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纬梁山经济的精算师：改变经济的神算子

在施耐庵的笔下，群雄聚首的梁山是一个具体而微的社会形态。这个微型社会的军事色彩最为突出，所以书中设置了作者所能摹想的各种军队建制：单从兵种来看，可以粗分为以呼延灼等为统领的马军；以武松、李逵、鲁智深等为统领的步军；以“阮氏三雄”等为统领的水军；以“轰天雷凌振”为统领的初具雏形的炮兵；以“神火将军魏定国”“圣水将军单廷珪”为统领的运用特殊战法的兵种；以石秀、时迁、燕青等为代表的承担内部渗透、哨探侦查等功能的人员，等等。

在英雄座次排序上也基本以军事技能高低和武艺优劣为主要依据，并综合考量人脉等，所以难免出现后来者居上的现象，比较明显的就是在武艺高超、声名显赫的群雄纷至来归后，历经梁山草创阶段的元老朱贵、宋万、杜迁的排序一降再降。

有意思的是，就是在这样一个军事色彩浓厚的微型社会里，作者竟然构设了众多不以军事技能见长的职能人员。这一点在成书于《水浒传》之前后的军事演义类小说中都未曾体现得如此细致而全面。具体来说，有掌管制作衣甲的“通臂猿侯健”、承担建筑营造的“青眼虎李云”、负责制作兵符印信的“玉臂匠金大坚”、承担文书功能的“圣手书生萧让”、承担军医兽医职能的安道全和皇甫端，以及“考算钱粮支出纳入”的“神算子蒋敬”，等等。

这些职能人员对构成梁山这一军事社会形态都不可或缺，但公允地说，其中最重要的应当是蒋敬，其所承担的实质上是经纬、度量这一微型社会的经济状态，一身系梁山经济运行是否良性有序的重任。按照现代语汇来说，其责任有类于今日大型经济团体中的“精算师”一职。

精算师是分析风险并量化其财务影响的专门职业人员，他们综合运用数学、统计学、经济学、金融学及财务管理等方面的专业知识及技能，在保险、金融及其他领域中，分析、评估不确定的现金流对未来财务状况的影响。这些专业技能和经济活动，与蒋敬“精通书算，积万累千，纤毫不差”的特长以及“考算钱粮支出纳入”的职能并没有质的区别，甚至可以说蒋敬面临的挑战要严酷得多。

按照书中描述，梁山的经济形态有其先天不足之处。首先来说，梁山局处一隅但人员众多，在巅峰时期拥众十数万，但这一社会形态不事生产，支撑这一庞大体系运行的其实是一种掠夺式经济，这决定了其经济来源有很大的局限性和不确定性；其次，许多英雄来归的原初诉求不过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称分金银，异样穿绸锦”的享乐欲望，其具体表现之一便是“聚义厅”上的“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所费当然不赀；第三，众头领还有积蓄私财的需求；第四，梁山征战频仍，耗费巨繁。

纵然有如此多的不利因素，但是“神算子”却能运用其经纬之才找到平衡点，以妙手调和鼎鼐，确保了梁山经济的良性有序运行，其具体外在表现就是在战场上的连战连捷。因为从表面上来看，梁山的屡战屡胜来自于白刃相接，但实质上应当归因于充裕的后勤供应，因为军事战争背后的支撑其实是“经济战争”“货币战争”，古今中外，概莫能外。(www.xing528.com)

在《三国演义》中，也有承担“精算师”职能的角色，如曹操所部的粮官王垕，不过他是作为不成功的例子出现的。曹操率部众十七万征伐袁术，日费钱粮浩繁，又值诸郡荒旱，接济不及，于是曹操指示王垕以“小斛散之”，招致士卒嗟怨。曹操遂强“借”王垕之头“以压众心”，诿过于他克扣军粮，这才平息了哗变的危险。王垕这一人物和“借头”这一事件不见于史籍，当是罗贯中虚构的，但此情节有其合理性，实际上在真实的战争中，因“精算师”不称职而导致失败的案例也不绝于书。

比如说据史书《三国志》记载，李严是蜀汉重臣，自年轻时就表现出优秀的行政能力，政声卓著，屡受迁升，在刘备临终时受命和诸葛亮一并辅佐刘禅，至建兴八年（公元230年）已升任骠骑将军、统管内外军事的中都护等要职，并赐爵都乡侯。建兴九年春，诸葛亮兵出祁山，李严统后勤供应事。后逢夏秋阴雨连绵，粮草运输供应困难，李严为推卸责任，派参军狐忠、督军成藩传话给诸葛亮撤军，在军队已撤退后又故作讶异：“军粮饶足，何以便归！”试图诿过于诸葛亮。事情败露后他被废为平民并流放，终生未被起用。由此可见李严虽然是一位优秀的政治家、军事家，但对“精算师”这一角色并不能胜任。

《水浒传》中，蒋敬的出场是在群雄大闹江州、劫掠无为军后返回梁山的路上，协同欧鹏、马麟、陶宗旺来投。书中对他的介绍极为简略，仅仅数十字：“第二个好汉，姓蒋，名敬，祖贯是湖南潭州人氏；原是落科举子出身，科举不第，弃文就武，颇有谋略，精通书算，积万累千，纤毫不差。”在群雄排座次后他的职能被明确为“掌管库藏仓廒，支出纳入；积万累千，书算帐目”“考算钱粮支出纳入”。此后他的名字只罗列于出征将领名单中，书中未为他设置任何情节，要知道即使是108位英雄中排序最后一位的“金毛犬段景住”，对他的加盟过程都有相关文字叙述，并由此引出攻打曾头市，晁盖因此殒命的重要情节。

这样简略的设置使得蒋敬的面孔极为模糊，但从这数十字中考察其经历，仍然可以想见斯人几个特质：其一，性格果绝。这体现于其择业中的几次华丽转身：科举不第转而习武，进而占据山寨成为江湖豪客，进而入伙梁山掌控经济命脉。其二，气度宽宏，是很好的团队成员。大体相同的择业经历很容易让人想起梁山初创者“白衣秀士王伦”，但大相径庭的结局应该源于此。其三，智力超凡。实质上胜任“精算师”的都应该是拥有“最强大脑”，如《三国演义》中担任“仓曹属主簿”这一“助理精算师”职位的杨修之流人物。

（本文发表于《中国科学报》2017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