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湘之
一座城市需要有两种气息:一种是产业气息,这种气息彰显实力;一种是文化气息,这种气息传承文明。如果说陶瓷花炮赋予了醴陵最鲜明的产业气息,渌江书院则赋予了醴陵最厚重的文化气息。醴陵文化兴起于渌江书院,渌江书院兴起于“五贤”。朱熹、张栻、吕祖谦、王阳明、左宗棠这五位文坛巨擘先后来渌江书院讲学,使得中华传统文化在渌江两岸落地生根、源远流长。
时间回溯到公元1167年,朱熹从福建崇安出发,前往湖南长沙,与张栻相见,“吴楚咽喉”醴陵是其必经之地。中国思想文化史上著名的“朱张会讲”,其前奏在醴陵拉开序幕。这是一次顶级的文化交流,两位文化巨人以辩诘的方式碰撞出思想火花。这一年,朱熹37岁,张栻34岁,都是意气风发的年龄,都自认为是理学正宗,谁也不能说服谁。这次会讲断断续续进行了两个多月,从落叶满庭讲到大雪纷飞,从西山讲到南岳,从渌水讲到湘江,前来听讲的人络绎不绝,不计其数。后来,渌江书院为纪念这次会讲,在书院东侧的空地上立了一组雕塑:朱、张二人席地而坐,相对而谈,真诚又严肃,这场面既无风花雪月,也非剑拔弩张,惟有文韵书香千年不绝、历久弥香。诚如朱熹自己的感慨:“悠然一长啸,妙绝两无伦。”这场意义非凡、盛况空前的文化盛事,一开场就令“肃衣冠而至”的醴陵学子心智大开。人虽散,曲未终,文化的种子一经播下,终有一朝会开出文明之花。
“朱张会讲”尚余音绕梁,醴陵又迎来了文化发展的另一位推波助澜者——吕祖谦。吕祖谦是浙东学派“婺学”的创始人,他“学宗关洛”,不尚奇、不尚胜、不尚新、不尚异,而务求实、求是、求常、求达。与朱熹、张栻并称“东南三贤”,后人称之为“东莱先生”。据醴陵方志记载,吕祖谦与朱、张二人皆有交集。相传张栻与吕祖谦讲学于醴陵城南郊外,士人不忘化育之恩,将其神化为二圣,留下二圣庙、二圣河、二圣桥等人文景观。“二圣”的足迹也成为千年醴陵一道亮丽的风景。1175年,吕祖谦往访朱熹,侨寓醴陵,在离县城三十里的简家冲创办莱山书院,大倡经史之学,教化流衍,随成理学热潮。到清乾隆年间,醴陵民众在县城建近思书院,奉祀朱、吕二人,意在用二人同撰的《近思录》“化人气质”。两座书院前后接力,在渌江之滨拍出了回荡至今的文明之声。
朱熹、张栻、吕祖谦风云聚会于斯,醴陵何其幸哉!醴陵人从一开始就没有门户之见,只要是真正的学问都乐于接受。无论是朱熹、张栻还是吕祖谦,“醴人望风景从,争相亲炙”,醴陵文化兼容并蓄的风范自此形成。
1194年,朱熹任潭州知州,再过渌江,此时张栻早已不在人世。面对醴陵学子为纪念他讲学而镌刻的石像,朱熹平添了许多对尘世的喟叹悲吟:“苍颜已是十年前,把镜回看益怅然。临深履薄量无几,且将余日付残编。”后朱熹再度来醴,陪侍其左右的是两位醴陵籍的得意门生吴猎和黎贵臣,后来分别担任岳麓书院堂长、讲书执事,继承了朱熹和张栻的衣钵。而吕祖谦享年仅44岁,无意中竟把短暂人生最精华的部分奉献给了醴陵。“东南三贤”在醴陵的学术活动,呈现了当时最高的学术成果,起到了引流开源、启蒙教化的重要作用。不久,醴陵迎来了第一次文化的绽放,南宋官至礼部尚书的丁应奎的一封家书,书写了兄弟父子三人中进士的科举传奇;吴猎、皮龙荣、杨大异的《吴氏经解》《春秋奥旨》《春秋笺疏》等成为湖湘文化的学术巨著,三人也相继成为朝廷大员。今天,渌江书院旁边的“宋名臣祠”,铭记的就是这一文化自豪。
1508年,继“东南三贤”之后,又一位旷世奇才走进了渌江书院,他就是明代影响最大的思想家、哲学家——王阳明。有人说中国历史上有两个半圣人,一个是孔子,一个是王阳明,另外半个是曾国藩。此时的王阳明正在落魄之际,醴陵敞开胸怀接纳了他,热情邀请他讲学。作为心学集大成者,王阳明理所当然地对朱子理学进行了批驳和抨击。可他没有想到,醴陵人并不看重理学和心学的差异,只要是真正的学问,在这里就会赢得赞赏和尊敬,这让他意外和感动。三年后他东山再起,奉诏还京途经醴陵时,再一次开坛讲学,这时他少了些愤世嫉俗,多了些慷慨包容,并糅合心学与理学,大力倡导“经世致用、知行合一”的理念。他兴之所至,再次登上西山,在靖兴寺的古樟旁留下了“老树千年惟鹤住,深潭百尺有龙蟠。僧居却在云深处,别作人间境界看”的豪迈诗篇。至今,这棵千年古樟依然枝繁叶茂。(www.xing528.com)
1836年,一个后来左右中国大局、影响历史进程的人物来到渌江书院任山长,他就是左宗棠。这个中国近代史上的传奇人物,两次赴京会考不中后,掌教渌江书院。继朱张会讲、东莱建院和阳明讲学后,左宗棠掌教渌江书院是值得铭记的又一段美好时光。渌江书院被他点化得清风朗朗、生机勃勃。这个失意书生也在这里获得了快意人生的机缘。当时,两江总督陶澍回安化老家省亲,路经醴陵。左宗棠应县令之请,撰写的“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欢迎对联,令陶澍心花怒放。陶当日上山,与左彻夜长谈。两人相见恨晚,左宗棠拜陶澍为师,后结儿女亲家,藉此步入仕途。左宗棠从渌江书院起步后,成为清代著名军事家、政治家,与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并称“晚清中兴四大名臣”。左宗棠对渌江书院感情至深。1861年他率军队路过醴陵,遇到下跪迎接的官员,只是点点头。看到渌江书院的学生,却翻身下马,携手同行谈笑风生十余里。先后有数十名渌江书院门生跟随他从军从政、报效国家。左宗棠“家国天下”的情怀深深烙在了渌江书院的粉墙黛瓦之上。
为纪念朱、张、吕、王、左五贤兴院的辉煌历程,醴陵人在渌江书院的最高处兴建“五贤堂”。旨在传承湖湘正学,彰显中华传统文化的精神特质,弘扬万众景仰的热血人文,滋润和启迪后人心智。
醴陵千百年的文化积淀,在近代迎来厚积薄发的井喷时代。这一时期,从渌江书院走出了一大批仁人志士:中共早期领导人、工运领袖李立三,抗日名将左权,军事家蔡申熙,开国上将宋时轮,爱国将领陈明仁,民国政要邓文仪、刘建绪,革命先驱宁太一,南社创始人傅熊湘,湖南“瓷业学堂”创始人之一文俊铎,等等。这些先贤先烈从渌江书院出发,传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文化薪火,在自己的生命历程中用自己的方式影响属于他们的时代,铸造了“心忧天下明大义,身怀正气敢担当”的独特精神。有人评价“中国近代半湖南,湖南近代半醴陵”。可以说,渌江书院见证了历史,创造了历史。
渌江书院历尽沧桑,几经迁徙,现坐落于西山之腰,三面环山,面向渌水,是醴陵文脉之源头、思想之圣殿。书院前有西山“第一芳润”之称的洗心泉,往前远眺可见状元芳洲和渌江古桥,左旁是李靖为追思红拂所建的靖兴寺和后人追祀吴猎、皮龙荣、杨大异的宋名臣祠,院后则是辛亥革命烈士宁太一墓,循山而上还有红拂墓、李畋殿,以及左权将军纪念雕像等胜迹。
三百里渌江,滋此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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