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全本新注第4册：张丞相列传

【题解】《张丞相列传》是以张苍为首的一篇汉初丞相、御史大夫的类传。汉初功臣为丞相的萧何、曹参、陈平等已有专传世家，其余丞相总写一传以见梗概，因为张苍为首，故以张丞相作篇名。全传写了张苍之雍容，周昌之刚强，任敖与吕后之旧德，申屠嘉之守节，各人个性不同，均能守职、敢言。自申屠嘉之后，景帝时丞相陶青、刘舍，武帝时丞相许昌、薛泽、庄青翟、赵周等人皆是备员无能之三公，故只一笔带过，不记载他们的行状，此为司马迁示例，即他写历史人物的原则，只记载有益于社会的人，同时也反映了西汉自申屠嘉以后，丞相权力被剥夺，竟至无人可入传了。在写法上，既以张丞相作篇名，亦以张苍事迹贯通全篇。因他寿长，历任四朝，这也是一种机遇和命运。

张丞相苍者①，阳武人也②。好书律历③。秦时为御史，主柱下方书④。有罪，亡归。及沛公略地过阳武，苍以客从攻南阳。苍坐法当斩，解衣伏质⑤，身长大，肥白如瓠⑥，时王陵见而怪其美士，乃言沛公，赦勿斩。遂从西入武关，至咸阳。沛公立为汉王，入汉中，还定三秦。陈余击走常山王张耳，耳归汉，汉乃以张苍为常山守⑦。从淮阴侯击赵⑧，苍得陈余。赵地已平，汉王以苍为代相⑨，备边寇。已而徙为赵相，相赵王耳⑩。耳卒，相赵王敖。复徙相代王。燕王臧荼反，高祖往击之，苍以代相从攻臧荼有功，以六年中封为北平侯，食邑千二百户。

【注释】①张苍：秦时为御史，明习天下图书计籍，因罪逃亡。秦末，张苍从高祖入关，封北平侯，佐相国萧何办计政，称计相，迁御史大夫。文帝时，张苍为丞相。②阳武：县名，在今河南阳武县东南。③好书律历：擅长、爱好书写、法律、历法等。④秦时为御史，主柱下方书：张苍为柱下御史，管理四方所上文书、图籍。御史：御史府属官。柱上：国家档案馆。方书：四方，即全国所上文书、图籍。⑤伏质：匍匐在椹质（刑具）上，以待受刑。⑥瓠（hù）：瓠瓜。⑦为常山守：为常山郡郡守。常山郡治元氏县，在今河北元氏县西北。⑧淮阴侯：韩信。⑨为代相：为代王韩王信之相。⑩赵王：张耳。

迁为计相①，一月，更以列侯为主计四岁②。是时萧何为相国，而张苍乃自秦时为柱下史，明习天下图书计籍。苍又善用算律历，故令苍以列侯居相府，领主郡国上计者。黥布反亡，汉立皇子长为淮南王，而张苍相之③。十四年④，迁为御史大夫。

【注释】①计相：助理丞相掌理计籍。计：计籍，各郡国所上户口、财赋等内容的报表、簿籍。②更：改名“主计”。张苍以列侯爵主计。计相、列侯主计，皆因事所设官名。③张苍相之：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立淮南王，三年后，以张苍相之。④十四年：张苍为淮南王相十四年。《百官表》张苍为御史大夫在高后八年，公元前180年。上推十四年在惠帝二年，公元前193年。时刘长已为淮南王三年。

周昌者，沛人也①。其从兄曰周苛，秦时皆为泗水卒史②。及高祖起沛，击破泗水守监，于是周昌、周苛自卒史从沛公，沛公以周昌为职志③，周苛为客。从入关，破秦。沛公立为汉王，以周苛为御史大夫，周昌为中尉④。

【注释】①沛：县名，在今江苏沛县。②卒史，掌书记之小吏。③职志：掌旗官。④中尉：秦官，九卿之一，掌京师治安。周昌为汉王中尉，实为警卫之官。

汉王四年①，楚围汉王荥阳急，汉王遁出，去而使周苛守荥阳城。楚破荥阳城，欲令周苛将。苛骂曰：“若趣降汉王！不然，今为虏矣！”项羽怒，烹周苛。于是乃拜周昌为御史大夫。常从击破项籍。以六年中与萧、曹等俱封：封周昌为汾阴侯②；周苛子周成以父死事，封为高景侯。

【注释】①汉王四年：应为三年。刘邦荥阳突围在汉三年五月，此处“汉四年”，误。②封周昌为汾阴侯：汉六年（公元前201年）正月封周昌为汾阴侯。汾阴：县名，在今山西河津市西南黄河岸边。

昌为人强力，敢直言，自萧、曹等皆卑下之①。昌尝燕时入奏事②，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③，高帝逐得，骑周昌项④，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于是上笑之，然尤惮周昌。及帝欲废太子，而立戚姬子如意为太子，大臣固争之⑤，莫能得；上以留侯策即止⑥。而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⑦。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既罢，吕后侧耳于东厢听⑧，见周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

【注释】①卑下之：屈礼在周昌之下，即敬畏周昌。②燕时：指高祖退朝闲居时。③还走：回头就跑。④项：脖颈。⑤固争：强谏。⑥留侯：张良劝太子刘盈礼请商山四老为辅翼之计，详《留侯世家》。⑦期期：盛怒口吃之状。期：无义，模拟口吃之音。⑧东厢：殿堂东侧室。

是后戚姬子如意为赵王，年十岁，高祖忧即万岁之后不全也。赵尧年少，为符玺御史①。赵人方与公谓御史大夫周昌曰②：“君之史赵尧，年虽少，然奇才也，君必异之，是且代君之位。”周昌笑曰：“尧年少，刀笔吏耳③，何能至是乎！”居顷之，赵尧侍高祖。高祖独心不乐，悲歌，群臣不知上之所以然。赵尧进请问曰：“陛下所为不乐，非为赵王年少而戚夫人与吕后有隙邪？备万岁之后而赵王不能自全乎？”高祖曰：“然。吾私忧之，不知所出。”尧曰：“陛下独宜为赵王置贵强相④，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乃可。”高祖曰：“然。吾念之欲如是，而群臣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周昌，其人坚忍质直，且自吕后、太子及大臣皆素敬惮之。独昌可。”高祖曰：“善。”于是乃召周昌，谓曰：“吾欲固烦公⑤，公强为我相赵王⑥。”周昌泣曰：“臣初起从陛下，陛下独奈何中道而弃之于诸侯乎？”高祖曰：“吾极知其左迁⑦，然吾私忧赵王，念非公无可者。公不得已强行！”于是徙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

【注释】①符玺御史：掌符节及玉玺的御史。②方与公：方与县县令。③刀笔吏耳：不过是一个抄写公文的小吏罢了。秦汉时用简策，误书则用刀刮削去，故称书办为刀笔吏。④贵强相：地位尊贵而又有铁腕的人为相。⑤欲固烦公：一定要烦劳您了。⑥强：勉强、努力。⑦左迁：降了职位。

既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曰：“谁可以为御史大夫者？”孰视赵尧①，曰：“无以易尧②。”遂拜赵尧为御史大夫。尧亦前有军功食邑，及以御史大夫从击陈豨有功，封为江邑侯。

【注释】①孰视：仔细观察、考虑。②无以易尧：没有人能改换赵尧。即赵尧最恰当。

高祖崩，吕太后使使召赵王，其相周昌令王称疾不行。使者三反，周昌固为不遣赵王①。于是高后患之，乃使使召周昌。周昌至，谒高后②，高后怒而骂周昌曰：“尔不知我之怨戚氏乎？而不遣赵王，何？”昌既征③，高后使使召赵王，赵王果来。至长安月余，饮药而死。周昌因谢病不朝见，三岁而死④。

后五岁⑤，高后闻御史大夫江邑侯赵尧高祖时定赵王如意之画，乃抵尧罪，以广阿侯任敖为御史大夫。

【注释】①固为不遣：坚决不送赵王回京。②谒：朝见。③既征：被召还京。④三岁而死：周昌免职后三年病死。按：周昌死于孝惠帝三年，公元前192年，谥曰悼侯。⑤后五岁：周昌死后五年，即高后元年，公元前187年，赵尧被免职，与《百官表》合。但《史记·将相表》，赵尧抵罪在孝惠六年，公元前189年，误。

任敖者，故沛狱吏。高祖尝辟吏①，吏系吕后，遇之不谨②。任敖素善高祖，怒，击伤主吕后吏。及高祖初起，敖以客从为御史，守丰二岁。高祖立为汉王，东击项籍，敖迁为上党守③。陈豨反时，敖坚守，封为广阿侯，食千八百户。高后时为御史大夫。三岁免④，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高后崩，与大臣共诛吕禄等。免，以淮南相张苍为御史大夫。

【注释】①辟吏：躲避官差。②不谨：不礼貌。③上党：郡名，郡治长子，在今山西长子县。④高后元年任敖为御史大夫，三年免，在公元前185年。

苍与绛侯等尊立代王为孝文皇帝。四年，丞相灌婴卒，张苍为丞相①。

自汉兴至孝文二十余年，会天下初定，将相公卿皆军吏。张苍为计相时，绪正律历②。以高祖十月始至霸上，因故秦时本以十月为岁首，弗革③。推五德之运，以为汉当水德之时，尚黑如故④。吹律调乐，入之音声⑤，及以比定律令。若百工，天下作程品⑥。至于为丞相，卒就之⑦，故汉家言律历者，本之张苍。苍本好书，无所不观，无所不通，而尤善律历。

【注释】①张苍为丞相：文帝四年张苍为丞相，在公元前176年。②绪：条理。反复推求。③弗革：不改修历法。④推五德之运等句：按五德终始学说，周为火德，秦胜周，是水德，尚黑色。汉初，主张更历者以汉为土德，尚黄色。张苍认为汉仍为水德，直接承继周统，应尚黑色如故。⑤吹律调乐，入之音声：吹奏律管调整五音，谱入乐章。吹律：吹奏律管以定音。律：用竹或金属管制作的定音、侯气的仪器。⑥程品：度量标准，合于水德。⑦卒就之：终于完成了合于水德的历法及器物制度的工作。

张苍德王陵①。王陵者，安国侯也。及苍贵，常父事王陵。陵死后，苍为丞相，洗沐②，常先朝陵夫人上食，然后敢归家。

苍为丞相十余年，鲁人公孙臣上书言汉土德时，其符有黄龙当现。诏下其议张苍，张苍以为非是，罢之。其后黄龙现成纪③，于是文帝召公孙臣以为博士，草土德之历制度，更元年④。张丞相由此自黜⑤，谢病称老。苍任人为中候⑥，大为奸利，上以让苍，苍遂病免。苍为丞相十五岁而免。孝景前五年，苍卒⑦，谥为文侯。子康侯代，八年卒。子类代为侯，八年，坐临诸侯丧后就位不敬，国除。

初，张苍父长不满五尺，及生苍，苍长八尺余，为侯、丞相。苍子复长。及孙类，长六尺余，坐法失侯。苍之免相后，老，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苍年百有余岁而卒。

【注释】①德：感激王陵。因王陵曾救张苍免于死刑。②洗沐：沐浴。汉时官员五日上朝一日洗沐，即休息。③成纪：县名，在今甘肃通渭县东北。④更元年：文帝更称元年，即后元元年，公元前163年。⑤自黜：自我贬黜，即病免。按：文帝后元二年，张苍免相。⑥任人：张苍所举荐之人。中候：官名。⑦苍卒：公元前152年张苍卒。

申屠丞相嘉者，梁人①，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击项籍②，迁为队率③。从击黥布军，为都尉④。孝惠时，为淮阳守⑤。孝文帝元年，举故吏士二千石从高皇帝者，悉以为关内侯⑥，食邑二十四人，而申屠嘉食邑五百户。张苍已为丞相，嘉迁为御史大夫。张苍免相，孝文帝欲用皇后弟窦广国为丞相，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广国贤有行，故欲相之，念久之不可，而高帝时大臣又皆多死，余见无可者，乃以御史大夫嘉为丞相，因故邑封为故安侯⑦。(www.xing528.com)

【注释】①梁：在今河南开封市。②材官：步卒。蹶张：能脚踏强弓。③队率：队长。④都尉：低于将军的武官。⑤淮阳：郡名，郡治陈县，即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区。⑥关内侯：第十九级爵，食邑关中，不治民。⑦故安：县名，在今河北易县东南。

嘉为人廉直，门不受私谒①。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隆爱幸，赏赐累巨万。文帝尝晏饮通家，其宠如是。是时丞相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礼。丞相奏事毕，因言曰：“陛下爱幸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上曰：“君勿言，吾私之②。”罢朝坐府中，嘉为檄召邓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通恐，入言文帝。文帝曰：“汝第往③，吾今使人召若。”通至丞相府，免冠，徒跣，顿首谢。嘉坐自如，故不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皇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吏今行斩之④！”通顿首⑤，首尽出血，不解⑥。文帝度丞相已困通，使使者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曰：“此吾弄臣。君释之。”邓通既至，为文帝泣曰：“丞相几杀臣。”

【注释】①门不受私谒：家门不接受私人拜谒。②私：喜欢，宠爱。③第：但，只管。④行斩之：立即推出去斩首。⑤顿首：叩头触地。⑥不解：不肯宽佑。

嘉为丞相五岁，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二年，晁错为内史，贵幸用事，诸法令多所请变更，议以谪罚侵削诸侯①。而丞相嘉自屈所言不用②，疾错③。错为内史④，门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⑤。嘉闻之，欲因此以法错擅穿宗庙垣为门，奏请诛错。错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景帝⑥。至朝，丞相奏请诛内史错。景帝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堧垣，故他官居其中⑦，且又我使为之，错无罪。”罢朝，嘉谓长史曰：“吾悔不先斩错，乃先请之，为错所卖⑧。”至舍，因呕血而死。谥为节侯。子共侯蔑代，三年卒。子侯去病代，三十一年卒。子侯臾代，六岁，坐为九江太守受故官送有罪，国除⑨。

【注释】①议以谪罚侵削诸侯：晁错建言因诸侯罪过削减其地以壮京师。②自屈：自感委屈。屈，失落。③疾错：痛恨晁错。④内史：后名京兆尹，京师行政长官。⑤堧（ruán）垣：庙墙外之矮墙。⑥自归：自首。⑦他官：除内史外还有许多官员都住在太上皇庙矮墙里面。⑧卖：欺骗。⑨申屠臾因接受为九江太守时旧僚属所送礼物，判处有罪，国除。

自申屠嘉死之后，景帝时开封侯陶青、桃侯刘舍为丞相。及今上时，柏至侯许昌、平棘侯薛泽、武强侯庄青翟、高陵侯赵周等为丞相。皆以列侯继嗣，娖娖廉谨①，为丞相备员而已，无所能发明功名有著于当世者②。

【注释】①娖（chuò）娖：道貌岸然的样子。②备员：充位备数。无所能发明功名：无所作为，无高明见解，留不下功名。

太史公曰：张苍文学律历①，为汉名相，而黜贾生、公孙臣等言正朔服色事而不遵②，明用秦之《颛顼历》③，何哉？周昌，木强人也④。任敖以旧德用。申屠嘉可谓刚毅守节矣，然无术学⑤，殆与萧、曹、陈平异矣⑥。

【注释】①文学：经学。律历：律度历算。②黜：压制，不采纳。贾生：即贾谊，主张改历、封禅、易服色。公孙臣：方士，制造祥瑞，鼓吹封禅，官拜博士。③明：显明，引申为公然，明目张胆的意思。④木强人：刚强人。木：喻人之品性正直如木。⑤无术学：没有权变的学识、手段。⑥异：不同。此为差一等的意思。

孝武时丞相多甚①，不记，莫录其行起居状略，且纪征和以来②：

【注释】①孝武时丞相甚多：至此以下疑为褚少孙所补，总计一千二百零四字，排楷体以别之。孝武帝在位五十四年，共任用十四个丞相：窦婴、许昌、田蚡、薛泽、公孙弘、李蔡、庄青翟、赵周、石庆、公孙贺、刘屈氂（máo）、车千秋。除刘屈氂、车千秋外，《史记》各传已见十人。②且纪征和以来：武帝征和以后任用两丞相，即刘屈氂、车千秋。刘屈氂于征和二年五月拜丞相，征和三年六月腰斩，只任职一年，且极罪而死，故不载，只记车千秋，也是一笔带过。下记昭宣中兴时期五丞相：魏相、邴吉、黄霸、韦玄成、匡衡，与褚少孙补史时代相符，且起句大类褚少孙语，故疑为褚氏所补。褚少孙，颍川人，约生于宣帝本始三年（公元前71年），五凤年间应博士弟子选，甘露元年以高第为郎，出入宫禁十余年，元、成之间为博士。

有车丞相，长陵人也①。卒而有韦丞相代。韦丞相贤者，鲁人也②。以读书术为吏，至大鸿胪。有相工相之，当至丞相。有男四人，使相工相之，至第二子，其名玄成。相工曰：“此子贵，当封。”韦丞相言曰：“我即为丞相，有长子，是安从得之？”后竟为丞相，病死，而长子有罪论，不得嗣，而立玄成。玄成时佯狂，不肯立，竟立之，有让国之名。后坐骑至庙，不敬，有诏夺爵一级，为关内侯，失列侯，得食其故国邑。韦丞相卒，有魏丞相代。

【注释】①车丞相：即田千秋，为相十二年，因年老，昭帝赐以乘车出入宫中，因号“车丞相”，史称车千秋。长陵：县名，在西安市北偏东。②韦贤：宣帝时丞相。其子韦玄成，元帝时丞相。鲁：县名，即山东曲阜（fù）县。

魏丞相相者，济阴人也①。以文吏至丞相。其人好武，皆令诸吏带剑，带剑前奏事。或有不带剑者，当入奏事，至乃借剑而敢入奏事。其时京兆尹赵君②，丞相奏以免罪，使人执魏丞相，欲求脱罪而不听。复使人胁恐魏丞相，以夫人贼杀侍婢事而私独奏请验之，发吏卒至丞相舍，捕奴婢笞击问之，实不以兵刃杀也。而丞相司直繁君奏京兆尹赵君迫胁丞相③，诬以夫人贼杀婢，发吏卒围捕丞相舍，不道；又得擅屏骑士事④，赵京兆坐腰斩。又有使掾陈平等劾中尚书，疑以独擅劫事而坐之，大不敬，长史以下皆坐死，或下蚕室。而魏丞相竟以丞相病死，子嗣。后坐骑至庙，不敬，有诏夺爵一级，为关内侯，失列侯，得食其故国邑。魏丞相卒，以御史大夫邴吉代。

【注释】①魏丞相：宣帝时贤相魏相。济阴：县名，即今山东菏泽市。②赵君：京兆尹赵广汉。赵广汉诬告魏丞相夫人私杀奴婢事，详《汉书·赵广汉传》。③丞相司直繁君句：奏赵广汉迫胁丞相事，据《汉书·赵广汉传》载，为丞相司直萧望之。繁君：繁延寿，后于萧望之二十余年用世。④擅屏骑士事：赵广汉冤害骑士苏贤事，详《汉书》本传。

邴丞相吉者①，鲁国人也。以读书好法令至御史大夫。孝宣帝时，以有旧故②，封为列侯，而因为丞相。明于事，有大智，后世称之。以丞相病死。子显嗣。后坐骑至庙，不敬，有诏夺爵一级，失列侯，得食故国邑。显为吏至太仆，坐官耗乱，身及子男有奸赃，免为庶人。

【注释】①邴丞相：魏相在宣帝地节三年（公元前67年）为丞相，九年病卒，邴吉代相，在宣帝神爵三年（公元前59年）。②旧故：旧恩之故。宣帝刘恂幼时因巫蛊案被囚禁，蒙邴吉救护免于难。

邴丞相卒，黄丞相代①。长安中有善相工田文者，与韦丞相、魏丞相、邴丞相微贱时会于客家②，田文言曰：“今此三君者，皆丞相也。”其后三人竟更相代为丞相，何见之明也。

【注释】①邴丞相卒，黄丞相代：邴吉为相五年卒，黄霸代相，在宣帝五凤三年（公元前55年）。②微贱：地位低下。

黄丞相霸者，淮阳人也①，以读书为吏，至颍川太守。治颍川，以礼义条教喻告化之。犯法者，讽晓令自杀。化大行，名声闻。孝宣帝下制曰：“颍川太守霸，以宣布诏令治民，道不拾遗，男女异路，狱中无重囚。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征为京兆尹而至丞相，复以礼义为治。以丞相病死。子嗣，后为列侯。黄丞相卒，以御史大夫于定国代②。于丞相已有廷尉传，在《张廷尉》语中③。于丞相去，御史大夫韦玄成代④。

【注释】①淮阳：郡名，治陈县，在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区。②黄丞相卒，于定国代：黄霸为相五年卒，于定国代相，在宣帝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③于丞相已有廷尉传，在《张廷尉》语中：此两句记载有误，与史传不符。在《汉书》中车千秋、魏相、邴吉、黄霸、于定国、韦玄成、匡衡等人均各有传。在于定国之前，有两张廷尉，即文帝时张释之，武帝时张汤，在两张廷尉传中都不涉及于定国。④于丞相去，韦玄成代：于定国为相九年，在汉元帝永光元年（公元前43年）赐金免相，永光二年韦玄成代相。

韦丞相玄成者，即前韦丞相子也。代父，后失列侯，其人少时好读书，明于《诗》《论语》。为吏至卫尉，徙为太子太傅。御史大夫薛君免①，为御史大夫。于丞相乞骸骨免②，而为丞相，因封故邑为扶阳侯③。数年，病死。孝元帝亲临丧，赐赏甚厚。子嗣后。其治容容随世俗浮沉④，而见谓谄巧⑤。而相工本谓之当为侯代父，而后失之；复自游宦而起⑥，至丞相。父子俱为丞相，世间美之，岂不命哉！相工其先知之。韦丞相卒，御史大夫匡衡代⑦。

【注释】①薛君：薛广德。②乞骸骨：官员申请退休的婉辞。③扶阳：县名。在今安徽淮北市东北。④容容：苟且敷衍。随世俗浮沉：随着社会风气升降，即随波逐流。⑤谄巧：谄媚取巧。⑥游宦：在朝外做地方官，多次迁调。⑦韦丞相卒，匡衡代：韦玄成为相七年卒，汉元帝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匡衡为丞相。

丞相匡衡者，东海人也①，好读书，从博士受《诗》。家贫，衡佣作以给食饮②。才下，数射策不中③，至九，乃中丙科。其经以不中科故明习。补平原文学卒史④。数年，郡不尊敬。御史征之，以补百石属荐为郎，而补博士，拜为太子少傅，而事孝元帝。孝元好《诗》，而迁为光禄勋，居殿中为师，授教左右⑤，而县官坐其旁听⑥，甚善之，日以尊贵。御史大夫郑弘坐事免，而匡君为御史大夫。岁余，韦丞相死，匡君代为丞相，封乐安侯。以十年之间，不出长安城门而至丞相，岂非遇时而命也哉！

【注释】①东海：郡名，治郯县，在今山东郯城县。②佣作：出卖苦力，为人打工。③数射策不中：多次考试没有被选取。射策：汉代以考试取士的一种方式。试题写在简策上，应试者随意取答，考官依其试题难易程度和答案内容定出甲、乙、丙的等级。④补：候补。文学卒史：官名。初仕者所任品秩较低的吏员。⑤授教左右：教授宫中皇帝身边的近臣。⑥县官：皇帝。

太史公曰①：深惟士之游宦所以至封侯者，微甚②。然多至御史大夫即去者③。诸为大夫而丞相次也，其心冀幸丞相物故也④。或乃阴私相毁害，欲代之。然守之日久不得⑤，或为之日少而得之，至于封侯，真命也夫！御史大夫郑君守之数年不得，匡君居之未满岁，而韦丞相死，即代之矣⑥，岂可以智巧得哉⑦！多有贤圣之才，困厄不得者众甚也⑧。

【注释】①太史公曰：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云：“枫山本、刘氏宋本、凌本、王本、毛本，无太史公曰四字。索隐本、三条本有。”据此，多数古本无“太史公曰”。盖好事者以褚补误为司马迁文而在末段文字上妄加者也。②深惟士之句：我深切地思考，游宦于仕海的士人，得到封侯的，实在太少了。深惟：深深地思考。微甚：极为稀少。③至御史大夫即去者：一般到御史大夫就到了顶点。去：离开仕途。④物故：死亡。有些人做了御史大夫，下一步就是丞相，于是一心向往丞相之位，希望丞相快死。⑤守之日久：在御史大夫位上等了许多年。⑥御史大夫郑君守之数年不得四句：郑君：郑弘，当了六年御史大夫，没有等到丞相之位，因儿子犯罪被坐免，接着匡衡为御史大夫，不到一年韦玄成薨，匡衡就取代韦玄成做了丞相。⑦岂可以智巧得哉：难道丞相是靠机缘得到的吗？⑧多有贤圣之才二句：许多有贤圣之才的人，长期困厄得不到机缘，真是说不完！按，这一段议论控诉专制政治扼杀人才，愚人在位，智者受屈，亦有深味，颇不凡俗。所谓“后人妄续”之议，可以休矣。非褚氏所补，何人得以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