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全本新注（第4册）刘敬叔孙通列传

【题解】刘敬建策，敢直言秉正；叔孙通阿世取容，两人品格迥然不同，但他们都具有高人一等的智慧，能洞察时势的变化，在巩固西汉的政权建设中，作出了各自的贡献，故两人合传。刘敬，齐人，本姓娄。娄敬拉着鹿车过洛阳，往戍陇西。听说高祖在洛阳，娄敬丢下鹿车，穿着羊皮裘向高祖献都关中之策，被赐姓刘，号奉春君。刘敬又献与匈奴和亲之策，以及徙山东豪族于关中，均被采纳。叔孙通，薛人，汉初大儒。秦时为博士，精通朝廷礼仪制度。高祖即位，叔孙通制礼仪，官拜奉常。

刘敬者，齐人也。汉五年①，戍陇西②，过洛阳，高帝在焉。娄敬脱輓辂③，衣其羊裘，见齐人虞将军曰：“臣愿见上言便事④。”虞将军欲与之鲜衣⑤，娄敬曰：“臣衣帛⑥，衣帛见；衣褐⑦，衣褐见：终不敢易衣。”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入见，赐食。

【注释】①汉五年：公元前202年。②陇西：郡名，治狄道县，在今甘肃临洮。③脱輓（wǎn）辂：解脱了车前牵引的横木。即卸了车。辂：鹿车前的横木。④便事：有利于国家的事。⑤鲜衣：华美的新衣。⑥衣帛：穿丝绸衣服。帛：丝织品的总称。⑦衣褐：穿粗布衣服。褐：粗布短衣。

已而问娄敬，娄敬说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室异。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①，积德累善十有余世。公刘避桀居豳②。太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马箠居岐③，国人争随之。及文王为西伯，断虞芮之讼，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④。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之上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遂灭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属傅相焉，乃营成周洛邑，以此为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均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周务以德致人，不欲依阻险，令后世骄奢以虐民也。及周之盛时，天下和洽，四夷向风，慕义怀德，附离而并事天子⑤，不屯一卒，不战一士，八夷大国之民莫不宾服，效其贡职⑥。及周之衰也，分而为两⑦，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非其德薄也，而形势弱也。今陛下起丰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径往而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争成皋之口，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痍者未起⑧，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也⑨。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⑩，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也。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⑪。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扼其亢⑫，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今陛下入关而都，案秦之故地，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注释】①邰：古国名，周祖先发祥之地，在今陕西武功县西南。②豳（bīn）：古国名，周王先公公刘所建，在今陕西旬邑县西。③岐：山名，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周先王古公亶父建国于此，史称岐周。④断虞芮之讼：事详《周本纪》。虞、芮两小国名。虞在陕县陇县西南，芮在今甘肃华亭市。吕望：即姜太公，事详《齐太公世家》。伯夷：事详《伯夷列传》。⑤附离：使离者相附。⑥八夷：八方之夷。效：献纳贡赋。⑦周之衰也，分而为两：指东周后分为东周君、西周君。⑧伤痍（yí）者未起：指人民饱受战争之祸还没有恢复。痍：肌肤受创。⑨不侔：谓今日之时势不能与周成康之时相提并论。⑩四塞以为固：关中形胜，有黄河为池，华山为城，加之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西有大散关，北有萧关，是为四塞。⑪天府：天然府库，谓关中富庶。⑫亢：喉咙。

高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不如都周①。上疑未能决。及留侯明言入关便，即日车驾西都关中②。

于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娄敬，‘娄’者乃‘刘’也③。”赐姓刘氏，拜为郎中，号为奉春君。

【注释】①都周：建都洛阳。②即日：谓即日决定了都关中之策。事详《留侯世家》。③“娄”者乃“刘”也：谓两字谐音，娄即是刘。

汉七年①，韩王信反，高帝自往击之。至晋阳②，闻信与匈奴欲共击汉，上大怒，使人使匈奴。匈奴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辈来，皆言匈奴可击。上使刘敬复往使匈奴，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③。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④，此必欲见短⑤，伏奇兵以争利。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是时汉兵已逾勾注⑥，二十余万兵已业行⑦。上怒，骂刘敬曰：“齐虏！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军⑧。”械系敬广武⑨。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围高帝白登⑩，七日然后得解。高帝至广武，赦敬⑪，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皆已斩前使十辈言可击者矣。”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⑫。

【注释】①汉七年：公元前200年。②晋阳：县名，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③两国相击二句：两国敌对打仗时，应该夸耀其所长。今匈奴反是，必有诈。由此可见刘敬识见，不同凡俗。④羸瘠：羸畜，瘦弱的牲畜。老弱：指士卒老弱。⑤必欲见短：一定是故意显示短处，诱我们上当。⑥已逾勾注：汉兵北进，已翻过勾注山。此山在今山西代县西北。⑦业行：全都出动。⑧沮（ǔj）吾军：阻扰我出兵。⑨广武：县名，在山西今代县西南。⑩白登：山名，在平城东北。平城县，在今山西大同市东北。⑪赦敬：高祖不用刘敬之言而败，赦敬者，自责也。袁绍不用田丰之言败于官渡，反而忌杀田丰。由此可见，帝王者乃天授，器宇自与凡庸不同。⑫号为建信侯：《史记志疑》认为刘敬封二千户，号“建信”（汉县名，属千乘），乃列侯而非关内侯。关内侯：第十九级，食邑京师，无封邑。

高帝罢平城归，韩王信亡入胡。当是时，冒顿为单于，兵强，控弦三十万，数苦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疲于兵①，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上曰：“诚可，何为不能！顾为奈何②？”刘敬对曰：“陛下诚能以嫡长公主妻之③，厚奉遗之，彼知汉嫡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④，生子必为太子，代单于。何者？贪汉重币⑤。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⑥，因使辩士讽谕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⑦？兵可无战以渐臣也⑧。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无益也。”高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长公主，而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妻单于。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汉高祖被围平城

【注释】①疲于兵：被战争拖得筋疲力尽。②诚可等三句：真能为子孙留福，为什么不能做？只是怎么去做呢？诚：副词，当真，果真。何为：为何，为什么。顾：转折连词，只是，但。③嫡长公主：指吕后所生真长公主，后为赵王张敖后。④阏（yān）氏：单于王后。⑤重币：厚礼。⑥岁时：每年。数问遗：给匈奴单于多送几次礼品慰问。⑦大父：祖父、外祖父。⑧渐臣：在潜移默化中使匈奴臣服。刘敬此计，欲施用经济战征服匈奴，贾谊亦有此主张。

刘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①，去长安近者七百里②，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③。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人。北近胡寇，东有六国之族，宗强，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臣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④。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上曰：“善。”乃使刘敬徙所言关中十余万口⑤。

【注释】①白羊王、楼烦王：匈奴两部落王，居河套南。②去：距离。③秦中：关中。④豪杰名家居关中：秦始皇移六国宗室及豪强于关中，刘敬此策，效秦之计，以强关中。⑤关中景、屈、怀、诸田，皆所移楚、齐宗室之后。

叔孙通者，薛人也①。秦时以文学征②，待诏博士。数岁，陈胜起山东，使者以闻，二世召博士诸儒生问曰：“楚戍卒攻蕲入陈，于公如何③？”博士诸生三十余人前曰：“人臣无将，将即反，罪死无赦④。愿陛下急发兵击之。”二世怒，作色⑤。叔孙通前曰：“诸生言皆非也。夫天下合为一家，毁郡县城，铄其兵⑥，示天下不复用。且明主在其上，法令具于下，使人人奉职，四方辐辏，安敢有反者！此特群盗鼠窃狗盗耳，何足置之齿牙间。郡守尉今捕论，何足忧。”二世喜曰：“善。”尽问诸生，诸生或言反，或言盗。于是二世令御史案诸生言反者下吏，非所宜言。诸言盗者皆罢之。乃赐叔孙通帛二十匹，衣一袭，拜为博士。叔孙通已出宫，返舍⑦，诸生曰：“先生何言之谀也？”通曰：“公不知也，我几不脱于虎口！”乃亡去，之薛，薛已降楚矣。及项梁之薛，叔孙通从之。败于定陶⑧，从怀王。怀王为义帝，徙长沙⑨，叔孙通留事项王。汉二年，汉王从五诸侯入彭城⑩，叔孙通降汉王。汉王败而西，因竟从汉。

叔孙通儒服，汉王憎之；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⑪，汉王喜。

【注释】①薛：县名，在今山东滕州市南部。②以文学征：因精通经术而被征召。③楚戍卒攻蕲入陈，于公如何：陈胜率领戍卒，攻下蕲县，进入陈县，诸博士如何看待这件事。蕲县在今安徽宿州南。陈县在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区。④将：指自为将，拥有私众。陈胜拥众造反，罪在不赦。⑤作色：变了脸色。秦二世不许人说造反，要粉饰天下太平。⑥铄其兵：指秦始皇销毁了天下兵器。⑦返舍：回到学馆。⑧败于定陶：公元前208年秦历九月，项梁兵败定陶。定陶：县名，在今山东菏泽市。⑨徙长沙：徙长沙郡郴县。⑩从五诸侯：率领五诸侯。此指率领天下之兵。关东六国，去楚而为五。⑪制：衣着款式。

叔孙通之降汉，从儒生弟子百余人，然通无所言进，专言诸故群盗壮士进之。弟子皆窃骂曰①：“事先生数岁，幸得从降汉，今不能进臣等，专言大猾②，何也？”叔孙通闻之，乃谓曰：“汉王方蒙矢石争天下，诸生宁能斗乎？故先言斩将搴旗之士③。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汉王拜叔孙通为博士，号稷嗣君。(www.xing528.com)

【注释】①窃骂：私下发牢骚。②专言大猾：专门推荐大奸猾。③搴（qiān）旗：夺旗。

汉五年①，已并天下，诸侯共尊汉王为皇帝于定陶，叔孙通就其仪号②。高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高帝患之。叔孙通知上益厌之也，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③。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④。”高帝曰：“得无难乎⑤？”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⑥。故夏、殷、周之礼所因损益可知者⑦，谓不相复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⑧。”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⑨。”

【注释】①汉五年：公元前202年。②就其仪号：拟定庙堂礼仪及君臣职守称号。③进取与守成：进取：攻战。守成：巩固国家。④起：草拟、制定。⑤得无难乎：实行起来会有阻力吗？⑥节文：礼节文饰。⑦因：沿袭、继承。损：删改。益：增加。⑧杂就之：参酌制定。⑨上曰云云：高祖说：“你试着去办，务要使汉家礼仪容易被了解，要考虑我能够实行它。”

于是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余人。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①。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无污我②！”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③，不知时变④。”

遂与所征三十人西⑤，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余人为绵蕞野外⑥。习之月余，叔孙通曰：“上可试观。”上既观，使行礼，曰：“吾能为此。”乃令群臣习肄⑦，会十月⑧。

【注释】①吾不忍为公所为：我们接受不了你所要做的事。②无污我：不要沾污我的品格。③鄙儒：迂腐不达世务之儒。④时变：时势变化。⑤西：西入长安。⑥上左右为学者：高帝身边近臣中素有学术的人。绵蕞（zuì）野外：在野外拉起长绳，结扎茅草定礼仪之位，进行演习。韦昭云：“引绳为丝，立表为蕞”。表：用茅草束立地篡位。⑦习肄：学习，练习。⑧会十月：习礼毕正赶上十月岁首，指汉七年（公元前200年）十月。

汉七年，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十月。仪：先平明，谒者治礼，引以次入殿门，廷中陈车骑步卒卫宫，设兵张旗帜①。传言“趋②”。殿下郎中夹陛，陛数百人③。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以次陈西方，东向；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西向④。大行设九宾，胪传⑤。于是皇帝辇出房⑥，百官执职传警⑦，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⑧。自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肃敬。至礼毕，复置法酒⑨。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⑩，以尊卑次起上寿。觞九行⑪，谒者言“罢酒”⑫。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⑬。竟朝置酒，无敢喧哗失礼者⑭。于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乃拜叔孙通为太常⑮，赐金五百斤。

【注释】①设兵张旗帜：设立各种兵器、帷帐、旌旗。②传言趋（qū）：传呼群臣上殿，曰“趋”，要急行进入。③殿下二句：殿下阶陛两旁站了几百个警卫郎。④武西、文东：武臣在西，文臣在东，如军行阵站立两旁。⑤大行设九宾，胪传：大行令主持朝礼仪，设立了九站司仪，高声传呼引群臣入殿。大行：九卿之一。胪传：呼唱传入。⑥辇：人輓的天子坐车。⑦百官执职传警：百官手执旗帜，传呼清道。⑧以次奉贺：依官吏尊卑依次至皇帝面前奉承恭贺。⑨至礼毕，复置法酒：朝拜毕，摆设酒宴，皆有严格的礼仪。⑩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殿上皇帝左右的陪侍近臣，全都严肃地低着头。⑪觞九行：饮酒九次。觞：酒杯。⑫罢酒：宴会结束。⑬御史执法句：御史大夫主持宴会，执行酒令，违反礼仪的，就请他出席。⑭喧哗：高声说话：叫喊。⑮太常：九卿之一，掌祭祀礼仪。

叔孙通因进曰：“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与臣共为仪，愿陛下官之。”高帝悉以为郎。叔孙通出，皆以五百斤金赐诸生。诸生乃皆喜曰：“叔孙生诚圣人也①，知当世之要务。”

汉九年②，高帝徙叔孙通为太子太傅③。汉十二年④，高祖欲以赵王如意易太子⑤，叔孙通谏上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秦以不早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⑥，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废嫡而立少，臣愿先伏诛⑦，以颈血污地。”高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⑧。”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震动，奈何以天下为戏！”高帝曰：“吾听公言。”及上置酒，见留侯所招客从太子入见⑨，上乃遂无易太子志矣。

【注释】①叔孙生：叔孙通为博士，《汉旧仪》应称先生，也可简称为一个字“生”。②汉九年：公元前198年。③太子太傅：官名，辅导太子。④汉十二年：公元前195年。⑤赵王如意：封为赵王的刘如意。刘邦宠姬戚夫人所生，后遭吕后杀害。⑥攻苦食啖：茹苦含辛，吃粗茶淡饭。攻苦：吃苦。啖：素。⑦伏诛：受死。叔孙通不惜死固谏刘邦易太子。⑧直戏耳：只是开玩笑罢了。直：只，只不过。⑨留侯所招客：留侯张良建言吕后招徕商山四位长者辅翼太子。四人为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谓叔孙生曰：“先帝园陵寝庙，群臣莫习①。”徙为太常，定宗庙仪法。及稍定汉诸仪法，皆叔孙生为太常所论箸也。

孝惠帝为东朝长乐宫②，及间往③，数跸烦人④，乃作复道⑤，方筑武库南。叔孙生奏事，因请间曰：“陛下何自筑复道高寝，衣冠月出游高庙⑥？高庙，汉太祖，奈何令后世子孙乘宗庙道上行哉⑦？”孝惠帝大惧，曰：“急坏之。”叔孙生曰：“人主无过举⑧。今已作，百姓皆知之，今坏此，则示有过举。愿陛下为原庙渭北⑨，衣冠月出游之，益广多宗庙，大孝之本也。”上乃诏有司立原庙。原庙起，以复道故。

孝惠帝曾春出游离宫，叔孙生曰：“古者有春尝果⑩，方今樱桃熟，可献⑪，愿陛下出，因取樱桃献宗庙。”上乃许之。诸果献由此兴⑫。

【注释】①莫习：没有人熟悉先帝园陵寝庙的礼仪。②惠帝为东朝长乐宫：惠帝到东边长乐宫去朝见太后。汉制，皇帝居未央宫，长安西城。太后居长乐宫，在长安东城。③及间往：以及平时来往。间：非朝会之间。④跸（bì）：清道止行人，戒严。⑤复道：架筑阁廊走道。⑥衣冠：高帝生时所用衣冠，藏在高帝寝庙中。月出游高庙：每月天子备法驾，将高帝衣冠出游一次，展示在高庙中。⑦高庙，汉太祖三句：惠帝所建复道有一段覆盖在高帝庙通道上。今帝行复道上，等于是高帝子孙凌驾在高帝之上。⑧人主无过举：人主不办错事。⑨原庙：再盖一个高帝庙。原：重也。先建之高帝庙在长安城东，现在重建在渭水之北，为出游衣冠之庙。⑩春尝果：古代帝王最先享用春季成熟的水果，并敬献宗庙。⑪今樱桃熟，可献：现在樱桃正直成熟，可以进献。即向祖宗陵庙敬献樱桃。⑫果献：在宗庙向祖先进献果品。

太史公曰：语曰“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台谢之榱，非一木之枝也；三代之际，非一士之智也”①。信哉②！夫高祖起微细，定海内，谋计用兵，可谓尽之矣。然而刘敬脱輓辂一说，建万世之安，智岂可专邪！叔孙通稀世度务制礼③，进退与时变化④，卒为汉家儒宗。“大直若曲，道固委迤⑤”，盖谓是乎？

【注释】①语曰云云：出自《慎子》。意谓价值千金的狐裘，不是一只狐狸的腋皮制成的；楼台亭榭的椽木，不是一棵树的枝子能建成的；夏商周三代的兴起，不是靠一个人的智慧完成的。榱：房屋的椽子。②信哉：真是这样的啊！③稀世：阿顺世俗，随波逐流。度务：计算、考虑事务。④进退与时变化：指叔孙通顺应时势，背秦、去楚而归汉。进退：指个人的去留。⑤大直若曲，道固委蛇语出《老子》第四十一章。委迤：形容道路延续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