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家宗白华说:“专在心内搜寻是达不到美的踪迹的,美的踪迹要到自然、人生、社会的具体形象里去找。”他还在《哲学与艺术》中写道:“艺术不只是和谐的形式与心灵的表现,还有自然景物的描摹。”大自然是艺术创作的灵感来源,也是人们对于美好人格的映照,艺术在描摹自然的同时,也在表达陈明志们心中的气韵与情思。中国原始艺术中的陶罐上就已经有了鱼、鸟等花纹,都是原始艺术创作对于自然的取材。“君子比德于玉”“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等等,都看出中国传统中赋予自然的象征意义,所以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写道:“不论山、水、北斗、松柏或其他自然现象,只要它同人的某种精神、品质、情操有同形同构之处,都可能为‘君子’所‘乐’。这种“乐”显然不是某种功利上的满足,而是精神上的感应、共鸣。”陈明志们从这些自然对象中体悟到它们与人的精神品质的呼应、共鸣,并从这些呼应和共鸣中感受到喜悦与满足,从而更加喜爱这些自然对象,又因为喜爱,从而希望将它们作为艺术的题材之一,呈现在诗歌、绘画、雕塑种种不同形式的艺术作品中,陈明志们表现自然题材,其实也从另一角度在呈现人性与精神之美。朱良志在《美学十五讲》中认为“美的创造就是归复自然之道”,雕刻艺术在创造美的时候,山水花鸟树木瓜果等自然对象便成了其重要的题材之一。
再具体说到石壶的创作中来。实际上,早期的石壶创作有不少借鉴于紫砂茶器。紫砂茶器中就常有这类自然题材的作品,特别是清代的紫砂茶器,尤其具有这样的生趣。陈明志非常推崇清康熙时期紫砂大家陈鸣远,他的紫砂作品常常给陈明志无穷的启发。他没有一味沿袭前代大师的经典茶壶制式,而是撷取了众多自然界中的瓜果树木为题材,制作了大量的象生紫砂茶器,他从陈明志们日常生活中经常能见到的蔬菜、水果、干果着眼,并根据它们的天然色彩调制紫砂泥的色彩,又细心观察、妙手制作,使得他的自然象生紫砂器,不仅从外形上肖似真实的自然对象,更在色泽上与之相近,无论是整体还是细节都精巧绝伦。虽然明末时已偶见象生茶器,但陈鸣远却将象生紫砂茶器发展到了又一登峰造极的境界。人们评价陈鸣远“鸣远技之能,间世特出”“古来技巧能几人,陈生陈生今绝伦”“使与时大彬诸子周旋,恐未甘退就邾莒之列耳”。最为关键的是,这一类象生茶器并不因为其接近于自然形态而失去其实用性,无论是壶、杯、碟,都能够在保持其栩栩如生的同时,又兼备实用,充满了生活情趣,其艺术水准远非其他凡工所制的紫砂作品所能及,无愧于“清初紫砂第一名手”之号,所谓“宫中艳说大彬壶,海外争求鸣远碟”也能够反映出人们对于陈鸣远紫砂器的推崇。
陈鸣远有著名的象生核桃,是以紫砂模仿核桃样式烧制而成。在北京故宫里,也收藏有一件宜兴窑紫砂核桃摆件,乃是紫砂制成的三颗相连的核桃,显得格外精致有趣。又有一宜兴窑紫砂核桃式盒,乃是仿核桃外观的盛盒,样式古朴稳重,兼富自然兴味。现当代紫砂制器中,也时有这样的妙品,譬如中国紫砂博物馆中收藏的一件现当代紫砂大师蒋蓉所制的《11头果品》,以紫砂制盛盘,盘中盛放着同样是紫砂制成的菱角、核桃、荸荠、栗子、花生等等果品,生动形象,无愧大家典范。除此之外,也有象生紫砂壶之例,如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一只“仙家花果四时同”紫砂壶,在一只壶上聚集了香菇、灵芝、柿子、核桃、莲藕等蔬果。陈明志创作的巴林石《好合壶》同样也以核桃为主题,所选取的巴林石整体遍布浓郁的红色朱砂,唯有壶盖一处的壶钮部分,是明亮的鲜黄巧色。陈明志以此巧色,从陈鸣远的象生紫砂核桃以及北京故宫的紫砂象生三连核桃中获得灵感,雕刻出三只相聚在一起的圆雕核桃。鲜黄的巧色与晒干的自然核桃的棕黄色相似,红、黄二色相互映衬,更显出华贵、富丽的气息,特别是红色部分的朱砂或堆积或分散,形成的纹理仿佛朝霞中燃烧在天边的彤云一般。同时,“核桃”的“核”谐音“合”,因此又有“百年好合”的寓意;谐音“和”,有和顺、和睦的寓意。“核桃”的“桃”谐音“逃”,有“逃脱”之意,因此人们认为核桃能够逃开灾邪、趋吉避凶。这只《好合壶》不仅有此美好的寓意,壶钮的核桃更有把玩的趣味,突出了其自然象生的特点。圆雕出的核桃表面凹凸不平,因此有古朴之韵味,为了呼应这种韵味,陈明志在壶身的雕刻上,以浮雕形式雕刻出青铜彝器上经典的夔龙纹,更加彰显了这种古朴、沧桑之感。古老而永恒的青铜纹饰,与富有生命气象的植物核桃搭配,古拙之中又有静气,再加之材质的稳重与鲜明,可谓交相辉映。
巴林石 好合壶
前文说到,北京故宫收藏的“仙家花果四时同”紫砂壶,其壶盖象生为一枚倒置的香菇菌盖,陈明志从中获得启发,也雕刻了一只以蕈菇为题材的石壶。与那只“仙家花果四时同”紫砂壶不同的是,虽然都以蕈菇作为壶盖装饰,但陈明志以圆雕法雕刻出一丛小小的蕈菇——这只石壶陈明志选择了质地略有透明感的巴林石进行雕刻,其整体色泽为鲜明的黄色,壶盖所选取的石材部分更加透明,且光感强烈,雕刻为蕈菇时,给人以刚刚破土而出的新鲜感,仿佛漫步于清新的雨后林荫,尤其是陈明志将蕈菇的菌柄雕刻得更加肥厚,而将菌盖雕刻得更为灵动,令壶盖的蕈菇整体呈现出生机盎然的气息,它们错落有致地簇拥在一起,在大丛的蕈菇旁边还有小丛的蕈菇作为点缀,丰富了壶盖雕刻的层次感。而巴林石的鲜黄颜色则令蕈菇如同沐浴在晨光中。陈明志将其命名为《晨风壶》,元代诗人戴良有诗云:“晨风变淑景,春霞启阴期。云根结翳翳,雨足散垂垂”,这只《晨风壶》展现的就是春季万物生长的晨风和缓催生美景、蕈菇在雨露中破土生长的景象。(www.xing528.com)
巴林石 晨风壶
另外,创作自然题材并不等同于照搬自然题材。陈明志们需要在取材于自然的同时,加入自己对于造化生命的理解,并在雕刻中赋予这些自然景物、对象以人文精神的趣味,从而展现出自身的风格。同样也是宗白华所言:“艺术家创造的境界尽管也取之于造化自然,但他在笔墨之间表现了山苍木秀、水活石润,是在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是一个有生命的、活的,世界上所没有的新美、新境界。”譬如陈明志用巴林石雕刻的《新生壶》,是受到农村生活中小鸡出壳过程的启发,选取了带有嫩黄巧色的巴林石,其整体颜色为灰白色,雕刻出光洁的壶型,仿佛一只浑圆的鸡蛋。壶盖下部以浮雕法雕刻出几片重叠的破碎蛋壳,上部则利用巧色雕刻出几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鸡,它们的绒毛平顺而服帖,仿佛还带着刚出壳的湿漉漉的质感,甚至有一只小鸡正从一个开口的鸡蛋中探出头来,更显得天真烂漫、憨态可掬。在壶身的雕刻上陈明志也进行了构思和经营,例如在壶口边的壶身上也浮雕出几片破碎的蛋壳,仿佛是壶钮上的“蛋壳”被嬉戏的小鸡溅落在壶身上。这样的雕刻处理使得壶身与壶盖有了呼应,形成了一个整体。
巴林石 新生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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