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社和文社是指志趣相投的文人所结成的团体,成员定期聚会砥砺诗艺、切磋文章、一竞雄长。比如说在《红楼梦》第三十九回,写道探春“偶然起了个念头”要筹建诗社,遂致书宝玉:“……忽思历来古人,处名攻利夺之场,犹置些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因一时之偶兴,每成千古之佳谈……孰谓雄才莲社,独许须眉;不教雅会东山,让余脂粉耶?”这是大观园中成立“海棠社”的缘起。这封信文采斐然、辞句典雅,并且表达了女性对文化权利的诉求,但令人不解的是探春似乎并未把宝玉视为男性。
解释一下信中几个词语:“投辖攀辕”,“辖”是古代车轴头上固定车轮的装置,“辕”指车辕,这句话表示采取极端行为留宾的意思,类似现代人聚会时为了杜绝早退而藏起车钥匙。“莲社”是佛教净土宗最初的结社,由东晋时慧远在庐山东山寺创立,曾汇聚一批名儒。“东山”是晋代谢安的隐居地,常用来指代谢本人。
探春心目中的诗社,成员必须是地位相近且志趣相投者,所以不但不会邀请焦大、赖大家的等人入社,连不会吟诗作赋的王熙凤也不在创始人之列。虽然凤姐后来被聘为“监社御史”,但她非常明晰自己的定位:“分明叫了我去做个进钱的铜商罢咧……想出这个法子来勾了我去,好和我要钱。”“‘监察’也罢,不‘监察’也罢,有了钱了,愁着你们还不撵出我来!”同样,虽然也能为文但志趣不相投的贾环也不属邀请对象。从这一点看,诗社对成员的甄选很像现代社交软件中建立“朋友圈”。
“海棠社”的成立标志着一个小小的“大观园学派”诞生。从此以后诸君定期聚会,砥砺研讨诗词、文学理论、美术、戏曲、音律、宗教等。比如说一起吟咏白海棠、填咏絮词、品评画技、赏析真真国女孩的诗、拟灯谜……品评高下、各抒己见,间或也提高自己捎带贬低别人——“只见宝玉跑至围屏灯前,指手画脚,信口批评:‘这个这一句不好。’‘那个破的不恰当。’如同开了锁的猴子一般。”“起的平平……有些意思了……小巧而已(黛玉点评宝玉咏红梅诗)。”在前互联网环境下,这和现代社交软件平台上“朋友圈”好友围绕某个主题发言,或“顶”或“踩”的场景十分相近。
当然这种结社行为并不是文人的特权,没有文化的人也有交际需求,并且交往的目的和内容主题会更接地气。《金瓶梅》第一回的回目为“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开篇写道会期临近,西门庆与妻子月娘商议安排事宜,准备“整两席齐整的酒席,叫两个唱的姐儿,自恁在咱家与兄弟们好生玩耍一日”。然后写到因会中成员卜知道死了,准备约请隔壁李瓶儿的丈夫花子虚入会,补齐十人之数。这里所说的“会”和现代意义上的“朋友圈”更接近。会中成员如应伯爵、谢希大、孙寡嘴、吴典恩、白赉光等和西门庆志趣相投、价值观相近,无一不以吃喝玩乐、追欢逐笑为能事。
在小说《水浒传》中提到了“圆社”,根据历史文献推断,这是当时全国性的踢球组织。据《蹴鞠谱》记载,至少在宋代就出现了圆社,又名“齐云社”,社里经常组织竞技。当时全国许多地方设有圆社,社成员可以挟技四处遨游,与同好切磋。比如《水浒传》中说高俅在发迹之前是隶属于“东京圆社”的“帮闲的高二”;写到端王即后来的宋徽宗在劝高俅下场踢球时,自云“这是齐云社,名为天下圆,但踢何伤?”,貌似也以圆社子弟自居。因此圆社可以看作是古代有志于竞技体育的人所组成的行业性的“朋友圈”。
古人除了以诗社、文社、圆社、会等名目组织活动、结识同好、扩大交游外,也有虽无固定组织形式,但是同好之间不定期聚会、过从紧密的“朋友圈”。其中有些知名的,被时人或后世人以类似于“江南七怪”“桃谷六仙”这样的名目来称呼。比如说大家熟知的“竹林七贤”“建安七子”“饮中八仙”“香山九老”“金谷二十四友”等。如果聚会人数太多或者成员不是非常固定的话,也可以笼统地称为“雅集”。(www.xing528.com)
“竹林七贤”指的是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七人,他们最初都蔑视礼法,主张清静无为,与执掌政权的司马氏集团采取不合作态度,遂常在当时的山阳县(今河南辉县、修武一带)竹林之下聚会,飞觞醉月、纵酒狂歌。在《晋书·嵇康传》中就已经称他们“世所谓‘竹林七贤’也”。当然“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在司马氏集团的压力和利益驱动下,这个朋友圈出现了“互撕”现象,最终分崩离析:阮籍、刘伶、嵇康始终与司马朝廷不合作,嵇康被杀,阮籍借佯狂避世。王戎、山涛则投向司马朝廷并劝嵇康出仕,嵇康因此写下了名篇《与山巨源绝交书》。向秀也写下了缅怀嵇康和吕安的辞意隐微的《思旧赋》,在当时的政治高压之下表达一点隐晦的思念。
建安七子,是汉建安年间(公元196—220年)七位文学家的合称,包括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七人均依附于曹操父子。曹丕在《典论·论文》中称赞他们“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大意是说这七人在学问都是兼收并蓄,没有什么遗漏的,在文辞方面都有独创,在文坛上都各自像骐骥千里奔驰,并驾齐驱。与“竹林七贤”类似的是,这个“朋友圈”也没能永远一起好好地玩耍,先是孔融因触怒曹操而被处死,此后徐、陈、应、刘在东汉末年爆发的大瘟疫中“一时俱逝”。
“饮中八仙”的说法最早见于《新唐书·李白传》,称李白、贺知章、李适之、汝阳王李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为“酒中八仙人”。这是一个好饮但才气纵横的“朋友圈”,并非单纯是酒徒的狂欢。其中李、贺为诗人,分别被尊为“诗仙”和“诗狂”;张旭为草书大家,被尊为“草圣”。杜甫有《饮中八仙歌》描述八人聚饮的场景,刻画生动传神,被称为“肖像诗”。
总体来看,古代文人的结社聚会活动,催生了众多中华传统文化佳作,著名的如王羲之主导的兰亭雅集之于《兰亭集序》,曹操父子主导的邺下雅集之于建安文学,滕王阁雅集之于《滕王阁序》等。在明代,以顾宪成和高攀龙创立东林党和张溥等创立复社为标志,文人结社活动达到巅峰。据《复社姓氏录》记载,复社里有名望的士大夫就有2025人,甚至许多朝廷官员都自称是张溥门下,“从之者几万余人”。这样的“朋友圈”已经不局限于论文,聚会时往往集声色于一体,挟妓侑酒,梨园笙歌,到后期不仅点评时政,甚至左右朝局并影响了政权的更迭。
(本文发表于《中国科学报》2017年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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