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列子·汤问》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在周穆王巡狩途中,有位叫偃师的艺人进献了一个会走路、能唱歌的人偶,人偶被设置为男性,制作精巧,碰触他的下巴“则歌合律”,碰触他的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尤为奇特的是人偶竟然表现出了情感意识——向观舞的周穆王姬妾眉目传情……为平息周穆王的愤怒,偃师把人偶拆散给他看,原来人偶用“革、木、胶、漆、白、黑、丹、青”粘合涂饰而成。周穆王因而赞叹道:“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
古人的奇幻想象力让人叹为观止,然而这一记述毕竟是单纯基于想象,既无法从科学原理上给出可自圆其说的解释,又无从据此形成实物,尤其是关于其表现出情感意识这一点,即使在现代科技条件下也属难能。因此这只能称之为想象中的人偶形象,尚不足以认定为机器人的雏形。
这种奇幻想象固然可贵,但是不需要多少理性的思考。中国古代的神话记载、神话小说、神魔小说中的想象大多数未脱这一窠臼。无论是《山海经》中的飞车,“豹尾虎齿”的西王母、“四目六手”的蚩尤等种种人兽合一形象,《西游记》中的隐身变化、飞天入海、用毛发变幻成自身、变化成三头六臂、可任意变化大小的金箍棒,《封神演义》中的肋生双翅、地遁术、捆仙绳、打神鞭等法术和法宝,莫不如此。
《山海经》描述飞车不需要考虑动力学因素;吴承恩描摹用一根毫毛变成自身、变化三头六臂不需要基于克隆技术和器官移植技术,写金箍棒变化大小、任意改变形状,不需要考虑质量密度比、形状记忆等因素。因此这种想象相对容易,基本上是如同阿Q般的“我喜欢谁就是谁,想要什么就是什么”的主观因素在起作用,正如鲁迅所说的:“描神画鬼,毫无对证,本可以专靠神思,所谓‘天马行空’地挥写了”。
与这种天马行空式主观想象相对应的是科幻想象,科幻想象的承载体主要是科学幻想小说。按照《辞海》的定义,“科学幻想小说(简称科幻小说)是以幻想的形式,表现人类在未来世界的物质精神文化生活和科学技术远景,其内容交织着科学事实和预见、想象。通常将‘科学’‘幻想’和‘小说’视为其三要素。”“幻想”指的是其与神话小说、神魔小说同样具有超现实的一面,但两者的分水岭在于科幻小说要描写科技领域内尚未出现的一些奇迹,并且这些奇迹应是以科学上的某种新发现、新成就为根据而进行的科学预见,其一般具备科学原理,具备能实现或部分实现的理论基础。因此说科幻想象是负载着科学思考和科学知识的想象,这种想象如同戴着镣铐起舞,并不自由。
纵观中国古代的神话记载、神话小说、神魔小说,最早表现出一定科幻色彩的极有可能是《封神演义》中的“生化战争”元素,从其中的“瘟部中四个行瘟使者”传播瘟疫,以及在穿云关及潼关布设“瘟癀阵”和“痘阵”这三回战争中,依稀可见生物武器的影子。这种想象和描摹并非出自臆想,其基础是中国古代医学对炭疽和天花等传染病的传播和诊治等知识的积淀,及匈奴在与汉朝战争中对炭疽病菌应用的先例。
《镜花缘》的作者李汝珍生活的年代为约公元1763年—1830年。斯时,随着西方自然科学知识东渐,使他已经表现出了一定的科学视野和科学素质。比如说他在书中描述服食后可以平步青云、两脚登空的奇异植物“蹑空草”时,并没有在玄幻的道路上一意孤行,而是借助粗浅的力学认识解释了为什么人在不脚踏实地的情况下,不能一步步“撺上天”。
此外,从书中描述可见:在数学方面,他已经掌握了较精准的圆周率数值,并能用之求圆的周长:“古法不准,今定(直)径(为)一(则)周(长为)三一四一五九二六五甚精……”;掌握了当时中国名之为“铺地锦”的,由古阿拉伯人发明的乘法计算方法,以及类似于解一元一次方程的“差分法”。(www.xing528.com)
在物理方面,他掌握了物质密度概念、体积概念,以及通过两者求物质质量的方法:“白的(玛瑙)方一寸重二两三钱;红的(玛瑙)方一寸重二两二钱,今对方三寸,照立方积二十七寸算的。凡物之轻重,各有不同,如白银方一寸重九两,红铜方一寸重七两五钱,白铜一寸重六两九钱八分,黄铜一寸只重六两八钱”;掌握了光速比声速快,以及声速的数值等知识,并能应用于计算:“但这雷声倒可算知里数……(闪后十五秒闻雷)……定例一秒工夫,雷声走一百二十八丈五尺七寸。照此计算,刚才这雷应离此地十里零一百二十八丈。”
类似的科学知识铺垫,使李汝珍具备了进行科幻想象的基础,《镜花缘》中的一些元素也因此表现出了较浓郁的科幻色彩,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关于飞车的想象和描摹。按书中记载,飞车最初由“奇肱国”首创,后来“周饶国”得其术后制造尤为精巧:“可容二人,每日能行二三千里,若遇顺风,亦可行得万里。”关于该车的外形、构造和飞行机理等,书中这样描摹:
“那车只有半人之高,长不满四尺,宽约二尺有余;采用柳木如窗棂式做成,极其轻巧;周围俱用鲛绡为幔;车内四面安着指南针;车后拖一小木如船柁(舵)一般;车下尽是铜轮,大小不等,有大如面盆的,有小如酒杯的,横竖排列,约有数百之多。虽都如同纸薄,却极坚刚。”
由此可见该车具备通过指南针确定航向、通过舵调整航向等现代飞行器的基本元素。
这里所说的“铜轮”,推测应该是齿轮,和飞行的动力有关。飞车配有三把钥匙,“一是起匙,一是行匙,一是落匙”,起飞时“将钥匙上了,运动机关”“只见那些铜轮横的竖的,莫不一齐乱动:有如磨盘的,有如辘轳的,好像风车一般,个个旋转起来。转眼间离地数尺,直朝上升,约有十余丈高……”由此可见,飞车的动力机制应该是通过旋转钥匙来张紧弹簧装置,由此带动极薄的、类似螺旋桨的轮片旋转,从而产生气流,作为向上的升力和前进的动力。此外飞行时还辅之以自然风力:“车之正面有一鲛绡小帆”,飞行中“如遇顺风,将小帆扯起,尤其迅速”,在调整航向时“要车头向左,将柁朝右推去;向右,朝左推去……”
李汝珍描摹的飞车在结构、形制、机关、驾驶、飞行等方面已经和现代飞行器非常接近,只是囿于当时的认知程度,他无从想象出发动机这种动力结构,但是他所设想的通过弹簧装置带动轮片旋转也具有相当的合理性。这种负载着科学知识的想象,使得他的描摹有别于《山海经》中记载的飞车,以及《墨子》《鸿书》等记载的鲁班研制的木鹊、木鸢,遑论神话小说中描述的魔幻式飞行。同样,许仲琳在《封神演义》中关于“生化战争”的想象也因此与魔幻斗法产生了界限分明的区分。基于此,或许有理由将二者视为中国科幻的先声。
(本文发表于《中国科学报》2015年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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