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全本新注：魏豹彭越列传

【题解】魏豹，魏之诸公子，秦灭魏，沦为家人。秦末，豹下魏二十余城，引精兵从项羽入关，被立为西魏王，都平阳。汉二年（公元前205年），刘邦遣韩信破西魏，虏魏豹，令守荥阳。项羽围荥阳急，豹为周苛所杀。彭越，字仲，昌邑人，秦末为群盗，后归汉，收魏、定梁、灭楚，多建奇功，封为梁王。汉十年（公元前197年），高祖击陈豨，征兵于梁，彭越称疾不往，被太傅告发欲谋反，高祖收彭越，夷三族。魏豹、彭越两人在秦末的剧变中兴起，在反秦斗争中建立了功业，不失为一时之杰。他们两人都为汉家效过力，又都为汉阶下囚而被诛，故两人合传。

魏豹者，故魏诸公子也。其兄魏咎①，故魏时封为宁陵君。秦灭魏，迁咎为家人②。陈胜之起王也，咎往从之。陈王使魏人周市徇魏地，魏地已下，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③。今天下共叛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齐、赵使车各五十乘④，立周市为魏王。市辞不受，迎魏咎于陈。五返⑤，陈王乃遣立咎为魏王。

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于临济⑥。魏王乃使周市出请救于齐、楚。齐、楚遣项它⑦、田巴将兵随市救魏。章邯遂击破杀周市等军，围临济。咎为其民约降。约定，咎自烧杀。

【注释】①兄魏咎：魏豹与魏咎为堂兄弟（详后《彭越列传》），六国时魏诸公子。②家人：庶人。③见（xiàn）：读“现”，出现。④齐、赵：指田儋自立于齐、武臣自立于赵，两国派出五十乘高规格使臣请陈胜王立周书为魏王。⑤五返：五次往返请于陈胜王。⑥临济：魏临济城，在今河南省开封市东南。⑦项它：楚将。田巴：齐将。

魏豹亡走楚。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①，复徇魏地。项羽已破秦，降章邯。豹下魏二十余城。立豹为魏王。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汉元年②，项羽封诸侯，欲有梁地，乃徙魏王豹于河东，都平阳③，为西魏王。

【注释】①楚怀王：名熊心，为项梁所立。袭用六国时楚怀王之号以感召民众。②汉元年：公元前206年。③平阳：在今山西临汾市南。

汉王还定三秦，渡临晋①，魏王豹以国属焉，遂从击楚于彭城。汉败，还至荥阳，豹请归视亲病，至国，即绝河津叛汉②。汉王闻魏豹反，方东忧楚，未及击，谓郦生曰：“缓颊往说魏豹③，能下之，吾以万户封若。”郦生说豹。豹谢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耳。今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于是汉王遣韩信击虏豹于河东，传诣荥阳，以豹国为郡。汉王令豹守荥阳。楚围之急，周苛遂杀魏豹④。

【注释】①临晋：在今陕西大荔县东。②绝河津：封锁黄河渡口临晋关。③缓颊：拉长面皮。俗语，即厚着脸皮去游说，凭着面子去游说。④周苛：守荥阳的汉将。据《月表》，汉三年（公元前204年）八月，周苛杀魏豹。

彭越者，昌邑人也①，字仲。常渔巨野泽中②，为群盗。陈胜、项梁之起，少年或谓越曰：“诸豪杰相立叛秦，仲可以来，亦效之。”彭越曰：“两龙方斗，且待之。”

【注释】①昌邑：县名，在今山东金乡县西北。②巨野泽：古泽名，在山东巨野县北，今已堙。

居岁余，泽间少年相聚百余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越谢曰：“臣不愿与诸君①。”少年强请，乃许。与期旦日日出会②，后期者斩③。旦日日出，十余人后，后者至日中。于是越谢曰：“臣老，诸君强以为长。今期而多后，不可尽诛，诛最后者一人。”令校长斩之④。皆笑曰：“何至是？请后不敢。”于是越乃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乃令徒属⑤。徒属皆大惊，畏越，莫敢仰视。乃行略地，收诸侯散卒⑥，得千余人。

【注释】①与：相与，结伙。②旦日：明日。③后期：后于约定的时间，即迟到。④校长：校尉长。⑤乃令徒属：于是正式严明法纪，号令徒众。⑥散卒：流兵。(www.xing528.com)

沛公之从砀北击昌邑①，彭越助之。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彭越亦将其众居巨野中，收魏散卒。项籍入关，王诸侯，还归，彭越众万余人毋所属。汉元年秋，齐王田荣叛项王，汉乃使人赐彭越将军印，使下济阴以击楚②。楚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汉王二年春③，与魏王豹及诸侯东击楚，彭越将其兵三万余人归汉于外黄④。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余城，欲急立魏后。今西魏王豹亦魏王咎从弟也，真魏后。”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⑤，略定梁地。

【注释】①砀北：砀县北。砀县为秦砀郡郡治，在今河南夏邑县东南。②济阴：县名，在今山东菏泽市。③汉王二年：公元前205年。④外黄：县名，在今河南民权县西北。⑤擅：夺，占有。汉王刘邦以彭越相魏，实夺魏王豹之兵。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复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①。汉王三年，彭越常往来为汉游兵②，击楚，绝其后粮于梁地。汉四年冬，项王与汉王相拒荥阳，彭越攻下睢阳、外黄十七城③。项王闻之，乃使曹咎守城皋④，自东收彭越所下城邑，皆复为楚。越将其兵北走谷城⑤。汉五年秋⑥，项王之南走阳夏⑦，彭越复下昌邑旁二十余城，得谷十余万斛，以给汉王食。

【注释】①北居河上：退到黄河北岸。据《正义》注，在今河南滑县地界。②游兵：打游击。③睢阳：在今河南商丘市南部。睢阳、外黄等地为项羽后方兵饷基地。汉四年（公元前203年），楚汉相持紧急关头，彭越扰乱楚后方，牵引项羽主力回救，打乱了项羽的计划，彻底扭转了楚汉相争的局势。④成皋：古邑名，在今河南荥阳西北。⑤谷城：在今山东东阿县南。⑥汉五年：公元前202年。⑦阳夏：在今河南太康县。

汉王败，使使召彭越并力击楚。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汉王追楚，为项籍所败固陵①。乃谓留侯曰：“诸侯兵不从，为之奈何？”留侯曰：“齐王信之立，非君王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彭越为魏相国。今豹死毋后，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早定。与此两国约：即胜楚，睢阳以北至谷城②，皆以王彭相国；从陈以东傅海③，与齐王信。齐王信家在楚，此其意欲复得故邑。君王能出捐此地许二人，二人今可致；即不能，事未可知也。”于是汉王乃发使使彭越，如留侯策。使者至，彭越乃悉引兵会垓下④，遂破楚。项籍已死。春，立彭越为梁王，都定陶⑤。

【注释】①固陵：在今河南太康县南。②睢阳以北至谷城：在今河南东北部及山东西部地区。③从陈（河南周口市淮阳区）以东靠海：在今河南东部及山东西南部地区。④垓下：古地名，在今安徽灵璧县东南的沱河北岸。⑤定陶：在今山东定陶东南。

六年，朝陈。九年，十年，皆来朝长安。

十年秋，陈豨反代地①，高帝自往击，至邯郸，征兵梁王。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高帝怒，使人让梁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擒矣。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称病。梁王怒其太仆，欲斩之。太仆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捕梁王，囚之洛阳。有司治反形已具②，请论如法③。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④。西至郑⑤，逢吕后从长安来，欲之洛阳，道见彭王。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吕后许诺，与俱东至洛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⑥。上乃可，遂夷越宗族，国除。

【注释】①陈豨：赵相国，在高祖十年，公元前197年反于代地。②反形已具：造反证据确凿。扈辄劝彭越造反，彭越不诛，是反形已具。③请论如法：奏请按法律规定施以刑罚。造反罪应族诛。④青衣：县名，在今四川雅安市北。⑤郑：县名，在今陕西渭南市华州区西北。⑥王恬开：《百官表》作王恬启，避景帝刘启讳改。此时廷尉为宣义，王恬开为郎中令。

太史公曰：魏豹、彭越虽故贱，然已席卷千里①，南面称孤，喋血乘胜日有闻矣②。怀叛逆之意，及败，不死而虏囚，身被刑戮，何哉？中材以上且羞其行③，况王者乎！彼无异故，智略绝人，独患无身耳。得摄尺寸之柄④，其云蒸龙变⑤，欲有所会其度⑥，以故幽囚而不辞云。

【注释】①席卷：卷起席子，喻包括一切。②南面称王三句：南面称王，踏着流血争逐胜利，每天都有捷报。喋（dié）血：踏着满地的鲜血，喻战斗激烈。③羞其行：指受囚辱之行。④尺寸之柄：一尺一寸之权柄，喻微小的凭借。⑤云蒸龙变：云彩涌集，龙变颜色，喻天下大乱。⑥欲有所会其度：想获得机会再来施展谋略。会：运会，机会。其度：胸中方略。