开始对兆惠前后夹攻,一下子将四百余名清兵截成数处。而当时未过河的清兵,眼睁睁看着大帅深陷重围,无法援救。
如此一来,兆惠顿时陷入险地、绝地,他指挥清兵且战且退,最终狼狈地浮水还营。
战斗中,兆惠两匹坐骑被杀,他本人脸上和小腿都负伤,而清军勇将高天喜、大学士鄂尔泰次子鄂实、一等公策楞之子通额,都在战斗中壮烈阵亡。
回军乘胜包围了清军的黑水营,清军死者数百人,伤者无数。
兆惠原本只有兵四千名,马一千多匹,但事前为了迎接靖逆将军纳木扎尔,他派爱隆阿带走了八百多骑兵。因此,经过这次战败,清军内部几乎无马可骑,根本不能再开营主动冲杀,只能掘壕筑垒死守。
由于黑水营营地附近没有筑垒的材料,掘壕又浅,回军日夜来攻,清军苦苦支撑。在这样的险境下,兆惠只好派索伦兵五人各持一函,冲出重围奔至阿克苏,终于把信件送达。驻阿克苏办事的清朝头等侍卫舒赫德接报后,立刻遣人飞报乾隆帝,细禀兆惠被围黑水营的事情。
乾隆帝大惊失色,马上连下十几道谕旨,谕令舒赫德先将阿克苏兵马速去增援。然后,清廷授参赞大臣富德为定边右副将军,授阿里衮、爱隆阿、福禄、舒赫德为参赞大臣,谕令他们尽速应援兆惠,又命陕甘总督黄廷桂预备马两万匹。
经过分析,乾隆帝命令诸将准备分兵两路援攻:一路由阿克苏、乌什进发,另一路由特穆尔图诺尔率领,两部清军共进,夹攻回部大、小和卓叛军。
读到兆惠奏折中有自责“轻敌妄进”之语,乾隆帝也下一道长谕,对他本人“轻视逆回”的态度做了自我批评,没再委过于将帅。同时,乾隆帝对在回部苦苦厮杀的将领士卒,不再训斥他们“畏过怕责”,而是大加慰谕劝解,再三宽解他们,激励三军再战。
为了鼓舞士气,乾隆皇帝下诏对从征被围之人予以从重奖赏,把兆惠由一等武毅伯晋为武毅谋勇一等公,加赏红宝石帽顶、四团龙补褂;赏给额敏和卓郡王品级;霍集斯伯克晋贝子加贝勒品级;高天喜照一品大臣例赏给恤典;鄂实、三格从优议恤;而阵亡、负伤的官兵,分别赏恤追封……种种举措,乾隆帝可谓不吝封赠。
当时,远在万里以外的黑水营清军,被回军重重包围,一直处于与世隔绝状态,根本不知道皇上宽慰优遇和调遣救兵,但他们仍然坚守大营,与敌人浴血奋战,待援突围。
当时,清军伤兵疲卒,加起来不过三千人,口粮仅能供给一两个月,军器火药皆不足。对阵的回军呢,属于本土作战,粮草、弹药充足,而且两万多兵马轮番攻营,很快,兆惠等人感到不支。
对于被围清军来说,当时也确实没有退路。于是,兆惠激励官军,拼死抵抗、反击。从十月十三日起,清军残军与回军激战五昼夜,以死中求生的大无畏精神,杀敌无数。
最终,小和卓霍集占为了避免回军死伤消耗,不敢再强行进攻,就在黑水营壕外筑长垒,想待清军食尽自毙。
庆幸的是,清军在掘堑安营时,竟然挖得当地回族人在战争前埋藏的窖粟数十石;回军在上游决水灌营,清军却把冲来之水泄于下游,并取水以供饮用;当地虽然是沙地,可清军随处掘井,皆得水源;回军多次进攻,鸟枪所射的铅子,最后大多落于清军大营附近的密林中,而清军伐树烧柴,每伐一木,铅子弹丸即坠落无数,反而使得清军弹药不缺……
大、小和卓兄弟围困兆惠清军二十天后,忽然听说喀什噶尔所属的英吉沙尔城遭到布噜特人抢掠,非常紧张,马上商议对策。正商议间,和卓兄弟忽然又听说,一直受围的清军主动出营进攻。清军夺去两座回营不说,还杀掉不少围困的回军。由此,两位和卓兄弟就认定兆惠和布噜特部族有约。
如此里外交兵,根本不可能全歼被围清军。和卓兄弟密议后,决定先和清军议和。十一月十一日,和卓兄弟派遣一回族人和俘获的清厄鲁特、察哈尔兵四人,持书前往清营,告称说,先前霍集占抗拒清军,布拉尼敦本不知情,如今,大和卓奉书请和,愿助清军口粮,并请求朝廷能够允许他和属下一起到京城或者木兰入觐。
可兆惠依旧下令拘留来人,还把从前乾隆帝颁发给布拉尼敦让他擒送弟弟霍集占的上谕让对阵的回兵交给大和卓。
第二天,大和卓再次派人于阵前请和,兆惠命人继续传谕,不允其请,并宣布:我们清朝大兵来此问罪,不可能和你们讲和。
为此,大、小和卓气得发狂,只得重新挥兵对清军发动进攻。
兆惠手下两千多清军,虽能保全大营,但被围日久,粮食渐尽,最后,连瘦驼羸马也被吃完,眼看就要全部饿死了。危急关头,清军救兵及时赶到!
原来,十月十三日,靖逆将军纳木扎尔、参赞大臣三泰遇到爱隆阿所领之八百兵后,他们马上先行带兵两百多人,星夜赶赴兆惠所在。不料,在当日夜间,他们猝遇回军三千多名。由于众寡不敌,纳木扎尔等人战败阵亡。而乾隆帝于八月间增派的四千名健锐营、索伦、察哈尔之兵,十月二十日已经过了辟展,听到黑水营被围,他们火速驰援。巴里坤办事大臣阿里衮领兵六百人,解马两千匹、驼一千头兼程往援。定边右副将军富德得知黑水营围急,日夜奔驰,于十二月二十五日与舒赫德合军于巴尔楚克(今巴楚县),率领增派的健锐营、索伦、察哈尔和北路兵近三千人迅速前进。
乾隆二十四年正月初六日,清朝这支援军行至呼尔口,猝遇回军五千多马兵,转战四天四夜,众寡不敌,被敌军层层阻截;正月初九日,富德等人行至沁达尔,也遭回军激烈攻击,形势险恶,几乎被全歼;这时,恰好阿里衮和爱隆阿同时赶到,就率领一千多清军猛攻,富德也乘机挥军掩杀。合并后的清军势盛,就此大败回兵。
死守黑水营的兆惠等清军将士,忽然听到数十里外枪炮声大作,又明显察觉围营的回兵人数在不断减少,就判断是自己的援兵已到。
兆惠不敢怠慢,他先遣人往富德处通报军情,而后,即刻率领全军冲出。由此,两部清军里外夹击,给回军来了个反包围。
清军志气弥厉,所向披靡,阵前交战,杀得回军大败!
最终,清朝黑水营残军和援军胜利会师,得以安全返回阿克苏。从乾隆二十三年十月十三日被围,至乾隆二十四年正月十四日突围,黑水营之围长达三月之久,最终,以清军全师安全撤走而结束!
虽然清军安然撤退,但定边将军兆惠被困黑水营,对于清廷和乾隆帝来说,确实属于奇耻大辱。为此,乾隆帝痛定思痛,引咎自责,改变了先前轻敌冒进的作战方略。在痛斥庸臣苟且之议的同时,他继续坚定信心,对于统一回疆进一步认真对待,谨慎从事,做好长期大举征剿的准备。
乾隆帝谕令有关部门和官员,加速开动国家机器,迅速调遣士卒,赶运粮草器械,筹拨军需银两。除兆惠、富德所领八千多名满、蒙兵丁以外,又增派绿旗兵一万人,使得讨回大军增至两万人;同时,清廷还调配了两万三千匹马,四千多头牛,五千多只羊送达前线;不久,陕甘总督吴达善等人购买羊二十六万余只,如此,就可供大军两万名兵士食用七个月;乾隆帝还从国库支取存银供应军需,两淮盐商捐银一百万两,长芦山东盐商捐银三十万两,皆送达军前;清廷有关部、省遵照谕令,赶运了大量枪支弹药以及刀枪箭矢送达前线;乾隆帝还指示有关部门,加紧铸造大炮,并且制作云梯等攻城器械,最后,运送前线有十一门大神威炮,皆为攻城利器……
接着,乾隆帝谕令兆惠、富德二人,迅速收复和阗诸城。由此,阿克苏、乌什两地的清军就连成一片,从北面、东面和东南面包围了大、小和卓兄弟所占据的叶尔羌和喀什噶尔,对即将发起的围歼大战,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条件。
在加紧准备工作的同时,乾隆帝还重用回城各投诚伯克。由于吐鲁番额敏和卓以及哈密玉素布在平定准噶尔战斗中为清廷立功,乾隆帝在征讨大、小和卓的过程中,也对他们寄以重任,一再加官晋爵。
额敏和卓与玉素布虽然都是“回部望族”,但他俩人毕竟不是天山南路的回城伯克,其影响在当地终归有限。因此,乾隆帝就积极吸收南疆有影响的伯克参加统一回部的工作,大力使用和招抚鄂对、霍集斯等人。
鄂对原本就是库车伯克,乾隆二十年清军攻打准噶尔之时,他偕乌什伯克色提巴勒氏、噶岱默特等人来归,一直对清廷忠心耿耿。
霍集斯原系吐鲁番阿奇木伯克,后率子侄分居乌什、阿克苏等四城,其部百姓众多,势力强大,在回部各城中名望甚高。乾隆二十年六月,霍集斯遵照当时担任清朝定边左副将军的阿睦尔撒纳檄文,将败逃的准噶尔汗王达瓦齐擒获送献清军,立下大功。当时,他本应受到朝廷重奖。但不久阿睦尔撒纳在当地反叛,而清朝的定北将军班第于七月向乾隆帝奏报说,霍集斯曾经暗地和阿睦尔撒纳联系,“心殊叵测”。为此,清廷对他就一直未予封赏。小和卓霍集占起兵后,乾隆帝又想起霍集斯来,多次谕告清军将领遣使往招。乾隆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六日,定边将军兆惠报称,说霍集斯在和阗已经率众“归诚”。乾隆帝大为高兴,封他为公爵,赏戴双眼孔雀翎、宝石帽顶、天马褂、荷包、鼻烟壶。但私下里,乾隆帝对霍集斯抱有很大戒心,谕示兆惠,命令霍集斯和其诸子同居一城,还表示,如果感觉此人稍有怨望,就马上令其入觐。
乾隆帝如此对待回部大伯克霍集斯,显示了他的深谋远虑。利用这个人,确实有助于除去大、小和卓兄弟;但是,如果此人野心膨胀,可能会变成第二个阿睦尔撒纳。所以,在施予恩宠、晋封崇爵的同时,乾隆帝严令边将对他暗中监视,观其动静,限制其势力的扩张,并在必要时将其即刻除掉。后来,清军在回疆大功告成,清廷晋升霍集斯为郡王,令其率领子侄入居京师,使得这个回部伯克家族能够善始善终。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六月,万事俱备,于是定边将军兆惠、副将军富德遵循乾隆帝谕旨,正式开始了清朝第二次征讨小和卓霍集占、大和卓布拉尼敦弟兄的战争。
乾隆二十四年六月初二日,定边右副将军富德率军从和阗出发。其中,和阗六城伯克带“回兵”六百五十名从军效力,进攻小和卓霍集占所据的叶尔羌城;十一日,定边将军兆惠统兵由乌什出发,往取大和卓布拉尼敦驻扎的喀什噶尔城。
按照常识,喀什噶尔与叶尔羌都是回部著名大城。霍集占凭借教主地位,应该能够将两大城及其所属城、村的数十万人动员起来。如此坚壁清野,据城坚守,应该还是有几场恶战可打的。为此,清军也做好了打硬仗、打大仗、打长期攻坚战的准备。
为了谨慎行军,兆惠从六月十一日离开乌什后,本来六七天的路程,他竟然走了二十来天。闰六月初三日,所部清军才到达伊克斯哈喇。
这时,前队参赞大臣明瑞忽然送来六名骑马的回族人,称他们是喀什噶尔众伯克遣来投降的使者。
打开降书一看,兆惠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小和卓兄弟,竟然在大军攻打之前就逃走了!
平定伊犁受降
对此,兆惠怀疑这几个使者诈降,认为他们来此的目的是诱引清军轻装前进后进入埋伏圈。于是,兆惠酒肉招待,刀枪伺候,再三进行盘问。
结果,来使详细回答说:大和卓布拉尼敦去年在叶尔羌打仗时身中枪矢,曾遣人与弟弟霍集占商议投降,可小和卓不允。最终,大、小和卓兄弟只好率领二万多人,在清军进攻之前,先行逃遁,一行人逃往巴达克山(今在阿富汗境内)。当然,大、小和卓兄弟企图暂避一时,待清军粮尽撤兵后,再伺机返回,重据旧地。
那么,骁勇多智而又桀骜跋扈的小和卓霍集占为什么弃城不战呢?这两位和卓,为什么如此轻易就弃“老巢”于不顾仓皇而去呢?
先前,霍集占弟兄自伊犁返回时,确实受到回疆数十万回族人民的欢迎和拥戴。所以,霍集占一发难,当时南疆大多数回城、回庄皆起而响应。但是,站稳脚跟之后,霍集占根本不相信叶尔羌等城的土著人民,他仅仅依靠先前随他俩在伊犁垦种时所依附的几千户维吾尔族人(当时是被准噶尔人强逼劳改),更相信新投的几千名厄鲁特士卒,并且一直厚待这些悍武亲兵。此后,和卓兄弟对于回疆数十万回族人厚敛淫刑,大肆压迫。最终,越来越多的回族人不再拥戴大、小和卓兄弟。
经过库车之战和黑水营之战,大、小和卓兄弟近距离感觉到清军的可畏。特别是黑水营之战,兆惠当时竟然仅带四百余骑冲过木桥,挑战城内的一万多回兵,后来又以三千疲卒牢守大营,坚拒两万余名回军于营外,掘井得水,掘窖得粟,几乎是神佑天军!
当时,区区三千清军残军都难于对付。如今,清军两万多来攻,而大部分回城都已降顺清朝,喀什噶尔、叶尔羌又处于三面包围之中,这些情况,使得兄弟两个心惊肉跳,提前远遁而去。
得知消息后,乾隆帝立即下谕,令兆惠留阿里衮驻守喀什噶尔,其本人率部前往抚定叶尔羌;富德、额敏和卓、明瑞迅速领兵侦察霍集占逃窜之路,务必穷追并擒拿和卓兄弟,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如果今年办不到,明年继续用兵。乾隆帝再三谕令诸将,不能以收降喀什噶尔、叶尔羌为目的,不能潦草结束此次战役而收兵还朝。
兆惠、富德、阿里衮、明瑞等人遵旨,迅速前进。沿途,清军受到回部人员热烈欢迎,这些回族人扶老携幼,跪迎道左,奉献牛酒。
闰六月十四日,兆惠率马兵三千名进入喀什噶尔;十八日富德领马步兵两千余名至叶尔羌。然后,兆惠留驻叶尔羌,富德、明瑞等人继续领兵追剿。
六月下旬,明瑞率兵九百人,在霍斯库鲁克岭追及小和卓霍集占。当时,敌军人数多达六千多人,负隅固守。清军不顾敌众己寡,整阵奋勇鏖战长达六个小时,杀敌五百多,把回军打得越岭撤退。
而后,富德与明瑞、阿里衮三队官兵会合,拣选出四千兵马往追。七月七日,清军追到阿尔楚山。
穷寇窘急,小和卓霍集占先将辎重、妇女藏于安全地方,然后以精锐六千埋伏于谷口,再以疲弱兵士前来引诱清军。
由于乾隆帝早就谕示明瑞等人临阵慎重,因此,清军严阵为备,富德以火器、健锐营居中,明瑞、阿桂为左翼,阿里衮、巴禄为右翼,别派奇兵、援兵各二队,诸军进逼,如墙而进。
清军骑兵先夺取了回军所据的左右两山,然后从上往下俯冲,一下子逼得回军阵脚大动。而后,清军三面进攻,再次以少胜多,追敌二十余里,斩敌一千多人,缴获炮纛、器械、牲口无数。
“宜将剩勇追穷寇”。富德继续领兵追剿,七月初十日,清军追至叶什勒库勒诺尔。由于此地是巴达克山界,山下仅有一条小路,仅能容一骑通行,清军小心翼翼,依次通过。
过了一大岭,就是和什珠克岭,此地险峻,峰岭林立,两边皆大山丛林。
当时,大和卓布拉尼敦将家属安排在河西岭,准备待时出击。见战局不利,他随即撤走;小和卓霍集占领兵万余,据北山及迤东诸峰,准备和清军决一死战。
富德率领大军一直尾随回军追赶,乘大、小和卓还没有进入其他部落,先行分路堵截。富德先令阿里衮等人由南岸趋西岭,他自己提兵,自击东峰回兵。清军仰攻久之,回军依恃地利,逾时未克。
富德审时度势,选铳手数十名,缘山北岭往下俯击;而阿里衮军也从南岸山上以火器遥击山北的回兵。
由于山麓狭窄,回兵辎重、家口又多,一下子拥挤堵塞。往前瞭望,去路又被清军截断,短时间内无法逃走。人心惶骇之余,叛军乱成一窝蜂。
富德等将一面督军猛攻,一面命霍集斯、鄂对等人在山上树立回纛,让他们二人对同族人大呼招降。一看有维吾尔族伯克以维吾尔语招降,叛军蔽山而下,声如奔雷,许多人都跑下来向霍集斯和鄂对投降。当时,小和卓霍集占手杀数人,也不能阻止奔如走马的降者。
见势不妙,大、小和卓兄弟只好携带家眷和旧部四五百人,匆忙逃往巴达克山。
战后,清军共收获降人一万两千余名,军器两千余件,驼、骡、牛、羊无数。
富德命令阿里衮带兵追赶,自己随后策应,但紧赶慢赶,依旧未能追上。于是,清军遣使晓谕巴达克山部落,让他们即刻献送大、小和卓兄弟。
乾隆帝得知清军大胜的消息,马上下发谕旨,对清军将领进行奖赏。对于所有阵亡、受伤人员,均开列详细名单,送部从优议恤议叙。同时,他还责备富德没能即时选择精兵骑快马对和卓兄弟深入穷追。
没能生擒这对叛乱兄弟,乾隆帝深表不满。于是,乾隆帝严令富德行文,晓谕巴达克山部落立刻缚送二和卓到清军大营。如若不献,天军一到,必会“剿绝根株”!
章佳·阿桂像
当时,巴达克山部的部落首领素勒坦沙派人对清军说,他们部落军队先前在交战中,已经击毙霍集占,生擒了布拉尼敦,但他又表示“回部信奉经典,从无自擒族类转送与人之例”,如果将大和卓布拉尼敦擒献天朝,恐其他部落日后来滋事,竭力请求免送。
巴达克山又译作巴达克善、巴达哈伤、八答黑商,当时是一个部落名。这个部落山势险峻,筑有城郭,有户十余万,部落繁盛,占地面积三十余万平方公里,在叶尔羌西一千余里的地方,位于葱岭之右。
其实,当时的大、小和卓还活得好好的。他们进入巴达克山后,小和卓霍集占以一贯的跋扈,斥责巴达克山酋长没有主动迎接自己,并且纵兵在当地抢掠。巴达克山酋长大怒之下,派人围攻大、小和卓的残军,一番战斗下来,巴达克山部族生擒了大、小和卓。在当时,他们之所以不愿意交出这兄弟俩,是要和大清皇帝“做生意”,拿这大、小和卓兄弟俩当“奇货”,多“卖”点钱。
但是,乾隆帝根本不从其请,严命兆惠、富德等人继续施压,对巴达克山部落酋长素勒坦沙表示,如果该部违命,来年清军必定大举征剿,届时,玉石俱焚,不要后悔。如果巴达克山部落能够“慕化归诚”,大清定当“赐以殊恩”!
清廷、清将的这些话,使巴达克山酋长意识到,这肯定不是吓唬吓唬而已。前不久,清军对准噶尔部落的斩尽杀绝,确实让人胆寒。和清朝天军对抗,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如今,大皇帝都明白表示要对自己部落“赐以殊恩”,于是,巴达克山酋长召集了两百多人,攻入大、小和卓被擒的囚室,当即乱刀砍死这兄弟两个,而后割下脑袋,派人献到清军大营。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十月二十三日,富德奏折呈到乾隆帝御案,报告巴达克山酋长素勒坦沙送献大、小和卓兄弟首级,并说巴达克山部落也向清军纳款归降。
至此,大、小和卓叛乱终于得以平定。
午门受俘仪式
得到捷报,乾隆帝非常高兴,立即下谕,将平叛大功宣示中外,对有功人员也大加封赏:定边将军、一等武毅谋勇公兆惠,加赏宗室公品级、鞍辔,授一子为三等侍卫;富德从一等成勇伯晋为一等靖远成勇侯,戴双眼孔雀翎,授一子为三等侍卫;参赞大臣一等公明瑞、阿里衮,赏戴双眼孔雀翎;参赞大臣舒赫德等官员,交部从优议叙;参战士卒赏给两月钱粮;叶尔羌等城兵丁赏一月钱粮;至于回疆的贝勒霍集斯伯克,由于此人能尽心协助大清获得平叛成功,加封为郡王品级;鄂对伯克,由原先的贝子晋升为贝勒品级。
得到捷报的第二天,十月二十四日,乾隆帝以清军征讨大、小和卓的成功始末,颁《御制开惑论》,晓示中外;十一月初五日,向大臣们宣读《御制平定回部告成太学碑文》。
这两道文书,详细叙述了乾隆帝用兵准部、回部的原因,以及廷臣们争议、乾隆帝定议的基本过程。对于征服二部的武功,乾隆帝极感欣然。为此,他在《开惑论》中写道:
两大部落,不为不强,周二万余里,不为不广,五年成功,不为不速!
确实,五年辛苦,帝忧臣能,终于实现了父祖未竟的志愿,安定了西北大局,扩大了国家版图,同时还节省了巨量军费。所以,乾隆一朝对准噶尔、回部的平定,确实算是全胜殊勋!
日后,乾隆帝亲御午门受俘,望着将士们捧来的盛装着大、小和卓脑袋的匣子,乾隆帝诗兴大发,赋诗一首:
函首霍占来月竁,倾心素坦欵天闾。
理官淑问宁须试,骠骑穷追实可臧。
西海永清武保定,午门三御典昭详。
从今更愿无斯事,休养吾民共乐康。
献俘礼毕,乾隆皇帝下令将大、小和卓的脑袋均悬示通衢,宣示武功!
平定回疆之后,在乾隆皇帝指示下,清廷在当地筑城驻兵,屯田移民,轻徭薄赋,极大提高了当地准、维、汉、蒙、满等各族人民的劳动积极性,使得乾隆皇帝巩固、建设大西北的方针得到了贯彻。
清政府统一天山南北广大区域,为我们中国这个多民族国家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从这一点看,乾隆帝功不可没!
根枯叶烂心不死
嘉庆时期清朝对“张格尔之乱”的平定
道光一朝,在南疆地区掀起滔天反叛浪潮的张格尔,准确音译应为“江罕尕尔”,大概是从波斯语转突厥语,乃“世界的统治者”的意思,是乾隆时期反叛被杀的大和卓布拉尼敦的孙子。
乾隆定新疆,大、小和卓兄弟被巴达克山部族杀死枭首,族人皆被送到北京。当时,唯独一个小孩漏网,乃大和卓布拉尼敦四岁的儿子萨木萨克。在乱中,他被乳母携带逃出。后来,他就在中亚的浩罕汗国(今乌兹别克斯坦)流窜。
清廷斩草未除根,从此就为日后南疆一场大暴乱埋下了伏笔。流浪到浩罕汗国的萨木萨克,长大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发现自己不仅仅是“圣裔”,还是先前在天山南路显赫一时的和卓家族直系后代,顿时精神大增。于是,他在浩罕汗国内各城流窜,到处游说,宣称他自己是喀什噶尔阿帕克和卓世系最合法的继承人,并表示早晚要打回喀什噶尔复辟,重新荣显祖先的荣耀。
当时,看到这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口沫四溅地到处宣讲,浩罕百姓以及当地的维吾尔族侨民,并没什么人感兴趣,基本上都觉得这人是个穷疯子。可不久,浩罕汗国上层却对这个和卓后裔大感兴趣。
浩罕汗国的主体民族是乌兹别克人,信仰伊斯兰教的依善派。浩罕在当时的中亚和东亚地区,其居民以长于经商而出名。为了谋取经济方面的利益,浩罕汗国对清朝一直软硬兼施,要挟威迫,想通过和清朝做生意赚大钱。为了保证西北安宁,清政府每每息事宁人,甚至妥协退让,在通商过程中让浩罕人或多或少赚些钱。所以,清廷以“天朝上国”自居,一直以“怀柔”态度对待浩罕。
如今,浩罕汗国上层发现自己手中有了萨木萨克,“奇货可居”!他们从商业角度考虑,觉得这个人是他们和清朝做大买卖的一个筹码。特别是得知萨木萨克想要在他祖先的境土上“复辟”,浩罕上层左思右想,觉得大可以利用这个人控制和垄断边境贸易,进而侵占更多的中国领土。
浩罕高层对萨木萨克的支持,使得这个穷汉在浩罕的安集延城安顿下来,并且开始有能力和财力与南疆地区喀什噶尔各白山派大小头目进行密切联系。
萨木萨克的先人,就是南疆白山派最早的头领,信众很多。所以,清朝得知消息后,对萨木萨克的活动,也十分警觉和注意。
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时年二十五岁的萨木萨克开始派人潜入喀什噶尔、英吉沙等地探听情报。清政府得到情报后,多次对浩罕当局发出严厉警告,要对方把萨木萨克引渡入境。由于当时浩罕当局和清朝的边境商贸频繁,大清天朝赫赫威势,他们还不敢直接得罪大清朝,就假装听从清廷号令,先后两次拘禁萨木萨克。其实,这种拘禁不过是做样子,不久,浩罕当局就把他释放了。
1797年(嘉庆二年)9月,萨木萨克勾结边境匪徒,自己领头,前往喀什噶尔地区骚扰,结果,这股武装匪徒被清军边卡守兵击退。
转年,萨木萨克上书清政府,希望朝廷能够允许他携家归返喀什,允许自己儿子上京朝觐。此时,他的目的很简单,无非是想衣锦还乡,过过舒服日子。但是对于他的请求,清廷理都没理。
1820年,萨木萨克年近古稀,穷困潦倒大半辈子,也没能回喀什噶尔复辟,最终含恨而死。
临终前,萨木萨克唏嘘流涕,嘱咐三个儿子——玉素普、张格尔和巴布顶,别忘先祖大业。
张格尔是萨木萨克的第二个儿子,1790年前后出生于浩罕。根据清朝后来凌迟他的人回忆,他中等身材,紫黑脸膛,腮边留有三绺黑须,高鼻梁上有些碎麻子。
作为父祖狂热的信奉者,张格尔早年曾经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求学,学成后,就追随他的父亲萨木萨克为了复辟到处奔走,一直在中亚各地流窜宣讲。
父亲萨木萨克死后,张格尔灵机一动,马上入宫,见到了浩罕汗国的玛达里汗,“透露”说,当年他祖父大和卓布拉尼敦逃出喀什噶尔时,曾在城西“古勒巴格”庄园地底下埋藏了无数金银珠宝。如果汗王能够帮助他复辟,杀入喀什噶尔,他就以那些金银珠宝酬报。
“古勒巴格”这个庄园,确实存在过,曾是大和卓布拉尼敦在喀什噶尔城西郊的私人庄园。根据正常的揣测,大和卓逃跑前埋藏金银珠宝,也符合逻辑。
可那点私人窖藏并不能满足他的大胃口,玛达里汗一脸诡异笑容,继续和张格尔密议。
经过协商,玛达里汗答应日后帮助张格尔出兵,但又表示,现在侵入南疆的时机不合适。
怕惊动清朝,这个浩罕汗王在张格尔出宫后,就对外声称拘禁了张格尔。不久,浩罕又告诉清朝使臣说,由于看管失误,张格尔“逃出”了浩罕首府,如今不知去向。
有了玛达里汗对他行动的默许和支持,张格尔带着新近网罗的一些党羽,窜入帕米尔深山老林之中。而后,他率领三百多匪徒,忽然对清朝的卡伦(边防站)发动袭击,打死了几名清军。
当时,在喀什噶尔的参赞斌静得知张格尔入境消息后,并没有十分上心,后来听到清军卡伦守军有人被杀,他才感到慌乱,赶忙派人飞报伊犁将军。
当时,张格尔率领数百人,已经顺利进抵距离喀什噶尔西北不过百余里的图休克塔什卡伦。这些匪徒穷凶极恶,在山区村落烧杀掳掠。遭遇战中,清军副护军参领音德布以寡击众,英勇战死。
伊犁将军庆祥闻报后,不敢怠慢,亲自率领兵马,日夜兼程奔赴喀什噶尔。同时,喀什噶尔帮办大臣色普征额也马上率兵,急速应敌。
这些清朝正规军和张格尔匪帮开打之后,迅即获胜。几百匪徒,最后被杀得仅仅剩下了二十人。张格尔不敌,只得狼狈逃回浩罕境内。
第一次入卡遭受失败,张格尔不仅没灰心,还从此次攻袭中总结了经验。在当地的接触中,他得知清朝境内还有许多世袭信徒,大为高兴。日后,他打着“和卓后裔”的旗号,继续在边境地带骚扰和侵袭,招揽了不少白山派的亡命之徒,暗中兴建据点,并积蓄粮草和弹药。
1824年(道光四年)9月,张格尔带着弟弟巴布顶,又集结了二百多人,从阿赖岭入境,侵入清朝的乌鲁克仍伦(在今英吉沙县以西的依格孜叶),大肆抢劫,打伤清军官兵三十余人,还杀掉了一名清军将领。
正得意间,清军游击刘发恒忽率卡伦守军出击,打得张格尔与巴布顶手下抵挡不住,匪徒们只得又退往边境山区。
在山区流窜作案期间,张格尔突发奇想,效仿他父亲萨木萨克,派人到喀什噶尔参赞大臣处送信,要求清朝将喀什噶尔的罕爱里克回庄(在今疏勒县罕南力克乡)划为自己的世袭领地。他还表示说,只要大清能把这个回庄赏给他,他就保证日后不再聚众闹事。可见,此时的张格尔,不过是一个穷困潦倒、四处流窜求财的匪徒,他最高目标还是以过舒服日子为主。
但当时的清廷认定张格尔和浩罕汗国勾结,是想以诈降来争取时间,所以断然拒绝他的请求。不久,清廷下诏,严命喀什噶尔参赞大臣永芹对张格尔匪帮尽速进剿。
于是,永芹派出帮办大臣巴彦巴图领兵三百人,飞奔至边境木吉一带剿敌。张格尔当时人少,以游击战为主,他事先得到情报,闻风先遁,窜出边卡之外。
由于浩罕汗国答应派出的援兵迟迟不出,张格尔只好在喀拉提锦山区一带继续流窜。其间,他以自己“和卓后裔”的身份进行欺骗,四处招兵买马。
道光五年,喀什噶尔参赞大臣永芹病故;道光六年,清廷派伊犁将军庆祥出任喀什噶尔参赞大臣。当年3月,又调乌鲁木齐绿营汉兵五百、战马五百匹赴喀什噶尔充实防务。
可见,为了防止张格尔再度入卡为乱,清朝已经开始在喀什噶尔加强边备,不敢再小觑这股流窜匪徒。
道光六年夏天的一个深夜,张格尔率领匪徒二百余人和浩罕汗国被革职的军官艾沙及其手下六十余名浩罕士兵,第三次入卡作乱。他们自开齐山入境,绕过清防卡伦,竟然一举占领了喀什噶尔以北八十里地的阿图什。
骑马高立在喀拉汗王朝布格拉汗陵墓旁,张格尔一脸悲愤,向当地民众宣布,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到喀什噶尔的阿帕克霍加麻扎去,到那里的目的,就是要祭拜先祖的在天之灵。
这个消息传开,附近不少白山派信徒信以为真,纷纷前往阿图什,去参拜这位“圣裔”后代张格尔。
清朝的喀什噶尔参赞大臣庆祥闻报,大惊失色,马上命令帮办大臣舒尔哈善与领队大臣乌凌阿等人,率兵直奔阿图什围剿。
张格尔得知清朝大兵前来,也领兵来战。此时,张格尔手下人马已经多达一千多人。但是,这些未经训练的叛军毕竟战斗力不强,和清朝官军一战即溃。
大败后的张格尔掉头就跑,他先率人东退伽师。这次逃跑,他没有再次败退出境,而是向西悄悄迂回到喀什噶尔城东的阿帕克和卓陵园,也就是今天的“香妃墓”。
庆祥闻讯,派出一千多清兵前往,团团包围了阿帕克和卓陵园。由于陵园附近地形复杂,陵园内建筑坚固,清军无法即时展开进攻。
张格尔狡诈多端,他先前派人混入喀什噶尔城内,串通其中的白山派信众起事响应。所以,正当清军准备进攻阿帕克和卓陵园时,喀什噶尔回城(今喀什市)叛匪忽然聚众冲出东门,来了个反包围,把清军夹在了当中。
由此一来,面对誓死保卫和卓后裔的白山派叛匪和信众,清军顿感人数寡劣,惴惴不安。张格尔率领手下趁乱顺利突围。
此次突围之后,昔日如惊弓之鸟一样的张格尔不再惊惶。他忽然发现,以自己“和卓后裔”的身份在南疆招徕民众,非常奏效。于是,短短几天内,张格尔到处宣讲,通过信众四处散布消息,疯狂煽动宗教情绪和民族仇视,开始对喀什噶尔城不断发动进攻。
当时,白帽回众闻风响应,“不止数万,蜂起造逆”,而喀什噶尔回城内的白山信徒,更是“全行变乱,分股猖獗”(《平定回疆剿擒逆裔方略》)。
面对汹汹而来的白山派信众和叛匪,清军在喀什噶尔城周围不断落败。舒尔哈善、乌凌阿以及原先代理喀什噶尔参赞大臣的穆克登布等人,先后英勇战死。最终,庆祥不敌,只得率领残余清军退守喀什噶尔汉城(今疏勒县城)。
不仅喀什噶尔被围,英吉沙尔、叶尔羌、和阗等地清军,由于人数寡弱,也纷纷陷入张格尔叛军的包围之中。
得知张格尔在南疆煽动回众大起,浩罕汗国也应邀派出近四千精骑越过边境。这两伙人合军之后,到处烧杀,整个塔里木盆地西南缘地区陷入一片战火之中。
从18世纪开始,英帝国主义就在我国西藏、新疆地区逐步渗透,积极物色和培植代理人。张格尔早年在喀布尔求学之时,就和英国间谍往来密切。而此次张格尔入卡,身边的智囊团就有二十多名英国特务,为他充当政治和军事顾问。这些人四处张罗,还替他购买了大批欧式军械。而且,其中还有五个英国间谍,身穿回疆服装,戴着头巾,每天寸步不离地跟着张格尔,替他出谋划策,担任保镖。
正是因为浩罕汗国与英帝国主义的明帮暗助,张格尔叛乱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蔓延。
1826年(道光六年)7月22日,张格尔见清军在庆祥率领下退入汉城固守,就亲自率兵先攻打回城(今喀什市东区)。
当时守在城中的是喀什噶尔维吾尔族阿奇木伯克买买萨依提,以及原喀什噶尔阿奇木伯克郡王玉努斯。这两个回部首领都是大清忠臣,他们两人调集数千维吾尔居民和士兵,与入侵敌军展开殊死搏斗,浴血奋战四天四夜。最终,来敌炸开城门,两人同时为国殉难。而后,张格尔匪军在城内大肆屠戮,上千维吾尔军民死在匪徒屠刀之下。
张格尔攻陷回城之后,看到自己手下死伤惨重,为保存实力,他就把攻打汉城的任务推给了急于争功的浩罕侵略军。他表示,清军本部容易攻打,事成之后,会把喀什噶尔割让出来,给浩罕汗王作为礼物。城内所有财宝,也和浩罕军队平分。
前来助攻的浩罕首领高兴异常,又深信当年大和卓布拉尼敦在“古勒巴格”(当时在汉城内)埋藏了大批宝藏,就轻信了张格尔所谓的清军不堪一击的谎言,马上调集三千九百精骑兵,抵达汉城城下。
岂料,浩罕军队甫一进攻,城内的大清将军庆祥并没有示弱,即刻率领汉城内清兵与内地各省籍商民共一千多人,奋勇出击,竟然一下子杀掉浩罕军八百多,击伤多人,杀得浩罕军惨败而退。
看到清军和浩罕军各自消耗不少,心地阴险的张格尔才亲自出马。他先后利用水攻、地道战等战术,对汉城展开进攻。匪军无所不用其极,猛攻了七十多天,死伤无数,最终杀入汉城。
大清在喀什噶尔的参赞大臣庆祥誓死不降。得知城陷,他跪地面向京城方向叩首之后,自经而死!而这位庆祥,正是乾隆朝平定大、小和卓叛乱时的清军统帅纳木扎勒之孙!
转天,张格尔率大军入城,宣布自己是“赛义德·张格尔·苏丹”(意为“圣人后裔张格尔国王”)。
不久,随着匪军势盛,喀什噶尔以南的所有城池和土地,全部落入张格尔之手。
占领各地各城之后,张格尔把当地的汉、满、蒙军士和内地外省到达南疆做工经商的人全部残杀,衙署、民房焚毁殆尽!
多年来蒙受清朝一些地方贪官和维吾尔伯克欺凌、压榨的喀什噶尔穷苦百姓,特别是饱受压抑的白山派信徒,在张格尔叛乱初期,都对这个所谓的“和卓后裔”抱有许多幻想。所以,他在阿帕克和卓陵园振臂一呼,就有成千上万信众前来支持。
得势的张格尔大权在握之后,马上纵容浩罕雇佣军和他自己的亲信们对当地人民展开大肆抢掠。这些匪徒侵吞财物,淫虐妇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其暴虐程度,甚至令先前降附他的南疆诸伯克也感到愤怒。而且,一旦和清军有战事,他就派浩罕雇佣军做督战队,押送着回疆贫苦百姓冲到前面做炮灰。
在张格尔一番倒行逆施之后,当地各族信众开始觉醒。而后,如婴儿之盼慈母,不少人都盼望清朝大军能够早日打回来,消灭张格尔和为他帮凶的浩罕匪军。
不久,清廷委派伊犁将军长龄为扬威将军,严令他尽快剿灭张格尔匪军。
长龄和先前自经殉国的庆祥一样,都是蒙古正白旗人。此次作为清军统帅,他也不敢怠慢,立刻征调乌鲁木齐提督达凌阿、伊犁领队大臣祥云保,分统满、汉官兵各数千人来会;清廷封陕甘总督杨遇春为钦差大臣,率兵五千赴援,再调山东巡抚武隆阿统吉林、黑龙江马队三千骑即刻出关……
最终,清军在阿克苏集结了三万六千兵马,开始杀向喀什噶尔。
当年11月,清军在柯坪战役获胜,夺回乌什,控制了进攻喀什噶尔的门户。
1827年(道光七年)3月3日,清军集主力两万多人,在巴尔楚克军台(今巴楚县)大败张格尔匪军。
得胜之后,长龄分兵三千镇守当地,由此控制了到喀什噶尔与叶尔羌的岔路要冲。
3月19日,陕甘总督杨遇春率提督杨芳等人到达大河拐(在今克孜勒河下游)。清军立营当晚,张格尔派兵三千前来袭营,结果,早就警惕有备的杨芳奋力迎敌,杀得匪兵大败而去。
偷袭不成,张格尔急派兵从大河拐至洋阿巴特(英阿瓦提,在今伽师县东)到处游走,沿途挖掘战壕作为阻碍,并掘挖河道冲毁道路,竭力阻止、减缓清军的攻势。
转天,张格尔合军五万人,屯防洋阿巴特,在长达四五里长的沙冈上布阵。
面对如此众多的强敌,清军毫不畏惧,兵分三路进击。长龄、杨遇春任中军主帅,武隆阿统领左路,杨芳率领右路。三军齐头并进,分路杀向沙冈。
缠斗乱战之中,清军当场杀敌一万多,活捉五千多。
由此,清军顺利推进到排素巴特(今伽师县)。在当地,清军再歼敌万余人,生俘三千人。而此地,距离喀什噶尔已不到百里之遥。
3月22日,清军挺进到距喀什噶尔约五十里的沙布都尔(今伽师县夏蒲桃乡)。这一地区属于苇湖沼泽,林木繁茂,地形复杂。
张格尔军数万人临河结阵,先决水阻挡清军马队。相持之时,双方以枪炮互射,各自伤亡不少。忽然,清将杨遇春命令士兵冒险越渠,清军呐喊拼争,与渠边的敌人短兵相接。同时,清将派出马队,分左右二翼从水浅处过河,从两边直接突入敌阵。乱战之中,清军以鸟枪击毙了浩罕雇佣军大头目色依提巴尔第。
此战,清军擒斩敌军万余人。
趁着张格尔军大败,清军一直追击到浑巴什河(今疏勒县南)。忽然,匪军数千骑兵从林中冲出,但被清将杨芳率军奋力击退。接着,清军用火炮击退河西岸来援的两千余敌军。
3月24日,张格尔军数万人死守阿瓦巴特(即阿瓦提,在今喀什市东)。此时,清军抵达,先在距离敌军十里外扎下营盘。
夜间,杨遇春命部将哈朗阿和阿勒罕保,率吉林马队千余骑,分左、右二队,抄小路绕到敌军背后。
转天拂晓,双方开战。在战斗中,清军枪炮齐鸣,前后夹攻,又以藤牌兵突入敌阵短兵肉搏,一时间杀得敌军阵脚大乱。
一场恶战下来,清军歼敌三万余人,活捉数千人,连张格尔手下的浩罕雇佣军头目阿瓦孜迈玛提和阿浑那尔巴特也被砍下脑袋。
清军乘胜绕道迎击,迅速赶至距喀什噶尔城三十里远的洋大曼河(在今疏勒县)。
3月26日,张格尔召集十万匪众,将清军堵在浑巴什河北岸。同时,匪军在沿线筑垒二十多里,鸣枪放炮,气焰熏天,做出与清军主力决一死战的架势。
待到黄昏之后,清将杨遇春组织数百人的敢死队,首先向敌军发起袭扰,双方一直纠缠到深夜,杀得你死我活。
忽然间,西南风大作,一时间战场上飞沙走石。
当时,统帅长龄认为双方众寡悬殊,猝遇大风,主张先退兵十里。而汉将杨遇春与杨芳坚持认为,如果退兵,己方示弱不说,还可能被敌人来个追歼战。所以,他们高竖大旗,坚决不退兵。
而后,在杨遇春建议下,清军派出索伦营马队千余人驰往浑巴什河下游,用以吸引、牵制敌军部分兵力和注意力。而杨遇春自率杨芳等人,从上游强渡发动攻击。
由于当时昏天黑地,清军又在上风头,炮火齐发,加上狂风砂石,匪军弄不清楚清军到底来了多少人,只是胡乱在河边抵挡清军的进攻,没能有效阻挡清军渡河。
到了拂晓时分,清军全部过河。这些勇士气都不喘,在杨遇春的指挥下,纵马扬刀,杀向敌阵。
打仗其实就是打气势。看到清军如此龙精虎猛,张格尔组织的十万大军立刻大溃。
一战下来,清军在战场上杀敌六万,生擒数千人,大获全胜。
而后,清军乘胜前进,一举攻克了喀什噶尔回、汉二城,摧毁了张格尔的据点。
3月27日凌晨,张格尔见大势已去,仅带十余名亲信,纵马狂逃,奔往边境地区。而早先替他打仗的近四千浩罕雇佣军,基本被清军杀得一个不剩!
一个多月之后,英吉沙尔、叶尔羌、和阗等地,相继被清朝大军收复。
张格尔逃出喀什噶尔之后,在木吉、阿赖、拉克沙、达尔瓦斯等帕米尔深处山区游荡。后来,他又纠集了二百余人逃窜到柯尔克孜牧区萨克雅部落,四处招兵买马,欲图卷土重来。
道光八年(1828年)年初,眼看要到春节,时任喀什噶尔代理参赞大臣的杨芳派遣细作数人(主要是黑山派回族人),到达边境,四处放风,说清军基本撤离喀什噶尔,当地的防务非常空虚。
遥想先前自己振臂一呼,数十万回众响应,张格尔感到机会又来了,就率领五百多骑兵,在除夕夜偷越边境,连夜抵达阿图什,想乘清军因过年无备,袭占喀什噶尔。
但是,经历过先前张格尔匪帮的占领,不仅当地黑山派信徒对张格尔恨之入骨,一直崇信张格尔先辈和卓的白山派回众也不再追随他。所以张格尔行进途中,和一年前滚雪球一样人越来越多的情况完全相反,基本没有回众参与他的骑兵队伍。当地各族人民自动向清军通风报信,纷纷组织民军沿途对这队匪徒袭击堵截。
仓皇之间,忽然有白帽回族人告知他说,清朝的扬威将军长龄与杨芳早率六千余清军设伏以待,张格尔大惊失色,不敢再攻袭喀什噶尔,只得掉头往回逃。
长龄得知张格尔逃遁消息,即刻命令杨芳与库车固山贝子伊萨克(鄂对之孙)等人,率兵星夜追击张格尔匪徒。
清军追至喀尔铁盖山,终于把张格尔堵住。
一场激战下来,马疲人饿的张格尔匪兵基本被斩杀殆尽。最后,张格尔仅带三十多名亲信弃马登山,想窜入当地群山沟壑之中躲藏。
杨芳手下副将胡超、都司段永福二人,率部全体弃马,登山跳谷,全力追击。最终,清军追上了这位匪首。
当时,张格尔身边只剩八名保镖,望见清军杀到,皆弃之逃去。看到自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张格尔拔剑意图自刎。(www.xing528.com)
胡超身捷,他一个跳跃来到张格尔身边,一脚把张格尔踹倒在地,就此生擒。
张格尔叛乱,随着他本人的被擒,得以彻底平息。
1828年(道光八年)6月22日,张格尔被清军押解到了北京城,献俘于紫禁城午门之外。
当时,道光帝亲临午门受俘,颁发谕旨,历数张格尔煽动、组织武装叛乱和背叛祖国的种种罪行。不久,道光帝又在圆明园廓然大公殿对叛贼张格尔廷讯。随后,清廷宣布,对这个叛首实行凌迟处决。
刚刚看到大清京城的繁华,就要被凌迟,张格尔灰心丧气至极。帝国京城的繁盛景物,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到了菜市口,先前在喀什噶尔回城自杀殉国的庆祥之子文军,遵照道光帝谕旨,端坐在椅子上观看行刑。
刽子手行刑后,看到缚在行刑柱上肢体凌乱的张格尔还有最后一口气,文军上前,亲手以利刃剜下张格尔的心,带到自己父亲墓前致祭……
张格尔叛乱平定后,长龄建议,将乾隆时期被拘押在北京的大和卓布拉尼敦之子阿布都哈里放出来,送到南疆地区任四个回城的“回王”。如此缺乏远见卓识的建议,遭到道光帝严厉叱责。由此,也就使得南疆地区没有再出现“回王”的历史。
道光十年(1830年),南疆西四城地区又发生了当地白山派回众以及浩罕商人拥张格尔哥哥玉素普为乱的事件。其叛乱主力,主要是张格尔失败后逃往境外的白山派回众。
张格尔叛乱被平定后,清政府根据钦差大臣那彦成的建议,对一直帮助张格尔的浩罕汗国采取一系列的惩戒性措施,包括禁止浩罕商人到新疆经商,禁止浩罕人与维吾尔族人通婚,没收浩罕商人私囤的大黄、茶叶,从新疆驱逐出近三百名浩罕商人等——由此,浩罕汗国上层恼羞成怒,挟持张格尔之兄玉素普窜入南疆骚乱抢劫。
这一叛乱,只持续了三个多月,叛匪也只短暂占领了喀什噶尔、英吉沙尔两地的回城,很快就被清军平灭。
到了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南疆又发生过“七和卓之乱”。
这年六七月间,南疆喀什噶尔一带发生了以白山派和卓后裔为首的叛乱事件。其实叛乱首领没有所谓的“七和卓”这么多,但发起人中,确实有三个大和卓布拉尼敦的孙辈后裔。
此次叛乱,贼匪攻入喀什回城,城内满汉官兵和商人尽数受到残杀。而后,英吉沙尔、叶尔羌等地也遭袭扰。为此,清廷震惊,派奕山为参赞大臣,统率北疆驻军五千余人速往南疆。
清军沿叶尔羌河直下叶尔羌,十一月初,清军和敌人在科热瓦特正好相遇,清军将士奋勇拼杀,一日三战,每战皆捷。
叛酋不敌,率领残兵败将退到喀什,但喀什回城的维吾尔族居民紧闭城门,拒绝让他们进去。于是,匪徒们胁迫着城外农民跟随他们一起逃往浩罕。当时正值隆冬,一路上翻山越岭,被胁回众因冻饿虐待致死的不计其数。
喀什噶尔的收复,就标志着这次“七和卓之乱”得以平息。
大、小和卓死后,小和卓霍集占无嗣,而大和卓布拉尼敦则有子四人——和卓阿什木、阿布都哈里克、卓巴哈敦以及萨木萨克。前三人随布拉尼敦一起逃往巴达克山。布拉尼敦过世后,巴达山酋长素勒坦沙把他们三人交给清政府,而第四子萨木萨克则被其乳母携往浩罕。乾隆末年,生活在浩罕的萨木萨克有子三人,即长子玉素普、次子张格尔、三子巴布顶。此后,这三人又各有子嗣。其中,玉素普有二子,长子名迈买的明(又称卡提条勒、依山罕或依禅汗),次子名伯巴(又名阿布都拉,人称克奇克和卓或基奇克和卓);张格尔一子,即布素鲁克(又名阿里本格尔);巴布顶有二子,长子名呵里雅,次子名倭里罕——这五个人,就是萨木萨克孙辈一代的五个和卓后裔。
萨木萨克于嘉庆年间病逝在布哈拉,其第三子巴布顶也于道光五年九月病逝。张格尔叛乱被平定后,他大哥玉素普又在道光十年叛乱,再被清军平定。而后,玉素普随浩罕人一起逃往境外,不久病逝。至此,萨木萨克和他三个儿子均去世。
道咸年间,南疆地区的“七和卓之乱”,便是由迈买的明、伯巴、倭里罕这三个萨木萨克孙辈一代的和卓后裔所为。自道光二十年以后,这三人成长为青壮年,由此四处煽动,在喀什噶尔等处鼓动叛乱。
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南疆发生了倭里罕入卡骚扰事件,被清军打败;七月又有迈买的明、伯巴及倭里罕等入卡发起的大规模叛乱,这些叛匪攻陷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回城,扰及叶尔羌、巴尔楚克等处,历时三个月。叛乱平定后,参赞大臣奕山奉旨派员查明祸首情况,做出调查结论:
此次滋事祸首,系张格尔之兄玉素普二子迈买的明、阿布都拉,张格尔之弟巴布顶之子傻里(即倭里罕),由霍罕进卡滋事。
所以,清政府的官方调查,认定祸首只有三个和卓,即玉素普的长子迈买的明、次子伯巴,及巴布顶次子倭里罕。真正的叛首,包括三个和卓在内,其实共有五人。而所谓的“七和卓之乱”称谓,源于俄人库罗帕特金著《喀什噶尔》一书。作者搞错了人名,所以平添了四个“和卓”。
两毒相克尽灰飞
阿古柏入侵后对和卓家族的屠灭
根据清朝官方文件《平定陕甘新回匪方略》,咸丰七年(1857年),南疆又窜出了一个倭里罕,他带领叛军扰袭喀什噶尔,“盘踞喀什噶尔之七里河,沿官水磨一带,放火烧毁回城南门,裹胁回民,势极猖獗”。
烧杀抢掠后,这股匪徒窜踞英吉沙尔回城。其间,巴楚、叶尔羌等地也受到叛军骚扰和攻袭。
这个倭里罕,是先前被清朝在北京凌迟处死的叛匪、和卓后裔张格尔的侄子,即巴布顶的儿子。
叛乱初期,倭里罕就暴露出他凶残的面目。对于南疆群众,他不仅用苛捐杂税进行深重盘剥,而且还使用极其严苛的宗教手段迫害维吾尔族百姓。根据库罗帕特金《喀什噶尔》一书记载,当时在倭里罕匪军占领区,人民暗无天日:
妇女不戴盖头不得上街,不准结发辫……所有男性居民从六岁起必须缠头巾,一天要到清真寺去祷告五次。对于这一切,倭里罕表现得异常残忍。没有哪一天不处决几十个人……他的最大乐趣之一就是亲手砍下被指控者的头,而犯过失者是不乏其人的。在君主面前动作笨拙、言词不妥、打呵欠,所有这一切,都可能招致死刑。
库尔班·阿里写有一书《五本历史》,也翔实记载了倭里罕的凶残:
有一天,和卓(指倭里罕)传来一个铁匠,向他吩咐道:“那你去给我打一把大刀来,这把大刀应该是砍任何东西都能一下子就砍开。”
匠人回答:“好。”就回去打造了一把像剃头刀一样锋利的大刀,并领了自己的五六个小孩来见和卓,呈交大刀。
来时,他心里想:“我可以向和卓讨一个都瓦(祈祷),如果他赏给我东西,我也可接受。”
当他来到和卓面前时,和卓把大刀接过去看了一看,就向匠人小孩的头上砍去,一下子就把小孩的头砍成两半!
和卓向匠人说:“这把大刀打得很好,把人头一下子砍成两半。要不然的话,我还要打你呢。”
匠人连忙鞠躬说:“谢谢和卓!”接着就把死孩子抬了出去……
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倭里罕几乎每天都在做。这个记载,让我们得出两种结论:
第一,作为和卓后裔的倭里罕凶残无比;第二,当时南疆的白山派普通民众,确实对和卓家族的迷信程度达到匪夷所思的程度——眼睁睁看到自己的亲骨肉被和卓当面砍死以试验刀锋是否锋利,那个刀匠竟然没有任何悲痛、仇恨表现,反而向杀人凶手鞠躬致谢!
而恰恰是这种近乎狂热的迷信,使得多年来均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凡和卓后裔在南疆起事,白山派信众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们为这些叛贼首领充当前驱,攻战过程中,粉身碎骨全然不怕,心甘情愿地侍奉他们心中的“神明”。如果和卓家族在南疆白山派人群中没有这种世袭性的影响力,作为一伙境外流亡的叛国者,他们不可能有能力对大清帝国的西部边疆构成威胁。
在库尔班的书中,还有这样的记载:
在一个热闹的宴会上,和卓们突然叫来一两个刽子手,把某个弹乐器的人拉出去杀掉,甚至剥了他的皮。那时,人们看到这种情形往往吓得失魂落魄,可是宴会还是照常热闹地进行,歌唱者仍然不得不调好嗓子,弹弦者仍得调好弦子,继续弹唱着。
人们心里想,不知道那个被杀掉的人究竟犯了什么错误,但任何人都不敢问一问,如果谁敢问一句的话,他也可能受到同样的处罚。因此,人们不但不敢问,甚至不敢向死者看一下。
过了几天,参加宴会的一个人向和卓问道:“弹弦的那个人的罪恶是什么,为什么杀他呢?”
和卓听了,立即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结果,他仍然不知道那个弹弦子的人是因手痛或指甲破了,或是因内急而望着和卓,想请一会儿假。不管怎样,总之他是死了。
又有一天,在一个宴会上,和卓和许多官员们一同坐着。
突然,和卓喊来了一个刽子手,用眼睛给他一个暗示,看了在座人们中的一个人,于是,刽子手就把那个人拉出去杀了。
在座有一个人问了一问被杀的人的罪恶。和卓回答说:“我看见他没有头,因此杀掉的。”
问话的人听了这话以后心想,不要让他看着我也“没有头”吧。于是,他诚惶诚恐地说:“啊!真主呀!你把我生在有如此奇迹的和卓木时代,我真是说不出的感激呵!”一面说着,一面连续叩头。从这里看出,他对和卓木是怎样的信仰。
在一部维吾尔文史料中,还有这样的文字,显示出倭里罕几乎是每天杀人为乐:
他每天都要杀死一批无辜的百姓,这些被杀百姓的头颅,全部潴集在大河的拐弯处。(刘志霄《维吾尔族历史》中编)
这些被杀的人们,既有和卓家族的普通崇信者,也有和卓追随者,甚至还有当时来南疆旅行的外国人。
英国人罗伯特·沙敖在其游记《高地鞑靼、叶尔羌、喀什噶尔游记》一书中,也记载了他的所见所闻:
(倭里罕)每天抽大麻抽得晕乎乎的,他的朝臣们被迫低头坐着,双手向前伸着,像是在祈祷,假如他们当中有人抬一下头,就会被拉出去处死……
甚至他听到清真寺内呼唤人们做礼拜的声音,也会认为打扰了他,就下令把这个呼唤者的脑袋砍下来……
倭里罕通常每天下令拉出去五到十人行刑,而且非常有规律,从不出错……
倭里罕和卓惨无人道、罄竹难书的种种暴行,使得喀什噶尔地区众多的白山派世袭信徒们对于和卓家族感到无比恐惧和失望。从那时起,和卓家族在南疆地区的形象逐渐败坏,信众们对于这个家族根深蒂固的崇信逐渐消失,最终完全崩溃。
所以,当日后阿古柏带着张格尔的儿子布素鲁克来到喀什噶尔时,发现绝大部分维吾尔族百姓对他们的信仰已经消失,只有恐惧和厌恶。
因此,在利用了和卓家族有限的影响力之后,阿古柏就对和卓家族男性成员斩草除根,使得这个危害中国新疆南疆地区长达两个世纪之久的宗教家族,从当地人的记忆中彻底消失。
在清末,喀什的民众基本忘却了这个和卓家族。到了今天,旅游者到达当地的阿帕克和卓麻扎,无论是当地人还是导游,都会说这是“香妃墓”!
倭里罕如此令人发指的残暴行为和倒行逆施,激起广大维吾尔族人民的强烈不满。很快,他们就不愿再受其欺压,纷纷迎奉清军。
七月间,清军先后从伊犁、乌鲁木齐等地调集了官兵七千多人,大张旗鼓进剿叛军。清军在叶尔羌与叛军激战,取得胜利后,斗志昂扬,继续向英吉沙尔进发。而后,经过大桥和柳树泉大战,清军收复了英吉沙尔回城,解去了汉城一百多日的围困。
清军乘胜乘势,向喀什噶尔进发。由于失去了当地百姓的支持,倭里罕叛军闻风逃散,清军收复喀什噶尔回城。
倭里罕见大势已去,只得率部逃出卡外。过后,他仍不断率领匪徒入境骚扰。清军不敢懈怠,再派兵四处追剿。眼见南疆无法立足,倭里罕就裹胁了一万五千多人,带着抢掠的金银财宝,逃往浩罕汗国。和卓后裔倭里罕的这次叛乱,经过了四个月就告平息。
倭里罕跑了,南疆并未因此而平静,一场更大的暴风雨正在酝酿之中。
同治三年(1864年),库车渭干河附近,一批开渠垦荒的维吾尔族农民,忽然在托乎提尼牙孜哈里等人的率领下暴动。一夜之间,就杀死清朝两名官吏和十五名当地伯克。随后,这群人向库车城进发。当时,城外回民杨春、马三保、马隆等人趁机响应,焚毁了清军的军台以及城内商铺。
惊闻事起,库车办事大臣萨灵阿急向喀喇沙尔(今库尔勒和焉耆)的清军求救,要求一同发兵镇压。
由于此次维、回等起事人员众多,六月六日,库车城被攻陷,萨灵阿等清朝官员以及阿奇木伯克库尔班等多名伯克遭到割喉、棒击残杀。
这帮人得手之后,肯定要推一个名气大的人当首领,于是,叛乱回众就想奉正在当地闲居的库车郡王爱玛特为反叛首领。爱玛特,维文史书称其为“阿合买提王伯克”,乃乾隆时期帮助朝廷击灭大、小和卓叛乱的库车阿奇木伯克鄂对的后裔。但爱玛特忠于大清,说他一家人已经向大汗(清朝皇帝)效忠了几代,绝对不会背弃大汗,还劝告乱众不要造反杀人,否则,日后大清天军一到,诛戮无遗。于是,乱众恼怒,他们一拥而上,杀掉了这位郡王和他的一家。
而后,他们拥到库车的加拉里丁家族门前。这个家族中的大阿訇热西丁非常高兴,立刻表示自己和乱众息息相通,于是马上被这些人拥戴为首领。在欢呼声中,他自称“热西丁汗和卓”,在库车建立政权,并派兵西征,意图急速扩大地盘。
当库车乱军攻占阿克苏、乌什之后,柯尔克孜族首领司迪克联合附近回民反清势力,趁势而起,猛烈进攻喀什噶尔。攻破回城之后,尽屠当地的清朝满、汉兵士和汉族商人,割据喀什噶尔回城称王。
七月下旬,乌鲁木齐、昌吉、玛纳斯、库尔喀喇乌苏等地回民纷纷起事。当时,清军的绿营参将索焕(前甘肃提督索文之子)和甘肃河州的回民阿訇妥明暗中联合,诱杀了清军在乌鲁木齐的绿营提督业布冲额。而后,这些回民武装四处暴起,把乌鲁木齐城内清朝官兵和满汉平民两万多人残杀殆尽。于是,妥明自称“哈里发”,改年号为“清真二千八百九十三年”。他手下控制的回民武装,势力最大时,向东发展到哈密,向西发展至乌苏,向南发展至吐鲁番,向北与清军争夺塔尔巴哈台。
十月,阿奇木伯克阿布都鲁苏勒率领伊犁起事乱军攻占惠远城(清朝伊犁将军驻地)和附近的惠宁城,清将明绪、常清等人阖门殉国。城陷之后,数万满、汉、蒙兵民遭到残杀。而后,迈孜木杂特代之而起,自称苏丹;而拜城的阿奇木伯克海孜那奇,在库车起义后就悄悄潜回和阗原籍,联络刚从麦加朝觐回国的宗教法官哈比布拉起兵,一举占据和阗。得手之后,哈比布拉自称“帕夏”,在和阗建立了帕夏政权。这个人在和阗,不仅残杀了当地几乎所有的满、汉军民,连当地回民也杀掉不少。
所以,到了同治三年年底,新疆地区的南疆全部以及北疆之乌鲁木齐、伊犁一带,清廷的统治基本失灵,只有喀什噶尔汉城、英吉沙汉城等少数地方,尚有清军苦苦支撑。
对于清廷来说,局势确实属于全面失控。但新疆地区叛乱的回众,却分为五个互不统属的地方政权:库车的热西丁和卓政权,控制天山南麓自乌什至喀喇沙尔地区;乌鲁木齐妥明“哈里发”政权,割据自玛纳斯到吐鲁番一带;统治和阗的哈比布拉的“帕夏”政权;伊犁的“苏丹”政权;喀什噶尔的思迪克政权。
特别是库车的热西丁,是个不折不扣的原教旨主义宗教狂。成为匪首后,他即高呼口号:“伊斯兰的宝剑,已经砍到了异教徒的头上!”(李泰玉:《新疆宗教》第168页,新疆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而后,这个恶魔在库车、库尔勒等地,大肆屠杀蒙、汉、藏人民,几乎把他所占领地区几个民族的百姓屠戮殆尽。焉耆地区的汉、维、回、藏各族百姓得知消息后,纷纷团结起来,奋起驱逐热西丁叛匪。
蒙古土尔扈特骑兵队在铁门关、霍拉山、库鲁克山的博斯腾湖畔、阿洪卡山口等地也纷纷设防,防止这些暴徒窜入草原屠杀蒙、汉人民。但是,由于先前清政府分散设防的策略,尤勒都斯草原还是遭到热西丁匪军攻袭,他们在大草原上疯狂屠杀达五个月之久,残杀土尔扈特人民多达六千多人。当地各族人民奋起反抗,四处攻袭这群灭绝人性的热西丁匪兵,最终打得这群匪徒退出了尤勒都斯草原。从此以后,热西丁匪军的控制力,也就被限制在库尔勒和阿克苏一线。
新疆的这五支割据政权,不仅四处入侵、杀害,他们之间也互相攻伐,都想尽可能多地夺取地盘。伊犁乱军占领了清朝伊犁将军驻地惠远城之后,维吾尔族“苏丹”艾拉汗和回族“苏丹”马万信很快就互相残杀,最后,马万信被杀。乌鲁木齐的“哈里发”妥明,派兵参与伊犁两个“苏丹”间的争战,还派兵同库车的热西丁政权争夺布古尔(今轮台)。库车的热西丁,更是派兵四下征伐,并且插手叶尔羌的内部纷争……
在喀什噶尔,当时的阿克陶(今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伯克司迪克之所以老远跑过来,是因为受人撺掇——喀什噶尔排素巴特垦区,有个叫金相印(外号“金老三”)的回族豪绅一直和另一个叫马元(外号“马秃子”)的回族阿訇密谋反清,听闻热西丁在库车造反后,金相印就跑到阿克陶,鼓动时为柯尔克孜伯克的司迪克也举兵反清。于是,司迪克听从了金相印的撺掇,带着自己手下人马和金相印、马元等人联合,宣布起兵。
清朝驻喀什噶尔的办事大臣奎英与汉城守备何步云闻讯,即刻派出军队清剿。结果,清军非但没把司迪克消灭,反而使喀什噶尔附近地区大乱:叶尔羌城回众暴动,占领城池;英吉沙的清军把总、回族人王得春造反;喀什噶尔白山派头目马木提更是早有叛心,竟然乘乱占领了喀什噶尔回城,大门一关,他就自称“帕夏”(国王)了。
利用这场大乱,金相印与马元马上协助司迪克集结暴乱队伍,杀气腾腾向喀什噶尔汉城进发。当时,坚守汉城的奎英心急,命令先前从回城中跑出来效忠清朝的库吐鲁克伯克与沙依提伯克两兄弟迎敌。这二人率本部兵马,在今天的疏勒县塔孜洪地带和司迪克叛军相遇。大战一场,库吐鲁克伯克大败,兄弟俩率残兵落荒而逃,后来不知所终。
司迪克叛军团团包围了喀什噶尔回城。这时候,虽然同信回教,但占城为“帕夏”的白山派头目马木提也着急,马上征调全城百姓,包括白山派阿訇,都拿着长矛到城头守城。经过数日苦战,回城城内最终弹尽粮绝。在金相印唆使下,司迪克乘机以重金买通了城内的浩罕商人做内应,最后里应外合,攻占了喀什噶尔回城。
由此,柯尔克孜伯克司迪克反客为主,做了喀什噶尔“帕夏”。称王之后,他也大赏金相印和马元。
在喀什噶尔当了半年的“帕夏”,司迪克心内不安。在这个白山派大本营,没有白山派头面人物的支持,民心确实不服。于是,他就想在喀什噶尔或者外面找个有名气的贵族给他当傀儡。由于城内浩罕商人和间谍很多,加上金相印、马元二人撺掇,司迪克就决定派人前往浩罕汗国,邀请先前被清廷凌迟的叛贼张格尔的独生子布素鲁克回来执政,企图让他以白山派“和卓后裔”的名号哄骗人心,继而维持自己的统治。
其实,库车的热西丁造反之时,浩罕汗国的艾力木浑尔汗就曾派人进入清朝境内刺探情报。司迪克占领喀什噶尔后十几天后,大批的浩罕汗国间谍就纷纷以商人身份潜入喀什噶尔回城。他们收买了当地二十四名伯克和阿訇,联名写信,“强烈”要求浩罕汗国出兵,袭取喀什噶尔,驱逐司迪克。对于这一切,司迪克却茫然无知,自己还主动引狼入室。
同治三年(1864年)年底,金相印奉司迪克之命抵达浩罕首府,恳切请求艾力木库尔汗,允许自己把住在塔什干的布素鲁克带回喀什噶尔。
这个请求正中艾力木库尔汗下怀,他马上点头答应。于是,浩罕汗王即刻派人找来穷困潦倒的布素鲁克,许愿要封他为喀什噶尔“帕夏”,让他回到喀什噶尔后,能为浩罕汗国效力。
当时的布素鲁克如饿狗一般,给他当个庄主就感恩不尽,别说是当“帕夏”了,于是马上指天发誓,表示自己回到喀什噶尔后,一定全力报答浩罕汗王。
即便如此,艾力木库尔汗对于这个“和卓后裔”还是不敢尽信。思前想后,艾力木库尔汗就派出了自己一个心腹“陪同”布素鲁克前往喀什噶尔,实际上是想起到监视的作用。
浩罕汗王派出的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阿古柏!
阿古柏出生于1820年,至于他的族属,连他本人都不清楚,有人说他是乌兹别克人,有人说他是塔吉克人。他的父亲伊斯迈特·乌拉是村中的巫医,为人好色成性,在阿古柏幼时就抛弃了他们母子。幼年的阿古柏随母改嫁,给村中的屠夫当儿子。几年后,其母病逝,屠夫不喜欢这个“拖油瓶”,成为孤儿的阿古柏只得在塔什干街头流浪。
少年阿古柏面容姣好,被街头艺人收留。他充当娈童之余,学习舞蹈替艺人挣钱。他十岁左右,被一名路过塔什干的浩罕官吏看中,收为自己独享的娈童,并将其带回首都浩罕城。过了几年,这个官吏把阿古柏作为奴仆,转送给马达里汗的侍从官穆罕默德·卡希卡。
后来,浩罕内乱,阿古柏的主人卡希卡于乱中被杀。此时,已经是青年人的阿古柏就回到家乡,投奔塔什干的库什伯克。为了取悦这位地方酋长,他还把自己貌美如花的妹妹作为礼物献给了库什。由此,库什非常喜欢阿古柏,委任他为五百人长。日后,在镇压塔什干境内的哈萨克人起义过程中,阿古柏骁勇善战,立功不少。
1860年左右,因为战功,阿古柏被库什伯克晋升为阿克麦吉特(今纳罗夫斯基)伯克。从此,阿古柏就成为一方小诸侯,被当地人尊称为“雅霍甫伯克”。
成为伯克之后,阿古柏名声日益响亮。所以,当司迪克派人到浩罕求援之际,汗王就选中得力心腹阿古柏为“监护人”,护送张格尔的儿子布素鲁克返回喀什噶尔。
喀什噶尔国王拜访阿古柏
1865年春,布素鲁克、阿古柏、金相印等人,在几十个浩罕骑兵护卫下,踏上了返回喀什噶尔的征程。
司迪克迎接布素鲁克时,见到这个和卓后裔庸懦无知,还挺高兴,觉得他是当傀儡的不二人选。但是,当他看到阿古柏咄咄逼人的目光时,心中大起疑窦,深感这个浩罕伯克不好对付。
果然,双方的合作没持续多久。在阿古柏的挑唆下,布素鲁克很快就和司迪克发生争执,正好给阿古柏以把柄,以司迪克不遵照和卓后裔命令为名,派人把司迪克驱逐出了喀什噶尔回城。
到了城外,司迪克又悔又怒,马上纠结了近七千柯尔克孜族士兵对回城发起反击,想赶走阿古柏和布素鲁克,重新夺回喀什噶尔。
双方战斗开始,熟谙战场争斗的阿古柏却袖手旁观,任凭布素鲁克自己带兵出城迎战。布素鲁克虽然是和卓后裔,但根本不知道怎么打仗,和司迪克一交兵,登时大败。
阿古柏笑了。于是,他率领一千多训练有素的骑兵,开门迎着司迪克的兵马就来了一个急冲锋。由于阿古柏手下的浩罕士兵都是职业军人,他们手中又有英国人给予的热兵器,只一阵就把司迪克手下的柯尔克孜兵马打得狼狈逃跑,被迫退回维依塔克老窝。
得势不饶人,阿古柏迅速组织起一支几千人的军队,兵分二路,一支南下英吉沙,于4月11日攻陷该城,清朝领队大臣托克托布等人战死;另一路兵马进兵维依塔克山区,再次杀败司迪克,使其被迫逃亡中亚塔什干一带。
4月中旬,阿古柏即宣布在喀什噶尔成立“哲德沙尔汗国”,并先把布素鲁克推到前台做傀儡,他本人自领兵马。由此,阿古柏在新疆的十三年搅乱,正式开始。
阿古柏所谓的“哲德沙尔汗国”,即“七城国”的意思,包括喀什噶尔、英吉沙、叶尔羌、和阗、阿克苏、库车、乌什这七座大城。其实,当时阿古柏手中只有喀什噶尔回城和英吉沙,而喀什噶尔汉城和其余五城,根本不在他的手中。从他当时所起的“国名”,就可以想到阿古柏的野心。
到了1865年(同治四年)4月下旬,阿古柏手下的兵马已扩充到六千多人。于是,他第一个目标就是进攻叶尔羌大城。
在叶尔羌城内,有两支互不相统的势力,一支是该城原伯克阿不都热合满为首的维吾尔族势力,另一支是当地回族武装社团以阿訇“马大老爷”为首的回族势力。于是,阿古柏先假意让人给叶尔羌的“马大老爷”送信,说要去叶尔羌朝拜木合买提和卓麻扎。而后,他还骗取了起事占城的维吾尔族首领阿不都热合满的信任,也说他要去当地朝拜。
叶尔羌当地两派势力起先都受了骗,允许阿古柏一行前来。岂料,朝拜一结束,阿古柏就率兵向叶尔羌城发起突袭。
发现阿古柏率领浩罕军队攻城,叶尔羌城百姓四处高喊“见到安集延人(浩罕人)就杀”,在城内外与侵略者展开了殊死搏斗,最终打得阿古柏军队大败而逃。
阿古柏率领败军从叶尔羌回撤的途中,又碰上库车割据势力热西丁手下大将加玛力丁多所率领的大军。惶急之下迎战,阿古柏再次惨败,他身受三处重伤,几乎被库车骑兵砍死在马上,关键时刻喀什噶尔回城的布素鲁克派来了援兵,阿古柏才得以侥幸逃脱。而与阿古柏相战的库车军队,由于遭遇热兵器,也伤亡惨重,中途被迫撤往阿克苏。
得以喘息之后,败军之将阿古柏竟然在返回喀什噶尔的途中指挥军队猛攻英吉沙尔汉城的清朝守军。在发动进攻的同时,阿古柏手下白山派叛军四处联系周围的回庄人众,煽动那些人加入队伍,一起攻打“黑达耶”(突厥语“契丹”,即“汉人”的意思)。
在四五万回庄人众的帮助下,阿古柏匪军攻破城池,残杀了数千满、汉兵民。
回到喀什噶尔回城之后,阿古柏喘息已定,就集中兵力攻打喀什噶尔汉城。当时,已被围困十三个月之久的清军官兵早已陷入绝境,终日靠吃皮靴、皮带、死猫、死狗为食,基本陷入了绝境。
在如此情况下,清军绿营守备何步云暗中约降阿古柏,并且派人劝降清朝的喀什噶尔帮办大臣奎英。身为大清臣子,奎英与一批清军将吏誓死不降,并且大骂叛贼何步云。
不久,得知喀什噶尔汉城被攻陷的消息,奎英平静异常,亲自用烟袋锅引爆了早已经堆放在房间内的炸药,与妻子于氏、儿子育俊、孙子灵景,以及协办大臣福珠凌阿及其妻钮氏,儿子英俊、英敏、英志等数十人,壮烈殉国!
1865年9月1日,阿古柏终于占领喀什噶尔汉城。入城之后,他纵兵奸淫掳掠长达七天,残杀数万满、汉官民,只有投降的清将何步云因为率领所部千余清军改信伊斯兰教而免遭屠戮。为了避免日后被杀,何步云还献出自己美丽的女儿给阿古柏做妾。
阿古柏攻陷喀什噶尔汉城后,不少流窜的浩罕残军以及先前参与“七和卓之乱”的和卓后裔纷纷来投,其中包括和卓家族的迈买的明、基奇克和卓、倭里罕等人。
全部占领喀什噶尔之后,阿古柏的野心更大了。同时,由于阿古柏的“老家”中亚浩罕汗国本土遭到沙俄军队的强大军事进攻,艾力木库尔汗的近侍官玉努斯江率领七千多浩罕残军,也逃来喀什噶尔投奔阿古柏。
有了这些“老乡”,阿古柏更感高兴,野心急剧膨胀。同时,也完全打消他日后回归浩罕故国的念头。他坚定心意,决定率领浩罕军队和白山派信众吞并整个新疆,在这里建立起完全属于自己的新“国家”。
当年年底,阿古柏第二次攻打叶尔羌未遂,他就派遣玉努斯江率领七千浩罕侵略军猛攻叶尔羌,自己则向东攻击巴尔楚克。
巴尔楚克位于喀什噶尔通往叶尔羌、阿克苏的要道之上,阿古柏必欲得之。由于众寡悬殊,守城的满、汉军人在杀敌数百之后,阖城自焚,壮烈牺牲!
乘胜得势,阿古柏和玉努斯江汇合,死力攻打叶尔羌。守城的回族阿訇“马大老爷”不敌,只得投降。深恨先前叶尔羌人抵抗,阿古柏匪徒又在叶尔羌城内大杀了一阵。而后,阿古柏任命玉努斯江为叶尔羌伯克。
阿古柏下一个目标,就是和阗了。
阿古柏派人先到和阗,告知和阗“帕夏”哈比布拉,说自己率领军队前去,目的是要朝拜七伊玛目则比乌拉的麻扎。哈比布拉挺高兴,马上到城外迎接,双方在夜幕下设帐宴饮欢歌。
大宴席吃到一半,阿古柏挥手,忽然上来一群浩罕兵士,三人一组,两人按住哈比布拉和他的从人,身后一人负责挥刀。刀光闪过,哈比布拉一行人皆人头落地。
狞笑数声,阿古柏发布命令,指挥大军攻打和阗。由于猝不及防,和阗城很快失守。阿古柏手下军人毫不留情,残杀了当地五万多维吾尔族军民。一时间,和阗城内的大街小巷,到处流淌着鲜血,血流有声。半年前,哈比布拉刚刚杀害了城内诸多的汉、回民众,如今,轮到他自己和族人被杀。世事轮回,真让人难以预料!
阿古柏节节胜利,浩罕军人在各处为所欲为。耳闻目睹其行为,身为傀儡的布素鲁克在喀什噶尔回城也待不住了,日益忧虑、恐惧。于是,在手下一帮吉尔吉斯人的鼓动下,布素鲁克等人占据了喀什噶尔汉城,然后又派人到回城说服城内伊斯兰长老宣布阿古柏为“不受欢迎的人”,企图趁机摆脱阿古柏的统治。回城内的那些穆斯林长老们,一是迫于阿古柏的淫威,二是因为先前和卓家族倭里罕等人的淫虐,对于和卓家族后裔非常失望,所以断然拒绝了布素鲁克的要求。布素鲁克只得据守汉城。
阿古柏闻报后,立刻率兵星夜返回。经过四十一天之久的攻城,最终攻入汉城,逮捕了布素鲁克,并将其软禁于英吉沙尔。
隔了几天,阿古柏亲自去英吉沙尔,说要和布素鲁克宴饮。布素鲁克落座不久,就被两名身强力壮的浩罕士兵按住。阿古柏掏出一把小刀,抓住布素鲁克的头发,如同宰羊一样把这位和卓后裔的脑袋切了下来。而后,阿古柏对外宣称,为了表示自己的宽仁,他已经派人护送布素鲁克去麦加朝圣了……
杀了布素鲁克,阿古柏觉得当时依旧需要再扶立另外一个“和卓后裔”当招牌傀儡,以招徕白山派人众。于是,他找到布素鲁克的堂兄迈买的明,以他为汗王,代替布素鲁克为阿古柏伪政权的傀儡。
阿古柏深知宗教的力量。为此,他到达新疆之后,一直以教法捍卫者自居,利用宗教作为政治工具欺骗当地人众。当时,他大兴土木,改建和扩建了不少宗教建筑,包括阿帕克和卓麻扎、喀什回城内的艾提卡尔清真寺,可以说是不吝物力财力,在短时间内也骗取了不少信众的信任。
但是,阿古柏日益站稳脚跟之后,对于和卓后裔就不再客气。迈买的明被阿古柏立为傀儡之后,由于十几年前就在喀什噶尔发动过“七和卓之乱”,不似他的堂弟布素鲁克那样好控制,还暗中勾结白山派人士,大有异动的意思。于是,阿古柏先下手为强,拥立四个月后,就派人携带毒药,把迈买的明和他的兄弟基奇克和卓强行灌毒处死。
接着,阿古柏又听说,昔日以残暴闻名的倭里罕,竟敢率领一行人在喀什噶尔回城街上高呼:“现在是倭里罕和卓的时代!”阿古柏简直被气笑了,他马上派人招抚,说自己要请倭里罕吃饭,商议推他上位的事情。
倭里罕挺高兴,以为自己的和卓身份就是管用,大摇大摆进入阿古柏营帐。结果,迎接他的不是阿古柏的笑脸,而是一顿乱棒,倭里罕的双腿顿时被打折。接着,阿古柏派人把这个昔日凶残成性的和卓后裔拖到一个废井旁边,高高举起,然后扔到井下。诸人不顾倭里罕的哀求号叫,往井里乱投碎石。倭里罕最终受伤窒息而死。
至此,昔日大和卓布拉尼敦所有在南疆的后裔,被阿古柏杀得一干二净。虽然阿古柏是个血债累累的入侵者,但他对南疆和卓后裔的屠戮,替大清根除了一直棘手难除的和卓祸根。
同治五年(1866年),由于阿古柏已占领塔里木盆地西南缘的全部土地,得意忘形,开始自称“毕杜勒特”(即“洪福无量的人”),还宣布自己的伪政权为“洪福汗国”。而后,膨胀至极的阿古柏决计要征服整个新疆。
同治六年(1867年)五月,阿古柏亲率以浩罕军人为主力的数万大军,杀到拜城以西的察尔其,开始与热西丁派来迎敌的库车军队大战。双方从清晨激战到晌午,阿古柏军队大胜,杀掉当地三万多军民。由此一来,库车城危在旦夕。
得胜之后,阿古柏故技重施,又派出使节,大打宗教感情牌,欺骗热西丁说,他要亲自到库车去朝拜圣人加拉力丁和卓的麻扎,希望双方偃旗息鼓,兄弟相处。
虽然之前和阿古柏争斗数阵,双方死亡数万,结下血海深仇,但热西丁竟然同意了阿古柏的要求。当然,由于事先大败,热西丁估计勉强抵抗也难成功。所以,明知是计,也无可奈何,只得大开城门,把阿古柏一行迎入库车城,大摆宴席,表示热情欢迎。
见面之时,热西丁和阿古柏还都下马,热情拥抱,各自亲吻了对方的大胡子。结果,第二天清晨,阿古柏就派人向城中百姓宣布说:就在昨夜,高兴至极的热西丁忽然“暴病而亡”。不用细说,当地人都明白,肯定是阿古柏在夜间杀掉了热西丁。
不过,这次兵不血刃进入库车,阿古柏没再屠城。为了笼络人心,他任命已经归顺的热西丁的弟弟担任库车伯克。而后,阿古柏乘胜又占领了喀喇沙尔地区。
当然,阿古柏“洪福汗国”的建立,和沙皇俄国、英国、土耳其奥斯曼帝国对他的支持密不可分。特别是英帝国主义者先后向他供应了大批枪支弹药和军械设备,并派出许多顾问和间谍。仅1875年一年,英国人一次就从印度给阿古柏运去了连发枪两万多支、山炮八门、炮弹两千多发。阿古柏还承认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为其宗主国,而土耳其帝国则册封阿古柏为“艾米尔”(伊斯兰教政权首领),妄图使阿古柏伪政权在伊斯兰世界完全合法化。投桃报李,阿古柏从土耳其一次购得新式步枪一万多支、火炮八门。同时,沙皇俄国更是对阿古柏大加支持,曾经派出索莫夫与莫罗佐夫兄弟的两支商队从吐尔尕特山口运送大批军火到喀什噶尔,支持阿古柏军队。为了讨好沙皇俄国,阿古帕派外甥阿吉托拉亲去彼得堡,带去重礼面谢沙皇。
1872年和1874年,阿古柏分别和俄国、英国签订了《俄阿条约》和《英阿条约》,出卖中国主权利益。
在两大帝国势力和土耳其奥斯曼帝国的支持下,阿古柏相继派军攻陷了吐鲁番、乌鲁木齐、古牧地(今米泉)、木垒、玛纳斯、鄯善等地,逼得势弱兵寡的清军只得退据塔城、乌苏一线,在有限的几个军事据点艰难固守。
一时之间,阿古柏甚嚣尘上,新疆近乎全部落入他的魔爪!
在左宗棠等人的竭力进谏下,1874年底,清廷终于在海防、塞防之间做出了艰难抉择,调集以刘锦棠为首的湘军、豫军、川军以及吉林、黑龙江马队,西进陕、甘地区集结待命,准备对阿古柏伪政权予以痛击。
光绪元年(1875年)三月十日,清廷任命内阁大学士、陕甘总督左宗棠筹划西征阿古柏事宜。由此,这位伟大的文人统帅,得任大清西征大军总指挥官!
西疆植柳漠风绿
左宗棠、刘锦棠对新疆的收复和经营
清廷内部的“塞防”与“海防”之争由来已久,最早,还应该归咎于李鸿章对日本侵略台湾事件的让步。日本海军的实力当时本来很单薄,李鸿章妥协退让,使得清廷大吃其亏。此事过后,清廷和李鸿章等人并没有认真汲取判断不明的教训,却把失败原因单纯地归于“海疆备虚”,于是,决策机构总理衙门倾力从事“造船”等事务。
由于筹办海防需要巨额经费,而清廷对西北用兵更是开支浩繁,清政府财政捉襟见肘。为此,清廷内部才掀起了东南“海防”与西北“塞防”孰轻孰重的朝臣大论争。
“塞防”与“海防”之争,发端于1874年底李鸿章的《筹议海防折》中。在这个奏疏中,他认为历代备边,确实多在西北。但自鸦片战争以来,世情大变,战争多发生在中国沿海地区。中国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只要一国生事,各国马上构煽,防不胜防。所以,练兵制器,购买铁甲舰,乃当务之急。为此,李鸿章公然宣称,朝廷应该放弃收复新疆的计划。由于新疆北邻俄罗斯,西界土耳其、波斯各回国,南近英属印度,即使勉图恢复失土,将来断断不能久守。所以,李鸿章得出结论,收复新疆“旷地”费时耗钱,还是舍弃新疆为上,先确保海防不失。
李鸿章身份特殊,时为文华殿大学士兼直隶总督,地位极其显赫。所以,山西巡抚鲍源深、前江苏巡抚丁日昌等人,都上奏折支持他的主张;刑部尚书崇实也表示,先前曾国藩就有暂弃关外之谋,如今大学士李鸿章和曾国藩一脉相承,确属老成谋国之见;就连光绪帝生父奕譞也认为,李鸿章请罢西征,乃大清最上之策。一时间,放弃新疆并“停兵撤饷”之声甚嚣尘上。
关键时刻,左宗棠力挽狂澜,他和军机大臣文祥、山东巡抚丁宝桢、江苏巡抚吴元炳等人联合,力陈保疆抗俄的重要性,认定只要俄人不能逞志于西北,则各国必不敢构衅于东南。针对李鸿章等人的论点,左宗棠据理力争,做出如下英明神武的论断:
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西北臂指相联,形势完整,自无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则蒙部不安,匪特陕、甘、山西各边时虞侵轶,防不胜防,即直北关山,亦将无晏眠之日!
思及新疆作为边疆屏障的重要性,清廷最终还是采纳了左宗棠等人的主张,于光绪元年三月二十八日(1875年5月3日)颁布谕旨,任命他“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并以金顺为乌鲁木齐都统,帮办新疆军务。同时,清廷调景廉、袁保恒回京。由此,左宗棠掌握了收复新疆的最高指挥权。
为了收复新疆,左宗棠殚精竭虑,用了近一年时间进行战前准备。
战前,左宗棠所定的西征政治方针为“剿抚兼施“——”剿”,自然针对阿古柏以及他背后的英、俄等外来势力,以及自陕西逃去新疆的白彦虎暴乱集团;“抚”的对象,指人口占新疆绝大多数的原住居民。
左宗棠对新疆的用兵,一直采取“先迟后速,缓进急战”的八字方针。所谓“缓进急战”,就是要着眼于解决长距离作战的后勤保障问题;所谓“迟”,就是后勤完备;所谓“速”,就是进击的时候要速战速决。
针对当时新疆地区广袤的境土,左宗棠采取“先北后南”的战略部署,准备率领大军首先攻占北疆,率先收复乌鲁木齐这一全疆要津。而后,再进军南疆,向西收复伊犁。
当时,清廷在新疆作战方向上,内部意见一直不一致,议论纷纷。左宗棠受命后,最终决定按“先北后南”进行作战——南路是阿古柏的老巢和主力屯驻所在地,经过了叛匪较长时期的经营;北路由白彦虎、马人得等踞守,这伙匪徒的能战之兵不过六七千人,一直与阿古柏相猜贰,不耐大战,仅长于绕袭、奔窜。因此,先攻北路,一来可以避实就虚,突破敌人薄弱防线,二来可以分散敌人的兵力。当北路进兵时,如果阿古柏督师北援,清军就可以经过几战重创离巢之敌。此外,由于哈密、巴里坤、古城、济木萨(今吉木萨尔)等军事据点还在清军控制中,就可以保障新疆与内地的交通。尤其是天山东部的哈密,系新疆通往内地的咽喉,所以,左宗棠本人即在当地指挥全局。由此,东北与乌里雅苏台相呼应,西可直趋吐鲁番、乌鲁木齐。只要清军收复了乌鲁木齐,一可扼其总要,二可驻守有地,然后再加兵南路,自然胜算在握。当然,先攻北路,占领乌鲁木齐,还可以制止伊犁俄军东窥,对这一点,左宗棠尤为关切。
用兵征战,关键在于选将,左宗棠作为湖南人,自然挑选多年来随他战斗的“楚勇”和老湘军中的刘锦棠、张曜、金云昌、徐占彪、易开俊、董福祥等能战之将。而后,他淘汰冗杂,采用精兵战略,严明纪律。战前训练时,左宗棠派人从德国采购新式后膛大炮、开花小炮、快响枪、来福枪等装备,为他所率的平叛清军配备了当时的新式武器。打仗,最重要的还有粮饷。为此,左宗棠悉心安排,从各省借调粮饷。在哈密修水渠屯田的同时,针对进疆路途遥远的情况,左宗棠在沿途广设粮运台站。由此,官民结合,节节转运,保证了战时粮草的充足供应。
光绪二年(1876年)四月,左宗棠以六十五岁高龄,悲歌慷慨,令人抬棺西征。
左宗棠挂帅后,指定刘锦棠负责总理西征大军的营务事宜,也就是说,这位刘将军就是当时的前敌总指挥。当时,刘锦棠刚过而立之年,遵照左宗棠关于先取北疆、后收南路的作战方针,他率领湘军及其他各部清军,开始了伟大的收复新疆的战役。
早在一年前,刘锦棠率部驻扎凉州(今武威)时,就积极整军备战,先将五十五营老湘军精简成二十五营,而后,结合新疆的敌情和地理特点,他率领部下进行了一年多的作战训练,为收复新疆准备了一支劲旅。
光绪二年(1876年)四月二十六日,刘锦棠依据左宗棠“缓进急战”的战略方针,在肃州统率二十五营老湘军开始进军。这些湖湘子弟分批经过千里戈壁,向北疆进军。
虽然初夏出军,但审时度势后,刘锦棠决定在“新谷遍野、有粮可因”的新秋之际发起北疆作战。
7月下旬,刘锦棠在济木萨与金顺部三十九营人马合军,首先进占阜康,准备攻打古牧地,想一举撤除乌鲁木齐的屏障。当时,防守乌鲁木齐地区的,有投降阿古柏的马人得(昔日妥明伪政权的军事指挥官)、白彦虎(在陕西作乱并杀害了上千万汉族百姓的匪首)等部两万多人,其中六千多人驻守古牧地。
从阜康到古牧地,当时有两条道路,一条是途经戈壁、缺乏水源但无敌军防守的大道,另一条是途经黄田、水源充足但有重兵防守的小路。
白彦虎匪帮征战有年,非常有战斗经验,在战前使出种种手段,意在迫使清军走大道。一旦清朝大军过戈壁,很快就会陷入人马渴乏的困境。疲军对敌,得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刘锦棠将计就计。8月8日,他大张旗鼓派出部队,沿路掘井挖渠,开沟引水,摆出清军要走大道的架势。10日夜晚,他本人突然率领精锐部队,从小路进击,当夜就夺取了黄田,第二天一举进围古牧地。
包围敌人后,刘锦棠马上令炮队在城外修筑炮台。瞄准敌人目标后,几声巨响,清军就用开花大炮把城墙轰塌了几个缺口。而后,刘锦棠马上命令突击队从缺口抢攻入城。
饶是叛匪能征善战,死力抵抗,清军还是在10月17日占领了古牧地,全歼当地守敌。
攻取古牧地时,刘锦棠从敌营缴获的信中获悉,由于敌人多在外围,乌鲁木齐城内防守十分脆弱。
当时的乌鲁木齐守敌,也是万分火急,向南疆阿古柏哀求援兵。
刘锦棠决定不给敌人以喘息、反应的机会。他在古牧地只留两营兵力防守,自己率领大队人马稍事修整,即星夜奔往乌鲁木齐。
次日黎明,清军部队抵达乌鲁木齐外围。而后,为了震慑敌军,刘锦棠指挥炮队在六道湾的山梁上架炮,向城里猛烈射击。
城内的马人得、白彦虎两位匪首没有料到清军如此神速,炮声一响,二人即六神无主,很快弃城南逃。
收复乌鲁木齐之后,刘锦棠指令金顺率部西攻昌吉、呼图壁和玛纳斯,他自己率领老湘军清剿当地残敌,准备趁势南进。
不料,玛纳斯南城守敌负隅顽抗,金顺部清军久攻不克。于是,刘锦棠派出罗长祜率领十一营老湘军驰援,并于11月6日将该城攻克,尽歼匪类。
眼看严冬大雪开始封山,刘锦棠遵照左宗棠的意见,在当地耐心整军备战,准备来年春天再举兵南进。
阿古柏得知乌鲁木齐失守的消息后,大惊失色,马上从喀什噶尔赶到托克逊部署防御事宜。同时,他还派出心腹艾克木汗率步骑八千五百人,会同马人得、白彦虎残部,以及一万白山派民团,固守吐鲁番;令其大总管爱伊德尔呼里率步骑四千四百人守达坂城,还在东西天山隘口之间筑起了一座新城;令其次子海古拉率步骑六千人守托克逊。
由此一来,这三城互为犄角,看似固若金汤,似乎能够阻止清军南下。
1877年4月上旬,春暖花开之际,刘锦棠按照左宗棠三路并进的部署,与张曜、徐占彪二部约期同时进发,以避免三处守敌互相呼应救援。
4月14日,刘锦棠率领三十一营人马从乌鲁木齐南下,在4月16日夜包围达坂城。黎明时分,刘锦棠身骑一匹高头大马,环城侦察敌情。守敌发炮,刘锦棠坐骑中弹倒地,但他脸上无丝毫惧色,意气弥厉,易马而前。
摸清了达坂城城防概况后,刘锦棠命令各营环城挖壕筑垒,对达坂城进行严密包围。同时,他指挥构筑炮台,准备强攻。
不久,阿古柏次子海古拉派人两次来援,想给清军来个反包围。这种伎俩早在刘锦棠估算当中。所以,清军对援敌均予以迎头痛击,打得海古拉掉头而逃。
眼看坐守无望,爱伊德尔呼里知道不能固守等死,就准备率军突围南逃。
刘锦棠深恐达坂城守敌突围后难以尽剿,命令清军在夜间遍燃火把,密切监视城内的一举一动。
4月19日晚,清军的城东炮台筑成,刘锦棠当即下令,以普鲁士制造的后装线膛开花大炮向城内轰击。这些进口大炮威力巨大,轰隆声中,城内守敌的弹药库也中炮爆炸,成百上千的敌军和战马被炸成碎片,腾空而起。由于当时大风骤起,一时间烈火燃遍全城。
惊惶之下,守敌惊溃。他们打开城门,四散奔逃。刘锦棠一面指挥各营截击,一面让人喊话劝降。
眼看清军势盛,炮多人众,守城头目纷纷举手投降,阿古柏的将领爱伊德尔呼里也被活捉。清军在达坂城打了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此前,贼匪在各地杀戮无数满、汉、蒙古族士兵。刘锦棠遵左宗棠之嘱,对大批俘虏实行宽待政策,把数千人释放回家,行前还发给他们衣粮。当时就有人问刘锦棠:“此辈贼人残忍,理应尽戮,奈何纵之?”
对此,刘锦棠表示说:“俾归为我宣播朝威也,吾欲以不战胜之!”(《清史稿·刘锦棠传》)
在清军宽大政策的感召下,叛乱的匪众纷纷投诚,就连达坂城内被俘的爱伊德尔呼里也对大清军队感恩戴德,主动给阿古柏写劝降信。
在整个进军南疆的过程中,由于刘锦棠始终实行宽待俘虏的政策,对分化和瓦解敌人确实起到了重要作用。
攻占达坂城后,刘锦棠马上分派罗长祜率步骑六营,与张曜、徐占彪两路人马一起疾驰吐鲁番,并在4月26日攻取了该城。
刘锦棠自率骑兵,飞奔前往托克逊,截住了大批准备南逃的敌军。经过一场激战,除阿古柏的儿子海古拉率两千多人狼狈逃往库尔勒之外,清军一战歼敌四千余人。
至此,历时不到半月,刘锦棠就胜利地结束了攻占三城的战役。
清军占领托克逊后,刘锦棠决定,待秋粮采运充足后再行南进,准备陆续克复南疆八城。
在此期间,阿古柏一方内部忽然发生了重大变化——5月29日,阿古柏服毒自杀(还有说是中风而死、被部下打死或被他委任的和阗伯克尼牙孜毒死)。
不过,根据左宗棠奏折、当地少数民族史料,以及敌军俘虏的口供,阿古柏应该是死于自杀。由于清军势盛,手下叛逃的人日益增多,加上他听说心腹尼牙孜准备奉城投清,而贴身随从吾守尔携带大批财宝叛逃,阿古柏确实感到了末日来临的恐慌,甚至日夜“忧泣”。为了避免日后被清军俘虏送到北京凌迟,他选择了服毒自尽。
逆首阿古柏去世后,其次子海古拉携父尸南返,准备返回喀什噶尔,把阿古柏葬在阿帕克和卓陵墓之内。刚到城外,海古拉就遇到了前来迎接灵柩的大哥伯克胡里。这位阿古柏长子泪眼迷离,跪在棺材前大哭。看到大哥哭,海古拉也随着跪下哭。岂料,伯克胡里忽然站起身,随手掏出一把手枪,抵住二弟太阳穴就扣动了扳机,海古拉就地毙命。
伯克胡里身为阿古柏长子,本不应该害怕二弟会和自己争位,可豺狼心性,歹毒异常,他先下手为强,为自己继承阿古柏汗位消除了障碍。
伯克胡里在喀什噶尔继承了阿古柏的汗位后,留部分人马防守东四城,他自率主力退保西四城。
1877年8月13日,为防止布素鲁克的侄子艾克木汗回到喀什噶尔和自己争夺权力,伯克胡里忽然发兵北上,击败艾克木汗,占领了阿克苏。而艾克木汗则逃越边境,进入沙皇俄国境内。
9月5日,伯克胡里从阿克苏返回喀什噶尔,休整军队,秣马厉兵,准备迎战清军。
仔细对南疆八城的地理和敌军分布进行战术分析之后,刘锦棠把清军进军南疆的部队分成两大集团军:以自己的老湘军为第一集团军,一心一意杀剿突进;以张曜部为第二集团军,且战且防,耐心推进。
9月27日,刘锦棠率领第一集团军的三十二营先期出发,并于10月2日进抵曲惠。为了彻底消灭逃至库尔勒观望动静的白彦虎,他分兵两路,令余虎恩、黄万鹏率马步十四营,取道乌什塔拉,沿博斯腾湖南岸,对库尔勒侧背发起进攻;刘锦棠本人自率主力,沿大路过进都河,正面进击库尔勒。
10月9日,当清军两路人马会师库尔勒时,白彦虎已先行西逃库车。刘锦棠和白彦虎交手多次,针对白彦虎匪徒长于流窜的特点,决定亲率精骑一千、健卒一千五先行追击。同时,他令罗长祜率领大队人马随后跟进。
刘锦棠身先士卒,率领先行突击部队从库尔勒出发,三昼夜疾驰四百多里,在10月15日追敌到布古尔,杀溃敌骑千余。
10月18日,刘锦棠追敌到库车城外时,又杀敌千余;10月22日,清军终于在铜厂和木杂喇特河(今木扎提河)追上白彦虎所部主力逃敌,经过激战后,又灭其一部。余敌见势不妙,继续西逃。
10月24日,清军追敌到阿克苏城外时,当地维吾尔族人民已自动占领该城,以待清朝官军。
未得入城,白彦虎部匪帮只得经乌什逃向喀什噶尔,而伯克胡里留守东四城的残部人心惶惶,深知已难据守,就纷纷逃向叶尔羌。
刘锦棠上捷后,左宗棠十分满意,写信赞扬这位湘军老部下:
三旬之间,迅扫贼氛,穷追三千里,收复东四城,歼敌数千,追回难民数十万,决机神速,古近以来,实罕其比!(岳麓书社《左文襄公全集·札件》)
正当东四城克复之际,原来投降阿古柏的和阗维吾尔族头目尼牙斯反正,主动率兵围攻叶尔羌,策应清军,以图立功。
眼见大清对回疆的收复在即,先前叛降阿古柏的前喀什噶尔守备何步云也率军反正,率领所部忽然关上城门,占据了喀什噶尔汉城。如此,就基本堵住了伯克胡里据守老巢的希望。
得知消息后,伯克胡里怒不可遏,在英吉沙尔残杀了三百多汉人泄愤。而后,他马上回军。伯克胡里的部将阿里达什又自回城赶来,两人联手猛攻何步云。
深知清朝大军马上到来,何步云这次咬着牙坚持。但是,他手下的汉军人数确实太少,只有几百人,势单难支,只得万分火急地派人到阿克苏向刘锦棠乞援。
12月6日,阿古柏同党、陕西叛匪头子白彦虎被清军击败,也逃到了喀什噶尔,马上投入攻打汉城何步云的战役。何步云此时大发神勇,率守军五百余人拼死抵抗,白天守城,夜晚出袭,使得围城敌军久攻不下。
得知喀什噶尔何步云反正消息确实无疑,刘锦棠毅然决定改变原定首先攻占叶尔羌的计划,不待第二军团抵达阿克苏,也不顾自己所部长途追击作战的疲惫,马上挥军直杀喀什噶尔。
他命令余虎恩率五营人马取道巴尔楚克、玛纳尔巴什,进攻喀什噶尔;又令黄万鹏率步骑九营,取道布鲁特游牧地,直趋喀什噶尔。而刘锦棠本人则自率主力进驻巴尔楚克,居中策应。
12月17日晚,余、黄两部兵临喀什噶尔回城下,胜利会师,当晚就将回城克复,杀入城内。守城的伯克胡里和城外的白彦虎深感大势已去,分率残部逃入俄国境内。
12月24日,刘锦棠率部先后收复叶尔羌、英吉沙尔;12月26日,清朝主力大军抵达喀什噶尔,何步云打开汉城城门,迎接清朝大军。
于是,清军大耀军威,将先前助纣为虐的金相印父子、伪元帅马元以及于小虎等匪族败类尽数押上操场,当众斩首示众。
此役,清军还捕获了一批为阿古柏效力的土耳其帝国的军事教官,生擒浩罕官兵一千多人,捉得阿古柏留在当地的四个幼子,缴获后膛开花大炮七门、其他各类火炮一百多门、战马万匹、其余枪械无数。
1878年1月2日,清朝总兵董福祥收复和阗。至此,阿古柏的残余势力被彻底荡平。
日后,清军在南疆各地又陆续查出了英国、印度、土耳其、巴达克山、克什米尔以及阿拉伯等地的商人、间谍、教官、侨民六千六百多人,如果是在“大皇帝”乾隆年代,这些人肯定被尽数屠戮。但当时的左宗棠、刘锦棠大仁大义,给这些人尽数发给文件,驱逐出境。
至此,一月之内,在左宗棠的运筹下,在刘锦棠的亲自指挥下,清军驰驱两千多里,夺取了西四城,胜利收复了南疆。
清廷得到胜利捷报之后,很快对刘锦棠升官晋爵,于光绪四年(1878年)年初晋其为二等男爵,五月晋太常寺卿,八月授通政使司通政使。
得胜而未获头酋,使得伯克胡里和白彦虎二贼首漏网逃入俄境,刘锦棠常引为大恨。为此,他深知逃敌肯定不死心,一直注重边防卡伦建设,加强防范残敌对边境地区的窜犯。
1878年9月,白彦虎派其心腹金山率数百人马,侵入阿克苏以西边境。9月27日,得知消息后,刘锦棠率步骑兵一千二百人从喀什噶尔出发,沿边境急驰,兜头截住来窜之敌。一战下来,全歼了这股敌寇,还活捉了乱匪头目金山。
12月上旬,阿古柏的儿子伯克胡里又派其亲信头目阿里达什率四百八十人侵入喀什噶尔西部边境。为了加大惩创力度,刘锦棠再次亲率步骑兵两千人,兵分三路,在当地布鲁特人协助下,一举全歼了这股敌军,且在交战中击毙了阿里达什。
光绪五年(1879年)初,布素鲁克的侄子艾克木汗又勾结布鲁特头目阿布都勒哈玛,聚集了两千三百多人来犯,在距喀什噶尔二百多里的博斯塘特勒克一带四处骚扰。于是,刘锦棠出动四千多人马,兵分三路,乘艾克木汗袭击清军营寨之机,在博斯塘特勒克山谷内外设伏,忽然出击,一战下来,除艾克木汗与阿布都勒哈玛领一百余骑逃脱以外,近乎全歼来敌。
9月上旬,艾克木汗和阿布都勒哈玛又纠集两千多人马,对外号称是尊奉俄国号令,前来攻取南疆诸城。这伙匪徒入境后,经喀什噶尔以西七百余里的乌什恰提卡伦,兵临色勒库尔(今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城下,企图夺取该城作为立足之地。
多日攻打不下,匪众就派人入城诱降。坚守城池的伯克素唐夏假装应允,约匪首之一的阿布都勒哈玛前来商议。待这个匪首刚到城下,即火枪齐射,就把这个匪首顿时打成了蜂窝。艾克木汗大怒,指挥匪徒攻城益急。
刘锦棠闻讯,亲率马步两千,经英吉沙尔,取道荒无人迹的岩壑山路,昼夜兼程向色勒库尔疾进。
艾克木汗得知清军大队来援,慌忙撤离色勒库尔,率领所部向北逃窜。刘锦棠当机立断,立即改道向北,凿冰为道,连续四昼夜疾行军,人未交睫,马未解鞍,冒险翻越终年积冰的卡拉塔什达坂,奔驰八百里,终于追上逃敌,一举将其全部歼灭。
自此之后,境外残匪望风胆颤,不再敢大股犯边。而艾克木汗,迈买的明和卓的儿子,也成为最后一个见于清史文献中的和卓后裔。此人溃败出逃后,下落不明,日后也没再出现。
至此,为害新疆地区长达近百年的和卓家族势力,基本烟消云散,也逐渐被该家族的世袭信徒所彻底忘却!
光绪六年(1880年),左宗棠坐镇新疆哈密,命令三路大军向伊犁挺进,对俄军形成军事威慑,为曾纪泽的对俄外交活动壮声撑腰。最终,曾纪泽推翻已由清使崇厚与俄拟下的约章,促使沙俄同意撤出伊犁。
光绪七年年初,中俄正式签订《伊犁条约》。据此条约,中国收回了对伊犁和特克斯河上游两岸领土的主权。但霍尔果斯河以西地区和北面的斋桑湖以东地区,则仍被俄国强行割去。
光绪六年八月左宗棠奉召回京之后,刘锦棠就在当地接任其职务,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
光绪十年(1884年),刘锦棠被清廷任命为新疆巡抚,授兵部尚书衔。
在此期间,刘锦棠一直主张在新疆建省。为了使行省制度早日在新疆实现,他折中了左宗棠和谭钟麟的两种方案,向清廷建议如下:在新疆设立巡抚,驻乌鲁木齐,受陕甘总督节制。下设镇迪、阿克苏、喀什噶尔三道,分别辖治哈密至乌苏的天山山脉一带、焉耆至乌什的天山南麓一带、喀什噶尔至和阗的昆仑山北麓一带;在伊犁仍设将军,只负责伊犁塔城边防,不再总管全疆军务。
清政府经过仔细考虑,批准了这一方案。刘锦棠奉旨委任了各道、府、厅、州、县的各级官吏,并迁入省会迪化视事。
新疆建省后,刘锦棠改革新疆原军府制,将征兵逐步改为防军,仔细规划、建设了全疆的边防,为巩固祖国西北边疆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促成新疆与内地行政建置的一体化,吸引更多的无地汉族农民到新疆来,加快了新疆农业经济的恢复和发展,使得移居新疆的农民一时间人数大增。
更重要的是,为彻底清除分裂势力,防患于未然,刘锦棠还废除了伯克制度。伯克制是南疆维吾尔社会长期存在的统治制度,各地以阿奇木伯克为首,下设各种伯克几十人。这些人长期依仗权势,对维吾尔族农民进行残酷的徭役制剥削。为此,南疆地区发生过多次农民起事。而1864年遍及全疆各地的大乱,已经对伯克造成沉重打击,使得新疆的伯克制已经名存实亡。平乱之后,对于那些乱时不甘投敌的爱国伯克,刘锦棠就没有再赋予他们什么实权,只让他们督催农民直接赴善后局缴纳赋税,不允许他们出面经办收取。正是由于刘锦棠的努力,当光绪十三年(1887年)清廷下令取消伯克制后,新疆社会安定如常,没有出现任何波动。
当然,追思收复新疆之功,左公宗棠劳苦功高,功在千秋万世!正是他和刘锦棠等人的努力,为中国保全了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笔者到新疆,看到那些枝条轻舞的“左公柳”,每每感慨万千,深感中国恰是因为有左公和刘锦棠这样的伟人,才使得后人得享和平、安宁。
对于左宗棠这样的一代伟人,不仅当时和现在受到国人追慕,就连当年前往哈密的德国人福克都赞叹道:
一月以来,觉爵相年已古稀,心犹少壮,经纶盖世,无非为国为民,忠正丹心,中西恐无其匹!
左宗棠震惊中外的豪情壮举,在当时有力地支援了曾纪泽的外交斗争,终于迫使俄国将伊犁归还中国。为此,《阿古柏伯克传》的作者英国作家包罗杰也认为:
中国收复新疆,毫无疑义,是一件近五十年中在亚洲发生过的最值得注意的事件,同时也是一个多世纪以前乾隆出兵这个地区以来,一支由中国人领导的中国军队所曾取得的最光辉的成就!
亦真亦幻说“香妃”
民间叙述中的维吾尔族美人
在民间叙事中,对于“香妃”的出处往往语焉不详。说起“香妃”,人们都会因为电视剧、传奇小说的传播而知道大概的故事轮廓:一位维吾尔族美女遍体生香,因其族人战败被俘,被大臣送到北京献给乾隆皇帝。乾隆皇帝对她十分宠爱,百般讨好,甚至为她专门迁来大批维吾尔族人住在皇宫外,以使得她每天都可以看到熟悉的族人,又专门为她在西苑太液池南岸修建了一座宝月楼。而这位美女身怀利刃,还是图谋刺帝报仇。最终,乾隆帝母亲趁乾隆帝外游,在宫内派人将美女缢死……
当然,说完这些传奇的种种版本,还会有“学者”出来说出“专家”级别的考证。他们言之凿凿,说香妃本名买木热·艾孜姆,自幼体有异香,被称为“伊帕尔罕”(香姑娘)。而这位维吾尔族美女进宫,并不是因为家族战败被俘,而是被清朝皇帝选为妃子的,所以赐号“香妃”。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二月,这个美女被乾隆皇帝选入后宫,得封“和贵人”;三年后升为嫔,三十五岁时封“容妃”,据说一辈子极受乾隆皇帝宠幸。
还有“考据”说,认为这位容妃在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病故于北京,享年五十五岁,葬于河北遵化清东陵的裕妃园寝之中。而在清东陵裕妃园寝中,确实有一座容妃墓。1979年10月,在发掘容妃墓时,研究人员发现棺中已空,显然早遭盗墓,棺头正中有阿拉伯文字,意为“以真主名义……”——这表明墓主确实信仰伊斯兰教。
但是,容妃就是传说中的“香妃”吗?
肯定不是!
容妃在宫内生活了二十八年,而她去世之时,乾隆帝的母亲已经在十一年前去世,所以,皇太后不可能赐死容妃。而那个宝月楼,建造于乾隆二十三年,当时清廷平定大、小和卓的战事刚刚开始,所以,和卓家族的女眷,也不可能那个时候就被强迫迁到北京。
由于清廷对于和卓“圣裔”身份始终不是很清楚,所以,大、小和卓之乱被平定后,对于和卓家族的别系,就没有像对于其他谋逆的犯人那样斩尽杀绝。乾隆帝挺“仁德”,还把在和卓兄弟作乱时没有参与谋逆的喀喇玛特和卓一系的人员接到京城加以优待,赐给他们爵位、宅邸,在生活上竭尽优待。而这一系中的阿里和卓之子图尔都有个姐妹被选入宫,也就是日后的“容妃”。
所以,容妃一系的和卓家族,并没有参与过南疆的反叛。其中,属于她家族叔辈的额色伊,还曾在清军基本取胜的情况下,沿途杀掉了大和卓布拉尼敦手下一百多人,按理说,他们这一系的家族还算清廷平叛的功臣。
还有学者研究称,乾隆帝的容妃,就是小和卓霍集占昔日被废黜的妻子,乃图尔都的亲姐姐。乾隆帝之所以会纳娶敌人小和卓霍集占的妻子为妃,也和满洲人传统相符——和蒙古相类,欧亚草原民族一直存在着皇帝战败敌酋后,将敌酋正妻纳为己有,以此来炫耀自己的胜利武功,同时,意在侮辱敌人的传统。
那么,“香妃”传说,又是从何缘起、如何成型的呢?
“香妃”传说的发源,其实在国内时间挺晚,见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刊本的王闿运所著的《湘绮楼文集》。在这本文学小说类的笔记中,有如下记载:
孝圣宪皇后,纯皇帝(乾隆帝)之母也。……及为太后,约皇帝以礼,率六宫以慈,福寿仁贤,形于四海。准回(指大、小和卓兄弟)之平也,有女籍于宫中,生有美色,专得上宠,号曰“回妃”。然准女怀其家国,恨于亡破,阴怀逆志,因侍寝而惊宫御者数矣。诘问,具对以必死报父母之仇。上(乾隆帝)益壮悲其志,思以恩养之。
太后知焉,每召回女,上辄左右之。会郊祭斋宿,子夜驾出。太后乘平辇直至上宫,入便闭门。宦侍奔告,上遽命驾还,叩门不得入。以额触扉,臣御号泣,闻于内外。
太后当门坐,促召回女,绞而杀之,待其气绝,抚之已冷,乃启门。
上入号泣,俄而大寤,顿首太后前。太后亦持上流涕,左右莫不感动泣下。海内闻者皆叹息,相谓天子有圣母也。静而有化,而强于教诲。《诗》曰:“君子万年,景命有仆。”此之谓也。
这则笔记,就是香妃以死抗争故事的汉语记述发源。
至于英语文本中有关乾隆帝有维吾尔族美女妃子的记述,时间就早得多——1827年于伦敦出版的Travels of the Russian Mission Through Mongolia to China,and Residence in Peking,in the Years1820-1821一书中,这样记载:
当我们顺着城墙与宫墙向西边和南边走过时,在西南角附近,我们看到了一座乾隆为穆斯林们所建的清真寺,他们是在他征服“东突厥斯坦”后被迁到这来的。当我们走入一条靠近那座清真寺和那些突厥斯坦人房屋的街道时,我们来到了皇宫大花园的墙边。在这我们看到了水榭或是凉亭的屋顶,以及种植着柏树的假山的顶端。在那个花园里正对着清真寺,是一个非常大的凉亭,是乾隆为他的第三个妻子——突厥斯坦的一位公主礼拜用而建造的。这桩婚姻属于满洲宫廷策略的一个手段,以期将被征服国家更紧密地维系在其统治之下。
而后,1866年在香港出版的Notes for Tourists in the North of China一书中,对这个故事有了更详细的描述:
靠近皇城的西南角,坐落着穆斯林清真寺,在那周围生活着很多突厥人,他们的祖先是大约一个世纪前从突厥斯坦被迁来的。……以下是由中国史家们所给出的其建立的由来:乾隆皇帝有个宠爱的妻子,是当时保持着对中国皇帝名义上臣服的阿拉伯王公们中的一个所献给他的贡物。数年后她开始被思乡之情所困扰,加之她意识到回到祖国的不可能(为中国法律所禁止),她恳求皇帝设法建造一座让她在宫墙之内就能眺望得到的清真寺以使她回忆起与她年少时有关的乡景。皇帝满足了她的愿望,从此北京的城墙之内便出现了一座摩尔式的建筑。
在这个英语记述中,日后“宝月楼”的雏形已经显露端倪。
不过,上述三段英汉记事,都没有美女体有异香的任何记载。直到清朝灭亡后两年的民国二年(1913年),坊间有本《满清外史》,才出现了“香妃”的字眼:
初,回部某王妃,貌艳丽,且生而体有异香,不假熏沐。回人号之曰香妃……迨回疆既平,兆惠果生得香妃,欲致之京师,先密奏,弘历(乾隆帝)闻之大喜,命沿途官吏妥为视护,毋使损颜色。既至,处之西内。香妃意色泰然,若不知有亡国之恨。
及弘历至,则凛若冰霜。与之语,百问不一答。无已,令宫人善言词者喻以指,香妃袖出白刃欲自诛。宫人大惊,呼其侣至,欲共劫而夺之。
香妃笑谓宫人曰:“汝无然。吾裼衣中有如此刃者数十,安能尽取而夺之乎!且汝苟逼吾,吾先饮刃,汝其奈吾何!”宫人不得要领,具以告。
弘历亦无可如何,但时时幸其宫中,坐少旋即出,犹冀其久而志可改也。令诸侍逻守之。已而闻其思故乡风物也,则于所居之楼外建市肆庐舍礼拜堂,具如西域式,以媚之。
时弘历母钮祜禄氏年已高,微闻其事,数戒弘历毋往,且曰:“彼既不肯自屈,非杀之,则归之耳。”
弘历犹豫不忍舍,如是者数年。会长至将祀圜丘,弘历先期赴斋宫。钮祜禄氏知之,令宫人召香妃诣慈宁宫详问之,则立志颇坚,万不能夺。乃由宫人引入旁室缢杀之。是时弘历在斋宫,已闻报,仓皇命驾归。则香妃已死矣。为之不怡者累日……
过了两年,坊间又有《清朝全史》,记载基本与上述故事雷同,“香妃”故事母题已具,开始添枝加叶耳:
回部之王妃某有国色,为土耳其人(这种记载就很怪异,大概是因为维吾尔族和土耳其同属突厥语系)。生而体有异香,不假熏沐,国人号为“香妃”……
回疆既平,兆惠果生得香妃。先以密疏奏闻,帝大喜。命沿途地方官护视其起居,盖虑跋涉风霜,损其颜色,而减其
(传)容妃郎世宁绘
美丽也。既至,居于宫禁之西南。香妃在宫中,意色泰然,似不知有亡国恨者,惟见帝至,则凛然若冰霜。与之语,百问不一答,无已,使宫女之巧于辞令者,传知其意。妃慨然出袖中白刃示之曰:“死志久决矣。虽然不效儿女子之碌碌徒死,必欲得一当以报故主耳,帝若强逼妾,妾请遂其志矣。”闻者大惊,诡夺其刃,妃笑而言曰:“妾裼衣之中,尚有数十利刃,且汝辈若强犯妾,妾将先饮刃,汝辈其奈之何。”
宫人具以语帝,帝亦无如何也。但时幸其宫,少坐即复出,使诸侍者日夜逻守之。妃既不得遂所愿,且至北京已久,甚思故乡风物,乃时潸然泣下。帝闻之,乃于妃所居之楼外西苑中,设回式之街市、住宅与礼拜堂,以悦其意;一说,妃侍帝寝时,数惊近御,意香妃复仇志切,不使帝得犯之也。
而早在光绪元年(1875年),坊间刊行有一本《西疆杂述诗》,其中就出现“香娘娘”一词:
香娘娘庙,在喀什噶尔回城北四五里许,庙形四方,上覆绿瓷瓦,中空而顶圆,无像设,惟墓在焉……香娘娘,乾隆间喀什噶尔人,降生不凡,体有香气,性真笃,因恋母,归没于母家……
在这个记述中,并没有把这位“香娘娘”和乾隆帝联系起来,很可能是后来文人编故事,“香娘娘”就变成了“香妃”。而且,文中所谓的“香娘娘庙”,无疑就是和卓家族在喀什的家族墓地阿帕克和卓麻扎。
在维吾尔文史书《伊米德史》中,记载了一段故事,倒和民国后坊间故事类的“香妃”传奇近似:
话说,在审视人们之间流传的许多信息与传说时有这样一件可靠的事,在以前的时代,也就是在中国皇帝掌管了这“七城”的时候,其容貌如世间的阳光以及无与伦比的珍宝一般的一位十六岁的姑娘落入了官员们的视线。他们觉得“向大皇帝(乾隆帝)致敬和贡献没有比她更为称心的意中人了”,便将她作为礼物和贡品送去献给中国皇帝。
然而有一天汗(乾隆帝)进到她住的卧室,看到她坐在那里哭,就想,地面之上又没有比我更强大的皇帝,她为什么哭,我要问出这个真实的原因。而向姑娘问时,姑娘找不到说辞,称:“在我的家乡有一种果树。它的果实是金的,叶子是银的,树汁是香的。想到这些我就哭了。”
于是皇帝传旨:“乌什有那么一种树,将它尽快送来,那种树与我的园林是相称的。”……
这段记载,并没有出现“香妃”二字,而且也没把这位姑娘说成是烈性女子,只说她思乡恋土而已。
当然,大、小和卓叛乱被平定后,那些被搬迁到北京居住的和卓族人,连同仆从在内,人数不少,都被安置在满城之内。他们的长相和穿着都与众不同,所以还是很受当时的北京人关注。无论是北京当地人还是外国使者、旅行者,对他们都很好奇,一些外国人还在著述中提到过这些维吾尔族人。诸如19世纪末来过北京的英国传教士Marshall Broomhall,就在其名著《中国的伊斯兰》中以较大篇幅论述过他们。
清朝平灭阿古柏叛乱后,在新疆地区废除了伯克制。新疆的伯克们再无机会入京入觐,使得乾隆时期迁京的维吾尔人后裔逐渐忘记母语而改说汉语。随着岁月流逝,北京的维吾尔人社区也逐渐扩大到五个,这大大增加了迁京维吾尔人后裔与北京汉人群体交往的机会。
清朝灭亡前后,汉族知识分子意图依凭“香妃”这个故事来渲染清廷的暴虐,就开始极具象征性地添油加醋。他们把从维吾尔后裔口中听到的“香妃”资料,加以“创造性”地重新建构,最终以野史和笔记小说形式,重新投放到社会。其初衷就是想借一个纤弱的维吾尔族美女形象,来展现各族人们对清朝暴政统治的抗争。
所以,“香妃”故事在民国初年非常流行。日后,以讹传讹,竟然成为类似真实历史的“回忆”叙述,这就大出当初编造者的初衷和意料。
不过,民国建立近二十年后,各种书籍中对“香妃”的记载也逐渐沉寂。但是,随着近来戏说历史剧的泛滥和旅游的需求,“香妃”故事忽然重新火爆,甚至根叶繁茂,又添入了少数民族反暴政、反入侵的“戏肉”——显然,这和历史的真实越来越远了!
即使历史上真有“香妃”,在那个特定的时代,也不过是南疆和卓叛乱家族一个普通女人入宫“享福”的故事而已,绝非是被压迫民族红颜薄命的凄婉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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