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量子世界的穿越之旅

近年来，网络小说中的穿越题材热潮方兴未艾。这类小说在结构设置上，往往是安排主人公因某种际遇从其生活的年代离开，穿越时空至另一个时代，并且通过在穿越的时空、人物之间设置矛盾冲突，从而引出故事。

我国穿越题材小说的发端并非自今日起，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和唐代传奇小说可能是其源头。而真正成型且篇幅较大的第一部穿越小说，则应该是明末清初小说家董说所撰写的《西游记补》。该书共十六回，大致情节如下：唐僧师徒离开火焰山后继续西行，孙悟空在途中化斋时，其神魄被妖怪鲭鱼精所迷，遂进入了其所幻造的“青青世界”。在这里，他为了借驱山铎驱逐妖魔、铺平取经路，而往返奔走找寻秦始皇的踪迹（驱山铎是传说中的一种神钟，形状又如铎，可以驱山，为秦始皇的宝物），却跌落到了“万镜楼台”。此后他通过楼台上的镜子，先后进入了“古人世界”和“未来世界”。在两个世界里他经历了时空变幻，忽而从小说背景所设定的唐代穿越到秦末，化身为虞姬与楚霸王周旋，以探询秦始皇的踪迹；忽而又穿越到了若干年后的宋代，暂摄阎罗王之职，并审判、刑讯秦桧。接着他从镜子里跳出来，又在小月王的王宫和“青青世界”有了许多经历，最后，在虚空主人的呼唤下醒悟。

该书被称为《西游记》的三大续书之一（另两部为《续西游记》《后西游记》），作者借用原书中的部分人物和情节进行二次创作，表达描摹社会世相、揭露和讽刺现实的主旨，类似于今日所称的“同人小说”。作者董说生活于明末清初，其人洪才河泻，对经史、天文、象数、地志、律吕、医卜、方言、音韵、释老等均有涉猎。从书中一处情节可以想见其知识视野：“孙悟空在西行路上看到了一座鲭鱼精所幻化的城池，城头旗帜写着‘大唐’二字，遂暗中思量：我们走上西方，却为何走下东方来也？……我闻得周天之说，天是团团转的。莫非我们把西天走尽，如今又转到东来？”悟空的这一设想是不是有些眼熟？它和麦哲伦的航海船队从西班牙出发，沿着同一方向航行，环游地球一周后又回到西班牙，从而证明了地球是圆的这一实践如出一辙。

至清末民初时，又有吴趼人所著的《新石头记》和陈冷所著的《新西游记》两部穿越小说问世。前者讲述贾宝玉穿越时空来到20世纪初，不惟到上海、南京、北京、武汉等地游历，见识了火车、轮船、电灯等大量电气化的新事物，还乘坐潜水艇由太平洋到大西洋，由南极到北极绕地球一周，途中多有曲折离奇的遭遇，为高度发达的西方科技文明所震撼，并自信将来有一天中国也能达到如此成就；后者则讲述唐僧师徒四人穿越到20世纪初的上海，面对与现代物质文明的碰撞，显得愚笨而又无所适从。

这两部书的诞生应该和当时的社会背景有关。两书中人物所处的时代均被置换为内忧外患、衰颓已极的近代社会，均揭示了当时复杂、丰富、多变、动荡的社会特征和文化特征，均表达了对现代文明和新时代面貌的向往。正如有学者所言，作者的心理一目了然：在西学东渐的时代背景下，渴望兴新学、改革维新、富国强民，体现出了一种心理补偿和价值满足。

自20世纪80年代起，则先后有李碧华的《秦俑》、席绢的《交错时光的爱恋》和黄易的《寻秦记》问世。至21世纪初，随着网络文学的兴起，穿越题材小说风起云涌，渐成燎原之势。

厘清了穿越小说在中国的发展脉络，笔者觉得也许可以根据小说所穿越去的年代这一角度将其分为两类，即回过往和到未来。当今流行的穿越小说多是向过往穿越，主人公或去清宫，或往三国，或回明朝。且其情节模式较为单一，多以情爱为故事主线，主人公在穿越的时空中或收获缠绵悱恻的爱情，抱得美人归，或凭借现代管理知识经商致富，或赢得宫廷斗争，宠冠后宫，总而言之穿越者均是成功者。

在1961年，我国一位著名作家撰写了一部以“穿越”为故事背景的小说。作品完成后，因其内容与当时现实生活的反差过大而难以出版，束之高阁17年后方得付梓。在那个特定的年代，书甫一问世即如狂飙天降，累计印数达数百万册，其衍生品连环画和影视作品等风靡全国，所引发的阅读狂潮和热议，涤荡着社会文化、教育、生活的各个方面。其影响延续至今天，惠泽了几代读者，何啻数亿人。此后作者又陆续推出了续作和再续作。在2002年，三作合为一册，荣膺第十三届中国图书奖。就以穿越为故事背景的小说来说，其成就称得上是高山仰止，前无古人，而且相信今后也很难有超越者。(www.xing528.com)

这位作家的名字叫叶永烈，没错，这本书就是《小灵通漫游未来》。它无疑是穿越向未来的代表作。其实，获得第73届雨果奖的《三体》所设置的故事背景也是未来，时间跨度达1800余万年。在穿越的大背景下，它们更适切的名字是科幻小说。创作于100多年前的《新西游记》《新石头记》也表现出一定的科幻色彩。

穿越小说和科幻小说有可能殊途同归吗？据学者研究，国外的穿越小说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随着科技的发展，作者笔下的穿越手段不断更新换代，当科技元素出现在小说里时，穿越小说正式进入科幻小说的行列。但从我国当前兴起的穿越热潮来看，两者却泾渭分明，几乎所有的穿越小说都朝着言情方向一骑绝尘。

在20世纪80年代，武侠小说热兴起，但有井水处就有人手不释卷，曾有智者忧虑其挤占了包括古典四大名著在内的经典文本的空间。而随着穿越小说的兴起，武侠小说的位置又被置换，遑论经典文本。如果说武侠小说营造的是成人童话，让人在高于现实的空间里圆一个白雪红尘、游剑江湖、快意恩仇的英雄梦；穿越小说则更为虚妄，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其引导人在臆想的空间里，在精神上圆一个无往不利的财富梦、权欲梦和情欲梦。这当然和当今社会强调个人价值，年轻人的自我意识高涨，拥有强烈的成就欲，渴望成功有关；但是，这种愿望以虚妄的过去为依托，又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年轻人对把握自身命运、实现自我价值的无力感，以及面对现实的怯懦，因而使得这种渴望表现出更多意淫的成分。

《小灵通漫游未来》连环画

援笔为文，以时空变幻为创作基点，科幻向左，穿越往右。前者离不开科学想象、科学视野和理性思考，写得严谨的后者则需要想象外加考据。比较起来，可能前者更难，而后者相对容易，特别是一些不那么严谨的穿越小说，在某种程度上简直可以如阿Q般“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喜欢谁就是谁”。在当前大环境下，穿越文也许有生存空间，但还是祈愿科幻作品更多一些，无他，因为其有助于磨炼我们看清未来的眼睛。

（本文发表于《中国科学报》2016年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