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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吐蕃史与西北民族史研究成果直播

时间:2023-08-3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唐代北方各族的纷争中,沙陀人以英勇善战而闻名于世。因此,沙陀人在中国历史上所产生的巨大影响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史学界对沙陀历史的探讨却要相对薄弱一些。如此,则处月部的活动就是我们探索沙陀部历史之上源。对于沙陀本姓朱邪的说法,《新五代史》的作者断然予以否定。史书既已明载太宗时并无沙陀府,则拔野古为都督事必属虚枉。

唐代吐蕃史与西北民族史研究成果直播

沙陀,是隋唐时期突厥民族的一部分,其先为西突厥之一部——处月部,后又从西突厥中分离出来并与其他部落融合,在今新疆吉木萨尔、奇台一带形成新的部落。它与西突厥处密、失卑、仆骨各部及吐蕃唐朝回鹘、党项、吐谷浑等交往密切。在唐代北方各族的纷争中,沙陀人以英勇善战而闻名于世。唐亡后,在我国北方地区迭相出现了5个朝代,其中有3个(后唐、后晋、后汉)是沙陀人建立的。因此,沙陀人在中国历史上所产生的巨大影响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史学界对沙陀历史的探讨却要相对薄弱一些。我们搜罗诸书,撰成此篇,以为引玉之砖!

一、 沙陀历史之溯源

沙陀人的祖先部落是西突厥属部之一——处月部。《新唐书》卷二一八《沙陀传》称:“沙陀,西突厥别部处月种也。”“别部”,在古史上是一个笼统的称呼,既包括被征服的其他部落,也包括其自身之分支部落,然处月与西突厥族属密切,殆无疑义。故《新五代史·唐本纪》径称:“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李存勖)其先本号朱邪,盖出西突厥,至其后世,别自号曰沙陀,而以朱邪为姓。”“朱邪”即“处月”,音译不同,其本一也。如此,则处月部的活动就是我们探索沙陀部历史之上源。

处月是西突厥的一部分,关于它的原始居地,史无明载。《旧五代史》谓,“太祖武皇帝(李克用),本姓朱邪氏,其先陇右金城人也。始祖拔野,唐贞观中为墨离军使,从太宗讨高丽、薛延陀有功,为金方道副都护,因家于瓜州。太宗平薛延陀诸部,于安西、北庭置都护属之,分同罗、仆骨之人,置沙陀都督府”云云。这大约是该书作者沿袭了后唐宰相赵凤《后唐太祖纪年录》一书的说法。(1) 以朱邪氏起自陇右金城,史无佐证,或与沙陀部后代被唐朝赐姓李氏,从而又冒李氏籍贯(即“陇西李氏”)有关。

对于沙陀本姓朱邪的说法,《新五代史》的作者断然予以否定。理由是:“夷狄无姓氏,朱邪,部族之号耳,拔野古与朱邪同时人,非其始祖,而唐太宗时,未尝有沙陀府也。”(2) 以“朱邪”为部族之号及唐太宗时未有“沙陀府”等皆是正确的,但作者欧阳修既以“朱邪”为族称,又谓“拔野古与朱邪同时人”,是亦自相矛盾。其他史书未见有“朱邪”或“拔野古(一作拔野)”其人的记载,而只有属于突厥民族的处月和拔野古两部落。史书既已明载太宗时并无沙陀府,则拔野古为都督事必属虚枉。《旧唐书·北狄传》记,唐太宗贞观二十一年(公元647年)以薛延陀汗国灭亡,在北方设十三府州以安置北方诸部,其中也无处月部落。显然,贞观中有“沙陀府”的说法,是后世沙陀人对其祖先部落的夸大之辞。

处月人的早期活动地,据《新唐书》记载,在“金娑山之阳,蒲类之东”(3) 。岑仲勉先生以为,金娑山即遏索山,也即额林哈毕尔噶山,且断言:“处月之语原曰ѵuguē(aq),其部在今额林哈毕尔噶之南,自空格斯流域,迄于天山之北,与沙陀是二非一。”(4) 这就把史书所载之处月居地大大西移了。首先,史书明载,处月居于蒲类之东,金娑山之阳。蒲类即今新疆奇台县南部一带;金娑山,冯承钧编《西域地名》作“搏格达山”,即准噶尔盆地吐鲁番盆地交界地带。其次,处月与沙陀之区别,仅在于沙陀除了来自处月的成分而外,还包含有仆骨、同罗等其他部落,然而其主要成分却是源自处月,所以,二者有直接的承继关系,史书也有所记载。其居地之北有大沙碛也与事实相符合。故处月的居地应在今新疆奇台、木垒、吉木萨尔及巴里坤一带,其北或及于阿尔泰山。

处月部的早期活动,基本上是在西突厥可汗的支配下进行的,也就是说,它是西突厥部落联盟之一。因此,汉文史书对其记载十分少见,依《册府元龟》载,处月部最早入贡唐朝在太宗贞观九年(公元635年),这一年十月乙亥“处月初遣使入贡”。(5) 自此后,处月部落的活动始见于籍载。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十二月,西突厥乙毗咄陆辖下的处月部、处密部与高昌王麴文泰合兵进攻焉耆,陷其五城,抄掠男女一千五百人,焚毁民居民舍而去。(6) 次年,西突厥阿史那弥射恐其兄步真兼并,乃率处月等部投归唐朝,唐授之为右监门大将军。(7) 后阿史那步真势穷,也投归唐朝。留居故地者,咄陆可汗命贺鲁统之。此后的处月部就一分为二,其主要部众仍活动在西域地区。

贞观十六年(公元642年),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遣处月、处密二部围攻唐天山军(今新疆托克逊一带),被唐将郭孝恪击败,处月部损失惨重,唐军攻拔处月俟斤城,其部众西逃于遏索山(今新疆乌鲁木齐西南之天山一段),免于覆灭。

关于处月俟斤城的位置,学术界有不同的看法。清代官修的《西域图志》云:“按唐处月部为金满州,在北庭,今为迪化州(今乌鲁木齐)以东博克达鄂拉以北之地。处密居处月西,在今玛纳斯郭勒左右,当哈屯博克达鄂拉之北,咄陆以处月处密兵进围天山者,迪化州东境之博克达鄂拉也,孝恪追北之会,先拔处月城,后抵遏索山,是遏索山必在处月之西,为今之哈屯博克达鄂拉,而处密居山之北,兵至其境故降也。”(8) 对此,沙畹氏(Ed. Chavannes)十分赞同。(9) 而岑仲勉先生则断然否定,他认为,“处月部在北庭”是出于误会,“处密居处月西”是毫无信证,并以“处月俟斤城”为“弓月城”。(10) 弓月城,按学术界的一般说法,在今新疆霍城西北一带。(11) 两地相距遥远。

我们认为,《西域图志》的说法是基本正确的,但《图志》以“天山”为博克达鄂拉,却是错误的。“天山”即“天山县”,在今新疆托克逊一带,不是山名。岑先生的考证,或有不妥之处。处月居金满州,史有明文。(12) 金满州即唐代北庭,今之新疆吉木萨尔,也已为学术界定论。所以,处月俟斤城即应在金满州一带寻之,不会在远远偏西的弓月城。我们怀疑处月俟斤城,或者就是唐代北庭都护府之府治所在地。元代谓之别失八里,今天当地居民谓之唐城或破城子。

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西突厥发生内讧,射匮可汗击败乙毗咄陆,乙毗西奔吐火罗(在今新疆帕米尔以西之中亚地区),阿史那贺鲁迫于形势,率其部众数千帐归属唐朝。唐封其为瑶池都督,遣还故地。此时,处月部朱邪阙俟斤阿阙亦请内属,西域局势为之一变。同年九月,唐崑丘道行军大总管阿史那社尔率兵西击处月处密,大破其部,又有一部分处月人归降唐朝。为时不久,强盛起来的阿史那贺鲁,又走上了反叛唐朝的道路。

唐高宗永徽元年(公元650年),贺鲁拥部叛唐,次年正月,召集离散部众,自称沙钵罗可汗,建牙于双河(今新疆博乐、温泉一带)及千泉(前苏联吉尔吉斯山脉北麓,库腊加特河上游一带)胜兵数十万,诸都皆归之。这一年十二月,处月部首领朱邪孤注也杀唐朝招慰使单道惠,归降贺鲁麾下。唐朝遣军西进。永徽三年(公元652年)正月,弓月道总管梁建方、契苾何力等率众大破处月朱邪孤注于牢山。孤注星夜逃遁。梁建方命副总管高德逸轻骑追之,行五百里,生擒孤注,斩首九千级,虏渠帅六千,俘获万余人,牛马杂畜七万,重伤其部。(13) 这里出现的“朱邪孤注”及前文的“朱邪阙俟斤阿阙”,都是处月部的部落首领。是知,贞观末年至永徽初年,处月部已有将部落名作为姓氏的例证。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唐朝因处月部落置金满州,隶属轮台。龙朔三年(公元662年)改为府。(14) 《新五代史·唐本纪》称,“唐德宗时,有朱邪尽忠者,居于北庭之金满州”,即朱邪尽忠及其所部之沙陀人出自金满州。但是,据《旧五代史》记载,朱邪尽忠出自“沙陀都督府”。(15) 《新唐书·地理志》只记“沙陀都督府”,而未载建府时间,使人难以确定沙陀都督府之属民包括有哪些部落。

据《旧五代史》载,沙陀始祖拔野,唐贞观中为墨离军使,后因从唐太宗讨高丽、薛延陀有功,被封为金方道副都护。薛延陀汗国灭亡,太宗在安西北庭置都护,分同罗、仆骨之人置沙陀都督府。此仅孤证。故《新五代史》作者欧阳修及《资治通鉴考异》的作者司马光均持否定态度。然而考之新、旧唐书之本纪及《北狄传》《东夷传》却发现:处月部确曾参与过唐朝攻打高丽及薛延陀的战争,不过,他们是随阿史那弥射投归唐朝的那一部分处月人,也是随阿史那弥射参加战争的。《旧五代史》的说法虽有夸大成分(如置府之说),但也并非毫无根据,该书下文称:“永徽中,以拔野为都督,其后子孙五世相承。”拔野此人史无信证已如前述,但是却包含有处月人部落首领活动的痕迹。

据我们研究,沙陀都督府即是金满州都督府,二者虽名称不同,其内涵一也。《新唐书》卷四三《地理志》七不察史实,将两府并列,而新、旧《五代史》的作者对此各持一端,令人难辨真伪。沙陀,即沙碛。北庭以东以北多沙碛,以地貌特点称其府州,遂有“沙陀都督府”,而称“金满州都督府”者,以其府治在金满州也,是以地名府。后者应是官方称呼,前者则是俗称。《旧唐书》卷四〇《地理志》所载16个寄寓于北庭府内之杂戎胡部中,有“金满州都督府”,而无“沙陀都督府”即是其证。因此,《新唐书·沙陀传》称,高宗永徽年间“废瑶池都督府,即处月地置金满、沙陀二州,皆领都督”,也是不足为据的。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八月,因处月、葛逻禄等部随贺鲁背叛唐朝,唐葱山道行军总管程知节击之,与葛逻禄获刺颉利发及处月预支俟斤战于榆慕谷,大破之。次年,唐将苏定方、萧嗣业、阿史那弥射等进军伊丽水(今新疆伊犁河),处月、处密各率众来降。显庆三年(公元658年)贺鲁降。唐朝分其种落置崑陵、濛池二都护府,以阿史那弥射为崑陵都护,分押贺鲁辖下之五咄陆部落;阿史那步真为濛池都护,分押五弩失卑部落,处月部归崑陵都护阿史那弥射之管辖。此后,“沙陀”之名渐见于史籍。

“沙陀”一名的出现,是处月人与同罗、仆骨等部融合,并长期在北庭一带居住活动的结果。《新唐书·沙陀传》称:“处月居金娑山之阳,蒲类之东,有大碛,名沙陀,故号沙陀突厥云。”《新五代史》及《资治通鉴考异》所引沙陀人自序谓:“沙陀者,北庭之碛也。”唐太宗破西突厥后“分同罗、仆骨之人于此碛,置沙陀府,……故其后世因自号沙陀”,与前说不尽相同,即沙陀人似又来自同罗、仆骨。我们认为,这只是说明沙陀人的来源不是单一的,而是多元的。沙陀主要来自处月,却是可以肯定的,沙陀人姓“朱邪”即是明证。

“沙陀”二字作为姓氏,在唐高宗永徽初年已经出现。永徽二年(公元651年),贺鲁叛唐,处月部朱邪孤注举部响应,时有射脾(即失毕)部落俟斤沙陀那速者不肯从,高宗以贺鲁所领职衔授之。(16) 此沙陀那速是西突厥失卑部落之首领,大约也不是处月部人。可见,沙陀之来源除处月而外,还有仆骨、同罗及失卑等部人。

二、 沙陀部与诸部之交往及其内迁

沙陀部是以处月为主,吸收北庭一带西突厥其他各部余众而形成的,自然与周围西突厥各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它与唐朝、回鹘及吐蕃的关系则影响更为巨大。

自唐高宗在沙陀居地设金满州(后改为府),到安史之乱以前,沙陀基本上是唐朝的一个藩部,受唐封赐,并为唐效力尽职。龙朔二年(公元662年),唐朝以处月酋长沙陀金山随武卫将军薛仁贵攻打铁勒有功,授之为墨离军讨击使。(17) 《旧五代史·唐书·武皇纪》多有夸大。《新唐书》卷四○《地理志》四记,瓜州晋昌郡下“有府一,曰大黄”,其西北千里有墨离军,即指金满州一带(后或改军治于瓜州之晋昌附近)。咸亨元年(公元670年)夏四月,吐蕃陷西域十八州,沙陀部与唐朝的联系一度中断。武则天长寿二年(公元693年)唐武威道总管王孝杰大破吐蕃。十一月,复置四镇。(18) 沙陀又与唐恢复联系。长安二年(公元702年)唐朝封沙陀部首领沙陀金山为金满州都督,徙封其为张掖郡公。(19) 《册府元龟》卷九五六载:“通天中,有黑(墨)离军讨击使沙陀金山为金满州都督。”时间略异。但据《新唐书,地理志》载,唐朝复置北庭都护府在长安二年,而金满州又归北庭管辖,似以长安二年授沙陀金山为金满州都督更妥当。

沙陀金山作为沙陀部的首领历时甚久,自唐高宗龙朔初至玄宗开元初年,计50余年,且一直与唐保持着较密切的臣属关系。玄宗先天元年(公元712年)十月,沙陀金山遣使朝贡,次年二月“处月突厥”又遣使来贡。开元二年(公元714年)十二月,沙陀金山还亲自朝贡唐朝。玄宗宴之于内殿,仍授其为金满州都督。(20) 《新唐书·沙陀传》记,沙陀金山死于开元二年。《资治通鉴》及《册府元龟》同,故从之。为时不久,沙陀金山死,其子辅国继为首领,代父为金满州都督,累爵永寿郡王。开元十六年(公元728年)三月,沙陀辅国之母鼠尼施被唐朝封为鄯国夫人。(21)

沙陀辅国为首领时,除向唐朝朝贡有史可依而外,其他活动不见经传。据《新唐书·沙陀传》载,天宝初年前后,沙陀辅国死,其子骨咄支嗣其位。天宝三年(公元744年)回纥内附,唐朝以骨咄支兼回纥副都护。及安史之乱爆发后,骨咄支率部助唐平叛,被肃宗(公元756—761年)拜为特进、骁卫上将军。骨咄支死后,其子尽忠嗣位,继续与唐保持臣属关系,为唐金吾大将军、酒泉县公。

沙陀部从沙陀金山经辅国、骨咄支到朱邪尽忠,虽因当时局势多变及频繁战争而多有迁徙,但其主要活动地区仍在金满州及北庭以东以北地区。沙陀金山曾任墨离军讨击使。严耕望氏《唐代凉州西通安西道驿程考》(22) 以为,墨离军有在瓜州“西北千里”而至“瓜州西北十里”之变化。如果此说不误,则沙陀的活动范围已由北庭而及于河西走廊西部地区。先天初年(公元712—713年),吐蕃大军北上,沙陀部畏其逼迫,或者又退出瓜州一带。安史之乱爆发后,吐蕃北上东进,唐朝遥授朱邪尽忠以“酒泉县公”,用其力以牵制吐蕃。

安史之乱及吐蕃军事进攻的加剧,是导致唐王朝走向衰落的重要因素,也是改变沙陀人命运的关键环节之一。史称:“及安禄山反,边兵精锐皆征发入援……数年间,西北数十州相继沦没,自凤翔以西,邠州以北皆为左衽矣。”(23) 唐朝遥授朱邪尽忠以金吾大将军及酒泉县公等,说明沙陀部曾与吐蕃进行过艰苦的斗争。但是,唐朝在吐蕃大军的威逼下节节败退,迅速改变了西域地区的形势。

吐蕃占领河陇,西域的唐朝守将陷于孤立无援之地。能够抵抗吐蕃北掠北庭一带的力量,只有回鹘及沙陀等部,战斗变得更加艰苦。在回鹘部率领下的沙陀等部,英勇奋战,屡败吐蕃大军。但不久,北庭诸部不满回鹘的诛求搜刮,使战局瞬息万变。唐德宗贞元六年(公元790年),当吐蕃与葛逻禄、白服突厥等再攻北庭时,沙陀部酋长朱邪尽忠以七千帐降于吐蕃,北庭遂为吐蕃所据。(24) 《新唐书》卷四○《地理志》三作“贞元三年”。

吐蕃攻据北庭一事,在司马光《资治通鉴考异》所引赵风《后唐懿祖纪年录》中有更详细的记载,文称,贞元五年“回纥葛逻禄及白眼(即白服)突厥叛回鹘忠贞可汗,附于吐蕃,因为乡导,驱吐蕃之众三十万寇我北庭”。尽忠劝忠贞可汗归附唐朝,援救唐北庭节度使杨袭古以共抗吐蕃。次年十二月,“北庭之众劫烈考(即尽忠)降于吐蕃,由是举族七千帐徙于甘州,臣事赞部(即赞普,藏文作btsanpo)”(25) 。其中“归唐”及“劫烈考降于吐蕃”之说,显然是后世对沙陀先祖之美化与庇护之辞。

沙陀背回鹘而归吐蕃不久,即贞元七年(公元791年),回鹘又从吐蕃手中夺回北庭。于是,吐蕃畏沙陀复与回鹘相联背己,乃徙其部于甘州(今甘肃张掖),并以朱邪尽忠为军大论(大论,吐蕃官号,藏文应作blon chen或blon po)。这是沙陀部第一次大的迁徙。此后,吐蕃进掠唐边,皆以沙陀军为其前锋,所向无敌,为时近20年之久。

唐德宗贞元末年至宪宗元和初年,局势又发生新的变化。活动在河西一带的回鹘部落一度得势,大败吐蕃军,夺取凉州(今甘肃武威),从而与甘州的沙陀部居地连接起来。对此,吐蕃感到不安,唯恐二部相协危及它在河陇的统治,遂欲将沙陀部迁离河西。沙陀部酋担心为吐蕃兼并,朱邪尽忠乃与子执宜相谋归唐。恰在这时,唐灵盐节度使范希朝引诱沙陀内附。元和三年(公元808年),朱邪尽忠率其部共3万落沿乌德鞬山东行。吐蕃追之,且战且走。行三日,吐蕃追兵大至,“自洮水转战至石门(《水经注》称,石门在原州平高县界),凡数百合;尽忠死,士众死者太半。执宜帅其众犹近万人、骑三千,诣灵州降”(26)

这里有一个问题,即“乌德鞬山”在哪里?在史书中,乌德鞬山即郁督军山,一般指今蒙古国车车尔勒格以西之杭爱山。此山在甘州以北数千里,既与沙陀部逃亡的方向不合(一在北,一往东),又与“行三日,吐蕃追兵大至”,战于洮水的时间、地点不符。沙陀军不可能在三日之内,从甘州北迁至今杭爱山,又南下至今甘肃兰州市以南之临夏地区,这是显然的。此乌德鞬山必有他指。

考之史志,乌德鞬山即郁督军山(或于都斤山),又有“天山”之称,而横亘今甘肃河西地区的祁连山,在史书中也被称为“天山”(祁连,匈奴语“天山”)。则乌德鞬山与祁连山皆有天山之名,由此缘故,史书作者或将祁连山称作乌德鞬山。征之地理实际,也恰好相合。沿祁连山疾行3日,即可抵达今甘肃临夏一带地区(即枹罕、洮水之地)。因此,此乌德鞬山是祁连山而非杭爱山。沙陀部或许有从甘州向东北迁徙,至今内蒙、山西等地者,然其主力即朱邪尽忠、执宜父子所部则是顺上述路线迁徒的。此即沙陀部第二次大迁徒。

关于沙陀部内迁的时间,史书有不同的说法。赵风《后唐懿祖纪年录》谓:“贞元十三年,回纥奉诚可汗收复凉州,大败吐蕃之众,……贞元十七年,(朱邪尽忠)自乌德鞬山率其部三万东奔,……至灵州,犹有马三千骑,胜兵一万。时范希朝为河西、灵盐节度使,闻懿祖(执宜)至,自帅师蕃界,应接而归,以事奏闻。”(27) 考之诸史,发现赵氏之说有一些明显的错误。首先,贞元十三年(公元797年)奉诚可汗收复凉州、大败吐蕃一事与事实不符。据新、旧《唐书·回鹘传》记载,奉诚可汗已在贞元十一年(公元795年)去世,此后的唐代回鹘可汗中再未有奉诚之名,故其说纯属虚构可知。其次,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范希朝为灵盐节度使并迎沙陀部归附事也有失实之处。据《旧唐书》卷一三《德宗纪》载,贞元末,范希朝为振武麟胜节度使,而非灵盐节度使。范氏为灵盐节度使事,依新、旧《唐书·范希朝传》载,应在唐宪宗元和初年。(28) 《旧唐书·宪宗纪》系之于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夏四月甲子。这一说法之正确性,还得到《资治通鉴》及《册府元龟》等书的充分证实。(29) 故沙陀自甘州内迁应在元和三年(公元808年)。赵风虽生活时代较早,且为沙陀人所建后唐政权的宰相,然其所说也并非尽是事实。

三、 归唐后的沙陀部

沙陀部由一万余人的部落发展而为称雄一方的藩镇势力,这与其迁徙内地不无关系。迁居中原不仅可以吸收先进的文化与技术,而且还可以直接参与王权的角逐,从而开辟了沙陀历史发展的新时期。

沙陀部在朱邪尽忠死后,由尽忠子朱邪执宜率领,于元和三年(公元808年)抵达灵州(今宁夏灵武南)。唐灵盐节度使范希朝闻之,亲自率众迎于塞上,并将沙陀部众安置在盐州(今陕西定边县),“为市牛羊,广其畜牧,善抚之”(30) 。并置阴山府,以朱邪执宜为兵马使。

唐朝的安抚政策赢得了沙陀部人民的归心,“其童耄自凤翔、兴元、太原道归者,皆还其部”(31) 。元和三年六月,朱邪尽忠之弟葛勒阿波(一作曷勒河波)又率众七百投奔范希朝处,唐朝封其为左武卫大将军、阴山府都督。(32) 唐朝对惨败之后的沙陀部予以极大的关怀和救助,为沙陀的振兴提供了良好的条件,沙陀遂也成为唐朝戍边平叛的一支劲旅,“自是,灵盐每有征讨,用之所向皆捷,灵盐军益强”(33)

朱邪执宜率部定居灵州以后,立刻至长安朝贡,宪宗赐其金币袍马万计,并授之以特进、金吾卫将军。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六月,范希朝为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前往太原(今山西太原市南),沙陀举部从之。范希朝选其劲骑1200人,号为“沙陀军”,置军使。将沙陀余部安置于定襄川(在今山西定襄境内)。不久,朱邪执宜为吐谷浑所击,率部徙居神武川之黄花堆(今山西山阴东北),更号阴山北沙陀。

北迁河东一带的沙陀部,不久即参与了平定诸节度使叛唐的战斗。元和五年(公元810年),宪宗遣兵讨伐成德军节度使王承宗,朱邪执宜以沙陀军七百为前锋从征,与王承宗数万人相遇于木刀沟,执宜“横贯贼阵”,力破叛军,被唐朝封为蔚州刺史。时王谔节度太原,恐沙陀部势力过大并萌生背唐之心,遂建十府以分处沙陀部众。

元和八年(公元813年)回鹘渡碛南取西城(即西受降城,在今内蒙古五原西北部地区)、柳谷(不详,约与西城纬度相当,且相距不远),宪宗诏朱邪执宜屯驻天德(今内蒙古乌梁素海南)阻遏回鹘南下。此后不久,唐朝讨伐蔡州刺史吴元济之叛,执宜随李光颜破时曲(今河南郾城南),拔凌云栅,大获全胜。叛平,执宜被授予检校刑部尚书,仍归李光颜属下。穆宗长庆二年(公元822年),执宜入朝,穆宗留其宿卫,拜金吾卫将军。(34) 以勇猛善战而著称的沙陀军,遂成为唐王朝维持其最后统治的重要支柱之一。无论是对付叛乱的节度使,还是起义的农民军、抄掠的回鹘部,均以沙陀军为其先锋。

唐文宗大和四年(公元830年),柳公绰为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观察等使时,陉北的沙陀部势力已相当强大,回鹘各部皆畏服之。柳公绰一到任,立刻召朱邪执宜,“治废栅十一,募兵三千留屯塞上,其妻母来太原者,令夫人饮食问遗之。沙陀感恩,故悉力保障”(35) 。此后,沙陀部即居于云、朔塞下,为唐捍卫北边。唐朝授执宜阴山府都督、代北行营招抚使,由河东节度使统辖。执宜死后,其子赤心代父继立。

开成四年(公元839年),回鹘发生内乱,其相掘罗勿将兵在外,以马三百赂沙陀首领朱邪赤心,借其兵共攻彰信可汗,可汗兵败自杀。会昌三年(公元843年),回鹘乌介可汗侵逼振武,太原节度使刘沔遣麟州刺史石雄等率沙陀军击回鹘于杀胡山。(36) 后又讨伐潞州(今山西南部),诛杀刘稹,唐以赤心率代北骑军三千为前锋军,攻城陷阵,得其死力。

唐宣宗大中元年(公元847年)五月,吐蕃趁武宗新丧,与党项、回鹘联合进攻河西(陕西北部、山西西部),沙陀军随太原王宰前往征讨,史称“沙陀常深入,冠诸军。赤心所向,虏辄披靡,曰‘吾见赤马将军火生头上’”(37) 。因战功,宣宗授赤心蔚州刺史、云州守捉。(www.xing528.com)

懿宗咸通九年(公元868年)七月,桂林戍卒推庞勋为帅起兵反唐。次年,唐以康承训为义成节度使和徐州行营都招讨使,朱邪赤心为太原行营招讨使、沙陀三部落等军使,率沙陀突骑三千人随征。这一部分沙陀军远行数千里,抵达今安徽南部地区。据称,康承嗣所部唐军在涣水(今安徽浍河)遭到伏击,几乎全军覆没,而“赤心以骑五百掀出之。(庞)勋欲速战,众八百,短兵接,赤心勒劲骑突贼,与官军夹击,败之。其弟赤衷以千骑追之亳东”(38) ,是沙陀军为唐镇压戍卒起义立下汗马功劳。十一年正月,赤心被封为检校工部尚书、单于大都护、振武节度使。(39) 赐姓李,名国昌,并赐亲仁里甲第。这便是沙陀部首领由唐之属臣转而为割据一方之封建势力的开始。

原载《西北历史研究》1989年号,西北大学出版社1991年

(1) 《新五代史》卷四《唐本纪》。

(2) 《新唐代史·唐本纪》欧阳修自序。

(3) 《新唐书》卷二一八《沙陀传》。

(4) 岑仲勉:《处月处密所在部地考》,《西突厥史料补阙及考证》,中华书局,1958年,第194—210页。

(5) 《册府元龟》卷九七○《外臣部朝贡三》等。

(6) 《资治通鉴》卷一九五。《新唐书》卷二二一《西域诸国·焉耆传》。

(7) ④《新唐书》卷二一八《沙陀传》。

(8) 清代官修《西域图志》卷二一。

(9) 沙畹(Ed. Chavannes)著,冯承钧译:《西突厥史料》,商务印书馆,1935年,第28页。

(10) 岑仲勉:《西突厥史料补阙及考证》,第194—201页。

(11) 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5册《隋唐五代十国》,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

(12) 《旧五代史》卷二五。《唐书》卷一武皇纪上。《新五代史·唐本纪》等。

(13) 《旧唐书》卷一九四《突厥传》。《资治通鉴》卷一九九。《册府元龟》卷九八六。

(14) 《新唐书》卷四三《地理志》。

(15) 《旧五代史》卷二五《唐书·武皇纪》。

(16) 《册府元龟》卷九九七。《新唐书·沙陀传》。

(17) 《新唐书·沙陀传》。

(18) 《唐会要》卷七三,国学基本丛书,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326页。

(19) 《新唐书·沙陀传》。

(20) 《册府元龟》卷九七四。

(21) 《册府元龟》卷九七五。

(22) 文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集刊》第43集。

(23) 《资治通鉴》卷二二三“代宗广德元年”。

(24) 《资治通鉴》卷二三三;《旧唐书·吐蕃传》等。

(25) 《资治通鉴》卷二三七注引文。

(26) 《资治通鉴》卷二三七。《新唐书·沙陀传》。

(27) 《资治通鉴》卷二三七注引文。

(28) 《旧唐书》卷一五一。《新唐书》卷一七○《范希朝传》。

(29) 《资治通鉴》卷二三七注引《资治通鉴考异》文。

(30) 《资治通鉴》卷二三七注引《资治通鉴考异》文。

(31) 《新唐书》卷二一八《沙陀传》。

(32) 《册府元龟》卷九六五、 九七七。《旧唐书·宪宗纪》上。

(33) 《资治通鉴》卷二三七注引《资治通鉴考异》文。

(34) 《旧唐书》卷一六《穆宗纪》。《资治通鉴》卷二三七注引《资治通鉴考异》文。

(35) 《新唐书》卷一六三。《旧唐书》卷一六五《柳公绰传》。

(36) 《资治通鉴》卷二四七。《旧唐书》卷一六一《刘沔传》《石雄传》。

(37) 《新唐书》卷二一八《沙陀传》。

(38) 《新唐书》卷二一八《沙陀传》。

(39) 《旧唐书》卷一九《懿宗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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